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古人,伊鄭之僑
以禮相國,人未安其教
遊於鄉之校,眾口囂囂
或謂子產,毀鄉校則止
曰:「何患焉,可以成美
夫豈多言,亦各其志
善也吾行,不善吾避
維善維否,我於此視
川不可防,言不可弭
下塞上聾,邦其傾矣
」既鄉校不毀,而鄭國以理
在周之興,養老乞言;及其已衰,謗者使監
成敗之跡,昭哉可觀
維是子產,執政之式,維其不遇,化止一國
誠率是道,相天下君
交暢旁達,施及無垠
於虖!四海所以不理,有君無臣
誰其嗣之?我思古人
月日,愈再拜:
天池之濱,大江之濆,曰有怪物焉,蓋非常鱗凡介之品彙匹儔也
其得水,變化風雨,上下於天不難也;其不及水,蓋尋常尺寸之間耳
無高山大陵曠途絕險為之關隔世,然其窮涸不能自致乎水,為獱獺之笑者,蓋十八九矣
如有力者哀其窮而運轉之,蓋一舉手一投足之勞也
然是物也,負其異於眾也,且曰爛死於沙泥,吾寧樂之?若俛首帖耳搖尾而乞憐者,非我之志也
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視之若無睹也
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
今又有有力者當其前矣,聊試仰首一鳴號焉
庸詎知有力者不哀其窮,而忘一舉手一投足之勞而轉之清波乎?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鳴號之者,亦命也
愈今者實有類於是,是以忘其疏愚之罪,而有是說焉
閣下其亦憐察之!
二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
曏上書及所著文後,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
恐懼不敢逃遁,不知所爲
乃復敢自納於不測之誅,以求畢其說,而請命於左右
愈聞之,蹈水火者之求免於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呼而望之也
將有介於其側者,雖其所憎怨,茍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大其聲疾呼而望其仁之也
彼介於其側者,聞其聲而見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往而全之也
雖有所憎怨,茍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髮,救之而不辭也
若是者何哉?其勢誠急,而其情誠可悲也
愈之強學力行有年矣
愚不惟道之險夷,行且不息,以蹈於窮餓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聲而疾呼矣,閣下其亦聞而見之矣
其將往而全之歟?抑將安而不救歟?有來言於閣下者曰:“有觀溺於水而爇於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終莫之救也
”閣下且以爲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動心者也
或謂愈:“子言則然矣,宰相則知子矣,如時不可何?”愈竊謂之不知言者,誠其材能不足當吾賢相之舉耳
若所謂時者,固在上位者之爲耳,非天之所爲也
前五六年時,宰相薦聞,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與今豈異時哉?且今節度、觀察使,及防禦、營田諸小使等,尚得自舉判官,無間於已仕未仕者,況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
古之進人者,或取於盜,或舉於管庫
今布衣雖賤,猶足以方於此
情隘辭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憐焉
愈再拜
三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
愈聞周公之爲輔相,其急於見賢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握其髮
當是時,天下之賢才,皆以舉用;姦邪讒佞欺負之徒,皆以除去;四海皆已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皆以賓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皆已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風俗皆已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霑被者,皆已得宜;休徵嘉瑞,麟鳳龜龍之屬,皆已備至
而周公以聖人之才,憑叔父之親,其所輔理承化之功,又盡章章如是
其所求進見之士,豈復有賢於周公者哉?不惟不賢於周公而已,豈復有賢於時百執事者哉?豈復有所計議,能補於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唯恐耳目有所不聞見,思慮有所未及,以負成王託周公之意,不得於天下之心
如周公之心,設使其時輔理承化之功,未盡章章如是,而非聖人之才,而無叔父之親,則將不暇食與沐矣,豈特吐哺握髮,爲勤而止哉?維其如是,故於今頌成王之德,而稱周公之功不衰
今閣下爲輔相亦近耳
天下之賢才,豈盡舉用?姦邪讒佞欺負之徒,豈盡除去?四海豈盡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豈盡賓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豈盡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豈盡修理?風俗豈盡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霑被者,豈盡得宜?休徵嘉瑞,麟鳳龜龍之屬,豈盡備至?其所求進見之士,雖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於百執事,豈盡出其下哉?其所稱說,豈盡無所補哉?今雖不能如周公吐哺握髮,亦宜引而進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
愈之待命,四十餘日矣
書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門而閽人辭焉
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復有周公之說焉,閣下其亦察之!古之士,三月不仕則相弔,故出疆必載質
然所以重於自進者,以其於周不可,則去之魯;於魯不可,則去之齊;於齊不可,則去之宋、之鄭、之秦、之楚也
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國,舍乎此,則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
故士之行道者,不得於朝,則山林而已矣
山林者,士之所獨善自養,而不憂天下者之所能安也
如有憂天下之心,則不能矣
故愈每自進而不知愧焉
書亟上,足數及門,而不知止焉
寧獨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賢之門下是懼,亦惟少垂察焉!瀆冒威尊,惶恐無已!愈再拜
麟之爲靈,昭昭也
詠於《詩》,書於《春秋》,雜出於傳記百家之書,雖婦人小子皆知其爲祥也
然麟之爲物,不畜於家,不恆有於天下
其爲形也不類,非若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
然則雖有麟,不可知其爲麟也
角者吾知其爲牛,鬣者吾知其爲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爲犬豕豺狼麋鹿
惟麟也,不可知
不可知,則其謂之不祥也亦宜
雖然,麟之出,必有聖人在乎位
麟爲聖人出也
聖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爲不祥也
又曰:“麟之所以爲麟者,以德不以形
”若麟之出不待聖人,則謂之不祥也亦宜
圬之爲技,賤且勞者也,有業之,其色若自得者
聽其言,約而盡
問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爲京兆長安農夫
天寶之亂,發人爲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勳,棄之來歸,喪其土田,手镘衣食,餘三十年
舍於市之主人,而歸其屋食之當焉
視時屋食之貴賤,而上下其圬之傭以償之,有餘,則以與道路之廢疾餓者焉
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與帛,必蠶織而後成者也,其他所以養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後完也,吾皆賴之
然人不可遍爲,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
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
任有小大,惟其所能,若器皿焉
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镘以嬉
夫镘易能,可力焉,又誠有功,取其直,雖勞無愧,吾心安焉
夫力易強而有功也,心難強而有智也,用力者使於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擇其易爲而無愧者取焉
嘻!吾操镘以入富貴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往過之,則爲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過之,則爲墟矣
問之其鄰,或曰:噫!刑戮也
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孫不能有也
或曰:死而歸之官也
吾以是觀之,非所謂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耶!非強心以智而不足,不擇其才之稱否而冒之者耶!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強爲之者耶!將貴富難守,薄功而厚享之者耶!抑豐悴有時,一去一來而不可常者耶!吾之心憫焉,是故擇其力之可能者行焉
樂富貴而悲貧賤,我豈異於人哉!
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與子皆養於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
又吾所謂勞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則心又勞也,一身而二任焉,雖聖者不可能也
愈始聞而惑之,又從而思之,蓋賢者也,蓋所謂「獨善其身」者也
然吾有譏焉,謂其自爲也過多,其爲人也過少,其學楊朱之道者耶?楊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以有家爲勞心,不肯一動其心以畜其妻子,其肯勞其心以爲人乎哉!雖然,其賢於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濟其生之欲貪邪而亡道以喪其身者,其亦遠矣!又其言有可以警予者,故予爲之傳而自鑒焉
或問諫議大夫陽城於愈,可以爲有道之士乎哉?學廣而聞多,不求聞於人也;行古人之道,居於晉之鄙,晉之鄙人,薰其德而善良者幾千人
大臣聞而薦之,天子以爲諫議大夫
人皆以爲華,陽子不色喜
居於位五年矣,視其德如在野,彼豈以富貴移易其心哉!
愈應之曰:「是《易》所謂「恒其德貞」,而「夫子凶」者也
惡得爲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蠱》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蹇》之六二則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
」夫不以所居之時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蠱》之上九,居無用之地,而致「匪躬」之節;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則冒進之患生,曠官之刺興,志不可則,而尤不終無也
今陽子在位不爲不久矣,聞天下之得失不爲不熟矣,天子待之不爲不加矣,而未嘗一言及於政,視政之得失,若越人視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於其心
問其官,則曰諫議也;問其祿,則曰下大夫之秩也;問其政,則曰我不知也
有道之土,固如是乎哉?且吾聞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
今陽子以爲得其言,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與不得其言而不去,無一可者也
陽子將爲祿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爲貧,而有時乎爲貧,謂祿仕者也
宜乎辭尊而居卑,辭富而居貧,若抱關擊柝者可也
蓋孔子嘗爲委吏矣,嘗爲乘田矣,亦不敢曠其職,必曰「會計當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
若陽子之秩祿,不爲卑且貧,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
或曰:否,非若此也
夫陽子惡訕上者,惡爲人臣招其君之過而以爲名者,故雖諫且議,使人不得而知焉
《書》曰:「爾有嘉謨嘉猷,則入告爾後於內,爾乃順之於外,曰:‘斯謨斯猷,惟我后之德
’」夫陽子之用心,亦若此者
愈應之曰:若陽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謂惑者矣
入則諫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
夫陽子本以布衣隱於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誼,擢在此位,官以諫爲名,誠宜有以奉其職,使四方後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鯁之臣,天子有不僭賞、從諫如流之美
庶岩穴之士,聞而慕之,束帶結髮,願進於闕下,而伸其辭說,致吾君於堯舜,熙鴻號於無窮也
若《書》所謂,則大臣宰相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
且陽子之心,將使君人者惡聞其過乎?是啟之也
或曰:陽子之不求聞而人聞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變,何子過之深也?
愈曰:自古聖人賢士,皆非有求於聞用也
閔其時之不平,人之不乂,得其道,不敢獨善其身,而必以兼濟天下也
孜孜矻矻,死而後已
故禹過家門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
彼二聖一賢者,豈不知自安佚之爲樂哉?誠畏天命而悲人窮也
夫天授人以賢聖才能,豈使自有餘而已?誠欲以補其不足者也
耳目之於身也,耳司聞而目司見,聽其是非,視其險易,然後身得安焉
聖賢者,時人之耳目也;時人者,聖賢之身也
且陽子之不賢,則將役於賢以奉其上矣,若果賢,則固畏天命而閔人窮也,惡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聞君子不欲加諸人,而惡訐以爲直者
若吾子之論,直則直矣,無乃傷於德而費於辭乎?好盡言以招人過,國武子之所以見殺於齊也,吾子其亦聞乎?
愈曰: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
我將以明道也,非以爲直而加人也
且國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盡言於亂國,是以見殺
《傳》曰:「惟善人能受盡言
」謂其聞而能改之也
子告我曰:陽子可以爲有道之士也,今雖不能及已,陽子將不得爲善人乎哉?
君諱適,姓王氏,好讀書,懷奇負氣,不肯隨人後舉選
見功業有道路可指取,有名節可以戾契致,困於無資地,不能自出,乃以於諸公貴人,借助聲勢
諸公貴人既志得,皆樂熟軟媚耳目者,不喜聞生語,一見,輒戒門以絕
上初即位,以四科募天下士,君笑曰:「此非吾時耶!」即提所作書,緣道歌吟,趨直言試
既至,對語驚人;不中第,益困
久之,聞金吾李將軍年少喜事,可撼
乃蹐門告曰:「天下奇男子王適,願見將軍白事
」一見語合意,往來門下
盧從史既節度昭義軍,張甚,奴視法度士,欲聞無顧忌大語,有以君生平告者,即遣客鉤致
君曰:「狂子不足以共事
」立謝客
李將軍由是待益厚,奏爲其衛胄曹參軍,充引駕仗判官,盡用其言
將軍遷帥鳳翔,君隨往,改試大理評事,攝監察御史觀察判官
櫛垢爬癢,民獲蘇醒
居歲餘,如有所不樂,一旦載妻子入閿鄉南山不顧
中書舍人王涯、獨孤鬱,吏部郎中張惟素,比部郎中韓愈日發書問訊,顧不可強起,不即薦
明年九月,疾病,輿醫京師,某月某日卒,年四十四
十一月某日,即葬京城西南長安縣界中
曾祖爽,洪州武寧令
祖微,右衛騎曹參軍
父嵩,蘇州崑山丞
妻上穀侯氏處士高女
高固奇士,自方阿衡、太師,世莫能用吾言,再試吏,再怒去,發狂投江水
初,處士將嫁其女,懲曰:「吾以齟齬究,一女,憐之,必嫁官人,不以與凡子
」君曰:「吾求婦氏久矣,惟此翁可人意,且聞其女賢,不可以失
」即謾謂媒嫗:「吾明經及第,且選,即官人
侯翁女幸嫁,若能令翁許我,請進百金爲嫗謝
」諾許,白翁,翁曰:「誠官人耶?取文書來
」君計窮吐實
嫗曰:「無苦,翁大人,不疑人欺我,得一卷一書,粗若告身者,我袖以往,翁見未必取視,幸而聽我
」行其謀
翁望見文書銜袖,果信不疑,曰:「足矣
」以女王氏
生三子,一男二女,男三歲夭死,長女嫁亳州永城尉姚挺,其委始十歲
銘曰:
鼎也不可以柱車,馬也不可使守閭
佩玉長裾,不利走趨
抵係其逢,不係巧愚
不諧其須,有銜不祛
鑽石理辭,以列幽墟
褒城驛號天下第一
及得寓目,視其沼,則淺混而污;視其舟,則離敗而膠;庭除甚蕪,堂廡甚殘,烏睹其所謂宏麗者?
訊於驛吏,則曰:“忠穆公曾牧梁州,以褒城控二節度治所,龍節虎旗,馳驛奔軺,以去以來,轂交蹄劘,由是崇侈其驛,以示雄大
蓋當時視他驛爲壯
且一歲賓至者不下數百輩,苟夕得其庇,飢得其飽,皆暮至朝去,寧有顧惜心耶?至如棹舟,則必折篙破舷碎鷁而後止;漁釣,則必枯泉汩泥盡魚而後止
至有飼馬於軒,宿隼於堂,凡所以污敗室廬,糜毀器用,官小者,其下雖氣猛,可制;官大者,其下益暴橫,難禁
由是日益破碎,不與曩類
某曹八九輩,雖以供饋之隙,一二力治之,其能補數十百人殘暴乎?”
語未既,有老甿笑於旁,且曰:“舉今州縣皆驛也
吾聞開元中,天下富蕃,號爲理平,踵千里者不裹糧,長子孫者不知兵
今者天下無金革之聲,而戶口日益破,疆埸無侵削之虞,而墾田日益寡,生民日益困,財力日益竭,其故何哉?凡與天子共治天下者,刺史縣令而已,以其耳目接於民,而政令速於行也
今朝廷命官,既已輕任刺史縣令,而又促數於更易
且刺史縣令,遠者三歲一更,近者一二歲再更,故州縣之政,苟有不利於民,可以出意革去其甚者,在刺史則曰:‘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在縣令亦曰:‘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當愁醉醲,當飢飽鮮,囊帛櫝金,笑與秩終
”嗚呼!州縣真驛耶?矧更代之隙,黠吏因緣恣爲奸欺,以賣州縣者乎!如此而欲望生民不困,財力不竭,戶口不破,墾田不寡,難哉!
予既揖退老甿,條其言,書於褒城驛屋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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