古今畫水,多作平遠細皺,其善者不過能爲波頭起伏,使人至以手捫之,謂有漥隆,以爲至妙矣。
然其品格,特與印板水紙爭工拙於毫釐間耳。
唐廣明中,處士孫位始出新意,畫奔湍巨浪,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盡水之變,號稱神逸。
其後蜀人黃筌、孫知微皆得其筆法。
始知微欲於大慈寺壽寧院壁作湖灘水石四堵,營度經歲,終不肯下筆。
一日,蒼黃入寺,索筆墨甚急,奮袂如風,須臾而成,作輸瀉跳蹙之勢,洶洶欲崩屋也。
知微既死,筆法中絕五十餘年。
近歲成都人蒲永升,嗜酒放浪,性與畫會,始作活水,得二孫本意,自黃居窠兄弟、李懷袞之流,皆不及也。
王公富人或以勢力使之,永升輒嘻笑捨去。
遇其欲畫,不擇貴賤,頃刻而成。
嘗與予臨壽寧院水,作二十四幅,每夏日掛之高堂素壁,即陰風襲人,毛髮爲立。
永升今老矣,畫亦難得,而世之識真者亦少。
如往日董羽、近日常州戚氏畫水,世或傳寶之。
如董、戚之流,可謂死水,未可與永升同年而語也。
元豐三年十二月十八日夜,黃州臨皋亭西齋戲書。
去新城之北三十里,山漸深,草木泉石漸幽。
初猶騎行石齒間。
旁皆大鬆,曲者如蓋,直者如幢,立者如人,臥者如虯。
松下草間有泉,沮洳伏見;墮石井,鏘然而鳴。
鬆間藤數十尺,蜿蜒如大螈。
其上有鳥,黑如鴝鵒,赤冠長喙,俯而啄,磔然有聲。
稍西,一峯高絕,有蹊介然,僅可步。
繫馬石觜,相扶攜而上,篁筱仰不見日,如四五里,乃聞雞聲。
有僧布袍躡履來迎,與之語,愕而顧,如麋鹿不可接。
頂有屋數十間,曲折依崖壁爲欄楯,如蝸鼠繚繞乃得出,門牖相值。
既坐,山風颯然而至,堂殿鈴鐸皆鳴。
二三子相顧而驚,不知身之在何境也。
且暮,皆宿。
於時九月,天高露清,山空月明,仰視星斗皆光大,如適在人上。
窗間竹數十竿相磨戛,聲切切不已。
竹間梅棕,森然如鬼魅離立突鬢之狀。
二三子又相顧魄動而不得寐。
遲明,皆去。
既還家數日,猶恍惚若有遇,因追憶之。
後不復到,然往往想見其事也。
寶繪堂記
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
寓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爲樂,雖尤物不足以爲病。
留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爲病,雖尤物不足以爲樂。
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
”然聖人未嘗廢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
劉備之雄才也,而好結髦。
嵇康之達也,而好鍛鍊。
阮孚之放也,而好蠟屐。
此豈有聲色臭味也哉,而樂之終身不厭。
凡物之可喜,足以悅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書與畫。
然至其留意而不釋,則其禍有不可勝言者。
鍾繇至以此嘔血發冢,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桓玄之走舸,王涯之複壁,皆以兒戲害其國兇此身。
此留意之禍也。
始吾少時,嘗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
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貴而厚於書,輕死生而重於畫,豈不顛倒錯繆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復好。
見可喜者雖時復蓄之,然爲人取去,亦不復惜也。
譬之煙雲之過眼,百鳥之感耳,豈不欣然接之,然去而不復念也。
於是乎二物者常爲吾樂而不能爲吾病。
駙馬都尉王君晉卿雖在戚里,而其被服禮義,學問詩書,常與寒士角。
平居攘去膏粱,屏遠聲色,而從事於書畫,作寶繪堂於私第之東,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爲記。
恐其不幸而類吾少時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幾全其樂而遠其病也。
熙寧十年七月二十二日記。
臣聞鴟梟不鳴,要非祥禽;豺狼不噬,要非仁獸。
此虜人吳未動而臣固將以論戰。
何則?我無爾詐,爾無我虞。
然後兩國可恃以定盟,而生靈可恃以弭兵。
今彼嘗有詐我之情,而我亦有虞彼之備,一詐一虞,謂天下不至於戰者,惑也。
明知天下之必戰,則出兵以攻人與坐而待人之攻也,孰爲利?戰人之地與退而自戰其地者,孰爲得?均之不免於戰,莫若先出兵以戰人之地,此固天下之至權、兵家之上策而微臣之所以敢妄論也。
詳戰之說奈何?詳其所戰之地也。
兵法有九地,皆因地而爲之勢。
不詳其地、不知其勢者謂之「浪戰」。
故地有險易、有輕重。
先其易者,險有所不攻;破其重者,輕有所不取。
今日中原之地,其形易、其勢重者,果安在哉?曰:山東是也。
不得山東則河北不可取,不得河北則中原不可復。
此定勢,非臆說也。
古人謂用兵如常山之蛇,擊其首則尾應,擊其尾則首應,擊其身則首尾俱應。
臣竊笑之,夫擊其尾則首應、擊其身則首尾俱應,固也;若擊其首則死矣,尾雖應,其庸有濟乎?方今山東者,虜人之首,而京洛關陜則其身其尾也。
由泰山而北,不千二百里而至燕,燕者虜人之巢穴也。
自河失故道,河朔無濁流之阻,所謂千二百里者從枕席上過師也。
山東之民勁勇而喜亂,虜人有事常先窮山東之民,天下有變而山東亦常首天下之禍。
至其所謂備邊之兵,較之他處,山東號爲簡略。
且其地於燕爲近,而其民素喜亂,彼方窮其民、簡其備,豈真識天下之勢也哉。
今夫二人相搏,痛其心則手足無強力;兩陣相持,噪其營則士卒無鬥心。
固臣以爲兵出沐陽〔海州屬縣〕則山東指日可下,山東已下則河朔必望風而震,河朔已震則燕山者臣將使之塞南門而守。
請試言其說:
虜人列屯置戍,自淮陽以西,至於汧隴〔海州防禦去處,故此不論〕,雜女真、渤海、契丹之兵不滿十萬。
關中、洛陽、京師三處,彼以爲形勢最重之地。
防之爲甚深,備之不甚密,可因其爲重,大爲之名以信之。
揚兵於川蜀,則曰:「關隴秦漢故都,百二之險。
吾不可以不爭。」揚兵於襄陽,則曰:「洛陽吾祖宗陵寢之舊,廢祀久矣,吾不可以不取。」揚兵於淮西,則曰:「京師吾宗廟社稷基本於此,吾不可以不復。」多爲旌旗金鼓之形,佯爲志在必取之勢,已震關中,又駭洛陽;以駭洛陽,又聲京師。
彼見吾形、忌吾勢,必以十萬之兵而聚三地,且沿邊郡縣亦必皆守而後可,是謂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
如此則燕山之衛兵、山東之戶民〔女真山東之屯田者不滿三萬,此兵不俱可用。
〕、中原之簽軍,精甲銳兵必舉以至,吾乃以形聳之使不得遽去
古之爲國者,其慮敵深,其防患密。
故常不吝爵賞以籠絡天下智勇辯力之士,而不欲一夫有憂愁怨懟亡聊不平之心以敗吾事。
蓋人之有智勇辯力者,士皆天民之秀傑者,類不肯自己,苛大而不得見用於世,小而又飢寒於其身,則其求逞之志果於毀名敗節,凡可以紓忿充欲者無所不至矣。
是以敵國相持,勝負未決;一夫不平,輸情於敵,則吾之所忌彼知而投之,吾之所長彼習而用之;投吾所忌,用吾所長,是殆益敵資而遺敵勝耳,不可不察。
傳曰:「謹備於其外,患生於其內。」正聖人所以深致意而庸人以爲不足慮也。
昔者,楚公子巫臣嘗教吳乘車射御,而吳得以逞。
漢中行說嘗教單于無愛漢物,而漢有匈奴之憂。
史傳所載,此類甚多。
臣之爲今日慮者,非以匹夫去就可以爲朝廷重輕,蓋以爲泄吾之機足以增虜人之頡頏耳。
何則?科舉不足以盡籠天下之士,而爵賞亦不足以盡縻歸附之人,與夫逋寇窮民之所歸、茹冤抱恨之無所泄者,天下亦不能盡無,竊計其中亦有傑然自異而不徇小節者矣,彼將甘心俯首、守死於吾土地乎?抑亦壞垣越柵而求釋於他域乎?是未可知也。
臣之爲是說者,非欲以聳陛下之聽而行己之言,蓋亦有見焉耳。
請試言其大者:
逆亮之南寇也,海道舟楫則平江之匠實爲之;淮南惟秋之防,而盛夏入寇,則無錫之士實惎之;克敵弓努虜兵所不支,今已爲之;殿司之兵比他卒爲驕,今已知之。
此數者豈小事哉!如聞皆其非歸之人、叛軍之長教之使然。
且歸正軍民,或激於忠義,或迫於虐政,故相扳來歸,其心誠有所慕也,前此陛下嘗許以不遣矣。
自去年以來,虜人間以文牒請索,朝廷亦時有曲從,其間有知詩書識義分者,如解元振輩,上章請留,陛下既已旌賞之矣。
若俗所謂泗州王等輩既行之後,得之道理,皆言陰通僞地,教其親戚訴諸虜庭移牒來請,此必其心有所不樂於朝廷者。
若此槽雖[兄辱]䢆無能,累千百萬舉發以歸之固不足恤,然人之度量相越、智愚不同,或其中亦有所謂傑然自異者。
患生所忽,漸不可長。
臣願陛下廣含弘之量,開言事之路,許之陳說利害,官其可採,以收拾江南之士;明昭有司,時散俸廩,以優恤歸明歸正之人。
外而敕州縣吏,使之蠲除科斂,平亭獄訟,以抒其逃死蓄憤無所伸訴之心。
其歸正軍民,或有再索而猶言願行者,此必陰通僞地,情不可測。
朝廷既無負於此輩,而猶反復若是,陛下赫然誅其一、二,亦可以絕其奸望。
不然,則縱之而不加制,玩之而不加恤,恐他日萬一有如先朝張源、吳昊之西奔,近日施宜生之北走,或能馴致邊陲意外之擾,不可不加意焉!
臣聞之
兩敵相持,無以得其情則疑,疑故易駭,駭而應之必不能詳;有以得其情則定,定故不可惑,不可惑而聽彼之自擾,則權常在我而敵實受其弊矣。
古之善用兵者,非能務爲必勝,而能謀爲不可勝。
蓋不可勝者乃所以徐圖必勝之功也。
我欲勝彼,彼亦志於勝,誰肯處其敗?勝敗之情戰於中,而勝敗之機未有所決。
彼或以兵來,吾敢謂其非張虛聲以耀我乎?彼或以兵遁,吾敢謂其非匿形以誘我乎?是皆未敢也。
然則如之何?曰:「權然後知輕重,度而後知長短」,定故也。
「他人有心,與忖度之」,審故也。
能定而審,敵情雖萬里之遠可定察矣。
今吾藏戰於守,未戰而長爲必戰之待;寓勝於戰,未勝而常有必勝之理。
彼誠虛聲以耀我,我以靜應而不輕動;彼誠匿形以誘我,我有素備而不可乘;勝敗既不能爲吾亂,則故神閑而氣定矣。
然後徐以吾之心度彼之情,吾猶是彼亦猶是,南北雖有異慮,休戚豈有異趣哉!
虜人情僞,臣嘗熟論之矣:譬如狩狗焉,心不肯自閑,擊不則吠,吠而後卻;呼之則馴,馴必致嚙。
蓋吠我者忌我也,馴我者狎我也。
彼何嘗不欲戰,又何嘗不言和,爲其實欲戰而乃以和狎我,爲其實欲和而乃以戰要我,此所以和無定論而戰無常勢也,猶不可以不察。
曩者兀朮之死,固嘗囑其徒使入我和,曰:「韓、張、劉、岳,近皆習兵,恐非若輩所敵。」則是其情意欲和矣。
然而未嘗不進而求戰者,計出於忌我而要我也。
劉豫之廢,亶嘗慮無以守中原,則請割三京;亶之弒,亮嘗懼我有問罪之師,則又謀割三京而還梓宮;亮之殞,褒又嘗緩我追北之師,則復謀割白溝河、以丈人行事我;是其情亦真欲和矣,非詐也。
未幾,亶之所割,視我守之人非其敵,則不旋踵而復取之;亮之所謀,窺我遣賀之使,知其無能爲,則中輟而萌辛巳之逆;褒之所謀,悟吾有班師之失,無意於襲,則反復而有意外之請。
夫既云和矣而復中輟者,蓋用其狎而謀勝於我也。
今日之事,揆諸虜情,是有三不敢必戰,二必欲嘗試。
何以言之?空國之師,商鑒不遠,彼必不肯再用危道,萬一猖獗,特不過調沿邊戍卒而已,戍卒豈能必其勝,此一不敢必戰也。
海、泗、唐、鄧等州,吾既得之,彼用兵三年而無成,則我有攻守之士,而虜人已非前日之比,此二不敢必戰也。
契丹諸胡側目於其後,中原之士扼腕於其前,令之雖不得不從,從之未必不反,此三不敢戰也。
有三不敢必戰之形,懼吾之窺其弱而絕歲幣,則其勢不得不張大以要我,此一欲嘗試也。
貪而志欲得,求不能充其所欲,心惟務干僥倖,謀不暇於萬全,此二欲嘗試也。
且彼誠欲戰耶
自古天下離合之勢常繫乎民心,民心叛服之由實基於喜怒。
喜怒之方形,視之若未有休戚;喜怒之既積,離合始決而不可制矣。
何則?喜怒之情有血氣者皆有之:飽而愉,暖而適,遽使之飢寒則怨;仰而事,俯而育,遽使之捐棄則痛;冤而求伸,憤而求泄,至於無所控告則怒;怨深痛巨而怒盈,服則合,叛則離。
秦漢之際,離合之變,於此可以觀矣。
秦人之法慘刻凝密,而漢則破觚爲圜,與民休息,天下不得不喜漢而怒秦。
怒之方形,秦自若也;怒之既積,則喜而有所屬,秦始不得自保,遂離而合於漢矣。
方今中原之民,其心果何如哉?二百年爲朝廷赤子,耕而食,蠶而衣,富者安,貧者濟,賦輕役寡,求得而欲遂,一染腥羶,彼視吾民如晚妾之御嫡子,愛憎自殊,不復顧惜。
方僭割之時,彼守未固,此訩未定,猶勉強姑息以示恩,時肆誅戮以賈威;既久稍玩,真情遂出,分布州縣,半是胡奴,分朋植黨,仇滅中華。
民有不平,訟之於官,則胡人勝而華民則飲氣以茹屈;田疇相鄰,胡人則強而奪之;孽畜相雜,胡人則盜而有之;民之至愛者子孫,簽軍之令下,則貧富不問而丁壯必行;民之所惜者財力,營築饋餉之役興則空室以往而休息無期;有常產者困寠,無置錐者凍餒。
民初未敢遽叛者,猶徇於苟且之安,而訹於積威之末。
辛巳之歲相挺以興,矯首南望、思戀舊主者,怨已深、痛已巨,而怒已盈也。
逆亮自知形禁勢格,巢穴迥遙,恐狂謀無成竄身無所,故疾趣淮上,僥倖一勝,以謀潰中原之心而求歸也。
此機不一再,而朝廷慮不及此,中原義兵尋亦潰散。
吁!甚可追惜也。
今而觀之,中原之民業嘗叛虜,虜人必不能釋然於其心,而無民意豈能自安而無疑乎!疑則臣患深,操心危,是以易動而輕叛。
朝廷未有意於恢復則已;誠有意焉,莫若於其無事之時,張大聲勢以聳之,使知朝廷偃然有可恃之資;存撫新附以誘之,使知朝廷有不忘中原之心。
如是,則一旦緩急。
彼將轉相告諭,翕然而起,爭爲吾之應矣。
又況今日中原之民,非昔日中原之民。
曩者民習於治而不知兵,不意之禍如蜂蠆作於杯袖,智者不暇謀,勇者不及怒。
自亂離以來,心安於斬伐而力閑於攻守,虜人雖暴,有王師爲之援,民心堅矣。
馮婦雖攮臂,其爲士笑之。
孟子曰:「爲湯武驅民者,桀與紂也。」臣亦謂今之中原離合之釁已開,虜人不動則已,誠動焉,是特爲陛下驅民而已。
惟靜以待之,彼不亡何待!
臣聞天下無難能不可爲之事,而有能爲必可成之人。
人誠能也,任之不專則不可以有成。
故孟子曰:「五穀種之美者也,苟爲不熟,不如稊稗。」何則?事有操縱自我,而謀之已審,則一舉而可以遂成;事有服叛在人,而謀之雖審,亦必持久而後可就。
蓋自古夷狄爲中國患,彼皆有爭勝之心,聖人方調兵以正天誅,任宰相以責成功,非如政刑禮樂發之自己,收之亦自己之易也。
朝而用兵,夕而遂勝,公卿大夫交口歸之,曰:「此宰相之賢也。」明日而臨敵,後日而聞不利,則群起而媒孽之,曰:「宰相不足與折衝也。」乍賢乍佞,其說不一,於是人君亦不能自信,欲求之立事,難矣哉!
臣讀史,嘗竊深加越句踐、漢高祖之能任人,而種、蠡、良、平之能處事:驟而勝,遽而敗,皆不足以動其心,而信之專,期之成,皆如其所料也。
觀夫公稽之棲,五年而吳伐齊,虛可乘也,種、蠡如不聞;又四年,吳伐齊,虛可乘也,種、蠡反發兵助之;又二年,吳伐齊不勝,而種、蠡始襲破之,可以取之,種、蠡不取;又九年而始一舉滅之。
蓋歷二十又三年,而句踐未嘗以爲遲而奪其權。
豐沛之興,秦二年,漢敗於薛;漢元年,高帝厄於鴻門;又二年釁於彭城;又三年,困於滎陽;又五年不利於夏南。
良、平何嘗一日不從之計議,然未免於齟齬者,蓋歷五年而始蹶項立劉,高帝亦未嘗以爲疏而奪其權。
誠以一勝一敗兵家常勢,懲敗狃勝,非策之上。
故古之人君,其信任大臣也,不間於讒說;其圖回大功也,不恤於小節;所以能責難能不可爲之事於能爲必可成之人而收其效也。
虜人爲朝廷患,如病疽焉。
病根不去,終不可以爲身安。
然其決之也,必加炷刃,則痛亟而無後悔;而其銷之也,止於傅餌,則痛遲而終爲大患。
病而用醫,不一其言,至炷刃方施而傳餌移之,傅餌未幾而炷刃奪之;病不已而乃咎醫。
吁!亦自惑也。
且御戎有二道,惟和與戰。
和固非常策,然太上皇帝用秦檜一十九年而無異論者,太上皇帝信之之篤而秦檜守之之堅也。
今日之事,以和爲可以安,而臣不敢必其盟之可保;以爲戰爲不可講,而臣亦不敢必其兵之可休。
惟陛下推至誠,疏讒慝,以天下之事盡付之宰相,使得優游無疑以悉力於圖回,則可和與戰之機宰相其任之矣。
唐人視相府如傳舍,其所成者果何事?淮蔡之功,裴度用而李師道遣刺客以緩師,高霞寓敗而錢微蕭俛以爲言,憲宗信之深、任之篤,令狐楚之罷爲中舍,李逢吉之出爲節度,皆以沮謀而見疏。
故君以斷、臣以忠,而能成中興之功。
而頃者張浚雖未有大捷,亦未至大敗,符離一挫,召還
趙充國論備邊之計曰:「湟中積榖三百萬斛則羌人不敢動。」李廣武爲成安君謀曰:「要其輜重,十日不至,則二將之頭可致者。」此言用兵制勝以糧爲先,轉餉給軍以通爲利也。
必欲使糧足而餉無間絕之憂,惟屯田爲善。
而屯田蓋亦難行:國家經畫,於今幾年,而曾未睹夫實效者,所以驅而使之耕者非其人,所以爲之任其責者非其吏,故利未十百而害已千萬矣。
名曰屯田,其實重費以斂怨也。
何以言之?市井無賴小人,爲其懶而不事事,而迫於飢寒,故甘捐軀於軍伍,以就衣食而苟閑縱,一旦警急,擐甲操戈以當矢石,其心固偃然自分曰:「向者吾無事而幸飽暖於官,今焉官有事而責死力於我。」且戰勝猶有累資補秩之望,故安之而不辭;今遽而使之屯田,是則無事而不免耕耘之苦,有事而又履夫攻守之危,彼必曰:「吾能耕以食,豈不能從富民租佃以爲生,而輕失身於黥戮?上驅我於萬死,豈不能捐榖帛以養我,而重役我以辛勤?」不平之氣無所發泄,再畎畝則邀奪民田、脅掠酒肉,以肆無稽,踐行陣則呼憤扼腕、疾視長上,而不可爲用。
且曰:「吾自耕自食,官何用我焉。」是誠未睹夫享成之利也。
魯莽滅裂,徒費糧種,只見有害,未聞獲利,此未爲策之善。
如臣之說則曰:向者之兵怠惰而不盡力,向者之吏苟且而應故事。
不如籍歸正軍民厘爲保伍,則歸正不厘務官擢爲長貳,使之專董其事。
且彼自虜中被簽而來,耒耨之事蓋所素習。
且其生同鄉井,其情相得,上令下從,不至生事。
惟官爲之計其閑田頃畝之數、與夫歸正軍民之目,土人以占之田不更動搖,以重驚擾。
歸正之人家給百畝而分爲二等;爲之兵者,田之所以盡以予之;危之民者,十分稅一則以爲凶荒賑濟之儲。
室廬、器具、糧種之法一切遵舊,使得植桑麻、蓄雞豚,以爲歲時伏臘婚嫁之資。
彼必忘其流徙,便於生養。
無事則長貳爲勸農之官,有事則長貳爲主兵之將,許其理爲資考,久於其任,使得悉心於教勸。
而委守臣監司核其勞績,奏與遷秩而不限舉主。
人熟不更相勸勉以赴功名之會哉。
且今歸正軍民散在江淮,而此方之人例以異壤視之。
不幸而主將亦以其歸正,則求自釋於廟堂,又痛事行跡,愈不加恤。
間有挾不平,出怨語,重典已縶其足矣。
所謂小名目者仰俸給爲話,胥吏淚抑,何嘗以時得?嗚呼!此誠可憫也,誠非朝廷所以懷誘中原忠義之術也。
聞之曰:「因其不足而利之,利未四、五而恩逾九、十。」此正屯田非特爲國家便,而且亦爲歸正軍民之福。
議者必曰:「歸正之人常懷異心,群而聚之,慮復生變。」是大不然也。
且和親之後沿江歸

首頁 - 個人中心
Process Time: 0.14s
Copyright ©2025 中華詩詞網 ZHSC.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