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説薛寶釵道:「到底分個次序,讓我寫出來。」説著,便令眾人拈鬮爲序。
鳳姐兒説道:「既是這樣説,我也説一句在上頭。」眾人都笑説道:「更妙了!」寶釵便將稻香老農之上補了一個「鳳」字,李紈又將題目講與他聽。
鳳姐兒想了半日,笑道:「你們別笑話我。
我只有一句粗話,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眾人都笑道:「越是粗話越好,你説了只管干正事去罷。」鳳姐兒笑道:「我想下雪必刮北風。
昨夜聽見了一夜的北風,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風緊』,可使得?」眾人聽了,都相視笑道:「這句雖粗,不見底下的,這正是會作詩的起法。
不但好,而且留了多少地步與后人。
就是這句爲首,稻香老農快寫上續下去。」鳳姐和李嬸平兒又吃了兩杯酒,自去了。
這里李紈便寫了:
  一夜北風緊,自己聯道:
  開門雪尚飄。
入泥怜洁白,香菱道:
  匝地惜瓊瑤。
有意榮枯草,探春道:
  無心飾萎苕。
价高村釀熟,李綺道:
  年稔府粱饒。
葭動灰飛管,李紋道:
  陽回斗轉杓。
寒山已失翠,岫煙道:
  凍浦不聞潮。
易挂疏枝柳,湘云道:
  難堆破葉蕉。
麝煤融寶鼎,寶琴道:
  綺袖籠金貂。
光奪窗前鏡,黛玉道:
  香粘壁上椒。
斜風仍故故,寶玉道:
  清夢轉聊聊。
何處梅花笛?寶釵道:
  誰家碧玉簫?鰲愁坤軸陷,李紈笑道:「我替你們看熱酒去罷。」寶釵命寶琴續聯,只見湘云站起來道:
  龍斗陣云銷。
野岸回孤棹,寶琴也站起道:
  吟鞭指灞橋。
賜裘怜撫戍,湘云那里肯讓人,且別人也不如他敏捷,都看他揚眉挺身的説道:
  加絮念征徭。
坳垤審夷險,寶釵連聲贊好,也便聯道:
  枝柯怕動搖。
皚皚輕趁步,黛玉忙聯道:
  翦翦舞隨腰。
煮芋成新賞,一面説,一面推寶玉,命他聯。
寶玉正看寶釵,寶琴,黛玉三人共戰湘云,十分有趣,那里還顧得聯詩,今見黛玉推他,方聯道:
  撒鹽是舊謠。
葦蓑猶泊釣,湘云笑道:「你快下去,你不中用,倒耽擱了我。」一面只聽寶琴聯道:
  林斧不聞樵。
伏象千峰凸,湘云忙聯道:
  盤蛇一徑遙。
花緣經冷聚,寶釵與眾人又忙贊好。
探春又聯道:
  色豈畏霜凋。
深院驚寒雀,湘云正渴了,忙忙的吃茶,已被岫煙/道:
  空山泣老鴞。
階墀隨上下,湘云忙丟了茶杯,忙聯道:
  池水任浮漂。
照耀臨清曉,黛玉聯道:
  繽紛入永宵。
誠忘三尺冷,湘云忙笑聯道:
  瑞釋九重焦。
僵臥誰相問,寶琴也忙笑聯道:
  狂
話說王夫人聽見邢夫人來了,連忙迎了出去。
邢夫人猶不知賈母已知鴛鴦之事,正還要來打聽信息,進了院門,早有幾個婆子悄悄的回了他,他方知道。
待要回去,裏面已知,又見王夫人接了出來,少不得進來,先與賈母請安,賈母一聲兒不言語,自己也覺得愧悔。
鳳姐兒早指一事迴避了。
鴛鴦也自回房去生氣。
薛姨媽王夫人等恐礙着邢夫人的臉面,也都漸漸的退了。
邢夫人且不敢出去。
賈母見無人,方說道:“我聽見你替你老爺說媒來了。
你倒也三從四德,只是這賢慧也太過了!你們如今也是孫子兒子滿眼了,你還怕他,勸兩句都使不得,還由着你老爺性兒鬧!”邢夫人滿面通紅,回道:“我勸過幾次不依。
老太太還有什麼不知道呢,我也是不得已兒。
”賈母道:“他逼着你殺人,你也殺去?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婦本來老實,又生得多病多痛,上上下下那不是他操心?你一個媳婦雖然幫着,也是天天丟下笆兒弄掃帚。
凡百事情,我如今都自己減了。
他們兩個就有一些不到的去處,有鴛鴦,那孩子還心細些,我的事情他還想着一點子,該要去的,他就要來了;該添什麼,他就度空兒告訴他們添了。
鴛鴦再不這樣,他孃兒兩個,裏頭外頭,大的小的,那裏不忽略一件半件,我如今反倒自己操心去不成?還是天天盤算和你們要東西去?我這屋裏有的沒的,剩了他一個,年紀也大些,我凡百的脾氣性格兒他還知道些。
二則他還投主子們的緣法,也並不指着我和這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銀子去。
所以這幾年一應事情,他說什麼,從你小嬸和你媳婦起,以至家下大大小小,沒有不信的。
所以不單我得靠,連你小嬸媳婦也都省心。
我有了這麼個人,便是媳婦和孫子媳婦有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沒氣可生了。
這會子他去了,你們弄個什麼人來我使?你們就弄他那麼一個真珠的人來,不會說話也無用。
我正要打發人和你老爺說去,他要什麼人,我這裏有錢,叫他只管一萬八千的買,就只這個丫頭不能。
留下他伏侍我幾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盡了孝的一般。
你來的也巧,你就去說,更妥當了。

說畢,命人來:“請了姨太太你姑娘們來說個話兒,才高興,怎麼又都散了!”丫頭們忙答應着去了。
衆人忙趕的又來。
只有薛姨媽向丫鬟道:“我纔來了,又作什麼去?你就說我睡了覺了。
”那丫頭道:“好親親的姨太太,姨祖宗!我們老太太生氣呢,你老人家不去,沒個開交了,只當疼我們罷。
你老人家嫌乏,我背了你老人家去。
”薛姨媽道:“小鬼頭兒,你怕些什麼?不過罵幾句完了。
”說着,只得和這小丫頭子走來。
話說衆人看演《荊釵記》,寶玉和姐妹一處坐着。
林黛玉因看到《男祭》這一出上,便和寶釵說道:“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那裏祭一祭罷了,必定跑到江邊子上來作什麼!俗語說,‘睹物思人’,天下的水總歸一源,不拘那裏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盡情了。
”寶釵不答。
寶玉回頭要熱酒敬鳳姐兒。
原來賈母說今日不比往日,定要叫鳳姐痛樂一日。
本來自己懶待坐席,只在裏間屋裏榻上歪着和薛姨媽看戲,隨心愛吃的揀幾樣放在小几上,隨意吃着說話兒,將自己兩桌席面賞那沒有席面的大小丫頭並那應差聽差的婦人等,命他們在窗外廊檐下也只管坐着隨意吃喝,不必拘禮。
王夫人和邢夫人在地下高桌上坐着,外面几席是他姊妹們坐。
賈母不時吩咐尤氏等:“讓鳳丫頭坐在上面,你們好生替我待東,難爲他一年到頭辛苦。
”尤氏答應了,又笑回說道:“他坐不慣首席,坐在上頭橫不是豎不是的,酒也不肯吃。
”賈母聽了,笑道:“你不會,等我親自讓他去。
”鳳姐兒忙也進來笑說:“老祖宗別信他們的話,我吃了好幾鍾了。
”賈母笑着,命尤氏:“快拉他出去,按在椅子上,你們都輪流敬他。
他再不吃,我當真的就親自去了。
”尤氏聽說,忙笑着又拉他出來坐下,命人拿了臺盞斟了酒,笑道:“一年到頭難爲你孝順老太太,太太和我。
我今兒沒什麼疼你的,親自斟杯酒,乖乖兒的在我手裏喝一口。
”鳳姐兒笑道:“你要安心孝敬我,跪下我就喝。
”尤氏笑道:“說的你不知是誰!我告訴你說,好容易今兒這一遭,過了後兒,知道還得像今兒這樣不得了?趁着盡力灌喪兩鍾罷。
”鳳姐兒見推不過,只得喝了兩鍾。
接着衆姊妹也來,鳳姐也只得每人的喝一口。
賴大媽媽見賈母尚這等高興,也少不得來湊趣兒,領着些嬤嬤們也來敬酒。
鳳姐兒也難推脫,只得喝了兩口。
鴛鴦等也來敬,鳳姐兒真不能了,忙央告道:“好姐姐們,饒了我罷,我明兒再喝罷。
”鴛鴦笑道:“真個的,我們是沒臉的了?就是我們在太太跟前,太太還賞個臉兒呢。
往常倒有些體面,今兒當着這些人,倒拿起主子的款兒來了。
我原不該來。
不喝,我們就走。
”說着真個回去了。
鳳姐兒忙趕上拉住,笑道:“好姐姐,我喝就是了。
”說着拿過酒來,滿滿的斟了一杯喝乾。
鴛鴦方笑了散去,然後又入席。
鳳姐兒自覺酒沉了,心裏突突的似往上撞,要往家去歇歇,只見那耍百戲的上來,便和尤氏說:“預備賞錢,我要洗洗臉去。
”尤氏點頭。
鳳姐兒瞅人不防,便出了席,往房門後檐下走來。
平兒留心,也忙跟了來,鳳姐兒便扶着他。
才至穿廊下,只見他
話說寶玉見晴雯將雀裘補完,已使的力盡神危,忙命小丫頭子來替他捶着,彼此捶打了一會歇下。
沒一頓飯的工夫,天已大亮,且不出門,只叫快傳大夫。
一時王太醫來了,診了脈,疑惑說道:“昨日已好了些,今日如何反虛微浮縮起來,敢是吃多了飲食?不然就是勞了神思。
外感卻倒清了,這汗後失於調養,非同小可。
”一面說,一面出去開了藥方進來。
寶玉看時,已將疏散驅邪諸藥減去了,倒添了茯苓,地黃,當歸等益神養血之劑。
寶玉忙命人煎去,一面嘆說:“這怎麼處!倘或有個好歹,都是我的罪孽。
”晴雯睡在枕上嗐道:“好太爺!你幹你的去罷,那裏就得癆病了。
”寶玉無奈,只得去了。
至下半天,說身上不好就回來了。
晴雯此症雖重,幸虧他素習是個使力不使心的,再素習飲食清淡,飢飽無傷。
這賈宅中的風俗祕法,無論上下,只一略有些傷風咳嗽,總以淨餓爲主,次則服藥調養。
故於前日一病時,淨餓了兩三日,又謹慎服藥調治,如今勞碌了些,又加倍培養了幾日,便漸漸的好了。
近日園中姊妹皆各在房中吃飯,炊爨飲食亦便,寶玉自能變法要湯要羹調停,不必細說。
襲人送母殯後,業已回來,麝月便將平兒所說宋媽墜兒一事,並晴雯攆逐出去等話,一一也曾回過寶玉。
襲人也沒別說,只說太性急了些。
只因李紈亦因時氣感冒,邢夫人又正害火眼,迎春岫煙皆過去朝夕侍藥,李嬸之弟又接了李嬸和李紋李綺家去住幾日,寶玉又見襲人常常思母含悲,晴雯猶未大愈:因此詩社之日,皆未有人作興,便空了幾社。
當下已是臘月,離年日近,王夫人與鳳姐治辦年事。
王子騰昇了九省都檢點,賈雨村補授了大司馬,協理軍機參贊朝政,不題。
且說賈珍那邊,開了宗祠,着人打掃,收拾供器,請神主,又打掃上房,以備懸供遺真影像。
此時榮寧二府內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
這日寧府中尤氏正起來同賈蓉之妻打點送賈母這邊針線禮物,正值丫頭捧了一茶盤押歲錁子進來,回說:“興兒回奶奶,前兒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兩六錢七分,裏頭成色不等,共總傾了二百二十個錁子。
”說着遞上去。
尤氏看了看,只見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筆錠如意的,也有八寶聯春的。
尤氏命:“收起這個來,叫他把銀錁子快快交了進來。
”丫鬟答應去了。
一時賈珍進來吃飯,賈蓉之妻迴避了。
賈珍因問尤氏:“咱們春祭的恩賞可領了不曾?”尤氏道:“今兒我打發蓉兒關去了。
”賈珍道:“咱們家雖不等這幾兩銀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
早關了來,給那邊老太太見過,置了祖宗的供,上領皇上的恩,下則是
話說鳳姐兒正撫卹平兒,忽見衆姊妹進來,忙讓坐了,平兒斟上茶來。
鳳姐兒笑道:“今兒來的這麼齊,倒像下貼子請了來的。
”探春笑道:“我們有兩件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四妹妹的,還夾着老太太的話。
”鳳姐兒笑道:“有什麼事,這麼要緊?”探春笑道:“我們起了個詩社,頭一社就不齊全,衆人臉軟,所以就亂了。
我想必得你去作個監社御史,鐵面無私纔好。
再四妹妹爲畫園子,用的東西這般那般不全,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說:‘只怕後頭樓底下還有當年剩下的,找一找,若有呢拿出來,若沒有,叫人買去。
’”鳳姐笑道:“我又不會作什麼溼的乾的,要我吃東西去不成?”探春道:“你雖不會作,也不要你作。
你只監察着我們裏頭有偷安怠惰的,該怎麼樣罰他就是了。
”鳳姐兒笑道:“你們別哄我,我猜着了,那裏是請我作監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個進錢的銅商。
你們弄什麼社,必是要輪流作東道的。
你們的月錢不夠花了,想出這個法子來拗了我去,好和我要錢。
可是這個主意?”一席話說的衆人都笑起來了。
李紈笑道:“真真你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
”鳳姐兒笑道:“虧你是個大嫂子呢!把姑娘們原交給你帶着唸書學規矩針線的,他們不好,你要勸。
這會子他們起詩社,能用幾個錢,你就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罷了,原是老封君。
你一個月十兩銀子的月錢,比我們多兩倍銀子。
老太太、太太還說你寡婦失業的,可憐,不夠用,又有個小子,足的又添了十兩,和老太太,太太平等。
又給你園子地,各人取租子。
年終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兒。
你娘兒們,主子奴才共總沒十個人,吃的穿的仍舊是官中的。
一年通共算起來,也有四五百銀子。
這會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兩銀子來陪他們頑頑,能幾
年的限?他們各人出了閣,難道還要你賠不成?這會子你怕花錢,調唆他們來鬧我,我樂得去吃一個河枯海乾,我還通不知道呢!”
李紈笑道:“你們聽聽,我說了一句,他就瘋了,說了兩車的無賴泥腿市俗專會打細算盤分斤撥兩的話出來。
這東西虧他託生在詩書大宦名門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這樣,他還是這麼着;若是生在貧寒小戶人家,作個小子,還不知怎麼下作貧嘴惡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計了去!昨兒還打平兒呢,虧你伸的出手來!那黃湯難道灌喪了狗肚子裏去了?氣的我只要給平兒打報不平兒。
忖奪了半日,好容易‘狗長尾巴尖兒’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裏不受用,因此沒來,究竟氣還未平。
你今兒又招我來了。
給平兒拾鞋也不要,你們兩個只該換一個過子纔是。
”說的衆人都笑了。
鳳姐兒忙笑道:“
衆人聞得寶琴將素習所經過各省內的古蹟爲題,作了十首懷古絕句,內隱十物,皆說這自然新巧。
都爭着看時,只見寫道是:
赤壁懷古其一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載空舟。
喧闐一炬悲風冷,無限英魂在內遊。
交趾懷古其二
銅鑄金鏞振紀綱,聲傳海外播戎羌。
馬援自是功勞大,鐵笛無煩說子房。
鐘山懷古其三
名利何曾伴汝身,無端被詔出凡塵。
牽連大抵難休絕,莫怨他人嘲笑頻。
淮陰懷古其四
壯士須防惡犬欺,三齊位定蓋棺時。
寄言世俗休輕鄙,一飯之恩死也知。
廣陵懷古其五
蟬噪鴉棲轉眼過,隋堤風景近如何。
只緣佔得風流號,惹得紛紛口舌多。
桃葉渡懷古其六
衰草閒花映淺池,桃枝桃葉總分離。
六朝樑棟多如許,小照空懸壁上題。
青冢懷古其七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撥盡曲中愁。
漢家制度誠堪嘆,樗櫟應慚萬古羞。
馬嵬懷古其八
寂寞脂痕漬汗光,溫柔一旦付東洋。
只因遺得風流跡,此日衣衾尚有香。
蒲東寺懷古其九
小紅骨踐最身輕,私掖偷攜強撮成。
雖被夫人時吊起,已經勾引彼同行。
梅花觀懷古其十
不在梅邊在柳邊,箇中誰拾畫嬋娟。
團圓莫憶春香到,一別西風又一年。
衆人看了,都稱奇道妙。
寶釵先說道:“前八首都是史鑑上有據的,後二首卻無考,我們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兩首爲是。
”黛玉忙攔道:“這寶姐姐也忒‘膠柱鼓瑟’,矯揉造作了。
這兩首雖於史鑑上無考,咱們雖不曾看這些外傳,不知底裏,難道咱們連兩本戲也沒有見過不成?那三歲孩子也知道,何況咱們?”探春便道:“這話正是了。
”李紈又道:“況且他原是到過這個地方的。
這兩件事雖無考,古往今來,以訛傳訛,好事者竟故意的弄出這古蹟來以愚人。
比如那年上京的時節,單是關夫子的墳,倒見了三四處。
關夫子一生事業,皆是有據的,如何又有許多的墳?自然是後來人敬愛他生前爲人,只怕從這敬愛上穿鑿出來,也是有的。
及至看《廣輿記》上,不止關夫子的墳多,自古來有些名望的人,墳就不少,無考的古蹟更多。
如今這兩首雖無考,凡說書唱戲,甚至於求的簽上皆有註批,老小男女,俗語口頭,人人皆知皆說的。
況且又並不是看了‘西廂’‘牡丹’的詞曲,怕看了邪書。
這竟無妨,只管留着。
”寶釵聽說,方罷了。
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
冬日天短,不覺又是前頭吃晚飯之時,一齊前來吃飯。
因有人回王夫人說:“襲人的哥哥花自芳進來說,他母親病重了,想他女兒。
他來求恩典,接襲人家去走走
卻說賈珍賈璉暗暗預備下大簸籮的錢,聽見賈母說“賞”,他們也忙命小廝們快撒錢。
只聽滿臺錢響,賈母大悅。
二人遂起身,小廝們忙將一把新暖銀壺捧在賈璉手內,隨了賈珍趨至裏面。
賈珍先至李嬸席上,躬身取下杯來,回身,賈璉忙斟了一盞,然後便至薛姨媽席上,也斟了。
二人忙起身笑說:“二位爺請坐着罷了,何必多禮。
”於是除邢王二夫人,滿席都離了席,俱垂手旁侍。
賈珍等至賈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
賈珍在先捧杯,賈璉在後捧壺。
雖止二人奉酒,那賈環弟兄等,卻也是排班按序,一溜隨着他二人進來,見他二人跪下,也都一溜跪下。
寶玉也忙跪下了。
史湘雲悄推他笑道:“你這會又幫着跪下作什麼?有這樣,你也去斟一巡酒豈不好?”寶玉悄笑道:“再等一會子再斟去。
”說着,等他二人斟完起來,方起來。
又與邢夫人王夫人斟過來。
賈珍笑道:“妹妹們怎麼樣呢?”賈母等都說:“你們去罷,他們倒便宜些。
”說了,賈珍等方退出。
當下天未二鼓,戲演的是《八義》中《觀燈》八出。
正在熱鬧之際,寶玉因下席往外走。
賈母因說:“你往那裏去!外頭爆竹利害,仔細天上掉下火紙來燒了。
”寶玉回說:“不往遠去,只出去就來。
”賈母命婆子們好生跟着。
於是寶玉出來,只有麝月秋紋並幾個小丫頭隨着。
賈母因說:“襲人怎麼不見?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單支使小女孩子出來。
”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他媽前日沒了,因有熱孝,不便前頭來。
”賈母聽了點頭,又笑道:“跟主子卻講不起這孝與不孝。
若是他還跟我,難道這會子也不在這裏不成?皆因我們太寬了,有人使,不查這些,竟成了例了。
”鳳姐兒忙過來笑回道:“今兒晚上他便沒孝,那園子裏也須得他看着,燈燭花炮最是耽險的。
這裏一唱戲,園子裏的人誰不偷來瞧瞧。
他還細心,各處照看照看。
況且這一散後寶兄弟回去睡覺,各色都是齊全的。
若他再來了,衆人又不經心,散了回去,鋪蓋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齊備,各色都不便宜,所以我叫他不用來,只看屋子。
散了又齊備,我們這裏也不耽心,又可以全他的禮,豈不三處有益。
老祖宗要叫他,我叫他來就是了。
”賈母聽了這話,忙說:“你這話很是,比我想的周到,快別叫他了。
但只他媽幾時沒了,我怎麼不知道。
”鳳姐笑道:“前兒襲人去親自回老太太的,怎麼倒忘了。
”賈母想了一想笑說:“想起來了。
我的記性竟平常了。
”衆人都笑說:“老太太那裏記得這些事。
”賈母因又嘆道:“我想着,他從小兒伏侍了我一場,又伏侍了雲兒一場,末後給了一個魔王寶玉,虧他
且說薛蟠聽見如此說了,氣方漸平。
三五日後,疼痛雖愈,傷痕未平,只裝病在家,愧見親友。
展眼已到十月,因有各鋪面夥計內有算年帳要回家的,少不得家內治酒餞行。
內有一個張德輝,年過六十,自幼在薛家當鋪內攬總,家內也有二三千金的過活,今歲也要回家,明春方來。
因說起“今年紙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貴的。
明年先打發大小兒上來當鋪內照管,趕端陽前我順路販些紙札香扇來賣。
除去關稅花銷,亦可以剩得幾倍利息。
”薛蟠聽了,心中忖度:“我如今捱了打,正難見人,想着要躲個一年半載,又沒處去躲。
天天裝病,也不是事。
況且我長了這麼大,文又不文,武又不武,雖說做買賣,究竟戥子算盤從沒拿過,地土風俗遠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點幾個本錢,和張德輝逛一年來。
賺錢也罷,不賺錢也罷,且躲躲羞去。
二則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心內主意已定,至酒席散後,便和張德輝說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往。
晚間薛蟠告訴了他母親。
薛姨媽聽了雖是歡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錢倒是末事,因此不命他去。
只說“好歹你守着我,我還能放心些。
況且也不用做這買賣,也不等着這幾百銀子來用。
你在家裏安分守己的,就強似這幾百銀子了。
”薛蟠主意已定,那裏肯依。
只說:“天天又說我不知世事,這個也不知,那個也不學。
如今我發狠把那些沒要緊的都斷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學習着做買賣,又不准我了,叫我怎麼樣呢?我又不是個丫頭,把我關在家裏,何日是個了日?況且那張德輝又是個年高有德的,咱們和他世交,我同他去,怎麼得有舛錯?我就一時半刻有不好的去處,他自然說我勸我。
就是東西貴賤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色色問他,何等順利,倒不叫我去。
過兩日我不告訴家裏,私自打點了一走,明年發了財回家,那時才知道我呢。
”說畢,賭氣睡覺去了。
薛姨媽聽他如此說,因和寶釵商議。
寶釵笑道:“哥哥果然要經歷正事,正是好的了。
只是他在家時說着好聽,到了外頭舊病復犯,越發難拘束他了。
但也愁不得許多。
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
若不改,媽也不能又有別的法子。
一半盡人力,一半聽天命罷了。
這麼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門,幹不得事,今年關在家裏,明年還是這個樣兒。
他既說的名正言順,媽就打諒着丟了八百一千銀子,竟交與他試一試。
橫豎有夥計們幫着,也未必好意思哄騙他的。
二則他出去了,左右沒有助興的人,又沒了倚仗的人,到了外頭,誰還怕誰,有了的吃,沒了的餓着,舉眼無靠,他見這樣,只怕比在家裏省了事也未可知。
話說林黛玉直到四更將闌,方漸漸的睡去,暫且無話。
如今且說鳳姐兒因見邢夫人叫他,不知何事,忙另穿戴了一番,坐車過來。
邢夫人將房內人遣出,悄向鳳姐兒道:“叫你來不爲別事,有一件爲難的事,老爺託我,我不得主意,先和你商議。
老爺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鴛鴦,要他在房裏,叫我和老太太討去。
我想這倒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給,你可有法子?”鳳姐兒聽了,忙道:“依我說,竟別碰這個釘子去。
老太太離了鴛鴦,飯也吃不下去的,那裏就捨得了?況且平日說起閒話來,老太太常說,老爺如今上了年紀,作什麼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放在屋裏,沒的耽誤了人家。
放着身子不保養,官兒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
太太聽這話,很喜歡老爺呢?這會子迴避還恐迴避不及,倒拿草棍兒戳老虎的鼻子眼兒去了!太太別惱,我是不敢去的。
明放着不中用,而且反招出沒意思來。
老爺如今上了年紀,行事不妥,太太該勸纔是。
比不得年輕,作這些事無礙。
如今兄弟、侄兒、兒子、孫子一大羣,還這麼鬧起來,怎樣見人呢?”邢夫人冷笑道:“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們就使不得?我勸了也未必依。
就是老太太心愛的丫頭,這麼鬍子蒼白了又作了官的一個大兒子,要了作房裏人,也未必好駁回的。
我叫了你來,不過商議商議,你先派上了一篇不是。
也有叫你要去的理?自然是我說去。
你倒說我不勸,你還不知道那性子的,勸不成,先和我惱了。

鳳姐兒知道邢夫人稟性愚亻強,只知承順賈赦以自保,次則婪取財貨爲自得,家下一應大小事務,俱由賈赦擺佈。
凡出入銀錢事務,一經他手,便剋嗇異常,以賈赦浪費爲名,“須得我就中儉省,方可償補”,兒女奴僕,一人不靠,一言不聽的。
如今又聽邢夫人如此的話,便知他又弄左性,勸了不中用,連忙陪笑說道:“太太這話說的極是。
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麼輕重?想來父母跟前,別說一個丫頭,就是那麼大的活寶貝,不給老爺給誰?背地裏的話那裏信得?我竟是個呆子。
璉二爺或有日得了不是,老爺太太恨的那樣,恨不得立刻拿來一下子打死,及至見了面,也罷了,依舊拿着老爺太太心愛的東西賞他。
如今老太太待老爺,自然也是那樣了。
依我說,老太太今兒喜歡,要討今兒就討去。
我先過去哄着老太太發笑,等太太過去了,我搭訕着走開,把屋子裏的人我也帶開,太太好和老太太說的。
給了更好,不給也沒妨礙,衆人也不知道。
”邢夫人見他這般說,便又喜歡起來,又告訴他道:“我的主意先不和老太太要。
老太太要說不給,這事便死了。
我心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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