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道:“正是这话了。
上次我要说这话,我见你们的大事多,如今又添出这些事来,你们固然不敢抱怨,未免想着我只顾疼这些小孙子孙女儿们,就不体贴你们这当家人了。
你既这么说出来,更好了。
”因此时薛姨妈李婶都在座,邢夫人及尤氏婆媳也都过来请安,还未过去,贾母向王夫人等说道:“今儿我才说这话,素日我不说,一则怕逞了凤丫头的脸,二则众人不伏。
今日你们都在这里,都是经过妯娌姑嫂的,还有他这样想的到的没有?”薛姨妈、李婶、尤氏等齐笑说:“真个少有。
别人不过是礼上面子情儿,实在他是真疼小叔子小姑子。
就是老太太跟前,也是真孝顺。
”贾母点头叹道:“我虽疼他,我又怕他太伶俐也不是好事。
”凤姐儿忙笑道:“这话老祖宗说差了。
世人都说太伶俐聪明,怕活不长。
世人都说得,人人都信,独老祖宗不当说,不当信。
老祖宗只有伶俐聪明过我十倍的,怎么如今这样福寿双全的?只怕我明儿还胜老祖宗一倍呢!我活一千岁后,等老祖宗归了西,我才死呢。
”贾母笑道:“众人都死了,单剩下咱们两个老妖精,有什么意思。
”说的众人都笑了。
宝玉因记挂着晴雯袭人等事,便先回园里来。
到房中,药香满屋,一人不见,只见晴雯独卧于炕上,脸面烧的飞红,又摸了一摸,只觉烫手。
忙又向炉上将手烘暖,伸进被去摸了一摸身上,也是火烧。
因说道:“别人去了也罢,麝月秋纹也这样无情,各自去了?”晴雯道:“秋纹是我撵了他去吃饭的,麝月是方才平儿来找他出去了。
两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说什么。
必是说我病了不出去。
”宝玉道:“平儿不是那样人。
况且他并不知你病特来瞧你,想来一定是找麝月来说话,偶然见你病了,随口说特瞧你的病,这也是人情乖觉取和的常事。
便不出去,有不是,与他何干?你们素日又好,断不肯为这无干的事伤和气。
”晴雯道:“这话也是,只是疑他为什么忽然间瞒起我来。
”宝玉笑道:“让我从后门出去,到那窗根下听听说些什么,来告诉你。
”说着,果然从后门出去,至窗下潜听。
只闻麝月悄问道:“你怎么就得了的?”平儿道:“那日洗手时不见了,二奶奶就不许吵嚷,出了园子,即刻就传给园里各处的妈妈们小心查访。
我们只疑惑邢姑娘的丫头,本来又穷,只怕小孩子家没见过,拿了起来也是有的。
再不料定是你们这里的。
幸而二奶奶没有在屋里,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支镯子,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被他看见,来回二奶奶的。
我赶着忙接了镯子,想了一想: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的,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
话说香菱见众人正说笑,他便迎上去笑道:“你们看这一首。
若使得,我便还学,若还不好,我就死了这作诗的心了。
”说着,把诗递与黛玉及众人看时,只见写道是: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众人看了笑道:“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
可知俗语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社里一定请你了。
”香菱听了心下不信,料着是他们瞒哄自己的话,还只管问黛玉宝钗等。
正说之间,只见几个小丫头并老婆子忙忙的走来,都笑道:“来了好些姑娘奶奶们,我们都不认得,奶奶姑娘们快认亲去。
”李纨笑道:“这是那里的话?你到底说明白了是谁的亲戚?”那婆子丫头都笑道:“奶奶的两位妹子都来了。
还有一位姑娘,说是薛大姑娘的妹妹,还有一位爷,说是薛大爷的兄弟。
我这会子请姨太太去呢,奶奶和姑娘们先上去罢。
”说着,一径去了。
宝钗笑道:“我们薛蝌和他妹妹来了不成?”李纨也笑道:“我们婶子又上京来了不成?他们也不能凑在一处,这可是奇事。
”大家纳闷,来至王夫人上房,只见乌压压一地的人。
原来邢夫人之兄嫂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邢夫人的,可巧凤姐之兄王仁也正进京,两亲家一处打帮来了。
走至半路泊船时,正遇见李纨之寡婶带着两个女儿--大名李纹,次名李绮--也上京。
大家叙起来又是亲戚,因此三家一路同行。
后有薛蟠之从弟薛蝌,因当年父亲在京时已将胞妹薛宝琴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正欲进京发嫁,闻得王仁进京,他也带了妹子随后赶来。
所以今日会齐了来访投各人亲戚。
于是大家见礼叙过,贾母王夫人都欢喜非常。
贾母因笑道:“怪道昨日晚上灯花爆了又爆,结了又结,原来应到今日。
”一面叙些家常,一面收看带来的礼物,一面命留酒饭。
凤姐儿自不必说,忙上加忙。
李纨宝钗自然和婶母姊妹叙离别之情。
黛玉见了,先是欢喜,次后想起众人皆有亲眷,独自己孤单,无个亲眷,不免又去垂泪。
宝玉深知其情,十分劝慰了一番方罢。
然后宝玉忙忙来至怡红院中,向袭人,麝月,晴雯等笑道:“你们还不快看人去!谁知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他这叔伯兄弟形容举止另是一样了,倒像是宝姐姐的同胞弟兄似的。
更奇在你们成日家只说宝姐姐是绝色的人物,你们如今瞧瞧他这妹子,更有大嫂嫂这两个妹子,我竟形容不出了。
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可知我井底之蛙,成日家自说现在的这几个人
话说平儿陪着凤姐儿吃了饭,伏侍盥漱毕,方往探春处来。
只见院中寂静,只有丫鬟婆子诸内壸近人在窗外听候。
平儿进入厅中,他姊妹三人正议论些家务,说的便是年内赖大家请吃酒,他家花园中事故。
见他来了,探春便命他脚踏上坐了,因说道:“我想的事不为别的,因想着我们一月有二两月银外,丫头们又另有月钱。
前儿又有人回,要我们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每人又是二两。
这又同才刚学里的八两一样,重重叠叠,事虽小,钱有限,看起来也不妥当。
你奶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平儿笑道:“这有个原故:姑娘们所用的这些东西,自然是该有分例。
每月买办买了,令女人们各房交与我们收管,不过预备姑娘们使用就罢了,没有一个我们天天各人拿钱找人买头油又是脂粉去的理。
所以外头买办总领了去,按月使女人按房交与我们的。
姑娘们的每月这二两,原不是为买这些的,原为的是一时当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或不得闲,姑娘们偶然一时可巧要几个钱使,省得找人去。
这原是恐怕姑娘们受委屈,可知这个钱并不是买这个才有的。
如今我冷眼看着,各房里的我们的姊妹都是现拿钱买这些东西的,竟有一半。
我就疑惑,不是买办脱了空,迟些日子,就是买的不是正经货,弄些使不得的东西来搪塞。
”探春李纨都笑道:“你也留心看出来了。
脱空是没有的,也不敢,只是迟些日子,催急了,不知那里弄些来,不过是个名儿,其实使不得,依然得现买。
就用这二两银子,另叫别人的奶妈子的或是弟兄哥哥的儿子买了来才使得。
若使了官中的人,依然是那一样的。
不知他们是什么法子,是铺子里坏了不要的,他们都弄了来,单预备给我们?”平儿笑道:“买办买的是那样的,他买了好的来,买办岂肯和他善开交,又说他使坏心要夺这买办了。
所以他们也只得如此,宁可得罪了里头,不肯得罪了外头办事的人。
姑娘们只能可使奶妈妈们,他们也就不敢闲话了。
”探春道“因此我心中不自在。
钱费两起,东西又白丢一半,通算起来,反费了两折子,不如竟把买办的每月蠲了为是。
此是一件事。
第二件,年里往赖大家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园子比咱们这个如何?”平儿笑道:“还没有咱们这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了。
”探春道:“我因和他家女儿说闲话儿,谁知那么个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
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宝钗笑道:“真真膏粱纨绔之谈。
虽是千金小姐,原不知这事,但你们都念过书识字的,竟没看见朱夫子有
话说宝玉听说贾母等回来,遂多添了一件衣服,拄杖前边来,都见过了。
贾母等因每日辛苦,都要早些歇息,一宿无话,次日五鼓,又往朝中去。
离送灵日不远,鸳鸯、琥珀、翡翠、玻璃四人都忙着打点贾母之物,玉钏、彩云、彩霞等皆打叠王夫人之物,当面查点与跟随的管事媳妇们。
跟随的一共大小六个丫鬟,十个老婆子媳妇子,男人不算。
连日收拾驮轿器械。
鸳鸯与玉钏儿皆不随去,只看屋子。
一面先几日预发帐幔铺陈之物,先有四五个媳妇并几个男人领了出来,坐了几辆车绕道先至下处,铺陈安插等候。
临日,贾母带着蓉妻坐一乘驮轿,王夫人在后亦坐一乘驮轿,贾珍骑马率了众家丁护卫。
又有几辆大车与婆子丫鬟等坐,并放些随换的衣包等件。
是日薛姨妈尤氏率领诸人直送至大门外方回。
贾琏恐路上不便,一面打发了他父母起身赶上贾母王夫人驮轿,自己也随后带领家丁押后跟来。
荣府内赖大添派人丁上夜,将两处厅院都关了,一应出入人等,皆走西边小角门。
日落时,便命关了仪门,不放人出入。
园中前后东西角门亦皆关锁,只留王夫人大房之后常系他姊妹出入之门,东边通薛姨妈的角门,这两门因在内院,不必关锁。
里面鸳鸯和玉钏儿也各将上房关了,自领丫鬟婆子下房去安歇。
每日林之孝之妻进来,带领十来个婆子上夜,穿堂内又添了许多小厮们坐更打梆子,已安插得十分妥当。
一日清晓,宝钗春困已醒,搴帷下榻,微觉轻寒,启户视之,见园中土润苔青,原来五更时落了几点微雨。
于是唤起湘云等人来,一面梳洗,湘云因说两腮作痒,恐又犯了杏癍癣,因问宝钗要些蔷薇硝来。
宝钗道:“前儿剩的都给了妹子。
”因说:“颦儿配了许多,我正要和他要些,因今年竟没发痒,就忘了。
”因命莺儿去取些来。
莺儿应了才去时,蕊官便说:“我同你去,顺便瞧瞧藕官。
”说着,一径同莺儿出了蘅芜苑。
二人你言我语,一面行走,一面说笑,不觉到了柳叶渚,顺着柳堤走来。
因见柳叶才吐浅碧,丝若垂金,莺儿便笑道:“你会拿着柳条子编东西不会?”蕊官笑道:“编什么东西?”莺儿道:“什么编不得?顽的使的都可。
等我摘些下来,带着这叶子编个花篮儿,采了各色花放在里头,才是好顽呢。
”说着,且不去取硝,且伸手挽翠披金,采了许多的嫩条,命蕊官拿着。
他却一行走一行编花篮,随路见花便采一二枝,编出一个玲珑过梁的篮子。
枝上自有本来翠叶满布,将花放上,却也别致有趣。
喜的蕊官笑道:“姐姐,给了我罢。
”莺儿道:“这一个咱们送林姑娘,回来咱们再多采些,编几个大家顽
且说元宵已过,只因当今以孝治天下,目下宫中有一位太妃欠安,故各嫔妃皆为之减膳谢妆,不独不能省亲,亦且将宴乐俱免。
故荣府今岁元宵亦无灯谜之集。
刚将年事忙过,凤姐儿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天天两三个太医用药。
凤姐儿自恃强壮,虽不出门,然筹画计算,想起什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谏劝,他只不听。
王夫人便觉失了膀臂,一人能有许多的精神?凡有了大事,自己主张;将家中琐碎之事,一应都暂令李纨协理。
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
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李纨裁处,只说过了一月,凤姐将息好了,仍交与他。
谁知凤姐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复添了下红之症。
他虽不肯说出来,众人看他面目黄瘦,便知失于调养。
王夫人只令他好生服药调养,不令他操心。
他自己也怕成了大症,遗笑于人,便想偷空调养,恨不得一时复旧如常。
谁知一直服药调养到八九月间,才渐渐的起复过来,下红也渐渐止了。
此是后话。
如今且说目今王夫人见他如此,探春与李纨暂难谢事,园中人多,又恐失于照管,因又特请了宝钗来,托他各处小心:“老婆子们不中用,得空儿吃酒斗牌,白日里睡觉,夜里斗牌,我都知道的。
凤丫头在外头,他们还有个惧怕,如今他们又该取便了。
好孩子,你还是个妥当人,你兄弟姊妹们又小,我又没工夫,你替我辛苦两天,照看照看。
凡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诉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没话回。
那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说。
他们不听,你来回我。
别弄出大事来才好。
”宝钗听说只得答应了。
时届孟春,黛玉又犯了嗽疾。
湘云亦因时气所感,亦卧病于蘅芜苑,一天医药不断。
探春同李纨相住间隔,二人近日同事,不比往年,来往回话人等亦不便,故二人议定:每日早晨皆到园门口南边的三间小花厅上去会齐办事,吃过早饭于午错方回房。
这三间厅原系预备省亲之时众执事太监起坐之处,故省亲之后也用不着了,每日只有婆子们上夜。
如今天已和暖,不用十分修饰,只不过略略的铺陈了,便可他二人起坐。
这厅上也有一匾,题着“辅仁谕德”四字,家下俗呼皆只叫“议事厅”儿。
如今他二人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方散。
凡一应执事媳妇等来往回话者,络绎不绝。
众人先听见李纨独办,各各心中暗喜,以为李纨素日原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自然比凤姐儿好搪塞。
便添了一个探春,也都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青年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凤姐儿前更懈怠了
话说他三人因见探春等进来,忙将此话掩住不提。
探春等问候过,大家说笑了一会方散。
谁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
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贾母、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
在大内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先陵,地名曰孝慈县。
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得一月光景。
宁府贾珍夫妻二人,也少不得是要去的。
两府无人,因此大家计议,家中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将他腾挪出来,协理荣宁两处事体。
因又托了薛姨妈在园内照管他姊妹丫鬟。
薛姨妈只得也挪进园来。
因宝钗处有湘云香菱,李纨处目今李婶母女虽去,然有时亦来住三五日不定,贾母又将宝琴送与他去照管,迎春处有岫烟,探春因家务冗杂,且不时有赵姨娘与贾环来嘈聒,甚不方便,惜春处房屋狭小,况贾母又千叮咛万嘱咐托他照管林黛玉,薛姨妈素习也最怜爱他的,今既巧遇这事,便挪至潇湘馆来和黛玉同房,一应药饵饮食十分经心。
黛玉感戴不尽,以后便亦如宝钗之呼,连宝钗前亦直以姐姐呼之,宝琴前直以妹妹呼之,俨似同胞共出,较诸人更似亲切。
贾母见如此,也十分喜悦放心。
薛姨妈只不过照管他姊妹,禁约得丫头辈,一应家中大小事务也不肯多口。
尤氏虽天天过来,也不过应名点卯,亦不肯乱作威福,且他家内上下也只剩他一个料理,再者每日还要照管贾母王夫人的下处一应所需饮馔铺设之物,所以也甚操劳。
当下荣宁两处主人既如此不暇,并两处执事人等,或有人跟随入朝的,或有朝外照理下处事务的,又有先踩踏下处的,也都各各忙乱。
因此两处下人无了正经头绪,也都偷安,或乘隙结党,与权暂执事者窃弄威福。
荣府只留得赖大并几个管事照管外务。
这赖大手下常用几个人已去,虽另委人,都是些生的,只觉不顺手。
且他们无知,或赚骗无节,或呈告无据,或举荐无因,种种不善,在在生事,也难备述。
又见各官宦家,凡养优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发,尤氏等便议定,待王夫人回家回明,也欲遣发十二个女孩子,又说:“这些人原是买的,如今虽不学唱,尽可留着使唤,令其教习们自去也罢了。
”王夫人因说:“这学戏的倒比不得使唤的,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因无能卖了做这事,装丑弄鬼的几年。
如今有这机会,不如给他们几两银子盘费,各自去罢。
当日祖宗手里都是有这例的。
咱们如今损阴坏德,而且还小器。
如今虽有几个老的还在,那是他们各有原故,不肯
话说袭人因问平儿,何事这样忙乱。
平儿笑道:“都是世人想不到的,说来也好笑,等几日告诉你,如今没头绪呢,且也不得闲儿。
”一语未了,只见李纨的丫鬟来了,说:“平姐姐可在这里,奶奶等你,你怎么不去了?”平儿忙转身出来,口内笑说:“来了,来了。
”袭人等笑道:“他奶奶病了,他又成了香饽饽了,都抢不到手。
”平儿去了不提。
宝玉便叫春燕:“你跟了你妈去,到宝姑娘房里给莺儿几句好话听听,也不可白得罪了他。
”春燕答应了,和他妈出去。
宝玉又隔窗说道:“不可当着宝姑娘说,仔细反叫莺儿受教导。

娘儿两个应了出来,一壁走着,一面说闲话儿。
春燕因向他娘道:“我素日劝你老人家再不信,何苦闹出没趣来才罢。
”他娘笑道:“小蹄子,你走罢,俗语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我如今知道了。
你又该来支问着我。
”春燕笑道:“妈,你若安分守己,在这屋里长久了,自有许多的好处。
我且告诉你句话:宝玉常说,将来这屋里的人,无论家里外头的,一应我们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与本人父母自便呢。
你只说这一件可好不好?”他娘听说,喜的忙问:“这话果真?”春燕道:“谁可扯这谎作什么?”婆子听了,便念佛不绝。
当下来至蘅芜苑,正值宝钗、黛玉、薛姨妈等吃饭。
莺儿自去泡茶,春燕便和他妈一径到莺儿前,陪笑说:“方才言语冒撞了,姑娘莫嗔莫怪,特来陪罪”等语。
莺儿忙笑让坐,又倒茶。
他娘儿两个说有事,便作辞回来。
忽见蕊官赶出叫:“妈妈姐姐,略站一站。
”一面走上来,递了一个纸包给他们,说是蔷薇硝,带与芳官去檫脸。
春燕笑道:“你们也太小气了,还怕那里没这个与他,巴巴的你又弄一包给他去。
”蕊官道:“他是他的,我送的是我的。
好姐姐,千万带回去罢。
”春燕只得接了。
娘儿两个回来,正值贾环贾琮二人来问候宝玉,也才进去。
春燕便向他娘说:“只我进去罢,你老不用去。
”他娘听了,自此便百依百随的,不敢倔强了。
春燕进来,宝玉知道回复,便先点头。
春燕知意,便不再说一语,略站了一站,便转身出来,使眼色与芳官。
芳官出来,春燕方悄悄的说与他蕊官之事,并与了他硝。
宝玉并无与琮环可谈之语,因笑问芳官手里是什么。
芳官便忙递与宝玉瞧,又说是擦春癣的蔷薇硝。
宝玉笑道:“亏他想得到。
”贾环听了,便伸着头瞧了一瞧,又闻得一股清香,便弯着腰向靴桶内掏出一张纸来托着,笑说:“好哥哥,给我一半儿。
”宝玉只得要与他。
芳官心中因是蕊官之赠,不肯与别人,连忙拦住,笑说道:“别动这个,
那柳家的笑道:“好猴儿崽子,你亲婶子找野老儿去了,你岂不多得一个叔叔,有什么疑的!别讨我把你头上的杩子盖似的几根屄毛挦下来!还不开门让我进去呢。
”这小厮且不开门,且拉着笑说:“好婶子,你这一进去,好歹偷些杏子出来赏我吃。
我这里老等。
你若忘了时,日后半夜三更打酒买油的,我不给你老人家开门,也不答应你,随你干叫去。
”柳氏啐道:“发了昏的,今年不比往年,把这些东西都分给了众奶奶了。
一个个的不像抓破了脸的,人打树底下一过,两眼就像那黧鸡似的,还动他的果子!昨儿我从李子树下一走,偏有一个蜜蜂儿往脸上一过,我一招手儿,偏你那好舅母就看见了。
他离的远看不真,只当我摘李子呢,就屄声浪嗓喊起来,说又是‘还没供佛呢’,又是‘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还没进鲜呢,等进了上头,嫂子们都有分的’,倒像谁害了馋痨等李子出汗呢。
叫我也没好话说,抢白了他一顿。
可是你舅母姨娘两三个亲戚都管着,怎不和他们要的,倒和我来要。
这可是‘仓老鼠和老鸹去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有’。
”小厮笑道:“哎哟哟,没有罢了,说上这些闲话!我看你老以后就用不着我了?就便是姐姐有了好地方,将来更呼唤着的日子多,只要我们多答应他些就有了。
”柳氏听了,笑道:“你这个小猴精,又捣鬼吊白的,你姐姐有什么好地方了?”那小厮笑道:“别哄我了,早已知道了。
单是你们有内牵,难道我们就没有内牵不成?我虽在这里听哈,里头却也有两个姊妹成个体统的,什么事瞒了我们!”
正说着,只听门内又有老婆子向外叫:“小猴儿们,快传你柳婶子去罢,再不来可就误了。
”柳家的听了,不顾和小厮说话,忙推门进去,笑说:“不必忙,我来了。
”一面来至厨房,----虽有几个同伴的人,他们都不敢自专,单等他来调停分派----一面问众人:“五丫头那去了?”众人都说:“才往茶房里找他们姊妹去了。

柳家的听了,便将茯苓霜搁起,且按着房头分派菜馔。
忽见迎春房里小丫头莲花儿走来说:“司棋姐姐说了,要碗鸡蛋,炖的嫩嫩的。
”柳家的道:“就是这样尊贵。
不知怎的,今年这鸡蛋短的很,十个钱一个还找不出来。
昨儿上头给亲戚家送粥米去,四五个买办出去,好容易才凑了二千个来。
我那里找去?你说给他,改日吃罢。
”莲花儿道:“前儿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馊的,叫他说了我一顿。
今儿要鸡蛋又没有了。
什么好东西,我就不信连鸡蛋都没有了,别叫我翻出来。
”一面说,一面真个走来,揭起菜箱一看,只见里面果有十来个鸡蛋,说道:“这
话说贾蓉见家中诸事已妥,连忙赶至寺中,回明贾珍。
于是连夜分派各项执事人役,并预备一切应用幡杠等物。
择于初四日卯时请灵柩进城,一面使人知会诸位亲友。
是日,丧仪焜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看的何止数万人。
内中有嗟叹的,也有羡慕的,又有一等半瓶醋的读书人,说是“丧礼与其奢易莫若俭戚”的,一路纷纷议论不一。
至未申时方到,将灵柩停放在正堂之内。
供奠举哀已毕,亲友渐次散回,只剩族中人分理迎宾送客等事。
近亲只有邢大舅相伴未去。
贾珍贾蓉此时为礼法所拘,不免在灵旁籍草枕块,恨苦居丧。
人散后,仍乘空寻他小姨子们厮混。
宝玉亦每日在宁府穿孝,至晚人散,方回园里。
凤姐身体未愈,虽不能时常在此,或遇开坛诵经亲友上祭之日,亦扎挣过来,相帮尤氏料理。
一日,供毕早饭,因此时天气尚长,贾珍等连日劳倦,不免在灵旁假寐。
宝玉见无客至,遂欲回家看视黛玉,因先回至怡红院中。
进入门来,只见院中寂静无人,有几个老婆子与小丫头们在回廊下取便乘凉,也有睡卧的,也有坐着打盹的。
宝玉也不去惊动。
只有四儿看见,连忙上前来打帘子。
将掀起时,只见芳官自内带笑跑出,几乎与宝玉撞个满怀。
一见宝玉,方含笑站住,说道:“你怎么来了?你快与我拦住晴雯,他要打我呢。
”一语未了,只听得屋内嘻留哗喇的乱响,不知是何物撒了一地。
随后晴雯赶来骂道:“我看你这小蹄子往那里去,输了不叫打。
宝玉不在家,我看你有谁来救你。
”宝玉连忙带笑拦住,说道:“你妹子小,不知怎么得罪了你,看我的分上,饶他罢。
”晴雯也不想宝玉此时回来,乍一见,不觉好笑,遂笑说道:“芳官竟是个狐狸精变的,竟是会拘神遣将的符咒也没有这样快。
”又笑道:“就是你真请了神来,我也不怕。
”遂夺手仍要捉拿芳官。
芳官早已藏在宝玉身后。
宝玉遂一手拉了晴雯,一手携了芳官。
进入屋内。
看时,只见西边炕上麝月,秋纹,碧痕,紫绡等正在那里抓子儿赢瓜子儿呢。
却是芳官输与晴雯,芳官不肯叫打,跑了出去。
晴雯因赶芳官,将怀内的子儿撒了一地。
宝玉欢喜道:“如此长天,我不在家,正恐你们寂寞,吃了饭睡觉睡出病来,大家寻件事顽笑消遣甚好。
”因不见袭人,又问道:“你袭人姐姐呢?”晴雯道“袭人么。
越发道学了,独自个在屋里面壁呢。
这好一会我没进去,不知他作什么呢,一些声气也听不见。
你快瞧瞧去罢,或者此时参悟了,也未可定。

宝玉听说,一面笑,一面走至里间。
只见袭人坐在近窗床上,手中拿着一根灰色绦子,正在那里打结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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