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琴爲聖樂:君子涵養中和之氣,藉以修身理性。
當以道言,非以藝言也。
習琴之友,必期博雅端方之士,方可傳之;輕浮佻達者,豈可語此。
【二】
派既不同,傳亦各異。
首嚴音律兼重指法。
習琴者須令聽過各家,務要心悅誠服,然後授受分明。
荀會心明敏者,何妨青出於藍。
其或齊傳楚咻,志不專一,則亦不屑教誨之而已矣。
【三】
孔子學琴於師襄,十日不進。
伯牙學琴於成連,三年未成,初學者須要心堅志決,必期有成,方可傳習。
其或乘興而來,半途而廢,亦不足取也。
【四】
琴爲古人養性之具,非以資餬口計也。
每見時師傳授,輒講酬儀,鄙穢難聞,風雅掃地矣。
凡我同志,各宜戒之。
羅飯牛,名牧,江西寧都人,以畫名,能詩,亦工楷法,其為人敦古道、重友誼,宋牧仲高其人,作二牧說贈之。
此張瓜田畫徵錄所載。
今據所刻黃庭數行,未免甜俗無書卷氣。
看來其胸中無所蘊釀,不過一作畫題詩人耳。
向亦未聞有著作,其不避廟諱,則草野無足怪者。
捨下藏上賜倪元鎮小山竹石樹卷,御筆親題其上,附倪小楷黃庭內景經,全卷不下數千字,真逸品也。
惜筆畫甚細,不能雙鈎,即鈎摹入石,亦必不能得其神韻,以視羅去而萬里矣!因賜物,不敢遠寄賞鑒,姑俟之異日之緣也。
葦閒先生每臨帖多佳,能以自家性情合古人神理,不似而似,所以妙也。
小冊前五版最勝,破邪論序意致亦佳,尊獨意不甚愜,何也?竊謂痛快多而沈著少。
一語痛快沈著,唯米公能當之。
即所謂無垂不縮,無往不收,八字妙諦,亦即古所謂藏鋒是也。
下此學米者,如吳雲壑,可謂痛快沈著,形似、神似,無遺議矣。
而骨髓內尚微帶濁,可見四字能兼,原不容易,況近今之人乎?近人書盡有初看平平,或看似淺露,而細看、久看不令人厭,此即是沈著能然,不必定於停頓遒郁處見長也。
總之,古今人不相及,自晉、唐、宋、元以來,便歷歷如是,非人不相及,乃古今不相及也。
必欲盡以古人衡之,則無完膚矣。
即如南宮之妙,若雲古穆兩字,便己隔塵。
蓋運會為之,性情為之,不可強也。
設使強而至於古穆,則墨豬、木算子等流弊百出,又孰得孰失耶?定武蘭亭如麒麟、鳳皇,久不可見矣。
在唐人自見之者多,而褚登善即用我法行之,全不似定武面目,其勢有不能也。
而名公亦定不肯為腕下之鬼所縛,取其神而已,取其意而已。
吾輩評書似亦只宜如是,不審尊鑒以為何如?
蘭亭詩無論是柳是陶,爛惡之狀,不可耐矣。
其為庸妄人偽托無疑。
前四行斷章之義,義字誤羲。
又詩「羲」字,中都作「乃」,亦前人所未有。
嘗見有持晉人墨跡求售者,其實不足以欺童兒,居然流傳至數十百年之後;而妙跡隨煙燼滅者不少,此亦如跖壽顏夭,有幸有不幸也。
大抵世間貴耳者多康瓠、鼠璞,幸而為豪家朱戶所收,遂得久秘。
即遇識者,或掩口蘆胡,不欲遽下雌黃,以敗人興,往往然也。
天瓶先生跋,但載董公臨本雲雲,而不置優劣,未必非當日為貴人所逼,下此庾語。
巨眼人幸弗以一時憑愚護短,更為前人畫蛇足也。
米陰符經果佳,小字中有尋丈之勢,有鈞石之力。
亦有為摹勒所壞者,則太作意處也。
群玉堂各札刻皆佳,較官刻頗勝,蓋官刻濃拓,亦一累也。
天瓶楞嚴修釋序藁亦妙,後幅更勝前紙,尾數語尤妙,蓋作意、不作意之分。
國朝二百餘年,問學之業絕盛,固陋之習蓋寡。
自六書九數經訓文辭篆隸之字,開方之圖,推究於漢以後、唐以前者備矣。
至於填詞,僕少學焉,得本輒尋其所師,好其所未言,二十餘年而後寫定。
就所睹記,題曰篋中。
其事爲大雅所笑,其旨與凡人或殊。
容若、竹垞而後,且數變矣。
論具卷中,不覼縷也。
李白、溫岐,文士爲之。
升元、靖康,君王爲之。
將相大臣范仲淹、辛棄疾爲之。
文學侍從蘇軾、周邦彥爲之。
志士遺民王沂孫、唐珏之徒,皆作者也。
昔人之論賦曰:“懲一而勸百。
”又曰:“曲終而奏雅”,麗淫麗則,辨於用心。
無小非大,皆曰立言。
惟詞亦有然矣。
語云:「耕當問奴,織當問婢。」其實耕之所以然,織之所以然,奴與婢了不知也。
以其所習,則歸之耳。
芑堂精心書道,勤學好問,不敢不以所習告。
芑堂問曰:「古人雲,筆力直透紙背處如何?」山舟曰:「當與天馬行空參看。
今人誤認透紙,便如藥山所雲,看穿牛皮,終無是處。
蓋透紙者,狀其精氣結撰,墨光浮溢耳。
彼用筆若游絲者,何嘗不透紙背耶?米襄陽筆筆壓紙,筆筆不著紙,所以妙也。」
芑堂曰:「腕力如何用法?」山舟曰:「使極軟筆自見。
譬如人持一強者使之直,則無所用力。
持一弱者欲不使之偃,則全腕之力自然來集於兩指端。
其實書者只知指運,而並不知有腕力也。
悟此,則羲之之背後掣筆,政是驗其腕力之到與否,無他謬巧也。」
山舟曰:「藏鋒之說,非筆如鈍錐之謂。
自來書家從無不出鋒者,古帖具在可證也。
只是處處留得筆住,不使直走。
米老雲:‘無垂不縮,無往不收’,一語是書家無等等咒。」
山舟曰:「柳誠懸元秘塔碑是極軟筆所寫,米公斥為惡札,過也。
筆愈軟,愈要掇得直、提得起,故每畫起處用凝筆,每水旁作三點,末點用逆筆踢起,每直鈎至末一束再踢起,下垂若鐘乳。
不則畫如笏,踢如斧,鈎如拘株矣!柳公云:‘心正筆正’,莫作道學語看,正是不得不刻刻把持,以軟筆故。
設使米老用柳筆,亦必如此。」
山舟曰:「筆要軟,軟則遒;筆頭要長,長則靈;墨要飽,飽則腴;落筆要快,快則意出。
山舟曰:書家燥鋒曰渴筆,畫家雙管有枯筆,二字判然不同,渴則不潤,枯則死矣。
人人喜用硬筆,故枯。
若羊毫,便不然。」
山舟曰:「帖教人看,不教人摹。
今人只是刻舟求劍,將古人書一一摹畫,如小兒寫仿本,就便形似,豈復有我?試看晉、唐以來,多少書家有一似者否?羲、獻父子不同。
臨蘭亭者千家,各各不同。
顏平原諸帖,一帖一面貌。
正是不知其然而然,非有一定繩尺。
故李北海雲:學我者死,似我者俗。
正為世之向木佛求舍利者痛下一針。」
山舟曰:「好摹古帖何以反雲大病?要之當臨寫時,手在紙,眼在帖,心則往來於帖與紙之間,如何得佳?縱逼肖,亦是有耳目、無氣息死人。
至於臨摹既久,成見在胸,偶欲揮灑,反不能自主矣。」
山舟曰:「寫字要有氣,氣須從熟得來,有氣則自有勢,大小長短、高下欹整,隨筆所至,自然貫注成一片段,卻著不得絲毫擺布,熟後自知。」
芑堂問曰:「中鋒之說云何?」山舟曰:「筆提得起,自然中;亦未嘗無兼用側鋒處,總為我一縷筆尖所使,雖不中亦中。
近日江南程易疇通藝錄
右錄三百四十餘人,詞一千四十七首。
敘曰:“詞爲詩餘,非徒詩之餘,而樂府之餘也。
律呂廢墜,則聲音衰息。
聲音衰息,則風俗遷改。
樂經亡而六藝不完,樂府之官廢,而四始六義之遺,蕩焉泯焉。
夫音有抗隊,故句有長短。
聲有抑揚,故韻有緩促。
生今日而求樂之似,不得不有取於詞矣。
唐人樂府,多采五七言絕句。
自李太白創詞調,比至宋初,慢詞尚少。
至大晟之署,應天長、瑞鶴仙之屬,上薦郊廊,拓大厥宇,正變日備。
愚謂詞不必無頌,而大旨近雅。
於雅不能大,然亦非小,殆雅之變者歟。
其感人也尤捷,無有遠近幽深,風之使來。
是故比興之義,升降之故,視詩較著,夫亦在於爲之者矣。
上之言志,永言次之。
志絜行芳,而後洋洋乎會於風雅。
琱琢曼辭,蕩而不反,文焉而不物者,過矣靡矣,又豈詞之本然也哉。
獻十有五而學詩,二十二旅病會稽,乃始爲詞,未嘗深觀之也。
然喜尋其恉於人事,論作者之世,思作者之人。
三十而後,審其流別,乃復得先正緒言以相啓發。
年逾四十,益明於古樂之似在樂府,樂府之餘在詞。
昔雲:“禮失而求之野。
”其諸樂失,而求之詞乎。
然而靡曼熒眩,變本加厲,日出而不窮,因是以鄙夷焉,揮斥焉。
又其爲體,固不必與莊語也,而後側出其言,旁通其情,觸類以感,充類以盡。
甚且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讀者之用心何必不然。
言思擬議之窮,而喜怒哀樂之相發,響之未有得於詩者,今遂有得於詞。
如是者年至五十,其見始定。
先是寫本朝人詞五卷,以相證明。
復就二十二歲以來,審定由唐至明之詞,始多所棄,中多所取,終則旋取旋棄,旋棄旋取,乃寫定此千篇,爲復堂詞錄。
前集一卷,正集七卷,後集二卷。
其間字句不同,名氏互異,皆有據依,殊於流俗。
其大意則折衷古今名人之論,而非敢逞一人之私言,故以論詞一卷附焉。
大雅之才三十六,小雅之才七十二,世有其人,則終以詞爲小道也,亦奚不可之有。
尊夫人臨帖二種,可謂勤矣。
出之閨秀,實所難得。
僕細閱之,一筆一畫尚不能受我驅使,則筆之一字,於胸中未化也。
語云:爲高必因邱陵。
學書一道,除兒童時描寫上大人仿本外,方圓平直粗能自書矣,即當盡心作楷。
或日書三五百字不可間斷,至半年一年之後,自然漸熟。
熟則骨力強、步伐齊、心膽大、性靈出,然後以心之所好,無論晉、唐,把玩之、領會之,略得其趣,再講臨摹,所謂爲高之邱陵具矣。
然政不須描頭畫角,較短論長,求中郎之似鄰兒童之見也。
何以言之?我輩生千百年後,視古人不啻九天之上,萬里而遠。
欲以地下人接馨欬於圓穹,能乎?跬步間探消息於遼闊,能乎?此不待智者而知也。
古人何等伎倆、何等才力?而況氣運有厚薄,興會有淺深,宋不如唐,唐不如晉,古人且然,又況今人乎?行遠自邇,登高自卑,今人只寫得自家手腕熟,或於高遠有小分印合處。
若一味臨摹,如俗工寫真。
耳、目、口、鼻尺寸不失,生氣盡而神氣去矣。
僕嘗謂帖宜置几案,以自表發,不宜刻畫以自縛者,此也。
猶之汗牛充棟之書,不禁人看,不必皆背誦也。
能背誦亦書廚之績耳,何益之有?足下之書己臻熟境,但字裏行間尚少罄控、縱送之致,則氣不足。
氣不足則留不住貫不下,未審高明以爲然否?閨閣自有朋友,互證之何如。
學書一道,資為先,學次之。
資地不佳,雖學無益也。
足下有用筆之資,而又好學勤問,不患不進。
但臨池時最忌愺恅塗抹,神氣不屬時,停筆可也。
總以寫楷為要,並以愛看、愛讀之書鈔寫為妙,蓋一舉而兩得之也。
承問一氣貫注,非行草綿連之謂,只是一個熟習自然。
草蛇灰線成一片段,須熟後自知,不能先排當也。
華亭彈琴著指便韻之說,即是筆資之說,足下並不拙鈍,又何慮此?
心正筆正,前人多以道學借諫為解。
獨弟以為不然。
只要用極軟羊毫,落紙不怕不正,不怕不著意把持,浮淺恍惚之患,自然靜矣。
凡人遇心之所好,最易投契。
古帖不論晉、唐、宋、元,雖皆淵源書聖,卻各自面貌,各自精神意度。
隨人所取,如蜂子採花、鵝王擇乳,得其一支半體,融會在心,皆為我用。
若專事臨摹泛愛,則情不篤,著意一家,則又膠滯。
所謂琴瑟專一,不如五味和調之為妙。
以我之意,迎合古人則易,以古人之法束縛我則難。
此理易明,無所為何者為先,何者為後也。
前人專學閣帖,以其最初本,誠然。
然我輩所見一翻再翻,豈是最初面目?果然精帖自不同,不曾見過不知也。
弟曾見過一二種,故知之。
星凰、太清,即一翻再翻之物。
據鄙意不必以其閣帖,便震而驚之也。
漢、唐以來皆重碑版,大率顯宦居多。
若名不聞於諸侯,並不著書人姓名。
董尚書筆跡遍天下,而志傳少者,位望太尊,非數百匹絹不可得。
此是古人陋習,劉叉之所以攫金也。
近來志傳愈多,本不足重,而弟以拙劣徇人之請,又何堪矜重?若以為因此媲美前人,則適足令人掩口耳。
落筆快則意出,此「意」字是藏真自敘帖內雲:雲全無巴鼻自然流出者。
若意在筆先,大有分別。
漏痕、釵股,不必定是草書有之,行書亦何嘗不然。
只是筆直下處留得住,不使飄忽耳。
亦不是臨池作意能然。
擬山園帖本不足取,至扁聯闌入古文鐘鼎,則大謬矣!皆好怪者變相,亦所謂以艱深文淺陋也。
書體只有平直中正,自古無他道。
本朝書家,姜、何、汪、查、陳,各有至佳處,大率多宜於小字,而不宜於大字。
君所見不過尋常所傳,其絕佳處,雖名家豈能一一皆好?生平原不過幾件是精到之作,亦不自家做主得來。
要紙好、筆好、墨好、天氣好、精神好、心緒好,古人所以有五合五乖之說。
上五家各有所習,未易軒輊。
得天尚書有刻意見長之病,若出自率意者,盡有神妙之作。
大概我輩所見古人之物皆非其至者,故有出入褒貶。
若論其本事,皆不可及,非今之人所能望見肩背也。
弟書自慚,而足下好之,弟殊不解。
弟非自謙,實見得
記曰:「和順積於中,英華發於外。」
凡文人之立言,皆英華之發於外者也。
無不本乎中之積,而適與其人肖焉。
是故其人賢者,其言雅;其人哲者,其言快;其人高者,其言爽;其人達者,其言曠;其人奇者,其言創;其人韻者,其言多情思。
張子所云:?對淵博友如讀異書,對風雅友如讀名人詩文,對謹飭友如讀聖賢經傳,對滑稽友如閱傳奇小說。
正此意也。
彼在昔立言之人,到今傳者,豈徒傳其言哉!傳其人而已矣。
今舉集中之言,有快若幷州之剪,有爽若哀家之梨,有雅若鈞天之奏,有曠若空谷之音;創者則如新錦出機,多情則如遊絲嫋樹。
以爲賢人可也,以爲達人、奇人可也,以爲哲人可也。
譬之瀛洲之木,日中視之,一葉百形。
張子以一人而兼衆妙,其殆瀛木之影歟?
然則閱乎此一編,不啻與張子晤對,罄彼我之懷!又奚俟夢中相尋,以致迷不知路,中道而返哉!
同學弟松溪王拜題。
張心齋先生,家自黃山,才奔陸海。
丹榴賦就,錦月投懷;芍藥辭成,敏花作饌。
蘇子瞻「十三樓外」,景物猶然;杜枚之「廿四橋頭」,流風仍在。
靜能見性,洵哉人我不間而喜瞋不形!弱僅勝衣,或者清虛日來而滓穢日去。
憐才惜玉,心是靈犀;繡腹錦胸,身同丹鳳。
花間選句,盡來珠玉之音;月下題詞,已滿珊瑚之笥。
豈如蘭臺作賦,僅別東西;漆園著書,徒分內外而已哉!
然而繁文豔語,止才子餘能;而卓識奇思,誠詞人本色。
若夫舒性情而爲著述,緣閱歷以作篇章,清如夢室之鐘,令人猛省;響若尼山之鐸,別有深思。
則《幽夢影》一書 誠不能已於手舞足蹈、心曠神怡也!
其云「益人謂善,害物謂惡」感彷彿乎外王內聖之言;又謂「律己宜秋,處世宜春」,亦陶溶乎誠意正心之旨。
他如片花寸草,均有會心;遙水近山,不遺玄想。
息機物外,古人之糟粕不論;信手拈時,造化之精微入悟。
湖山乘興,儘可投囊;風月維潭,兼供揮麈。
金繩覺路,宏開入夢之毫;寶筏迷津,直渡文長之舌。
以風流爲道學,寓教化於詼諧。
爲色爲空,知猶有這個在;如夢如影,且應做如是觀。
湖上晦村學人石龐天外氏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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