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为迭更司生平第一著意之书[2],分前后二编,都二十余万言[3]。
思力至此,臻绝顶矣!古所谓“锁骨观音”者[4],以骨节钩联,皮肤腐化后,揭而举之,则全具锵然,无一屑落者。
方之是书,则固赫然其为锁骨也。
大抵文章开阖之法,全讲骨力气势,纵笔至于灏瀚,则往往遗落其细事繁节,无复检举,遂令观者得罅而攻[5]。
此固不为能文者之病。
而精神终患弗周。
迭更司他著,每到山穷水尽,辄发奇思,如孤峰突起,见者耸目,终不如此书伏脉至细:一语必寓微旨,一事必种远因,手写是间,而全局应有之人,逐处涌现,随地关合,虽偶尔一见,观者几复忘怀,而闲闲着笔间,已近拾即是,读之令人斗然记忆,循编逐节以索,又一一有是人之行踪,得是事之来源。
综言之,如善弈之着子,偶然一下,不知后来咸得其用,此所以成为国手也。
施耐庵著《水浒》,从史进入手,点染数十人[6],咸历落有致[7]。
至于后来,则如一群之貉,不复分疏其人,意索才尽,亦精神不能持久而周遍之故。
然犹叙盗侠之事,神奸魁蠹[8],令人耸慑[9]。
若是书,特叙家常至琐至屑无奇之事迹,自不善操笔者为之,且恹恹生人睡魔[10],而迭更司乃能化腐为奇,撮散作整,收五虫万怪[11],融汇之以精神,真特笔也[12]。
史、班叙妇人琐事[13],已绵细可味也,顾无长篇可以寻绎[14]。
其长篇可以寻绎者,唯一《石头记》[15],然炫语富贵[16],叙述故家[17],纬之以男女之艳情[18],而易动目。
若迭更司此书,种种描摹,下等社会虽可哕可鄙之事[19],一运以佳妙之笔,皆足供人喷饭。
英伦半开化时民间弊俗、亦皎然揭诸眉睫之下,使吾中国人观之,但实力加以教育,则社会亦足改良,不必心醉西风,谓欧人尽胜于亚。
似皆生知良能之彦[20],则鄙之译是书,为不负[21]矣。
闽县林纾叙于宣南春觉斋[22]。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
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
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流连。
器具质而洁,瓦缶胜金玉;饮食约而精,园蔬愈珍馐。
勿营华屋,勿谋良田。
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婢美妾娇,非闺房之福。
奴仆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艳妆。
宗祖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
居身务期质朴,教子要有义方。
勿贪意外之财,勿饮过量之酒。
与肩挑贸易,毋占便宜;见贫苦亲邻,须加温恤。
刻薄成家,理无久享;伦常乖舛,立见消亡。
兄弟叔侄,须分多润寡;长幼内外,宜法肃辞严。
听妇言,乖骨肉,岂是丈夫;重资财,薄父母,不成人子。
嫁女择佳婿,毋索重聘;娶媳求淑女,勿计厚奁。
见富贵而生谄容者,最可耻;遇贫穷而作骄态者,贱莫甚。
居家诫争讼,讼则终凶;处世诫多言,言多必失。
勿恃势力而凌逼孤寡;毋贪口腹而恣杀牲禽。
乖僻自是,悔误必多;颓惰自甘,家道难成。
狎昵恶少,久必受其累;屈志老成,急则可相依。
轻听发言,安知非人之谮诉,当忍耐三思;
因事相争,焉知非我之不是,须平心再想。
施惠勿念,受恩莫忘。
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
人有喜庆,不可生妒忌心;人有祸患,不可生喜幸心。
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
见色而起淫心,报在妻女;匿怨而用暗箭,祸延子孙。
家门和顺,虽饔飧不济,亦有余欢;
国课早完,即囊橐无余,自得至乐。
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心存君国,岂计身家。
守分安命,顺时听天。
为人若此,庶乎近焉。
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
是语也,盖袭译欧西人之言也。
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梁启超曰:恶!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
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
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
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
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
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
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
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
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
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
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
老年人常厌事,少年人常喜事。
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好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
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
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
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
老年人如鸦片烟,少年人如泼兰地酒。
老年人如别行星之陨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岛。
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比利亚之铁路;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
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
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
任公曰: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梁启超曰:伤哉,老大也!浔阳江头琵琶妇,当明月绕船,枫叶瑟瑟,衾寒于铁,似梦非梦之时,追想洛阳尘中春花秋月之佳趣。
西宫南内,白发宫娥,一灯如穗,三五对坐,谈开元、天宝间遗事,谱《霓裳羽衣曲》。
青门种瓜人,左对孺人,顾弄孺子,忆侯门似海珠履杂遝之盛事。
拿破仑之流于厄蔑,阿剌飞之幽于锡兰,与三两监守吏,或过访之好事者,道当年短刀匹马驰骋中原,席卷欧洲,血战海楼,一声叱咤,万国震恐之丰功伟烈,初而拍案,继而抚髀,终而揽镜。
呜呼,面皴齿尽,白发盈把,颓然老矣!若是者,舍幽郁之外无心事,舍悲惨之外无天地,舍颓唐之外无日月,舍叹息之外无音声,舍待死之外无事业。
美人豪杰且然,而况寻常碌碌者耶?生平亲友,皆在墟墓;起居饮食,待命于人。
今日且过,遑知他日?今年且过,遑恤明年?普天下灰心短气之事,未有甚于老大者。
于此人也,而欲望以拏云之手段,回天之事功,挟山超海之意气,能乎不能?
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畴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汉武,若何之雄杰;汉唐来之文学,若何之隆盛;康乾间之武功,若何之烜赫
飞事亲至孝,家无姬侍。
吴玠素服飞,愿与交欢,饰名姝遗之。
飞曰:“主上宵旰,宁大将安乐时耶!”却不受。
玠大叹服。
或问:“天下何时太平?”飞曰:“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师每休舍,课将士注坡跳壕,皆重铠以习之。
卒有取民麻一缕以束刍者,立斩以徇。
卒夜宿,民开门愿纳,无敢入者。
军号“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卒有疾,亲为调药。
诸将远戍,飞妻问劳其家;死事者,哭之而育其孤。
有颁犒,均给军吏,秋毫无犯。
善以少击众。
凡有所举,尽召诸统制,谋定而后战,故所向克捷。
猝遇敌不动。
故敌为之语曰:“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张俊尝问用兵之术,飞曰:“仁,信,智,勇,严,阙一不可。
”每调军食,必蹙额曰:“东南民力竭矣!”好贤礼士,雅歌投壶,恂恂如儒生。
每辞官,必曰:“将士效力,飞何功之有!”
泰山之阳,汶水西流;其阴,济水东流。
阳谷皆入汶,阴谷皆入济。
当其南北分者,古长城也。
最高日观峰,在长城南十五里。
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至于泰安。
是月丁未,与知府朱孝纯子颍由南麓登。
四十五里,道皆砌石为磴,其级七千有余。
泰山正南面有三谷。
中谷绕泰安城下,郦道元所谓环水也。
余始循以入,道少半,越中岭,复循西谷,遂至其巅。
古时登山,循东谷入,道有天门。
东谷者,古谓之天门溪水,余所不至也。
今所经中岭及山巅,崖限当道者,世皆谓之天门云。
道中迷雾冰滑,磴几不可登。
及既上,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
戊申晦,五鼓,与子颍坐日观亭,待日出。
大风扬积雪击面。
亭东自足下皆云漫。
稍见云中白若樗蒱,数十立者,山也。
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
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
或曰,此东海也。
回视日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皓驳色,而皆若偻。
亭西有岱祠,又有碧霞元君祠;皇帝行宫在碧霞元君祠东。
是日观道中石刻,自唐显庆以来,其远古刻尽漫失。
僻不当道者,皆不及往。
山多石,少土;石苍黑色,多平方,少圜。
少杂树,多松,生石罅,皆平顶。
冰雪,无瀑水,无鸟兽音迹。
至日观数里内无树,而雪与人膝齐。
桐城姚鼐记。
有屠人货肉归,日已暮。
歘一狼来,瞰担上肉,似甚垂涎;步亦步,尾行数里。
屠惧,示之以刃,则稍却;既走,又从之。
屠无机,默念狼所欲者肉,不如姑悬诸树,而蚤取之。
遂钩肉,翘足挂树间,示以空担。
狼乃止。
屠即竟归。
昧爽往取肉,遥望树上悬巨物,似人缢死状。
大骇。
逡巡近之,则死狼也。
仰首审视,见口中含肉,肉钩刺狼腭,如鱼吞饵。
时狼革价昂,直十余金,屠小裕焉。
缘木求鱼,狼则罹之,亦可笑矣。
一屠暮行,为狼所逼。
道旁有夜耕者所遗行室,奔入伏焉。
狼自苫中探爪入。
屠急捉之,令不可去,顾无计可以死之。
惟有小刀不盈寸,遂割破狼爪下皮,以吹豕之法吹之。
极力吹移时,觉狼不甚动,方缚以带。
出视,则狼胀如牛,股直不能屈,口张不得合。
遂负之以归。
非屠,乌能作此谋也!
三事皆出于屠;则屠人之残暴,杀狼亦可用也。
一屠晚归,担中肉尽,止有剩骨。
途中两狼,缀行甚远。
屠惧,投以骨。
一狼得骨止,一狼仍从。
复投之,后狼止而前狼又至。
骨已尽矣,而两狼之并驱如故。
屠大窘,恐前后受其敌。
顾野有麦场,场主积薪其中,苫蔽成丘。
屠乃奔倚其下,弛担持刀。
狼不敢前,眈眈相向。
少时,一狼径去,其一犬坐于前。
久之,目似瞑,意暇甚。
屠暴起,以刀劈狼首,又数刀毙之。
方欲行,转视积薪后,一狼洞其中,意将隧入以攻其后也。
身已半入,止露尻尾。
屠自后断其股,亦毙之。
乃悟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狼亦黠矣,而顷刻两毙,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
读《三国志》者,当知有正统、闰运、僭国之别。
正统者何?蜀汉是也。
僭国者何?吴、魏是也。
闰运者何?晋是也。
魏之不得为正统者,何也?论地则以中原为主,论理则以刘氏为主。
论地不若论理,故以正统予魏者,司马光《通鉴》之误也。
以正统予蜀者,紫阳《纲目》之所以为正也。
《纲目》于献帝建安之末,大书「后汉昭烈皇帝章武元年」,而以吴、魏分注其下。
盖以蜀为帝室之胄,在所当予:魏为篡国之贼,在所当夺。
是以前则书「刘备起兵徐州讨曹操」,后则书「汉丞相诸葛亮出师伐魏」,而大义昭然揭于千古矣。
夫刘氏未亡,魏未混一,魏固不得为正统;迨乎刘氏已亡,晋已混一,而晋亦不得为正统者。
何也?曰:晋以臣弑君,与魏无异,而一传之后,厥祚不长,但可谓之闰运,而不可谓之正统也。
至于东晋偏安,以牛易马,愈不得以正统归之。
故三国之并吞于晋,犹六国之混一于秦,五代之混一于隋耳。
秦不过为汉驱除,隋不过为唐驱除。
前之正统,以汉为主,而秦与魏、晋不得与焉;亦犹后之正统,以唐宋为主,而宋、齐、梁、陈、隋、梁、唐、晋、汉、周俱不得与焉耳。
且不特魏、晋不如汉之为正,即唐、宋亦不如汉之为正。
炀帝无道,而唐代之,是已惜其不能显然如周之代商;而称唐公,加九锡,以蹈魏晋之陋辙,则得天下之正不如汉也。
若夫宋以忠厚立国,又多名臣大儒出乎其间,故尚论者以正统予宋。
然终宋之世,燕云十六州未入版图,其规模已逊于唐;而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取天下于孤儿寡妇之手,则得天下之正亦不如汉也。
唐、宋且不如汉,而何论魏、晋哉?高帝以除暴秦、击楚之杀义帝者而兴,光武以诛王莽而克复旧物,昭烈以讨曹操而存汉祀于西川。
祖宗之创之者正,而子孙之继之者亦正,不得但以光武之混一为正统,而谓昭烈之偏安非正统也。
昭烈为正统,而刘裕、刘知远亦皆刘氏子孙,其不得为正统者,何也?曰:裕与知远之为汉苗裔,远而无徵,不若中山靖王之后,近而可考。
又二刘皆以篡弑得国,故不得与昭烈并也。
后唐李存勖之不得为正统者,何也?曰:存勖本非李而赐姓李,其与吕秦、牛晋不甚相远,故亦不得与昭烈并也。
南唐李昪之亦不得继唐而为正统者,何也?曰:世远代遐,亦裕与知远者比,故亦不得与昭烈并也。
南唐李升不得继唐而为正统,南宋高宗独得继宋而为正统者,何也?高宗立太祖之后为后,以延宋祚于不绝,故正统归焉。
夫以高宗之杀岳飞、用秦桧,全不以二圣为念,作史者尚以其延宋祚而归之以正统,况昭烈之君臣同心、誓讨汉贼者乎?则昭烈之为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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