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琏贾珍贾蓉等三人商议,事事妥贴,至初二日,先将尤老和三姐送入新房。
尤老一看,虽不似贾蓉口内之言,也十分齐备,母女二人已称了心。
鲍二夫妇见了如一盆火,赶着尤老一口一声唤老娘,又或是老太太,赶着三姐唤三姨,或是姨娘。
至次日五更天,一乘素轿,将二姐抬来。
各色香烛纸马,并铺盖以及酒饭,早已备得十分妥当。
一时,贾琏素服坐了小轿而来,拜过天地,焚了纸马。
那尤老见二姐身上头上焕然一新不是在家模样,十分得意。
搀入洞房。
是夜贾琏同他颠鸾倒凤,百般恩爱,不消细说。
那贾琏越看越爱,越瞧越喜,不知怎生奉承这二姐,乃命鲍二等人不许提三说二的,直以奶奶称之,自己也称奶奶,竟将凤姐一笔勾倒。
有时回家中,只说在东府有事羁绊,凤姐辈因知他和贾珍相得,自然是或有事商议,也不疑心。
再家下人虽多,都不管这些事。
便有那游手好闲专打听小事的人,也都去奉承贾琏,乘机讨些便宜,谁肯去露风。
于是贾琏深感贾珍不尽。
贾琏一月出五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
若不来时,他母女三人一处吃饭,若贾琏来了,他夫妻二人一处吃,他母女便回房自吃。
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梯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又将凤姐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内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去。
二姐听了,自是愿意。
当下十来个人,倒也过起日子来,十分丰足。
眼见已是两个月光景。
这日贾珍在铁槛寺作完佛事,晚间回家时,因与他姨妹久别,竟要去探望探望。
先命小厮去打听贾琏在与不在,小厮回来说不在。
贾珍欢喜,将左右一概先遣回去,只留两个心腹小童牵马。
一时,到了新房,已是掌灯时分,悄悄入去。
两个小厮将马拴在圈内,自往下房去听候。
贾珍进来,屋内才点灯,先看过了尤氏母女,然后二姐出见,贾珍仍唤二姨。
大家吃茶,说了一回闲话。
贾珍因笑说:“我作的这保山如何?若错过了,打着灯笼还没处寻,过日你姐姐还备了礼来瞧你们呢。
”说话之间,尤二姐已命人预备下酒馔,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原无避讳。
那鲍二来请安,贾珍便说:“你还是个有良心的小子,所以叫你来伏侍。
日后自有大用你之处,不可在外头吃酒生事。
我自然赏你。
倘或这里短了什么,你琏二爷事多,那里人杂,你只管去回我。
我们弟兄不比别人。
”鲍二答应道:“是,小的知道。
若小的不尽心,除非不要这脑袋了。
”贾珍点头说:“要你知道。
”当下四人一处吃酒。
尤二姐知局,便邀他母亲说:“我怪怕的,妈同我到那边走走来。
”尤老也会意,便真个同他出来只剩小丫头们。
贾珍便和三
话说鲍二家的打他一下子,笑道:“原有些真的,叫你又编了这混话,越发没了捆儿。
你倒不像跟二爷的人,这些混话倒像是宝玉那边的了。
”尤二姐才要又问,忽见尤三姐笑问道:“可是你们家那宝玉,除了上学,他作些什么?”兴儿笑道:“姨娘别问他,说起来姨娘也未必信。
他长了这么大,独他没有上过正经学堂。
我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谁不是寒窗十载,偏他不喜欢读书。
老太太的宝贝,老爷先还管,如今也不敢管了。
成天家疯疯颠颠的,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
外头人人看着好清俊模样儿,心里自然是聪明的,谁知是外清而内浊,见了人,一句话也没有。
所有的好处,虽没上过学,倒难为他认得几个字。
每日也不习文,也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
再者也没刚柔,有时见了我们,喜欢时没上没下,大家乱顽一阵,不喜欢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
我们坐着卧着,见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责备。
因此没人怕他,只管随便,都过的去。
”尤三姐笑道:“主子宽了,你们又这样,严了,又抱怨。
可知难缠。
”尤二姐道:“我们看他倒好,原来这样。
可惜了一个好胎子。
”尤三姐道:“姐姐信他胡说,咱们也不是见一面两面的,行事言谈吃喝,原有些女儿气,那是只在里头惯了的。
若说糊涂,那些儿糊涂?姐姐记得,穿孝时咱们同在一处,那日正是和尚们进来绕棺,咱们都在那里站着,他只站在头里挡着人。
人说他不知礼,又没眼色。
过后他没悄悄的告诉咱们说:‘姐姐不知道,我并不是没眼色。
想和尚们脏,恐怕气味熏了姐姐们。
’接着他吃茶,姐姐又要茶,那个老婆子就拿了他的碗倒。
他赶忙说:‘我吃脏了的,另洗了再拿来。
’这两件上,我冷眼看去,原来他在女孩子们前不管怎样都过的去,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们不知道。
”尤二姐听说,笑道:“依你说,你两个已是情投意合了。
竟把你许了他,岂不好?”三姐见有兴儿,不便说话,只低头磕瓜子。
兴儿笑道:“若论模样儿行事为人,倒是一对好的。
只是他已有了,只未露形。
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
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故尚未及此。
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了。
”大家正说话,只见隆儿又来了,说:“老爷有事,是件机密大事,要遣二爷往平安州去,不过三五日就起身,来回也得半月工夫。
今日不能来了。
请老奶奶早和二姨定了那事,明日爷来,好作定夺。
”说着,带了兴儿回去了。
这里尤二姐命掩了门早睡,盘问他妹子一夜。
至次日午后,贾琏方来了。
尤二姐因劝他说:“既有正事,何必忙忙又来,千
话说尤三姐自尽之后,尤老娘和二姐儿,贾珍,贾琏等俱不胜悲恸,自不必说,忙令人盛殓,送往城外埋葬。
柳湘莲见尤三姐身亡,痴情眷恋,却被道人数句冷言打破迷关,竟自截发出家,跟随疯道人飘然而去,不知何往。
暂且不表。
且说薛姨妈闻知湘莲已说定了尤三姐为妻,心中甚喜,正是高高兴兴要打算替他买房子,治家伙,择吉迎娶,以报他救命之恩。
忽有家中小厮吵嚷“三姐儿自尽了”,被小丫头们听见,告知薛姨妈。
薛姨妈不知为何,心甚叹息。
正在猜疑,宝钗从园里过来,薛姨妈便对宝钗说道:“我的儿,你听见了没有?你珍大嫂子的妹妹三姑娘,他不是已经许定给你哥哥的义弟柳湘莲了么,不知为什么自刎了。
那柳湘莲也不知往那里去了。
真正奇怪的事,叫人意想不到。
”宝钗听了,并不在意,便说道:“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
前日妈妈为他救了哥哥,商量着替他料理,如今已经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说,也只好由他罢了。
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
倒是自从哥哥打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物,想来也该发完了,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回来几个月了,妈妈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是。
别叫人家看着无理似的。

母女正说话间,见薛蟠自外而入,眼中尚有泪痕。
一进门来。
便向他母亲拍手说道:“妈妈可知道柳二哥尤三姐的事么?”薛姨妈说:“我才听见说,正在这里和你妹妹说这件公案呢。
”薛蟠道:“妈妈可听见说柳湘莲跟着一个道士出了家了么?”薛姨妈道:“这越发奇了。
怎么柳相公那样一个年轻的聪明人,一时糊涂,就跟着道士去了呢。
我想你们好了一场,他又无父母兄弟,只身一人在此,你该各处找找他才是。
靠那道士能往那里远去,左不过是在这方近左右的庙里寺里罢了。
”薛蟠说:“何尝不是呢。
我一听见这个信儿,就连忙带了小厮们在各处寻找,连一个影儿也没有。
又去问人,都说没看见。
”薛姨妈说:“你既找寻过没有,也算把你作朋友的心尽了。
焉知他这一出家不是得了好处去呢。
只是你如今也该张罗张罗买卖,二则把你自己娶媳妇应办的事情,倒早些料理料理。
咱们家没人,俗语说的‘夯雀儿先飞’,省得临时丢三落四的不齐全,令人笑话。
再者你妹妹才说,你也回家半个多月了,想货物也该发完了,同你去的伙计们,也该摆桌酒给他们道道乏才是。
人家陪着你走了二三千里的路程,受了四五个月的辛苦,而且在路上又替你担了多少的惊怕沉重。
”薛蟠听说,便道:“妈妈说的很是。
倒是妹
话说贾琏起身去后,偏值平安节度巡边在外,约一个月方回。
贾琏未得确信,只得住在下处等候。
及至回来相见,将事办妥,回程已是将两个月的限了。
谁知凤姐心下早已算定,只待贾琏前脚走了,回来便传各色匠役,收拾东厢房三间,照依自己正室一样装饰陈设。
至十四日便回明贾母王夫人,说十五日一早要到姑子庙进香去。
只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四人,未曾上车,便将原故告诉了众人。
又吩咐众男人,素衣素盖,一径前来。
兴儿引路,一直到了二姐门前扣门。
鲍二家的开了。
兴儿笑说:“快回二奶奶去,大奶奶来了。
”鲍二家的听了这句,顶梁骨走了真魂,忙飞进报与尤二姐。
尤二姐虽也一惊,但已来了,只得以礼相见,于是忙整衣迎了出来。
至门前,凤姐方下车进来。
尤二姐一看,只见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
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洁若九秋之菊。
周瑞旺儿二女人搀入院来。
尤二姐陪笑忙迎上来万福,张口便叫:“姐姐下降,不曾远接,望恕仓促之罪。
”说着便福了下来。
凤姐忙陪笑还礼不迭。
二人携手同入室中。
凤姐上座,尤二姐命丫鬟拿褥子来便行礼,说:“奴家年轻,一从到了这里之事,皆系家母和家姐商议主张。
今日有幸相会,若姐姐不弃奴家寒微,凡事求姐姐的指示教训。
奴亦倾心吐胆,只伏侍姐姐。
”说着,便行下礼去。
凤姐儿忙下座以礼相还,口内忙说:“皆因奴家妇人之见,一味劝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卧柳,恐惹父母担忧。
此皆是你我之痴心,怎奈二爷错会奴意。
眠花宿柳之事瞒奴或可,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礼,亦不曾对奴说。
奴亦曾劝二爷早行此礼,以备生育。
不想二爷反以奴为那等嫉妒之妇,私自行此大事,并不说知。
使奴有冤难诉,惟天地可表。
前于十日之先奴已风闻,恐二爷不乐,遂不敢先说。
今可巧远行在外,故奴家亲自拜见过,还求姐姐下体奴心,起动大驾,挪至家中。
你我姊妹同居同处,彼此合心谏劝二爷,慎重世务,保养身体,方是大礼。
若姐姐在外,奴在内,虽愚贱不堪相伴,奴心又何安。
再者,使外人闻知,亦甚不雅观。
二爷之名也要紧,倒是谈论奴家,奴亦不怨。
所以今生今世奴之名节全在姐姐身上。
那起下人小人之言,未免见我素日持家太严,背后加减些言语,自是常情。
姐姐乃何等样人物,岂可信真。
若我实有不好之处,上头三层公婆,中有无数姊妹妯娌,况贾府世代名家,岂容我到今日。
今日二爷私娶姐姐在外,若别人则怒,我则以为幸。
正是天地神佛不
话说尤二姐听了,又感谢不尽,只得跟了他来。
尤氏那边怎好不过来的,少不得也过来跟着凤姐去回,方是大礼。
凤姐笑说:“你只别说话,等我去说。
”尤氏道:“这个自然。
但一有个不是,是往你身上推的。
”说着,大家先来至贾母房中。
正值贾母和园中姊妹们说笑解闷,忽见凤姐带了一个标致小媳妇进来,忙觑着眼看,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可怜见的。
”凤姐上来笑道:“老祖宗倒细细的看看,好不好?”说着,忙拉二姐说:“这是太婆婆,快磕头。
”二姐忙行了大礼,展拜起来。
又指着众姊妹说:这是某人某人,你先认了,太太瞧过了再见礼。
二姐听了,一一又从新故意的问过,垂头站在旁边。
贾母上下瞧了一遍,因又笑问:“你姓什么?今年十几了?”凤姐忙又笑说:“老祖宗且别问,只说比我俊不俊。
”贾母又戴了眼镜,命鸳鸯琥珀:“把那孩子拉过来,我瞧瞧肉皮儿。
”众人都抿嘴儿笑着,只得推他上去。
贾母细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手来我瞧瞧。
”鸳鸯又揭起裙子来。
贾母瞧毕,摘下眼镜来,笑说道:“更是个齐全孩子,我看比你俊些。
”凤姐听说,笑着忙跪下,将尤氏那边所编之话,一五一十细细的说了一遍,“少不得老祖宗发慈心,先许他进来,住一年后再圆房。
”贾母听了道:“这有什么不是。
既你这样贤良,很好。
只是一年后方可圆得房。
”凤姐听了,叩头起来,又求贾母着两个女人一同带去见太太们,说是老祖宗的主意。
贾母依允,遂使二人带去见了邢夫人等。
王夫人正因他风声不雅,深为忧虑,见他今行此事,岂有不乐之理。
于是尤二姐自此见了天日,挪到厢房住居。
凤姐一面使人暗暗调唆张华,只叫他要原妻,这里还有许多赔送外,还给他银子安家过活。
张华原无胆无心告贾家的,后来又见贾蓉打发人来对词,那人原说的:“张华先退了亲。
我们皆是亲戚。
接到家里住着是真,并无娶嫁之说。
皆因张华拖欠了我们的债务,追索不与,方诬赖小的主人那些个。
”察院都和贾王两处有瓜葛,况又受了贿,只说张华无赖,以穷讹诈,状子也不收,打了一顿赶出来。
庆儿在外替他打点,也没打重。
又调唆张华:“亲原是你家定的,你只要亲事,官必还断给你。
”于是又告。
王信那边又透了消息与察院,察院便批:“张华所欠贾宅之银,令其限内按数交还,其所定之亲,仍令其有力时娶回。
”又传了他父亲来当堂批准。
他父亲亦系庆儿说明,乐得人财两进,便去贾家领人。
凤姐儿一面吓的来回贾母,说如此这般,都是珍大嫂子干事不明,并没和那家退准,惹人告了,如此官断。
贾母
话说贾琏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
贾母唤了他去,吩咐不许送往家庙中。
贾琏无法,只得又和时觉说了,就在尤三姐之上点了一个穴,破土埋葬。
那日送殡,只不过族中人与王信夫妇,尤氏婆媳而已。
凤姐一应不管,只凭他自去办理。
因又年近岁逼,诸务猬集不算外,又有林之孝开了一个人名单子来,共有八个二十五岁的单身小厮应该娶妻成房,等里面有该放的丫头们好求指配。
凤姐看了,先来问贾母和王夫人。
大家商议,虽有几个应该发配的,奈各人皆有原故:第一个鸳鸯发誓不去。
自那日之后,一向未和宝玉说话,也不盛妆浓饰。
众人见他志坚,也不好相强。
第二个琥珀,又有病,这次不能了。
彩云因近日和贾环分崩,也染了无医之症。
只有凤姐儿和李纨房中粗使的大丫鬟出去了,其余年纪未足。
令他们外头自娶去了。
原来这一向因凤姐病了,李纨探春料理家务不得闲暇,接着过年过节,出来许多杂事,竟将诗社搁起。
如今仲春天气,虽得了工夫,争奈宝玉因冷遁了柳湘莲,剑刎了尤小妹,金逝了尤二姐,气病了柳五儿,连连接接,闲愁胡恨,一重不了一重添。
弄得情色若痴,语言常乱,似染怔忡之疾。
慌的袭人等又不敢回贾母,只百般逗他顽笑。
这日清晨方醒,只听外间房内咭咭呱呱笑声不断。
袭人因笑说:「你快出去解救,晴雯和麝月两个人按住温都里那膈肢呢。」宝玉听了,忙披上灰鼠袄子出来一瞧,只见他三人被褥尚未叠起,大衣也未穿。
那晴雯只穿葱绿院绸小袄,红小衣红睡鞋,披着头发,骑在雄奴身上。
麝月是红绫抹胸,披着一身旧衣,在那里抓雄奴的肋肢。
雄奴却仰在炕上,穿着撒花紧身儿,红裤绿袜,两脚乱蹬,笑的喘不过气来。
宝玉忙上前笑说:「两个大的欺负一个小的,等我助力。」说着,也上床来膈肢晴雯。
晴雯触痒,笑的忙丢下雄奴,和宝玉对抓。
雄奴趁势又将晴雯按倒,向他肋下抓动。
袭人笑说:「仔细冻着了。」看他四人裹在一处倒好笑。
忽有李纨打发碧月来说:「昨儿晚上奶奶在这里把块手帕子忘了,不知可在这里?」小燕说:「有,有,有,我在地下拾了起来,不知是那一位的,才洗了出来晾着,还未干呢。」碧月见他四人乱滚,因笑道:「倒是这里热闹,大清早起就咭咭呱呱的顽到一处。」宝玉笑道:「你们那里人也不少,怎么不顽?」碧月道:「我们奶奶不顽,把两个姨娘和琴姑娘也宾住了。
如今琴姑娘又跟了老太太前头去了,更寂寞了。
两个姨娘今年过了,到明年冬天都去了,又更寂寞呢。
你瞧宝姑娘那里,出去了一个香菱,就冷清了多少,
话说尤氏从惜春处赌气出来,正欲往王夫人处去。
跟从的老嬷嬷们因悄悄的回道:“奶奶且别往上房去。
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作什么机密事。
奶奶这一去恐不便。
”尤氏听了道:“昨日听见你爷说,看邸报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
怎么又有人来?”老嬷嬷道:“正是呢。
才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想必有什么瞒人的事情也是有的。

尤氏听了,便不往前去,仍往李氏这边来了。
恰好太医才诊了脉去。
李纨近日也略觉精爽了些,拥衾倚枕,坐在床上,正欲一二人来说些闲话。
因见尤氏进来不似往日和蔼可亲,只呆呆的坐着。
李纨因问道:“你过来了这半日,可在别屋里吃些东西没有?只怕饿了。
”命素云瞧有什么新鲜点心拣了来。
尤氏忙止道:“不必,不必。
你这一向病着,那里有什么新鲜东西。
况且我也不饿。
”李纨道:“昨日他姨娘家送来的好茶面子,倒是对碗来你喝罢。
”说毕,便吩咐人去对茶。
尤氏出神无语。
跟来的丫头媳妇们因问:“奶奶今日中晌尚未洗脸,这会子趁便可净一净好?”尤氏点头。
李纨忙命素云来取自己的妆奁。
素云一面取来,一面将自己的胭粉拿来,笑道:“我们奶奶就少这个。
奶奶不嫌脏,这是我的,能着用些。
”李纨道:“我虽没有,你就该往姑娘们那里取去。
怎么公然拿出你的来。
幸而是他,若是别人,岂不恼呢。
”尤氏笑道:“这又何妨。
自来我凡过来,谁的没使过,今日忽然又嫌脏了?”一面说,一面盘膝坐在炕沿上。
银蝶上来忙代为卸去腕镯戒指,又将一大袱手巾盖在下截,将衣裳护严。
小丫鬟炒豆儿捧了一大盆温水走至尤氏跟前,只弯腰捧着。
李纨道:“怎么这样没规矩。
”银蝶笑道:“说一个个没机变的,说一个葫芦就是一个瓢。
奶奶不过待咱们宽些,在家里不管怎样罢了,你就得了意,不管在家出外,当着亲戚也只随着便了。
”尤氏道:“你随他去罢,横竖洗了就完事了。
”炒豆儿忙赶着跪下。
尤氏笑道:“我们家下大小的人只会讲外面假礼假体面,究竟作出来的事都够使的了。
”李纨听如此说,便知他已知道昨夜的事,因笑道:“你这话有因,谁作事究竟够使了?”尤氏道:“你倒问我!你敢是病着死过去了!”
一语未了,只见人报:“宝姑娘来了。
”忙说快请时,宝钗已走进来。
尤氏忙擦脸起身让坐,因问:“怎么一个人忽然走来,别的姊妹都怎么不见?”宝钗道:“正是我也没有见他们。
只因今日我们奶奶身上不自在,家里两个女人也都因时症未起炕,别的靠不得,我今儿要出去伴着老人家夜里作伴儿。
话说贾政回京之后,诸事完毕,赐假一月在家歇息。
因年景渐老,事重身衰,又近因在外几年,骨肉离异,今得晏然复聚于庭室,自觉喜幸不尽。
一应大小事务一概益发付于度外,只是看书,闷了便与清客们下棋吃酒,或日间在里面母子夫妻共叙天伦庭闱之乐。
因今岁八月初三日乃贾母八旬之庆,又因亲友全来,恐筵宴排设不开,便早同贾赦及贾珍贾琏等商议,议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荣宁两处齐开筵宴,宁国府中单请官客,荣国府中单请堂客,大观园中收拾出缀锦阁并嘉荫堂等几处大地方来作退居。
二十八日请皇亲附马王公诸公主郡主王妃国君太君夫人等,二十九日便是阁下都府督镇及诰命等,三十日便是诸官长及诰命并远近亲友及堂客。
初一日是贾赦的家宴,初二日是贾政,初三日是贾珍贾琏,初四日是贾府中合族长幼大小共凑的家宴。
初五日是赖大林之孝等家下管事人等共凑一日。
自七月上旬,送寿礼者便络绎不绝。
礼部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环四个,帑银五百两。
元春又命太监送出金寿星一尊,沉香拐一只,伽南珠一串,福寿香一盒,金锭一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匹,玉杯四只。
余者自亲王驸马以及大小文武官员之家凡所来往者,莫不有礼,不能胜记。
堂屋内设下大桌案,铺了红毡,将凡所有精细之物都摆上,请贾母过目。
贾母先一二日还高兴过来瞧瞧,后来烦了,也不过目,只说:“叫凤丫头收了,改日闷了再瞧。

至二十八日,两府中俱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笙耧鼓乐之音,通衢越巷。
宁府中本日只有北静王、南安郡王、永昌驸马、乐善郡王并几个世交公侯应袭,荣府中南安王太妃,北静王妃并几位世交公侯诰命。
贾母等皆是按品大妆迎接。
大家厮见,先请入大观园内嘉荫堂,茶毕更衣,方出至荣庆堂上拜寿入席。
大家谦逊半日,方才入席。
上面两席是南,北王妃,下面依叙,便是众公侯诰命。
左边下手一席,陪客是锦乡侯诰命与临昌伯诰命,右边下手一席,方是贾母主位。
邢夫人王夫人带领尤氏凤姐并族中几个媳妇,两溜雁翅站在贾母身后侍立。
林之孝赖大家的带领众媳妇都在竹帘外面侍候上菜上酒,周瑞家的带领几个丫鬟在围屏后侍候呼唤。
凡跟来的人,早又有人别处管待去了。
一时台上参了场,台下一色十二个未留发的小厮侍候。
须臾,一小厮捧了戏单至阶下,先递与回事的媳妇。
这媳妇接了,才递与林之孝家的,用一小茶盘托上,挨身入帘来递与尤氏的侍妾佩凤。
佩凤接了才奉与尤氏。
尤氏托着走至上席,南安太妃谦让了一回,点了一出吉庆戏文,然
话说那赵姨娘和贾政说话,忽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
忙问时,原来是外间窗屉不曾扣好,塌了屈戍了吊下来。
赵姨娘骂了丫头几句,自己带领丫鬟上好,方进来打发贾政安歇。
不在话下。
却说怡红院中宝玉正才睡下,丫鬟们正欲各散安歇,忽听有人击院门。
老婆子开了门,见是赵姨娘房内的丫鬟名唤小鹊的。
问他什么事,小鹊不答,直往房内来找宝玉。
只见宝玉才睡下,晴雯等犹在床边坐着,大家顽笑,见他来了,都问:“什么事,这时候又跑了来作什么?”小鹊笑向宝玉道:“我来告诉你一个信儿。
方才我们奶奶这般如此在老爷前说了。
你仔细明儿老爷问你话。
”说着回身就去了。
袭人命留他吃茶,因怕关门,遂一直去了。
这里宝玉听了,便如孙大圣听见了紧箍咒一般,登时四肢五内一齐皆不自在起来。
想来想去,别无他法,且理熟了书预备明儿盘考。
口内不舛错,便有他事,也可搪塞一半。
想罢,忙披衣起来要读书。
心中又自后悔,这些日子只说不提了,偏又丢生,早知该天天好歹温习些的。
如今打算打算,肚子内现可背诵的,不过只有“学”“庸”“二论”是带注背得出的。
至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夹生的,若凭空提一句,断不能接背的,至“下孟”,就有一大半忘了。
算起五经来,因近来作诗,常把《诗经》读些,虽不甚精阐,还可塞责。
别的虽不记得,素日贾政也幸未吩咐过读的,纵不知,也还不妨。
至于古文,这是那几年所读过的几篇,连“左传”“国策”“公羊”“谷粱”汉唐等文,不过几十篇,这几年竟未曾温得半篇片语,虽闲时也曾遍阅,不过一时之兴,随看随忘,未下苦工夫,如何记得。
这是断难塞责的。
更有时文八股一道,因平素深恶此道,原非圣贤之制撰,焉能阐发圣贤之微奥,不过作后人饵名钓禄之阶。
虽贾政当日起身时选了百十篇命他读的,不过偶因见其中或一二股内,或承起之中,有作的或精致、或流荡、或游戏、或悲感,稍能动性者,偶一读之,不过供一时之兴趣,究竟何曾成篇潜心玩索。
如今若温习这个,又恐明日盘诘那个;若温习那个,又恐盘驳这个。
况一夜之功,亦不能全然温习。
因此越添了焦燥。
自己读书不致紧要,却带累着一房丫鬟们皆不能睡。
袭人麝月晴雯等几个大的是不用说,在旁剪烛斟茶,那些小的,都困眼朦胧,前仰后合起来。
晴雯因骂道:“什么蹄子们,一个个黑日白夜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腔调来了。
再这样,我拿针戳给你们两下子!”
话犹未了,只听外间咕咚一声,急忙看时,原来是一个小丫头子坐着打盹,一头撞到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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