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芹十論 · 久任第九
臣聞天下無難能不可爲之事,而有能爲必可成之人。
人誠能也,任之不專則不可以有成。
故孟子曰:「五穀種之美者也,苟爲不熟,不如稊稗。」何則?事有操縱自我,而謀之已審,則一舉而可以遂成;事有服叛在人,而謀之雖審,亦必持久而後可就。
蓋自古夷狄爲中國患,彼皆有爭勝之心,聖人方調兵以正天誅,任宰相以責成功,非如政刑禮樂發之自己,收之亦自己之易也。
朝而用兵,夕而遂勝,公卿大夫交口歸之,曰:「此宰相之賢也。」明日而臨敵,後日而聞不利,則群起而媒孽之,曰:「宰相不足與折衝也。」乍賢乍佞,其說不一,於是人君亦不能自信,欲求之立事,難矣哉!
臣讀史,嘗竊深加越句踐、漢高祖之能任人,而種、蠡、良、平之能處事:驟而勝,遽而敗,皆不足以動其心,而信之專,期之成,皆如其所料也。
觀夫公稽之棲,五年而吳伐齊,虛可乘也,種、蠡如不聞;又四年,吳伐齊,虛可乘也,種、蠡反發兵助之;又二年,吳伐齊不勝,而種、蠡始襲破之,可以取之,種、蠡不取;又九年而始一舉滅之。
蓋歷二十又三年,而句踐未嘗以爲遲而奪其權。
豐沛之興,秦二年,漢敗於薛;漢元年,高帝厄於鴻門;又二年釁於彭城;又三年,困於滎陽;又五年不利於夏南。
良、平何嘗一日不從之計議,然未免於齟齬者,蓋歷五年而始蹶項立劉,高帝亦未嘗以爲疏而奪其權。
誠以一勝一敗兵家常勢,懲敗狃勝,非策之上。
故古之人君,其信任大臣也,不間於讒說;其圖回大功也,不恤於小節;所以能責難能不可爲之事於能爲必可成之人而收其效也。
虜人爲朝廷患,如病疽焉。
病根不去,終不可以爲身安。
然其決之也,必加炷刃,則痛亟而無後悔;而其銷之也,止於傅餌,則痛遲而終爲大患。
病而用醫,不一其言,至炷刃方施而傳餌移之,傅餌未幾而炷刃奪之;病不已而乃咎醫。
吁!亦自惑也。
且御戎有二道,惟和與戰。
和固非常策,然太上皇帝用秦檜一十九年而無異論者,太上皇帝信之之篤而秦檜守之之堅也。
今日之事,以和爲可以安,而臣不敢必其盟之可保;以爲戰爲不可講,而臣亦不敢必其兵之可休。
惟陛下推至誠,疏讒慝,以天下之事盡付之宰相,使得優游無疑以悉力於圖回,則可和與戰之機宰相其任之矣。
唐人視相府如傳舍,其所成者果何事?淮蔡之功,裴度用而李師道遣刺客以緩師,高霞寓敗而錢微蕭俛以爲言,憲宗信之深、任之篤,令狐楚之罷爲中舍,李逢吉之出爲節度,皆以沮謀而見疏。
故君以斷、臣以忠,而能成中興之功。
而頃者張浚雖未有大捷,亦未至大敗,符離一挫,召還揆路,遂以罪去,恐非越句踐、漢高帝、唐憲宗所以任宰相之道。
非特此也,內而戶部出納之源,外而全曹總司之計,與夫邊郡守臣、屯戍守將,皆非朝夕可以責其成功者。
臣願陛下要成功於宰相,而使宰相責成功於計臣、守將,俾其各得專於職治,而以祿秩旌其勞績,不必輕移遽遷,則人無苟且之心,樂於奮激以自見其才。
一網既舉,眾目自張,天下之事猶有不辦者,臣不敢信其然也。
《美芹十論》爲南宋愛國詞人辛棄疾所作,該書從第一論以至於第十論,無一不是精闢之論。
同時,這也是一部很好的軍事論著,有著很高的硏究價値。
“芹”指芹菜。
《列子· 揚朱》篇載:有人嚮同鄉富豪贊美芹菜好喫,結果富豪喫了反倒嘴腫鬧肚子。
後人以“獻芹”稱所獻之物菲薄,以示誠意。
南宋乾道元年(公元1165年),辛棄疾寫了十篇論文,又稱《美芹十論》,陳述抗金救國、收復失地、統一中國的大計。
《美芹十論》是獻給皇帝的,因此,作者謙稱《十論》不過是他自己覺得好,皇帝不一定就會喜歡——就像宋人喜歡芹菜一樣——事實上,皇帝的确不喜歡。
自從辛棄疾獻了《美芹十論》之後,人們就把“美芹”作爲憂國憂民、悲國家之顛覆的代名詞了。
從此美芹有了特定深遠的含義了。
李筌曾於《太白陰經·卷一·人無勇怯篇》對勇怯與地域之關係提出了曠古絶今之論,而辛棄疾則於《自治》篇中對:“臣聞今之論天下者皆曰:‘南北有定勢,吳楚之脆弱不足以爭衡於中原’”之問題提出反駁,幷作出“是又可以南北勇怯論哉?”的結論。
與李筌不同的是,辛棄疾的目的在於希望南宋朝廷能由排除南北勇怯的成見,進而自治圖強;前者理論價値絶高,而後者現實指導之意義甚大。
同源殊流,各有所長。
至於其在《察情》一篇所論:“兩敵相持,無以得其情則疑,疑故易駭,駭而應之必不能詳;有以得其情則定,定故不可惑,不可惑而聽彼之自擾,則權常在我而敵實受其弊矣。
”此説可謂得兵家虛實理論之精華。
空城計之所以得行險而穩成,其妙處亦不過在此而已。
然直陳此妙、直搗關鍵樞要之處者,辛棄疾可謂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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