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愛司空表聖《詩品》,而惜其祗標妙境,未寫苦心;為若干首續之
陸士龍云:「雖隨手之妙,良難以詞諭
」要所能言者盡於是耳
餘年十七讀吳桓王傳,心感慕焉
後十年宰江寧,過銅井廟,有美少年像,披王者冕旒,英年奕奕
野人曰,是桓王也
餘欷歔拜謁,奠少牢,爲民祈福,而使祝讀文曰:
惟正值天地之睢剌,爲孤露之童牙
初亡姑蔑之旗,便射徒林之兕
先破虜將軍,玉璽方收,金棺遽埋,有功帝室,未享侯封
王收斟灌之遺兵,零星一旅;就渭陽之舅氏,涕淚千行
志在復仇,身先下士
神亭擲戟,立杆知太史之心;金鼓開城,解甲拜子魚之坐
鳴角以招部曲,戌衣而習春秋
則有公瑾同年,舍道南之宅;喬公淑女,聯吉偶之歡
自覺風流,私誇二婿;有誰旗鼓,敢鬥三軍
江有霧以皆清,陳無堅而不破
待豪傑如一體,用降兵如故人
逐奉佛之笮融,功高明帝;誅妖言之於吉,識過茂陵
起家曲阿,收兵牛渚
廓清吳會,奄有江東
百姓以爲龍自天來,虎憑風至,勢必山傾地坼,井堙木刊矣
而乃望見兜鍪,陳平冠玉;再瞻談笑,子晉神仙
三軍無雞犬之驚,千里有壺漿之獻
氣吞魏武,避猘兒之鋒;表奏漢皇,迎許昌之駕
蓋不逾年而大勳集矣
不圖天意佳兵,三分已定;丹徒逐鹿,一矢相遺
劍出匣以沙埋,日東昇而云掩
天實爲之,非偶然也
夫漢家之火德方衰,妖讖之黃龍已死
王如創業,美矣君哉
然觀其絕公路之手書,宣昭大義;問劉繇之兒子,繾綣平生
雖神勇之非常,偏深情之若揭
就使請隧周室,謀鼎暉臺,必非操、莽之奸邪,終見高、光之磊落也
而說者謂坐竟垂堂,勇忘重閉,未免粗同項羽,死類諸樊
不知伏弩軍門,亦傷劉季;深追銅馬,幾失蕭王
成敗論人,古今同慨
彼齊武王之沉鷙,晉悼公之雍容,俱未輕身,亦無永歲,抑有何也?
今者廟貌雖頹,風雲自在
端坐悒悒,郎君之神采珊然;秋草茫茫,討逆之旌旗可想
三吳士女,皆王之遺民;六代雲山,皆王之陳跡
守土官袁枚,幼讀史書,掩卷生慕
來瞻祠宇,雪涕沾襟
難從隔代以執鞭,誤欲升堂而拜母
修下士天台之表,寄將軍帳下之兒
願安泰歷之壇,永錫編氓之福
勿孤普淖,鑑此丹誠
嗚呼!千載論交,王識少年之令尹;九原若作,吾從總角之英雄!
餘游上海十五年矣
寓廬屬在洋場,耳目所及,見聞遂夥
因思此邦自互市以來,繁華景象日盛一日,停車者踵相接,入市者目幾眩,駸駸乎駕粵東、漢口諸名鎮而上之
來遊之人,中朝則十有八省,外洋則二十有四國
各懷入國問俗、入境問禁之心,而言語或有不通,嗜好或有各異,往往悶損,以目迷足裹爲憾
旅居無事,爰仿《都門紀略》輯成一書,不憚煩瑣,詳細備陳
俾四方文人學士、遠商巨賈身歷是邦,手一編而翻閱之
欲有所之者庶不至迷於所往;即偶然莫辨者,亦不必詢之途人,似亦方便之一端
若謂可作遊滬者之指南針也,則吾豈敢!
光緒二年冬至日仁和葛元煦識
夫字以神爲精魄,神若不知,則字無態度也;以心爲筋骨,心若不堅,則字無勁健也;以副毛爲皮膚,副若不圓,則字無溫潤也
所資心副相參用,神氣沖和爲妙
今比重明輕,用指腕不如鋒鋩,用鋒鋩不如沖和之氣,自然手腕輕虛,則鋒含沉靜
夫心合於氣,氣合於心;神,心之用也,心必靜而已矣
虞安吉雲:夫未解書意者,一點一畫皆求象本,乃轉自取拙,豈是書邪?縱放類本,體樣奪真,可圖其字形,未可稱解筆意,此乃類乎效顰未入西施之奧室也
故其始學得其粗,未得其精
太緩者滯而無筋,太急者病而無骨,橫毫側管則鈍慢而肉多,豎管直鋒則乾枯而露骨
及其悟也,心動而手均,圓者中規,方者中矩,粗而能銳,細而能壯,長者不爲有餘,短者不爲不足,思與神會,同乎自然,不知所以然而然矣
蓋士人讀書,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恆
有志則斷不甘爲下流;有識則知學問無盡,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觀海,如井蛙之窺天,皆無識者也;有恆則斷無不成之事
此三者缺一不可
一語末了,只聽窗外竹子上一聲響,恰似窗屜子倒了一般,衆人嚇了一跳
丫鬟們出去瞧時,簾外丫鬟嚷道:“一個大蝴蝶風箏,掛在竹梢上了
”衆丫鬟笑道:“好一個齊整風箏!不知是誰家的,斷了線
咱們拿下他來
”寶玉等聽了,也都出來看時,寶玉笑道:“我認得這風箏,這是大老爺那院裏嫣紅姑娘放的
拿下來給他送過去罷
”紫鵑笑道:“難道天下沒有一樣的風箏,單有這個不成?二爺也太死心眼兒了!我不管,我且拿起來
”探春道:“紫鵑也太小器了,你們一般有的,這會子拾人走了的,也不嫌個忌諱?”黛玉笑道:“可是呢
把咱們的拿出來,咱們也放放晦氣

丫頭們聽見放風箏,巴不得一聲兒,七手八腳,都忙着拿出來:也有美人兒的,也有沙雁兒的
丫頭們搬高墩,捆剪子股兒,一面撥起籰子來
寶釵等都立在院門前,命丫頭們在院外敞地下放去
寶琴笑道:“你這個不好看,不如三姐姐的一個軟翅子大鳳凰好
”寶釵回頭向翠墨笑道:“你去把你們的拿來也放放

寶玉又興頭起來,也打發個小丫頭子家去,說:“把昨兒賴大娘送我的那個大魚取來
”小丫頭子去了半天,空手回來,笑道:“秦雯姑娘昨兒放走了
”寶玉道:“我還沒放一遭兒呢!”探春笑道:“橫豎是給你放晦氣罷了!”寶玉道:“再把大螃蟹拿來罷
”丫頭去了,同了幾個人,扛了一個美人並籰子來,回說:“襲姑娘說:昨兒把螃蟹給了三爺了,這一個是林大娘才送來的,放這一個罷
”寶玉細看了一回,只見這美人做的十分精緻,心中歡喜,便叫:“放起來!”
此時探春的也取了來,丫頭們在那山坡上已放起來
寶琴叫丫頭放起一個大蝙蝠來,寶釵也放起個一連七個大雁來,獨有寶玉的美人,再放不起來
寶玉說丫頭們不會放,自己放了半天,只起房高,就落下來,急的頭上的汗都出來了
衆人都笑他,他便恨的摔在地下,指着風箏說道:“要不是個美人,我一頓腳跺個稀爛
”黛玉笑道:“那是頂線不好,拿去叫人換好了,就好放了再取一個來放吧

寶玉等大家都仰面看天上這幾個風箏起在空中
一時風緊,衆丫鬟都用娟子墊着手放
黛玉見風力緊了,過去將籰子一鬆,只聽“豁喇喇”一陣響,登時線盡,風箏隨風去了
黛玉因讓衆人來放
衆人都說:“林姑娘的病根兒都放了去了,咱們大家都放了吧
”於是丫頭們拿過一把剪子來,餃斷了線,那風箏都飄飄颻颻隨風而去
一時只有雞蛋大小,一展眼只剩下一點黑星兒,一會兒就不見了
衆人仰面說道:“有趣,有趣!”說着,有丫頭來清吃飯,大家方散
范進進學回家,母親、妻子俱各歡喜
正待燒鍋做飯,只見他丈人胡屠戶,手裏拿着一副大腸和一瓶酒,走了進來
范進向他作揖,坐下
胡屠戶道:“我自倒運,把個女兒嫁與你這現世寶,歷年以來,不知累了我多少
如今不知因我積了甚麼德,帶挈你中了個相公,我所以帶個酒來賀你
”范進唯唯連聲,叫渾家把腸子煮了,燙起酒來,在茅草棚下坐着
母親自和媳婦在廚下造飯
胡屠戶又吩咐女婿道:“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
比如我這行事裏,都是些正經有臉面的人,又是你的長親,你怎敢在我們跟前裝大?若是家門口這些做田的,扒糞的,不過是平頭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這就是壞了學校規矩,連我臉上都無光了
你是個爛忠厚沒用的人,所以這些話我不得不教導你,免得惹人笑話
”范進道:“岳父見教的是
”胡屠戶又道:“親家母也來這裏坐着吃飯
老人家每日小菜飯,想也難過
我女孩兒也吃些
自從進了你家門,這十幾年,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可憐!可憐!”說罷,婆媳兩個都來坐着吃了飯
吃到日西時分,胡屠戶吃的醺醺的
這裏母子兩個,千恩萬謝
屠戶橫披了衣服,腆着肚子去了
次日,范進少不得拜拜鄉鄰
魏好古又約了一班同案的朋友,彼此來往
因是鄉試年,做了幾個文會
不覺到了六月盡間,這些同案的人約范進去鄉試
范進因沒有盤費,走去同丈人商議,被胡屠戶一口啐在臉上,罵了一個狗血噴頭,道:“不要失了你的時了!你自己只覺得中了一個相公,就‘癩蛤蟆想吃起天鵝肉’來!我聽見人說,就是中相公時,也不是你的文章,還是宗師看見你老,不過意,舍與你的
如今癡心就想中起老爺來!這些中老爺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見城裏張府上那些老爺,都有萬貫家私,一個個方面大耳?像你這尖嘴猴腮,也該撒拋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鵝屁吃!趁早收了這心,明年在我們行事裏替你尋一個館,每年尋幾兩銀子,養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孃和你老婆是正經!你問我借盤纏,我一天殺一個豬還賺不得錢把銀子,都把與你去丟在水裏,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風!”一頓夾七夾八,罵的范進摸門不着
辭了丈人回來,自心裏想:“宗師說我火候已到,自古無場外的舉人,如不進去考他一考,如何甘心?”因向幾個同案商議,瞞着丈人,到城裏鄉試
出了場,即便回家
家裏已是餓了兩三天
被胡屠戶知道,又罵了一頓
到出榜那日,家裏沒有早飯的米,母親吩咐范進道:“我有一隻生蛋的母雞,你快拿集上去賣了,買幾升米來煮餐粥吃,我已是餓的兩眼都看不見了
”范進慌忙抱了雞,走出門去
纔去不到兩個時候,只聽得一片聲的鑼響,三匹馬闖將來
那三個人下了馬,把馬拴在茅草棚上,一片聲叫道:“快請範老爺出來,恭喜高中了!”母親不知是甚事,嚇得躲在屋裏;聽見中了,方敢伸出頭來,說道:“諸位請坐,小兒方纔出去了
”那些報錄人道:“原來是老太太
”大家簇擁着要喜錢
正在吵鬧,又是幾匹馬,二報、三報到了,擠了一屋的人,茅草棚地下都坐滿了
鄰居都來了,擠着看
老太太沒奈何,只得央及一個鄰居去尋他兒子
那鄰居飛奔到集上,一地裏尋不見;直尋到集東頭,見范進抱着雞,手裏插個草標,一步一踱的,東張西望,在那裏尋人買
鄰居道:“範相公,快些回去!你恭喜中了舉人,報喜人擠了一屋裏
”范進當是哄他,只裝不聽見,低着頭往前走
鄰居見他不理,走上來,就要奪他手裏的雞
范進道:“你奪我的雞怎的?你又不買
”鄰居道:“你中了舉了,叫你家去打發報子哩
”范進道:“高鄰,你曉得我今日沒有米,要賣這雞去救命,爲甚麼拿這話來混我?我又不同你頑,你自回去罷,莫誤了我賣雞
”鄰居見他不信,劈手把雞奪了,摜在地下,一把拉了回來
報錄人見了道:“好了,新貴人回來了
”正要擁着他說話,范進三兩步走進屋裏來,見中間報帖已經升掛起來,上寫道:“捷報貴府老爺範諱高中廣東鄉試第七名亞元
京報連登黃甲

范進不看便罷,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兩手拍了一下,笑了一聲,道:“噫!好了!我中了!”說着,往後一跤跌倒,牙關咬緊,不省人事
老太太慌了,慌將幾口開水灌了過來
他爬將起來,又拍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着,不由分說,就往門外飛跑,把報錄人和鄰居都嚇了一跳
走出大門不多路,一腳踹在塘裏,掙起來,頭髮都跌散了,兩手黃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
衆人拉他不住,拍着笑着,一直走到集上去了
衆人大眼望小眼,一齊道:“原來新貴人歡喜瘋了
”老太太哭道:“怎生這樣苦命的事!中了一個甚麼舉人,就得了這個拙病!這一瘋了,幾時才得好?”娘子胡氏道:“早上好好出去,怎的就得了這樣的病!卻是如何是好?”衆鄰居勸道:“老太太不要心慌
我們而今且派兩個人跟定了範老爺
這裏衆人家裏拿些雞蛋酒米,且管待了報子上的老爹們,再爲商酌

當下衆鄰居有拿雞蛋來的,有拿白酒來的,也有背了鬥米來的,也有捉兩隻雞來的
娘子哭哭啼啼,在廚下收拾齊了,拿在草棚下
鄰居又搬些桌凳,請報錄的坐着吃酒,商議他這瘋了,如何是好
報錄的內中有一個人道:“在下倒有一個主意,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衆人問:“如何主意?”那人道:“範老爺平日可有最怕的人?他只因歡喜狠了,痰涌上來,迷了心竅
如今只消他怕的這個人來打他一個嘴巴,說:‘這報錄的話都是哄你,你並不曾中
’他吃這一嚇,把痰吐了出來,就明白了
”衆鄰都拍手道:“這個主意好得緊,妙得緊!範老爺怕的,莫過於肉案子上胡老爹
好了!快尋胡老爹來
他想是還不知道,在集上賣肉哩
”又一個人道:“在集上賣肉,他倒好知道了;他從五更鼓就往東頭集上迎豬,還不曾回來
快些迎着去尋他

一個人飛奔去迎,走到半路,遇着胡屠戶來,後面跟着一個燒湯的二漢,提着七八斤肉,四五千錢,正來賀喜
進門見了老太太,老太太大哭着告訴了一番
胡屠戶詫異道:“難道這等沒福?”外邊人一片聲請胡老爹說話
胡屠戶把肉和錢交與女兒,走了出來
衆人如此這般,同他商議
胡屠戶作難道:“雖然是我女婿,如今卻做了老爺,就是天上的星宿
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聽得齋公們說:打了天上的星宿,閻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鐵棍,發在十八層地獄,永不得翻身
我卻是不敢做這樣的事!”鄰居內一個尖酸人說道:“罷麼!胡老爹,你每日殺豬的營生,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閻王也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記了你幾千條鐵棍;就是添上這一百棍,也打甚麼要緊?只恐把鐵棍子打完了,也算不到這筆帳上來
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閻王敘功,從地獄裏把你提上第十七層來,也不可知
”報錄的人道:“不要只管講笑話
胡老爹,這個事須是這般,你沒奈何,權變一權變
”屠戶被衆人局不過,只得連斟兩碗酒喝了,壯一壯膽,把方纔這些小心收起,將平日的兇惡樣子拿出來,捲一捲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
衆鄰居五六個都跟着走
老太太趕出來叫道:“親家,你只可嚇他一嚇,卻不要把他打傷了!”衆鄰居道:“這自然,何消吩咐
”說着,一直去了
來到集上,見范進正在一個廟門口站着,散着頭髮,滿臉污泥,鞋都跑掉了一隻,兀自拍着掌,口裏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戶凶神似的走到跟前,說道:“該死的畜生!你中了甚麼?”一個嘴巴打將去
衆人和鄰居見這模樣,忍不住的笑
不想胡屠戶雖然大着膽子打了一下,心裏到底還是怕的,那手早顫起來,不敢打到第二下
范進因這一個嘴巴,卻也打暈了,昏倒於地
衆鄰居一齊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舞了半日,漸漸喘息過來,眼睛明亮,不瘋了
衆人扶起,借廟門口一個外科郎中的板凳上坐着
胡屠戶站在一邊,不覺那隻手隱隱的疼將起來;自己看時,把個巴掌仰着,再也彎不過來
自己心裏懊惱道:“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而今菩薩計較起來了
”想一想,更疼的狠了,連忙問郎中討了個膏藥貼着
范進看了衆人,說道:“我怎麼坐在這裏?”又道:“我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夢裏一般
”衆鄰居道:“老爺,恭喜高中了
適才歡喜的有些引動了痰,方纔吐出幾口痰來,好了
快請回家去打發報錄人
”范進說道:“是了
我也記得是中的第七名
”范進一面自綰了頭髮,一面問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臉
一個鄰居早把那一隻鞋尋了來,替他穿上
見丈人在跟前,恐怕又要來罵
胡屠戶上前道:“賢婿老爺,方纔不是我敢大膽,是你老太太的主意,央我來勸你的
”鄰居內一個人道:“胡老爹方纔這個嘴巴打的親切,少頃範老爺洗臉,還要洗下半盆豬油來!”又一個道:“老爹,你這手明日殺不得豬了
”胡屠戶道:“我那裏還殺豬!有我這賢婿,還怕後半世靠不着也怎的?我每常說,我的這個賢婿,才學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裏頭那張府、周府這些老爺,也沒有我女婿這樣一個體面的相貌
你們不知道,得罪你們說,我小老這一雙眼睛,卻是認得人的
想着先年,我小女在家裏長到三十多歲,多少有錢的富戶要和我結親,我自己覺得女兒像有些福氣的,畢竟要嫁與個老爺,今日果然不錯!”說罷,哈哈大笑
衆人都笑起來
看着范進洗了臉,郎中又拿茶來吃了,一同回家
範舉人先走,屠戶和鄰居跟在後面
屠戶見女婿衣裳後襟滾皺了許多,一路低着頭替他扯了幾十回
到了家門,屠戶高聲叫道:“老爺回府了!”老太太迎着出來,見兒子不瘋,喜從天降
衆人問報錄的,已是家裏把屠戶送來的幾千錢打發他們去了
范進拜了母親,也拜謝丈人
胡屠戶再三不安道:“些須幾個錢,不夠你賞人
”范進又謝了鄰居
正待坐下,早看見一個體面的管家,手裏拿着一個大紅全帖,飛跑了進來:“張老爺來拜新中的範老爺
”說畢,轎子已是到了門口
胡屠戶忙躲進女兒房裏,不敢出來
鄰居各自散了
范進迎了出去,只見那張鄉紳下了轎進來,頭戴紗帽,身穿葵花色圓領,金帶、皁靴
他是舉人出身,做過一任知縣的,別號靜齋,同范進讓了進來,到堂屋內平磕了頭,分賓主坐下
張鄉紳先攀談道:“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親近
”范進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是無緣,不曾拜會
”張鄉紳道:“適才看見題名錄,貴房師高要縣湯公,就是先祖的門生,我和你是親切的世弟兄
”范進道:“晚生僥倖,實是有愧
卻幸得出老先生門下,可爲欣喜
”張鄉紳四面將眼睛望了一望,說道:“世先生果是清貧
”隨在跟的家人手裏拿過一封銀子來,說道:“弟卻也無以爲敬,謹具賀儀五十兩,世先生權且收着
這華居其實住不得,將來當事拜往,俱不甚便
弟有空房一所,就在東門大街上,三進三間,雖不軒敞,也還乾淨,就送與世先生;搬到那裏去住,早晚也好請教些
”范進再三推辭,張鄉紳急了,道:“你我年誼世好,就如至親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見外了
”范進方纔把銀子收下,作揖謝了
又說了一會,打躬作別
胡屠戶直等他上了轎,纔敢走出堂屋來
范進即將這銀子交與渾家打開看,一封一封雪白的細絲錠子,即便包了兩錠,叫胡屠戶進來,遞與他道:“方纔費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錢來
這六兩多銀子,老爹拿了去
”屠戶把銀子攥在手裏緊緊的,把拳頭伸過來,道:“這個,你且收着
我原是賀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范進道:“眼見得我這裏還有這幾兩銀子,若用完了,再來問老爹討來用
”屠戶連忙把拳頭縮了回去,往腰裏揣,口裏說道:“也罷,你而今相與了這個張老爺,何愁沒有銀子用?他家裏的銀子,說起來比皇帝家還多些哩!他家就是我賣肉的主顧,一年就是無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銀子何足爲奇!”又轉回頭來望着女兒,說道:“我早上拿了錢來,你那該死行瘟的兄弟還不肯,我說:‘姑老爺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把銀子送上門來給他用,只怕姑老爺還不希罕
’今日果不其然!如今拿了銀子家去,罵這死砍頭短命的奴才!”說了一會,千恩萬謝,低着頭,笑迷迷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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