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
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爲盡在己。
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
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歎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爲莫己若者』,我之謂也。
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
今爾出於崖涘,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
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
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爲量數。
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陰陽,吾在[於]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小,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穀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末之在於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
伯夷辭之以爲名,仲尼語之以爲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
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
北海若曰:「否。
夫物,量无窮,時无止,分无常,終始无故。
是故大知觀於遠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窮。
證曏今故,故遙而不悶,掇而不跂,知時无止;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塗,故生而不說,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
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
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豪]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
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圍。
』是信情乎?」
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
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異便。
此勢之有也。
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无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
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爲利,不賤門隸;貨財之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異;爲在從衆,不賤佞諂;世之爵祿不足
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爲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
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貧賤夭惡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
其爲形也亦愚哉。
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爲形也亦外矣。
夫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爲形也亦疏矣。
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惽惽,久憂不死,何苦也!其爲形也亦遠矣。
烈士爲天下見善矣,未足以活身。
吾未知善之誠善邪,誠不善邪?若以爲善矣,不足活身;以爲不善矣,足以活人。
故曰:“忠諫不聽,蹲循勿爭。
”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不爭,名亦不成。
誠有善無有哉?
今俗之所爲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羣趣者,誙誙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
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爲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
故曰:“至樂無樂,至譽無譽。

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
雖然,無爲可以定是非。
至樂活身,唯無爲幾存。
請嘗試言之。
天無爲以之清,地無爲以之寧,故兩無爲相合,萬物皆化。
芒乎芴乎,而無從出乎!芴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萬物職職,皆從無爲殖。
故曰天地無爲也而無不爲也,人也孰能得無爲哉!
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
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
莊子曰:“不然。
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
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爲春秋冬夏四時行也。
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爲不通乎命,故止也。

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虛,黃帝之所休。
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惡之。
支離叔曰:“子惡之乎?”滑介叔曰:“亡,子何惡!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
死生爲晝夜。
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惡焉!”
莊子之楚,見空髑髏,髐然有形,撽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爲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鉞之誅,而爲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爲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爲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語卒,援髑髏,枕而臥。
夜半,髑髏見夢曰:“子之談者似辯士。
視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
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然
莊子行於山
莊子行於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
問其故,曰:“無所可用。

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
”夫子出於山,舍於故人之家。
故人喜,命豎子殺雁而烹之。
豎子請曰:“其一能鳴,其一不能鳴,請奚殺?”
主人曰:“殺不能鳴者。

明日,弟子問於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
莊子笑曰:“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
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
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爲;一上一下,以和爲量,浮游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農、黃帝之法則也。
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
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爲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鄉乎!”
市南宜僚見魯侯
市南宜僚見魯侯,魯侯有憂色。
市南子曰:“君有憂色,何也?”
魯侯曰:“吾學先王之道,脩先君之業;吾敬鬼尊賢,親而行之,無須臾離居;然不免於患,吾是以憂。

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術淺矣!夫豐狐文豹,棲於山林,伏於巖穴,靜也;夜行晝居,戒也;雖飢渴隱約,猶旦胥疏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於罔羅機辟之患。
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爲之災也。
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吾願君刳形去皮,灑心去欲,而遊於無人之野。
南越有邑焉,名爲建德之國。
其民愚而樸,少私而寡慾;知作而不知藏,與而不求其報;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樂,其死可葬。
吾願君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

君曰:“彼其道遠而險,又有江山,我無舟車,奈何?”市南子曰:“君無形倨,無留居,以爲君車。
”君曰:“彼其道幽遠而無人,吾誰與爲鄰?吾無糧,我無食,安得而至焉?”
市南子曰:“少君之費,寡君之慾,雖無糧而乃足。
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
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遠矣!故有人者累,見有於人者憂。
故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也。
吾願去君之累,除君之憂,而獨與道遊於大莫之國。
方舟而濟於河,有虛船來觸舟,雖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則呼張歙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於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
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虛而今也實。
人能虛己以遊世,其孰能害之!”
北宮奢
北宮奢爲衛靈公賦斂以爲鍾,爲壇乎郭門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縣。
王子
知北遊於玄水之上,登隱弅之丘,而適遭無爲謂焉。
知謂無爲謂曰:“予欲有問乎若: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三問而無爲謂不答也。
非不答,不知答也。
知不得問,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闋之上,而睹狂屈焉。
知以之言也問乎狂屈。
狂屈曰:“唉!予知之,將語若。
”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
知不得問,反於帝宮,見黃帝而問焉。
黃帝曰:“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
”知問黃帝曰:“我與若知之,彼與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黃帝曰:“彼無爲謂真是也,狂屈似之,我與汝終不近也。
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聖人行不言之教。
道不可致,德不可至。
仁可爲也,義可虧也,禮相僞也。
故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
’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
故曰:‘爲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爲。
無爲而無不爲也。
’今已爲物也,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
聚則爲生,散則爲死。
若死生爲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
是其所美者爲神奇,其所惡者爲臭腐。
臭腐復化爲神奇,神奇復化爲臭腐。
故曰:‘通天下一氣耳。
’聖人故貴一。
”知謂黃帝曰:“吾問無爲謂,無爲謂不應我,非不我應,不知應我也;吾問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問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黃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與若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
”狂屈聞之,以黃帝爲知言。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
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
是故至人無爲,大聖不作,觀於天地之謂也。
今彼神明至精,與彼百化。
物已死生方圓,莫知其根也。
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
六合爲巨,未離其內;秋豪爲小,待之成體;天下莫不沈浮,終身不故;陰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惽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可以觀於天矣!
齧缺問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一汝度,神將來舍。
德將爲汝美,道將爲汝居。
汝瞳焉如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
”言未卒,齧缺睡寐。
被衣大說,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
媒媒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
彼何人哉!”
舜問乎丞:“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
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爲;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
養形必先之以物,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
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
悲夫!世之人以爲養形足以存生;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則世奚足爲哉!雖不足爲而不可不爲者,其爲不免矣。
夫欲免爲形者,莫如棄世。
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與彼更生,更生則幾矣。
事奚足棄則生奚足遺?棄世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
夫形全精復,與天爲一。
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合則成體,散則成始。
形精不虧,是謂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子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
請問何以至於此?”
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
居,予語女。
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
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將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遊乎萬物之所終始,一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郤,物奚自入焉!
“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
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是故迕物而不慴。
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莫之能傷也。
復仇者不折鏌幹,雖有忮心者不怨飄瓦,是以天下平均。
故無攻戰之亂,無殺戮之刑者,由此道也。
“不開人之天,而開天之天,開天者德生,開人者賊生。
不厭其天,不忽於人,民幾乎以其真!”
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痀僂者承蜩,猶掇之也。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
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掇之也。
吾處身也,若厥株拘;吾執臂也,若槁木之枝;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
吾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爲而不得!”
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其痀僂丈人之謂乎!”
顏淵問仲尼曰:“吾嘗濟乎觴深之淵,津人操舟若神。
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曰:‘可。
善遊者數能。
若乃夫沒人,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
吾問焉而不吾告,敢問何謂也?”
仲尼曰:“善遊者數能,忘水也。
若乃夫沒人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彼視淵若陵,視舟之覆猶其車卻也。
覆卻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黃金注者湣。
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
凡外重者內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
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爲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
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嘆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爲莫己若者。
’我之謂也。
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
今爾出於崖涘,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
天下之水,莫大於海。
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
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爲量數。
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陰陽,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
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lěi)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大(tài)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穀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
此其比萬物也,不似毫末之在於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爲名,仲尼語之以爲博。
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
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
北海若曰“否。
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
是故大知觀於遠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
證向今故,故遙而不悶,掇而不跂:知時無止。
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
明乎坦塗,故生而不說,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
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
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
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
’是信情乎?”
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
夫精,小之微也;郛,大之殷也:故異便。
此勢之有也。
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
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爲利,不賤門隸;貨財弗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污;行殊乎俗,不多闢異;爲在從衆,不賤佞諂;世之爵祿不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數稱溪工。
文侯曰:“溪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
稱道數當故無擇稱之。
”文侯曰:“然則子無師邪?”子方曰:“有。
”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東郭順子。
”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爲人也真。
人貌而天虛,緣而葆真,清而容物。
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
無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言。
召前立臣而語之曰:“遠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爲至矣。
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
吾所學者,直土埂耳!夫魏真爲我累耳!”
溫伯雪子適齊,舍於魯。
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
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
吾不欲見也。
”至於齊,反舍於魯,是人也又請見。
溫伯雪子曰:“往也蘄見我,今也又蘄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
”出而見客,入而嘆。
明日見客,又入而嘆。
其僕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嘆,何耶?”曰:“吾固告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
昔之見我者,進退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
其諫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嘆也。
”仲尼見之而不言。
子路曰:“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
見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
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滔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
”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日出東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
是出則存,是入則亡。
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
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
效物而動,日夜無隙,而不知其所終。
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乎其前。
丘以是日徂。
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
彼已盡矣,而女求之以爲有,是求馬於唐肆也。
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甚忘。
雖然,女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方將被髮而幹,蟄然似非人。
孔子便而待之。
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曏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
”老聃曰:“吾遊心於物之初。
”孔子曰:“何謂邪?”曰: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
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爲天子,猶之可也。
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
”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唯無以天下爲者,可以託天下也。
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
子州支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
”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
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餘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
吾何以天下爲哉!悲夫,子之不知餘也!”遂不受。
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
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卷卷乎後之爲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爲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攜子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
大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卻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
子皆勉居矣!爲吾臣與爲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
”因杖?而去之。
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
夫大王亶父,可望能尊生矣。
能尊生者,雖貴富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
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豈不惑者!
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
而越國無君,求王之搜不得,從之丹穴。
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
乘以王輿。
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爲君也,惡爲君之患也。
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爲君也。
韓魏相與爭侵地。
子華子見昭僖侯,昭僖侯有憂色。
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
’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
”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
韓之輕於天下亦遠矣,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遠。
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之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衆矣,未嘗得聞此言也。
”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
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
顏闔守陋閭,苴布之衣而自飯牛。
魯君之使者至,顏闔自對之。
使者曰:"此顏闔之家與?"顏闔對曰:"此闔之家也。
"使者致幣,顏闔對曰:“恐聽者謬而遺使者罪,不若審之。
”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
故若顏闔者,
則陽遊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
夷節歸。
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
”彭陽曰:“公閱休奚爲者邪?”曰:“冬則戳鱉於江,夏則休乎山樊。
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
’夫夷節已不能,而況我乎!吾又不若夷節。
夫夷節之爲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固顛冥乎富貴之地。
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
夫凍者假衣於春,者反冬乎冷風。
夫楚王之爲人也,形尊而嚴。
其於罪也,無赦如虎。
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橈焉。
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爲娛矣;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己焉。
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
彼其乎歸居,而一閒其所施。
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遠也。
故曰‘待公閱休’。

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性也。
覆命搖作而以天爲師,人則從而命之也。
憂乎知,而所行恆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
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已,人之好之亦無已,性也。
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
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已,人之安之亦無已,性也。
舊國舊都,望之暢然。
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也,以十仞之臺縣衆間者也。
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無幾無時。
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
闔嘗舍之!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
其以爲事也,若之何!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湯得其司御,門尹登恆爲之傅之。
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爲之司其名之名。
嬴法得其兩見。
仲尼之盡慮,爲之傅之。
容成氏曰:“除日無歲,無內無外。

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
犀首公孫衍聞而恥之,曰:“君爲萬乘之君也,而以匹夫從仇。
衍請受甲二十萬,爲君攻之,虜其人民,系其牛馬,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撥其國。
忌也出走,然後抶其背,折其脊。
”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
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
衍,亂人也,不可聽也。
”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之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
”君曰:“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

惠之聞之,而見戴晉人。
戴晉人曰:“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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