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玄默攝提格,盡閼逢執徐正月,凡二年有奇
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下天福七年(壬寅,公元九四二年)
春,正月,丁巳,鎮州牙將自西郭水碾門導官軍入城,殺守陴民二萬人,執安重榮,斬之
杜重威殺導者,自以爲功
庚申,重榮首至鄴都,帝命漆之,函送契丹
癸亥,改鎮州爲恆州,成德軍爲順國軍
丙寅,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趙瑩爲侍中,以杜重威爲順國節度使兼侍中
安重榮私財及恆州府庫,重威盡有之,帝知而不問
又表衛尉少卿范陽王瑜爲副使,瑜爲之重斂於民,恆人不勝其苦
張式父鐸詣闕訟冤
壬午,以河陽節度使王周爲彰義節度使,代張彥澤
閩主曦立皇后李氏,同平章事真之女也;嗜酒剛愎,曦寵而憚之
彰武節度使丁審琪,養部曲千人,縱之爲暴於境內;軍校賀行政與諸胡相結爲亂,攻延州,帝遣曹州防禦使何重建將兵救之,同、鄜援兵繼至,乃得免
二月,癸已,以重建爲彰武留後,召審琪歸朝
重建,雲、朔間胡人也
唐左丞相宋齊丘固求豫政事,唐主聽入中書;又求領尚書省,乃罷侍中壽王景遂判尚書省,更領中書、門下省,以齊丘知尚書省事;其三省事並取齊王璟參決
齊丘視事數月,親吏夏昌圖盜官錢三千緡,齊丘判貸其死;唐主大怒,斬昌圖
齊丘稱疾,請罷省事,從之
涇州奏遣押牙陳延暉持敕書詣涼州,州中將吏請延暉爲節度使
三月,閩主曦立長樂王亞澄爲閩王
張彥澤在涇州,擅發兵擊諸胡,兵皆敗沒,調民馬千餘匹以補之
還至陝,獲亡將楊洪,乘醉斷其手足而斬之
王周奏彥澤在鎮貪殘不法二十六條,民散亡者五千餘戶
彥澤既至,帝以其有軍功,又與楊光遠連姻,釋不問
夏,四月,己未,右諫議大夫鄭受益上言:“楊洪所以被屠,由陛下去歲送張式與彥澤,使之逞志,致彥澤敢肆兇殘,無所忌憚
見聞之人無不切齒,而陛下曾不動心,一無詰讓;淑慝莫辨,賞罰無章
中外皆言陛下受彥澤所獻馬百匹,聽其如是,臣竊爲陛下惜此惡名,乞正彥澤罪法,以湔洗聖德
”疏奏,留中
受益,從讜之兄子也
庚申,刑部郎中李濤等伏閣極論彥澤之罪,語甚切至
辛酉,敕:“張彥澤削一階,降爵一級
張式父及子弟皆拜官
涇州民復業者,減其徭賦
”癸亥,李濤復與兩省及御史臺官伏閣奏彥澤罰太輕,請論如法
帝召濤面諭之
濤端笏前迫殿陛,論辨聲色俱厲
帝怒,連叱之,濤不退
帝曰:“朕已許彥澤不死
”濤曰:“陛下許彥澤不死,不可負;不知範延光鐵券安在!”帝拂衣起,入禁中
丙寅,以彥澤爲左龍武大將軍
漢高祖寢疾,以其子秦王弘度、晉王弘熙皆驕恣,少子越王弘昌孝謹有智識,與右僕射兼西御院使王翷謀出弘度鎮邕州,弘熙鎮容州,而立弘昌
制命將行,會崇文使蕭益入問疾,以其事訪之
益曰:“立嫡以長,違之必亂
”乃止
丁丑,高祖殂
高祖爲人辨察,多權數,好自矜大,常謂中國天子爲“洛州刺史”
嶺南珍異所聚,每窮奢極麗,宮殿悉以金玉珠翠爲飾
用刑慘酷,有灌鼻、割舌、支解、刳剔、砲炙、烹蒸之法;或聚毒蛇水中,以罪人投之,謂之水獄
同平章事楊洞潛諫,不聽
末年尤猜忌;以士人多爲子孫計,故專任宦者,由是其國中宦者大盛
秦王弘度即皇帝位,更名玢
以弘熙輔政,改元光天;尊母趙昭儀曰皇太妃
契丹以晉招納吐谷渾,遣使來讓
帝憂悒不知爲計;五月,己亥,始有疾
乙巳,尊太妃劉氏爲皇太后
太后,帝之庶母也
唐丞相、太保宋齊丘既罷尚書省,不復朝謁
唐主遣壽王景遂勞問,許鎮洪州,始入朝
唐主與之宴,酒酣,齊丘曰:“陛下中興,臣之力也,奈何忘之!”唐主怒曰:“公以遊客幹朕,今爲三公,亦足矣
乃與人言朕烏喙如句踐,難與共安樂,有之乎?”齊丘曰:“臣實有此言
臣爲遊客時,陛下乃偏裨耳
今日殺臣可矣
”明日,唐主手詔謝之曰:“朕之褊性,子嵩平昔所知
少相親,老相怨,可乎!”丙午,以齊丘爲鎮南節度使
帝寢疾,一旦,馮道獨對
帝命幼子重睿出拜之,又令宦者抱重睿置道懷中,其意蓋欲道輔立之
六月,乙丑,帝殂
道與天平節度使、侍衛馬步都虞候景延廣議,以國家多難,宜立長君,乃奉廣晉尹齊王重貴爲嗣
是日,齊王即皇帝位
延廣以爲己功,始用事,禁都下人毋得偶語
初,高祖疾亟,有旨召河東度使劉知遠入輔政,齊王寢之;知遠由是怨齊王
丁卯,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閩富沙王延政圍汀州,閩主曦發漳、泉兵五千救之
又遣其將林守亮入尤溪,大明宮使黃敬忠屯尤口,欲乘虛襲建州;國計使黃紹頗將步卒八千爲二軍聲援
秋,七月,壬辰,太皇太后劉氏殂
閩富沙王延政攻汀州,四十二戰,不克而歸
其將包洪實、陳望,將水軍以御福州之師;丁酉,遇於尤口
黃敬忠將戰,佔者言時刻未利,按兵不動;洪實等引兵登岸,水陸夾攻之,殺敬忠,俘斬二千級,林守亮、黃紹頗皆遁歸
庚子,大赦
癸卯,加景延廣同平章事,兼侍衛馬步都指揮使
勳舊皆欲復置樞密使,馮道等三表,請以樞密舊職讓之;帝不許
有神降於博羅縣民家,與人言而不見其形,閭閻人往佔吉凶,多驗,縣吏張遇賢事之甚謹
時循州盜賊羣起,莫相統一,賊帥共禱於神,神大言曰:“張遇賢當爲汝主
”於是羣帥共奉遇賢,稱中天八國王,改元永樂,置百官,攻掠海隅
遇賢年少,無他方略,諸將但告進退而已
漢主以越王弘昌爲都統,循王弘杲爲副以討之,戰於錢帛館
漢兵不利,二王皆爲賊所圍;指揮使陳道癢等力戰救之,得免
東方州縣多爲遇賢所陷
道庠,端州人也
高行周圍襄州逾年,不下
城中食盡,奉國軍都虞候曲周王清言於行周曰:“賊城已危,我師已老,民力已困,不早迫之,尚何俟乎!”與奉國都指揮使元城劉詞帥衆先登
八月,拔之
安從進舉族自焚
甲子,以趙瑩爲中書令
閩主曦遣使以手詔及金器九百、錢萬緡、將吏敕告六百四十通,求和於富沙王延政,延政不受
丙寅,閩主曦宴羣臣於九龍殿
從子繼柔不能飲,強之
繼柔私減其酒,曦怒,並客將斬之
閩人鑄永隆通寶大鐵錢,一當鉛錢百
漢葬天皇大帝於康陵,廟號高祖
唐主自爲吳相,興利除害,變更舊法甚多
及即位,命法官及尚書刪定爲《升元條》三十卷;庚寅,行之
閩主曦以同平章事候官餘廷英爲泉州刺史
廷英貪穢,掠人女子,詐稱受詔採擇以備後宮
事覺,曦遣御史按之
廷英懼,詣福州自歸,曦詰責,將以屬吏;廷英退,獻買宴錢萬緡
曦悅,明日召見,謂曰:“宴已買矣,皇后貢物安在?”廷英復獻錢於李後,乃遣歸泉州;自是諸州皆別貢皇后物
未幾,復召廷英爲相
冬,十月,丙子,張遇賢陷循州,殺漢刺史劉傳
楚王希範作天策府,極棟宇之盛;戶牖欄檻皆飾以金玉,塗壁用丹砂數十萬斤;地衣,春夏用角簟,秋冬用木綿
與子弟僚屬遊宴其間
十一月,庚寅,葬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於顯陵,廟號高祖
先是,河南、北諸州官自賣海鹽,歲收緡錢十七萬;又散蠶鹽斂民錢
言事者稱民坐私販鹽抵罪者衆,不若聽民自販,而歲以官所賣錢直斂於民,謂之食鹽錢;高祖從之
俄而鹽價頓賤,每斤至十錢
至是,三司使董遇欲增求羨利,而難於驟變前法,乃重徵鹽商,過者七錢,留賣者十錢
由是鹽商殆絕,而官復自賣
其食鹽錢,至今斂之如故
閩鹽鐵使、右僕射李仁遇,敏之子,閩主曦之甥也;年少,美姿容,得幸於曦
十二月,以仁遇爲左僕射兼中書侍郎,翰林學士、吏部侍郎李光準爲中書侍郎兼戶部尚書,並同平章事
曦荒淫無度,嘗夜宴,光準醉忤旨,命執送都市斬之;吏不敢殺,繫獄中
明日,視朝,召復其位
是夕,又宴,收翰林學士周維嶽下獄
吏拂榻待之,曰:“相公昨夜宿此,尚書勿憂
”醒而釋之
他日,又宴,侍臣皆以醉去,獨維嶽在
曦曰:“維嶽身甚小,何飲酒之多?”左右或曰:“酒有別腸,不必長大
”曦欣然,命捽維嶽下殿,欲剖視其酒腸
或曰:“殺維嶽,無人復能侍陛下劇飲者
”乃舍之
帝之初即位也,大臣議奉表稱臣告哀於契丹,景延廣請致書稱孫而不稱臣
李崧曰:“屈身以爲社稷,何恥之有!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冑,與契丹戰,於時悔無益矣
”延廣固爭,馮道依違其間
帝卒從延廣議
契丹大怒,遣使來責讓,且言:“何得不先承稟,遽即帝位?”延廣復以不遜語答之
契丹盧龍節度使趙延壽欲代晉帝中國,屢說契丹擊晉,契丹主頗然之
齊王上
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下天福八年(癸卯,公元九四三年)
春,正月,癸卯,蜀主以宣徽使兼宮苑使田敬全領永平節度使;敬全,宦者也,引前蜀王承休爲比而命之,國人非之
帝聞契丹將入寇,二月,己未,發鄴都;乙丑,至東京
然猶與契丹問遺相往來,無虛月
唐宣城王景達,剛毅開爽,烈祖愛之,屢欲以爲嗣;宋齊丘亟稱其才,唐主以齊王璟年長而止
璟以是怨齊丘
唐主幼子景逷,母種氏有寵,齊王璟母宋皇后稀得進見
唐主如璟宮,遇璟親調樂器,大怒,誚讓者數日
種氏乘間言,景逷雖幼而慧,可以爲嗣
唐主怒曰:“子有過,父訓之,常事也
國家大計,女子何得預知!”即命嫁之
唐主嘗夢吞靈丹,旦而方士史守衝獻丹方,以爲神而餌之,浸成躁急
左右諫,不聽
嘗以藥賜李建勳,建勳曰:“臣餌之數日,已覺躁熱,況多餌乎!”唐主曰:“朕服之久矣
”羣臣奏事,往往暴怒;然或有正色論辨中理者,亦斂容慰謝而從之
唐主問道士王棲霞:“何道可致太平?”對曰:“王者治心治身,乃治家國
今陛下尚未能去飢嗔、飽喜,何論太平!”宋後自簾中稱歎,以爲至言
凡唐主所賜予,棲霞皆不受
棲霞常爲人奏章,唐主欲爲之築壇
辭曰:“國用方乏,何暇及此!俟焚章不化,乃當奏請耳

駕部郎中馮延己,爲齊王元帥府常書記,性傾巧,與宋齊丘及宣徽副使陳覺相結;同府在巳上者,延己稍以計逐之
延已嘗戲謂中書侍郎孫晟曰:“公有何能,爲中書郎?”晟曰:“晟,山東鄙儒,文章不如公,詼諧不如公,諂詐不如公
然主上使公與齊王遊處,蓋欲以仁義輔導之也,豈但爲聲色狗馬之友邪!晟誠無能;如公之能,適足爲國家之禍耳
”延己,歙州人也
又有魏岑者,亦在齊王府
給事中常夢錫屢言陳覺、馮延己、魏岑皆佞邪小人,不宜侍東宮;司門郎中判大理寺蕭儼表稱陳覺奸回亂政;唐主頗感悟,未及去
會疽發背,祕不令人知,密令醫治之,聽政如故
庚午,疾亟,太醫吳廷裕遣親信召齊王璟入侍疾
唐主謂璟曰:“吾餌金石,始欲益壽,乃更傷生,汝宜戒之!”是夕,殂
祕不發喪,下制:“以齊王監國,大赦

孫晟恐馮延己等用事,欲稱遺詔令太后臨朝稱制
翰林學士李貽業曰:“先帝嘗雲:‘婦人預政,亂之本也
’安肯自爲厲階!此必近習奸人之詐也
且嗣君春秋已長,明德著聞,公何得遽爲亡國之言!若果宣行,吾必對百官毀之
”晟懼而止
貽業,蔚之從曾孫也
丙子,始宣遺制
烈祖末年卞急,近臣多罹譴罰
陳覺稱疾,累月不入,及宣遺詔,乃出
蕭儼劾奏:“覺端居私室,以俟升遐,請按其罪
”齊王不許
自烈祖相吳,禁壓良爲賤,令買奴婢者通官作券
馮延己及弟禮部員外郎延魯,俱在元帥府,草遺詔聽民賣男女;意欲自買姬妾,蕭儼駁曰:“此必延己等所爲,非大行之命也
昔延魯爲東都判官,已有此請;先帝訪臣,臣對曰:‘陛下昔爲吳相,民有鬻男女者,爲出府金,贖而歸之,故遠近歸心
今即位而反之,使貧人之子爲富人廝役,可乎?’先帝以爲然,將治延魯罪
臣以爲延魯愚,無足責
先帝斜封延魯章,抹三筆,持入宮
請求諸宮中,必尚在
”齊王命取先帝時留中章奏千餘道,皆斜封一抹,果得延魯疏
然以遺詔已行,竟不之改
閩富沙王延政稱帝於建州,國號大殷,大赦,改元天德
以將樂縣爲鏞州,延平鎮爲鐔州
立皇后張氏
以節度判官潘承祐爲吏部尚書,節度巡官建陽楊思恭爲兵部尚書
未幾,以承祐同平章事,思恭遷僕射,錄軍國事
延政服赭袍視事,然牙參及接鄰國使者,猶如籓鎮禮
殷國小民貧,軍旅不息
楊思恭以善聚斂得幸,增田畝山澤之稅,至於魚鹽蔬果,無不倍徵,國人謂之“楊剝皮”
三月,己卯朔,以中書令趙瑩爲晉昌節度使兼中書令;以晉昌節度使兼侍中桑維翰爲侍中
唐元宗即位,大赦,改元保大
祕書郎韓熙載請俟逾年改元,不從
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妃鍾氏爲皇后
唐主未聽政,馮延己屢入白事,一日至數四
唐主曰:“書記有常職,何爲如是其煩也!”唐主爲人謙謹,初即位,不名大臣,數延公卿論政體,李建勳謂人曰:“主上寬仁大度,優於先帝;但性習未定,苟旁無正人,但恐不能守先帝之業耳
”唐主以鎮南節度使宋齊丘爲太保兼中書令,奉化節度使周宗爲侍中
唐主以齊丘、宗先朝勳舊,故順人望召爲相,政事皆自決之
徙壽王景遂爲燕王,宣城王景達爲鄂王
初,唐主爲齊王,知政事,每有過失,常夢錫常直言規正;始雖忿懟,終以諒直多之
及即位,許以爲翰林學士,齊丘之黨疾之,坐封駁制書,貶池州判官
池州多遷客,節度使上蔡王彥儔,防制過甚,幾不聊生,惟事夢錫如在朝廷
宋齊丘待陳覺素厚,唐主亦以覺爲有才,遂委任之
馮延己、延魯、魏岑,雖齊邸舊僚,皆依附覺,與休寧查文徽更相汲引,侵蠹政事,唐人謂覺等爲“五鬼”
延魯自禮部員外郎遷中書舍人、勤政殿學士,江州觀察使杜昌業聞之,嘆曰:“國家所以驅駕羣臣,在官爵而已
若一言稱旨,遽躋通顯,後有立功者,何以賞之!”未幾,唐主以岑及文徽皆爲樞密副使
岑既得志,會覺遭母喪,岑即暴揚覺過惡,擯斥之
唐置定遠軍於濠州
漢殤帝驕奢,不親政事
高祖在殯,作樂酣飲;夜與倡婦微行,倮男女而觀之
左右忤意輒死,無敢諫者;惟越王弘昌及內常侍番禺吳懷恩屢諫,不聽
常猜忌諸弟,每宴集,令宦者守門,羣臣、宗室,皆露索,然後入
晉王弘熙欲圖之,乃盛飾聲伎,娛悅其意,以成其惡
漢主好手搏,弘熙令指揮使陳道庠引力士劉思潮、譚令禋、林少強、林少良、何昌廷等五人習手搏於晉府,漢主聞而悅之
丙戌,與諸王宴於長春宮,觀手搏,至夕罷宴,漢主大醉
弘熙使道庠、思潮等掖漢主,因拉殺之,盡殺其左右
明旦,百官諸王莫敢入宮,越王弘昌帥諸弟臨於寢殿,迎弘熙即皇帝位,更名晟,改元應乾
以弘昌爲太尉兼中書令、諸道兵馬都元帥,知政事,循王弘杲爲副元帥,參預政事
陳道庠及劉思潮等皆受賞賜甚厚
閩主曦納金吾使尚保殷之女,立爲賢妃
妃有殊色,曦嬖之;醉中,妃所欲殺則殺之,所欲宥則宥之
夏,四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唐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建勳爲昭武節度使,鎮撫州
殷將陳望等攻閩福州,入其西郛,既而敗歸
五月,殷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潘承祐上書陳十事,大指言:“兄弟相攻,逆傷天理,一也
賦斂煩重,力役無節,二也
發民爲兵,羈旅愁怨,三也
楊思恭奪民衣食,使歸怨於上,羣臣莫敢言,四也
疆土狹隘,多置州縣,增吏困民,五也
除道裹糧,將攻臨汀,曾不憂金陵、錢塘乘虛相襲,六也
括高貲戶,財多者補官,逋負者被刑,七也
延平諸津,徵果菜魚米,獲利至微,斂怨甚大,八也
與唐、吳越爲鄰,即位以來,未嘗通使,九也
宮室臺榭,崇飾無度,十也
”殷王延政大怒,削承祐官爵,勒歸私第
漢中宗既立,國中議論詾詾
循王弘杲請斬劉思潮等以謝中外,漢主不從
思潮等聞之,譖弘杲謀反,漢主令思潮等伺之
弘杲方宴客,思潮與譚令禋帥衛兵突入,斬弘杲
於是漢主謀盡誅諸弟,以越王弘昌賢而得衆,尤忌之
雄武節度使齊王弘弼,自以居大鎮,懼禍,求入朝;許之
初,閩主曦侍康宗宴,會新羅獻寶劍,康宗舉以示同平章事王倓曰:“此何所施?”倓對曰:“斬爲臣不忠者
”時曦己蓄異志,凜然變色
至是宴羣臣,復有獻劍者,曦命發校冢,斬其屍
校書郎陳光逸謂其友曰:“主上失德,亡無日矣,吾欲死諫
”其友止之,不從;上書陳曦大惡五十事
曦怒,命衛士鞭之數百,不死;以繩系其頸,懸諸庭樹,久之乃絕
秋,七月,己丑,詔以年飢,國用不足,分遣使者六十餘人於諸道括民谷
吳越王弘佐初立,上統軍使闞璠強戾,排斥異己,弘佐不能制;內牙上都監使章德安數與之爭,右都監使李文慶不附於璠,乙巳,貶德安於處州,文慶於睦州
璠與右統軍使胡進思益專橫
璠,明州人;文慶,睦州人;進思,湖州人也
唐主緣烈祖意,以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金陵尹燕王景遂爲諸道兵馬元帥,徙封齊王,居東宮;天平節度使、守侍中、東都留守鄂王景達爲副元帥,徙封燕王;宣告中外,約以傳位
立長子弘冀爲南昌王
景遂、景達固辭,不許
景遂自誓必不敢爲嗣,更其字曰退身
漢指揮使萬景忻敗張遇賢於循州
遇賢告於神,神曰:“取虔州,則大事可成
”遇賢帥衆逾嶺,趣虔州
唐百勝節度使賈匡浩不爲備,遇賢衆十餘萬攻陷諸縣,再敗州兵,城門晝閉
遇賢作宮室營署於白雲洞,遣將四出剽掠
匡浩,公鐸之子也
八月,乙卯,唐主立弟景逷爲保寧王
宋太后怨種夫人,屢欲害景逷,唐主力保全之
夏州牙內指揮使拓跋崇斌謀作亂,綏州刺史李彝敏將助之,事覺;辛未,彝敏棄州,與其弟彝俊等五人奔延州
九月,尊帝母秦國夫人安氏爲皇太妃
妃,代北人也
帝事太后、太妃甚謹,多侍食於其宮,待諸弟亦友愛
初,河陽牙將喬榮從趙延壽入契丹,契丹以爲回圖使,往來販易於晉,置邸大梁
及契丹與晉有隙,景延廣說帝囚榮於獄,悉取邸中之貨
凡契丹之人販易在晉境者,皆殺之,奪其貨
大臣皆言契丹有大功於晉,不可負
戊子,釋榮,慰賜而歸之
榮辭延廣,延廣大言曰:“歸語而主,先帝爲北朝所立,故稱臣奉表
今上乃中國所立,所以降志於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約故耳
爲鄰稱孫,足矣,無稱臣之理
北朝皇帝勿信趙延壽誑誘,輕侮中國
中國士馬,爾所目睹
翁怒則來戰,孫有十萬橫磨劍,足以相待
它日爲孫所敗,取笑天下,毋悔也!”榮自以亡失貨財,恐歸獲罪,且欲爲異時據驗,乃曰:“公所言頗多,懼有遺忘,願記之紙墨
”延廣命吏書其語以授之,榮具以白契丹主
契丹主大怒,入寇之志始決
晉使如契丹,皆縶之幽州,不得見
桑維翰屢請遜辭以謝契丹,每爲延廣所沮
帝以延廣爲有定策功,故寵冠羣臣;又總宿衛兵,故大臣莫能與之爭
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知延廣必致寇,而畏其方用事,不敢言,但益募兵,奏置興捷、武節等十餘軍以備契丹
甲午,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奏李彝敏作亂之狀,詔執彝敏送夏州,斬之
冬,十月,戊申,立吳國夫人馮氏爲皇后
初,高祖愛少弟重胤,養以爲子;及留守鄴都,娶副留守安喜馮濛女爲其婦
重胤早卒,馮夫人寡居,有美色,帝見而悅之;高祖崩,梓宮在殯,帝遂納之
羣臣皆賀,帝謂馮道等曰:“皇太后之命,與卿等不任大慶
”羣臣出,帝與夫人酣飲,過梓宮前,醊而告曰:“皇太后之命,與先帝不任大慶
”左右失笑,帝亦自笑,顧謂左右曰:“我今日作新婿,何如?”夫人與左右皆大笑
太后雖恚,而無如之何
既正位中宮,頗預政事
後兄玉,時爲禮部郎中、鹽鐵判官,帝驟擢用至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與議政事
漢主命韶王弘雅緻仕
唐主遣洪州營屯都虞候嚴恩將兵討張遇賢,以通事舍人金陵邊鎬爲監軍
鎬用虞州人白昌裕爲謀主,擊張遇賢;屢破之
遇賢禱於神,神不復言,其徒大懼
昌裕勸鎬伐木開道,出其營後襲之,遇賢棄衆奔別將李臺
臺知神無驗,執遇賢以降,斬於金陵市
十一月,丁亥,漢主祀南郊,大赦,改元乾和
戊子,吳越王弘佐納妃仰氏,仁詮之女也
初,高祖以馬三百借平盧節度使楊光遠,景延廣以詔命取之
光遠怒曰:“是疑我也
”密召其子單州刺史承祚,戊戌,承祚稱母病,夜,開門奔青州
庚子,以左飛龍使金城何超權知單州
遣內班賜光遠玉帶、御馬、金帛,以安其意
壬寅,遣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郭謹將兵戍鄆州
唐葬光文肅武孝高皇帝於永陵,唐號烈祖
十二月,乙巳朔,遣左領軍衛將軍蔡行遇將兵戍鄆州
楊光遠遣騎兵入淄州,劫刺史翟進宗歸於青州
甲寅,徙楊承祚爲登州刺史以從其便
光遠益驕,密告契丹,以晉主負德違盟,境內大飢,公私困竭,乘此際攻之,一舉可取;趙延壽亦勸之
契丹主乃集山後及盧龍兵合五萬人,使延壽將之,委延壽經略中國,曰:“若得之,當立汝爲帝
”又常指延壽謂晉人曰:“此汝主也
”延壽信之,由是爲契丹盡力,畫取中國之策
朝廷頗聞其謀,丙辰,遣使城南樂及德清軍,徵近道兵以備之
唐侍中周宗年老,恭謹自守,中書令宋齊丘廣樹朋黨,百計傾之
宗泣訴於唐王,唐主由是薄齊丘
既而陳覺被疏,乃出齊丘爲鎮海節度使
齊丘忿懟,表乞歸九華舊隱,唐主知其詐,一表,即從之,賜書曰:“今日之行,昔時相許
朕實知公,故不奪公志
”仍賜號九華先生,封青陽公,食一縣租稅
齊丘乃治大第於青陽,服御將吏,皆如王公,而憤邑尤甚
寧州酋長莫彥殊以所部溫那等十八州附於楚;其州無官府,惟立牌於岡阜,略以恩威羈縻而已
是歲,春夏旱,秋冬水,蝗大起,東自海壖,西距隴坻,南逾江、湖,北抵幽薊,原野、山谷、城郭、廬舍皆滿,竹木葉俱盡
重以官括民谷,使者督責嚴急,至封碓磑,不留其食,有坐匿谷抵死者
縣令往往以督趣不辦,納印自劾去
民餒死者數十萬口,流亡不可勝數
於是留守、節度使下至將軍,各獻馬、金、帛、芻粟以助國
朝廷以恆、定飢甚,獨不括民谷
順國節度使杜威奏稱軍食不足,請如諸州例,許之
威用判官王緒謀,檢索殆盡,得百萬斛
威止奏三十萬斛,餘皆入其家;又令判官李沼稱貸於民,復滿百萬斛,來春糶之,得緡錢二百萬,闔境苦之
定州吏欲援例爲奏,義武節度使馬全節不許,曰:“吾爲觀察使,職在養民,豈忍效彼所爲乎!”
楚地多產金銀,茶利尤厚,由是財貨豐殖
而楚王希範,奢欲無厭,喜自誇大
爲長槍大槊,飾之以金,可執而不可用
募富民年少肥澤者八千人,爲銀槍都
宮室、園囿、服用之物,務窮侈靡
作九龍殿,刻沈香爲八龍,飾以金寶,長十餘丈,抱柱相向;希範居其中,自爲一龍,其襆頭腳長丈餘,以象龍角
用度不足,重爲賦斂
每遣使者行田,專以增頃畝爲功,民不勝租賦而逃
王曰:“但令田在,何憂無谷!”命營田使鄧懿文籍逃田,募民耕藝出租
民舍故從新,僅能自存,自西徂東,各失其業
又聽人入財拜官,以財多少爲官高卑之差
富商大賈,布在列位
外官還者,必責貢獻
民有罪,則富者輸財,強者爲兵,惟貧弱受刑
又置函,使人投匿名書相告訐,至有滅族者
是歲,用孔目官周陟議,令常稅之外,大縣貢米二千斛,中千斛,小七百斛;無米者輸布帛
天策學士拓跋恆上書曰:“殿下長深宮之中,藉已成之業,身不知稼穡之勞,耳不聞鼓鼙之音,馳騁遨遊,雕牆玉食
府庫盡矣,而浮費益甚;百姓困矣,而厚斂不息
今淮南爲仇讎之國,番禺懷吞噬之志,荊渚日圖窺伺,溪洞待我姑息
諺曰:‘足寒傷心,民怨傷國
’願罷輸米之令,誅周陟以謝郡縣,去不急之務,減興作之役
無令一旦禍敗,爲四方所笑
”王大怒
他日,恆請見,辭以晝寢
恆謂客將區弘練曰:“王逞欲而愎諫,吾見其千口飄零無日矣
”王益怒,遂終身不復見之
閩主曦嫁其女,取班簿閱視之;朝士有不賀者十二人,皆杖之於朝堂
以御史中丞劉贊不舉劾,亦將杖之,贊義不受辱,欲自殺
諫議大夫鄭元弼諫曰:“古者刑不上大夫,中丞儀刑百僚,豈宜加之棰楚!”曦正色曰:“卿欲效魏徵邪?”元弼曰:“臣以陛下爲唐太宗,故敢效魏徵
”曦怒稍解,乃釋贊,贊竟以憂卒
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下開運元年(甲辰,公元九四四年)
春,正月,乙亥,邊籓馳告:“契丹前鋒將趙延壽、趙延照將兵五萬入寇,逼貝州
”延照,思溫之子也
先是朝廷以貝州水陸要衝,多聚芻粟,爲大軍數年之儲,以備契丹
軍校邵珂,性兇悖,永清節度使王令溫黜之
珂怨望,密遣人亡入契丹,言“貝州粟多而兵弱,易取也
”會令溫入朝,執政以前復州防禦使吳巒權知州事
巒至,推誠撫士;會契丹入寇,巒書生,無爪牙,珂自請,願效死,巒使將兵守南門,巒自守東門
契丹主自攻貝州,巒悉力拒之,燒其攻具殆盡
己卯,契丹復攻城,珂引契丹自南門入,巒赴井死
契丹遂陷貝州,所殺且萬人
庚辰,以歸德節度使高行周爲北面行營都部署,以河陽節度使符彥卿爲馬軍左廂排陳使,以右神武統軍丘甫遇爲馬軍右廂排陳使,以陝府節度使王周爲步軍左廂排陳使,以左羽林將軍潘環爲步軍右廂排陳使
太原奏契丹入雁門關
恆、邢、滄皆奏契丹入寇
成德節度使杜威遣幕僚曹光裔詣楊光遠,爲陳禍福,光遠遣光裔入奏,稱:“承祚逃歸,母疾故爾
既蒙恩宥,闔族荷恩
”朝廷信其言,遣使與光裔復往慰諭之
唐以侍中周宗爲鎮南節度使,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張居詠爲鎮海節度使
唐主決欲傳位於齊、燕二王
翰林學士馮延己等因之慾隔絕中外以擅權
辛巳,敕:“齊王景遂參決庶政,百官惟樞密副使魏岑、查文徽得白事,餘非召對不得見
”國人大駭
給事中蕭儼上疏極論,不報
侍衛都虞候賈崇叩閣求見,曰:“臣事先帝三十年,觀其延接疏遠,孜孜不怠,下情猶有不通者
陛下新即位,所任者何人,而頓與羣臣謝絕?臣老矣,不復得奉顏色
”因涕泗嗚咽
唐主感悟,遽收前敕
唐主於宮中作高樓,召侍臣觀之,衆皆嘆美
蕭儼曰:“恨樓下無井
”唐主問其故
對曰:“以此不及景陽樓耳
”唐主怒,貶於舒州,觀察使孫晟遣兵防之,儼曰:“儼以諫諍得罪,非有它志
昔顧命之際,君幾危社稷,其罪顧不重於儼乎?今日反見防邪!”晟慚懼,遽罷之
帝遣使持書遺契丹,契丹已屯鄴都,不得通而返
壬午,以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景延廣爲御營使,前靖難節度使李周爲東京留守
是日,高行周以前軍先發
時用兵方略號令皆出延廣,宰相以下皆無所預;延廣乘勢使氣,陵侮諸將,雖天子亦不能制
乙酉,帝發東京
丁亥,滑州奏契丹至黎陽
戊子,帝至澶州
契丹主屯元城,趙延壽屯南樂;以延壽爲魏博節度使,封魏王
契丹寇太原,劉知遠與白承福合兵二萬擊之
甲午,以知遠爲幽州道行營招討使,杜威爲副使,馬全節爲都虞候
丙申,遣右武衛上將軍張彥澤等將兵拒契丹於黎陽
戊戌,蜀主復以將相遙領節度使
帝復遣譯者孟守忠致書於契丹,求修舊好
契丹主復書曰:“已成之勢,不可改也
”辛丑,太原奏破契丹偉王於秀容,斬首三千級
契丹自鴉鳴谷遁去
殷鑄天德通寶大鐵錢,一當百
唐主遣使遺閩主曦及殷主延政書,責以兄弟尋戈
曦復書,引周公誅管、蔡,唐太宗誅建成、元吉爲比
延政復書,斥唐主奪楊氏國
唐主怒,遂與殷絕
天平節度副使、知鄆州顏衎遣觀察判官竇儀奏:“博州刺史周儒以城降契丹,又與楊光遠通使往還,引契丹自馬家口濟河,擒左武衛將軍蔡行遇
”儀謂景延廣曰:“虜若濟河與光遠合,則河南危矣
”延廣然之
儀,薊州人也
起閼逢執徐二月,盡旃蒙大荒落七月,凡一年有奇
齊王中開運元年(甲辰,公元九四四年)
二月,甲辰朔,命前保義節度使石贇守麻家口,前威勝節度使何重建守楊劉鎮,護聖都指揮使白再榮守馬家口,西京留守安彥威守河陽
未幾,周儒引契丹將麻答自馬家口濟河,營於東岸,攻鄆州北津以應楊光遠
麻答,契丹主之從弟也
乙巳,遣侍衛馬軍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李守貞、神武統軍皇甫遇、陳州防禦使樑漢璋、懷州刺史薛懷讓將兵萬人,緣河水陸俱進
守貞,河陽;漢璋,應州;懷讓,太原人也
丙午,契丹圍高行周、符彥卿及先鋒指揮使石公霸於戚城
先是景延廣令諸將分地而守,無得相救
行周等告急,延廣徐白帝,帝自將救之
契丹解去,三將泣訴救兵之緩,幾不免
戊申,李守貞等至馬家口
契丹遣步卒萬人築壘,散騎兵於其外,餘兵數萬屯河西,船數十艘渡兵,未已,晉兵薄之,契丹騎兵退走,晉兵進攻其壘,拔之
契丹大敗,乘馬赴河溺死者數千人,俘斬亦數千人
河西之兵慟哭而去,由是不敢復東
辛亥,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奏將兵四萬自麟州濟河,侵契丹之境
壬子,以彝殷爲契丹西南面招討使
初,契丹主得貝州、博州,皆撫尉其人,或拜官賜服章
及敗於戚城及馬家口,忿恚,所得民,皆殺之,得軍士,燔炙之
由是晉人憤怒,戮力爭奮
楊光遠將青州兵欲西會契丹
戊午,詔石贇分兵屯鄆州以備之
詔劉知遠將部兵自土門出恆州擊契丹,又詔會杜威、馬全節於邢州
知遠引兵屯樂平不進
帝居喪期年,即於宮中奏細聲女樂
及出師,常令左右奏三絃琵琶,和以羌笛,擊鼓歌舞,曰:“此非樂也
”庚申,百官表請聽樂,詔不許
壬戌,楊光遠圍棣州,刺史李瓊出兵擊敗之,光遠燒營走還青州
癸亥,以前威勝節度使何重建爲東面馬步都部署,將兵屯鄆州
階、成義軍指揮使王君懷帥所部千餘人叛降蜀,請爲鄉導以取階、成
甲子,蜀人攻階州
契丹僞棄元城去,伏精騎於古頓丘城,以俟晉軍與恆、定之兵合而擊之
鄴都留守張從恩屢奏虜已遁去;大軍欲進追之,會霖雨而止
契丹設伏旬日,人馬飢疲
趙延壽曰:“晉軍悉在河上,畏我鋒銳,必不敢前,不如即其城下,四合攻之,奪其浮樑,則天下定矣
”契丹主從之,三月,癸酉朔,自將兵十餘萬陳於澶州城北,東西橫掩城之兩隅,登城望之,不見其際
高行周前軍在戚城之南,與契丹戰,自午至晡,互有勝負
契丹主以精兵當中軍而來,帝亦出陳以待之
契丹主望見晉軍之盛,謂左右曰:“楊光遠言晉兵半已餒死,今何其多也!”以精騎左右略陳,晉軍不動,萬弩齊發,飛矢蔽地
契丹稍卻;又攻晉陳之東偏,不克
苦戰至暮,兩軍死者不可勝數
昏後,契丹引去,營於三十里之外
乙亥,契丹主帳下小校竊其馬亡來,雲契丹已傳木書,收軍北去
景延廣疑其詐,閉壁不敢追
漢主命中書令、都元帥越王弘昌謁烈宗陵於海曲,至昌華宮,使盜殺之
契丹主自澶州北分爲兩軍,一出滄、德,一出深、冀而歸
所過焚掠,方廣千里,民物殆盡
留趙延照爲貝州留後
麻答陷德州,擒刺史尹居璠
閩拱宸都指揮使硃文進,閣門使連重遇,既弒康宗,常懼國人之討,相與結婚以自固
閩主曦果於誅殺,嘗遊西園,因醉殺控鶴指揮使魏從朗
從朗,硃、連之黨也
又嘗酒酣誦白居易詩云:“惟有人心相對間,咫尺之情不能料
”因舉酒屬二人
二人起,流涕再拜,曰:“臣子事君父,安有他志!”曦不應
二人大懼
李後妒尚賢妃之寵,欲弒曦而立其子亞澄,使人告二人曰:“主人殊不平於二公,奈何?”會後父李真有疾,乙酉,曦如真第問疾
文進、重遇使拱宸馬步使錢達弒曦於馬上,召百官集朝堂,告之曰:“太祖昭武皇帝,光啓閩國,今子孫淫虐,荒墜厥緒
天厭王氏,宜更擇有德者立之
”衆莫敢言
重遇乃推文進升殿,被袞冕,帥羣臣北面再拜稱臣
文進自稱閩主,悉收王氏宗族延喜以下少長五十餘人,皆殺之
葬閩主曦,諡曰睿文廣武明聖元德隆道大孝皇帝,廟號景宗
以重遇總六軍
禮部尚書、判三司鄭元弼抗辭不屈,黜歸田裏,將奔建州,文進殺之
文進下令,出宮人,罷營造,以反曦之政
殷主延政遣統軍使吳成義將兵討文進,不克
文進加樞密使鮑思潤同平章事,以羽林統軍使黃紹頗爲泉州刺史,左軍使程文緯爲漳州刺史
汀州刺史同安許文稹,舉郡降之
丁亥,詔太原、恆、定兵各還本鎮
辛卯,馬全節攻契丹泰州,拔之
敕天下籍鄉兵,每七戶共出兵械資一卒
秦州兵救階州,出黃階嶺,敗蜀兵於西平
漢以戶部侍郎陳偓同平章事
夏,四月,丁未,緣河巡檢使樑進以鄉社兵復取德州
己酉,命歸德節度使高行周、保義節度使王周留鎮澶州
庚戌,帝發澶州;甲寅,至大梁
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天平節度使、同平章事景延廣,既爲上下所惡,帝亦憚其不遜難制;桑維翰引其不救戚城之罪,辛酉,加延廣兼侍中,出爲西京留守
以歸德節度使兼侍中高行周爲侍衛馬步都指揮使
延廣鬱郁不得志,見契丹強盛,始憂國破身危,遂日夜縱酒
朝廷因契丹入寇,國用愈竭,復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財,各封劍以授之
使者多從吏卒,攜鎖械、刀仗入民家,小大驚懼,求死無地
州縣吏復因緣爲奸
河南府出緡錢二十萬,景延廣率三十七萬
留守判官河南盧億言於延廣曰:“公位兼將相,富貴極矣
今國家不幸,府庫空竭,不得已取於民
公何忍復因而求利,爲子孫之累乎!”延廣慚而止
先是,詔以楊光遠叛,命兗州修守備
泰寧節度使安審信,以治樓堞爲名,率民財以實私藏
大理卿張仁願爲括率使,至兗州,賦緡錢十萬
值審信不在,拘其守藏吏,指取錢一囷,已滿其數
戊寅,命侍衛馬步軍都虞候、泰寧節度使李守貞將步騎二萬討楊光遠於青州,又遣神武統軍洛陽潘環及張彥澤等將兵屯澶州,以備契丹
契丹遣兵救青州,齊州防禦使堂陽薛可言邀擊,敗之
丙戌,詔諸州所籍鄉兵,號武定軍,凡得七萬餘人
時兵荒之餘,復有此擾,民不聊生
丁亥,鄴都留守張從恩上言:“趙延照雖據貝州,麾下兵皆久客思歸,宜速進軍攻之
”詔以從恩爲貝州行營都部署,督諸將擊之
辛卯,從恩奏趙延照縱火大掠,棄城而遁,屯於瀛、莫,阻水自固
硃文進遣使如唐,唐主囚其使,將伐之,會天暑、疾疫而止
六月,辛酉,官軍拔淄州,斬其刺史劉翰
太尉、侍中馮道雖爲首相,依違兩可,無所操決
或謂帝曰:“馮道,承平之良相;今艱難之際,譬如使禪僧飛鷹耳
”癸卯,以道爲匡國節度使,兼侍中
乙巳,漢主幽齊王弘弼於私第
或謂帝曰:“陛下欲御北狄,安天下,非桑維翰不可
”丙午,復置樞密院,以維翰爲中書令兼樞密使,事無大小,悉以委之
數月之間,朝廷差治
滑州河決,浸汴、曹、單、濮、鄆五州之境,環梁山合於汶
詔大發數道丁夫塞之
既塞,帝欲刻碑紀其事
中書舍人楊昭儉諫曰:“陛下刻石紀功,不若降哀痛之詔;染翰頌美,不若頒罪己之文
”帝善其言而止
初,高祖割北邊之地以賂契丹,由是府州刺史折從遠亦北屬
契丹欲盡徙河西之民以實遼東,州人大恐,從遠因保險拒之
及帝與契丹絕,遣使諭從遠使攻契丹
從遠引兵深入,拔十餘寨
戊午,以從遠爲府州團練使
從遠,雲州人也
甲子,復置翰林學士
戊辰,以右散騎常侍李慎儀爲兵部侍郎、翰林學士承旨,都官郎中劉溫叟、金部郎中、知制誥武強徐臺符、禮部郎中李澣、主客員外郎宗城範質,皆爲學士
溫叟,嶽之子也
秋,七月,辛未朔,大赦,改元
己丑,以太子太傅劉昫爲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八月,辛丑朔,以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爲北面行營都統,順國節度使杜威爲都招討使,督十三節度以備契丹
桑維翰兩秉朝政,出楊光遠、景延廣於外,至是一制指揮,節度使十五人無敢違者,時人服其膽略
朔方節度使馮暉上章自陳未老可用,而制書見遺
維翰詔禁直學士使爲答詔曰:“非制書勿忘,實以朔方重地,非卿無以彈壓
比欲移卿內地,受代亦須奇才
”暉得詔,甚喜
時軍國多事,百司及使者諮請輻氵奏,維翰隨事裁決,初若不經思慮,人疑其疏略;退而熟議之,亦終不能易也
然爲相頗任愛憎,一飯之恩、睚眥之怨必報,人亦以此少之
契丹之入寇也,帝再命劉知遠會兵山東,皆後期不至
帝疑之,謂所親曰:“太原殊不助朕,必有異圖
果有分,何不速爲之!”至是雖爲都統,而實無臨制之權,密謀大計,皆不得預
知遠亦自知見疏,但慎事自守而已
郭威見知遠有憂色,謂知遠曰:“河東山河險固,風俗尚武,士多戰馬,靜則勤稼穡,動則習軍旅,此霸王之資也,何憂乎!”
硃文進自稱威武留後,權知閩國事,遣使奉表稱籓於晉
癸丑,以文進爲威武節度使,知閩國事
癸亥,置鎮寧軍於澶州,以濮州隸焉
初,吳濠州刺史劉金卒,子仁規代之;仁規卒,子崇俊代之
唐烈祖置定遠軍於濠州,以崇俊爲節度使
會清淮節度使姚景卒,崇俊厚賂權要,求兼領壽州
唐主陽爲不知其意,徙崇俊爲清淮節度使,以楚州刺史劉彥貞爲濠州觀察使,馳往代之;崇俊悔之
彥貞,信之子也
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丙子,契丹寇遂城、樂壽,深州刺史康彥進擊卻之
冬,十月,丙午,漢主毒殺鎮王弘澤於邕州
殷主延政遣其將陳敬佺以兵三千屯尤溪及古田,盧進以兵二千屯長溪
泉州散員指揮使桃林留從效謂同列王忠順、董思安、張漢思曰:“硃文進屠滅王氏,遣腹心分據諸州
吾屬世受王氏恩,而交臂事賊,一旦富沙王克福州,吾屬死有餘愧!”衆以爲然
十一月,從效等各引軍中所善壯士,夜飲於從效之家,從效給之曰:“富沙王已平福州,密旨令吾屬討黃紹頗
吾觀諸君狀貌,皆非久處貧賤者
從吾言,富貴可圖;不然,禍且至矣
”衆皆踊躍,操白梃,逾垣而入,執紹頗,斬之
從效持州印詣王繼勳第,請主軍府
從效自稱平賊統軍使,函紹頗首,遣副兵馬使臨淮陳洪進齎詣建州
洪進至尤溪,福州戍兵數千遮道
洪進紿之曰:“義師已誅硃福州,吾倍道嗣君於建州,爾輩尚守此何爲乎?”以紹頗首示之,衆遂潰,大將數人從洪進詣建州
延政以繼勳爲侍中、泉州刺史,從效、忠順、思安、洪進皆爲都指揮使
漳州將程謨聞之,立殺刺史程文緯,立王繼成權州事
繼勳、繼成,皆延政之從子也,硃文進之滅王氏,二人以疏遠獲全
汀州刺史許文稹奉表請降於殷
十二月,癸丑,加硃文進同平章事,封閩國王
李守貞圍青州經時,城中食盡,餓死者太半
契丹援兵不至,楊光遠遙稽首於契丹曰:“皇帝,皇帝,誤光遠矣!”其子承勳、承祚、承信勸光遠降,冀全其族
光遠不許,曰:“吾昔在代北,嘗以紙錢祭天池而沈,人皆言當爲天子,姑待之
”丁巳,承勳斬勸光遠反者節度判官丘濤等,送其首於守貞,縱火大噪,劫其父出居私第,上表待罪,開城納官軍
硃文進聞黃紹頗死,大懼,以重賞募兵二萬,遣統軍使林守諒、內客省使李廷鍔將之攻泉州,鉦鼓相聞五百里
殷主延政遣大將軍杜進將兵二萬救泉州,留從效開門與福州兵戰,大破之,斬守諒,執廷鍔
延政遣統軍使吳成義帥戰艦千艘攻福州,硃文進遣子弟爲質於吳越以求救
初,唐翰林待詔臧循,與樞密副使查文徽同鄉裏,循常爲賈人,習福建山川,爲文徽畫取建州之策
文徽表請用兵擊王延政,國人多以爲不可
唐主以文徽爲江西安撫使,循行境上,覘其可否;文徽至信州,奏言攻之必克
唐主以洪州營屯都虞候邊鎬爲行營招討諸軍都虞候,將兵從文徽伐殷
文徽自建陽進屯蓋竹,聞漳、泉、汀三州皆隆於殷,殷將張漢真自鏞州將兵八千將至,文徽懼,退保建陽
臧循屯邵武,邵武民導殷兵襲破循軍,執循送建州斬之
朝廷以楊光遠罪大,而諸子歸命,難於顯誅,命李守貞以便宜從事
閏月,癸酉,守貞入青州,遣人拉殺光遠於別第,以病死聞
丙戌,起復楊承勳,除汝州防禦使
殷吳成義聞有唐兵,詐使人告福州吏民曰:“唐助我討賊臣,大兵今至矣
”福人益懼
乙未,硃文進遣同平章事李光準等奉國寶於殷
丁酉,福州南廊承旨林仁翰謂其徒曰:“吾曹世事王氏,今受制賊臣,富沙王至,何面見之!”帥其徒三十人被甲趣連重遇第,重遇方嚴兵自衛,三十人者望之,稍稍遁去
仁翰執槊直前刺重遇,殺之,斬其首以示衆曰:“富沙王且至,汝輩族矣!今重遇已死,何不亟取文進以贖罪!”衆踊躍從之,遂斬文進,迎吳成義入城,函二首送建州
契丹復大舉入寇,盧龍節度使趙延壽引兵先進
契丹前鋒至邢州,順國節度使杜威遣使間道告急
帝欲自將拒之,會有疾,命天平節度使張從思、鄴都留守馬全節、護國節度使安審琦會諸道兵屯邢州,武寧節度使趙在禮屯鄴都
契丹主以大兵繼至,建牙於元氏
朝廷憚契丹之盛,詔從恩等引兵稍卻,於是諸軍恟懼,無復部伍,委棄器甲,所過焚掠,比至相州,不復能整
齊王中開運二年(乙巳,公元九四五年)
春,正月,詔趙在禮還屯澶州,馬全節還鄴都;又遣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屯黎陽,西京留守景延廣自滑州引兵守胡樑渡
庚子,張從恩奏契丹逼邢州,詔滑州,鄴都復進軍拒之
義成節度使皇甫遇將兵趣邢州
契丹寇邢、洺、磁三州,殺掠殆盡,入鄴都境
壬子,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悉以行營兵數萬,陳於相州安陽水之南
皇甫遇與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將數千騎前覘契丹,至鄴縣,將渡漳水,遇契丹數萬,遇等且戰且卻
至榆林店,契丹大至,二將謀曰:“吾屬今走,死無遺矣!”乃止,布陳,自午至未,力戰百餘合,相殺傷甚衆
遇馬斃,因步戰;其僕杜知敏以所乘馬授之,遇乘馬復戰
久之,稍解;顧知敏已爲契丹所擒,遇曰:“知敏義士,不可棄也
”與彥超躍馬入契丹陳,取知敏而還
俄而契丹繼出新兵來戰
二將曰:“吾屬勢不可走,以死報國耳
”日且幕,安陽諸將怪覘兵不還,安審琦曰:“皇甫太師寂無聲問,必爲虜所困
”語未卒,有一騎白遇等爲虜數萬所圍;審琦即引騎兵出,將救之,張從恩曰:“此言未足信
必若虜衆猥至,盡吾軍,恐未足以當之,公往何益!”審琦曰:“成敗,天也
萬一不濟,當共受之
借使虜不南來,坐失皇甫太師,吾屬何顏以見天下!”遂逾水而進
契丹望見塵起,即解去
遇等乃得還,與諸將俱歸相州,軍中皆服二將之勇
彥超本吐谷渾也,與劉知遠同母
契丹亦引軍退,其衆自相驚曰:“晉軍悉至矣!”時契丹主在邯鄲,聞之,即時北遁,不再宿,至鼓城
是夕,張從恩等議曰:“契丹傾國而來,吾兵不多,城中糧不支一旬,萬一有奸人往告吾虛實,虜悉衆圍我,死無日矣
不若引軍就黎陽倉,南倚大河以拒之,可以萬全
”議未決,從恩引兵先發,諸軍繼之;擾亂失亡,復如發邢州之時
從恩等留步兵五百守安陽橋,夜四鼓,知相州事符彥倫謂將佐曰:“此夕紛紜,人無固志,五百弊卒,安能守橋!”即召入,乘城爲備
至曙,望之,契丹數萬騎已陳於安陽水北,彥倫命城上揚旌鼓譟約束,契丹不測
日加辰,趙延壽與契丹惕隱帥衆逾水,環相州而南,詔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將兵趣相州
延壽等至湯陰,聞之,甲寅,引還;馬全節等擁大軍在黎陽,不敢追
延壽悉陳甲騎於相州城下,若將攻城狀,符彥倫曰:“此虜將走耳
”出甲卒五百,陳於城北以待之;契丹果引去
以天平節度使張從恩權東京留守
庚申,振武節度使折從遠擊契丹,圍勝州,遂攻朔州
帝疾小愈,河北相繼告急
帝曰:“此非安寢之時
”乃部分諸將爲行計
更命武定軍曰天威軍
北面副招討使馬全節等奏:“據降者言,虜衆不多,宜乘其散歸種落,大舉徑襲幽州
”帝以爲然,徵兵諸道
壬戌,下詔親征;乙丑,帝發大梁
閩之故臣共迎殷主延政,請歸福州,改國號曰閩
延政以方有唐兵,未暇徙都,以從子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繼昌都督南都內外諸軍事,鎮福州;以飛捷指揮使黃仁諷爲鎮遏使,將後衛之
林仁翰至福州,閩主賞之甚薄
仁翰未嘗自言其功
發南都侍衛及兩軍甲士萬五千人,詣建州以拒唐
二月,壬辰朔,帝至滑州,壬申,命安審琦屯鄴都
甲戌,帝發滑州;乙亥,至澶州
己卯,馬全節等諸軍以次北上
劉知遠聞之曰:“中國疲弊,自守恐不足,乃橫挑強胡,勝之猶有後患,況不勝乎!”
契丹自恆州還,以羸兵驅牛羊過祁州城下,刺史下邳沈斌出兵擊之;契丹以精騎奪其城門,州兵不得還
趙延壽知城中無餘兵,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壽語之曰:“沈使君,吾之故人,‘擇禍莫若輕’,何不早降!”斌曰:“侍中父子失計陷身虜庭,忍帥犬羊以殘父母之邦;不自愧恥,更有驕色,何哉!沈斌弓折矢盡,寧爲國家死耳,終不效公所爲!”明日,城陷,斌自殺
丙戌,詔北面行營都招討使杜威以本道兵會馬全節等進軍
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馮玉,宣徽北院使、權侍衛馬步都虞候太原李彥韜,皆挾恩用事,惡中書令桑維翰,數毀之
帝欲罷維翰政事,李崧、劉昫固諫而止
維翰知之,請以玉爲樞密副使,玉殊不平
丙申,中旨以玉爲戶部尚書、樞密使,以分維翰之權
彥韜少事閻寶,爲僕伕,後隸高祖帳下
高祖自太原南下,留彥韜侍帝,爲腹心,由是有寵
性纖巧,與嬖倖相結,以蔽帝耳目,帝委信之,至於升黜將相,亦得預議
常謂人曰:“吾不知朝廷設文官何所用,且欲澄汰,徐當盡去之

唐查文徽表求益兵,唐主以天威都虞候何敬洙爲建州行營招討馬步都指揮使,將軍祖全恩爲應援使,姚鳳爲都監,將兵數千會攻建州,自崇安進屯赤嶺
閩主延政遣僕射楊思恭、統軍使陳望將兵萬人拒之,列柵水南,旬餘不戰,唐人不敢逼
思恭以延政之命督望戰
望曰:“江、淮兵精,其將習武事
國之安危,系此一舉,不可不萬全而後動
”思恭怒曰:“唐兵深侵,陛下寢不交睫,委之將軍
今唐兵不出數千,將軍擁衆萬餘,不乘其未定而擊之,有如唐兵懼而自退,將軍何面目見陛下乎!”望不得已,引兵涉水與唐戰
全恩等以大兵當其前,使奇兵出其後,大破之
望死,思恭僅以身免
延政大懼,嬰城自守,召董思安、王忠順,使將泉州兵五千詣建州,分守要害
初,高祖置德清軍於故澶州城,乃契丹入寇,澶州、鄴都之間,城戍俱陷
議者以澶州、鄴都相去五十里,宜於中塗築城以應接南北,從之
三月,戊戌,更築德清軍城,合德清、南樂之民以實之
初,光州人李仁達,仕閩爲元從指揮使,十五年不遷職
閩主曦之世,叛奔建州,閩主延政以爲將
及硃文進弒曦,復叛奔福州,陳取建州之策
文進惡其反覆,黜居福清
先是浦城人陳繼珣,亦叛閩主延政奔福州,爲曦畫策取建州,曦以爲著作郎
及延政得福州,二人皆不自安
王繼昌闇弱嗜酒,不恤將士,將士多怨
仁達潛入福州,與繼珣說黃仁諷曰:“今唐兵乘勝,建州孤危
富沙王不能保建州,安能保福州!昔王潮兄弟,光山布衣耳,取福建如反掌
況吾輩乘此機會,自圖富貴,何患不如彼乎!”仁諷然之
是夕,仁達等引甲士突入府舍,殺繼昌及吳成義
仁達欲自立,恐衆心未服,以雪峯寺僧卓巖明素爲衆所重,乃言:“此僧目重瞳子,手垂過膝,真天子也
”相與迎之
己亥,立以爲帝,解去衲衣,被以袞冕,帥將吏北面拜之
然猶稱天福十年,遣使奉表稱籓於晉
延政聞之,族黃仁諷家,命統軍使張漢真將水軍五千,會漳、泉兵討巖明
乙巳,杜威等諸軍會於定州,以供奉官蕭處鈞權知祁州事
庚戌,諸軍攻契丹,泰州刺史晉廷謙舉州降
甲寅,取滿城,獲契丹酋長沒剌及其兵二千人
乙卯,取遂城
趙延壽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還至虎北口,聞晉取泰州,復擁衆南向,約八萬餘騎,計來夕當至,宜速爲備
”杜威等懼,丙辰,退保泰州
戊午,契丹至泰州
己未,晉軍南行,契丹踵之
晉軍至陽城,庚申,契丹大至
晉軍與戰,逐北十餘裏,契丹逾白溝而去
壬戌,晉軍結陳而南,胡騎四合如山,諸軍力戰拒之
是日,才行十餘裏,人馬飢乏
癸亥,晉軍至白團衛村,埋鹿角爲行寨
契丹圍之數重,奇兵出寨後斷糧道
是夕,東北風大起,破屋折樹;營中掘井,方及水輒崩,士卒取其泥,帛絞而飲之,人馬俱渴
至曙,風尤甚
契丹主坐奚車中,令其衆曰:“晉軍止此耳,當盡擒之,然後南取大梁!”命鐵鷂四面下馬,拔鹿角而入,奮短兵以擊晉軍,又順風縱火揚塵以助其勢
軍士皆憤怒,大呼曰:“都招討使何不用兵,令士卒待死!”諸將請出戰,杜威曰:“俟風稍緩,徐觀可否
”馬步都監李守貞曰:“彼衆我寡,風沙之內,莫測多少,惟力鬥者勝,此風乃助我也;若俟風止,吾屬無類矣
”即呼曰:“諸軍齊擊賊!”又謂威曰:“令公善守禦,守貞以中軍決死矣!”馬軍左廂都排陳使張彥澤召諸將問計,皆曰:“虜得風勢,宜俟風回與戰
”彥澤亦以爲然
諸將退,馬軍右廂副排陳使太原藥元福獨留,謂彥澤曰:“今軍中飢渴已甚,若俟風回,吾屬已爲虜矣
敵謂我不能逆風以戰,宜出其不意急擊之,此兵之詭道也
”馬步左右廂都排陳使符彥卿曰:“與其束手就擒,曷若以身徇國!”乃與彥澤、元福及左廂都排陳使皇甫遇引精騎出西門擊之,諸將繼至
契丹卻數百步
彥卿等謂守貞曰:“且曳隊往來乎?直前奮擊,以勝爲度乎?”守貞曰:“事勢如此,安可回鞚!宜長驅取勝耳!”彥卿等躍馬而去,風勢益甚,昏晦如夜,彥卿等擁萬餘騎橫擊契丹,呼聲動天地,契丹大敗而走,勢如崩山
李守貞亦令步兵盡拔鹿角出鬥,步騎俱進,逐北二十餘裏
鐵鷂既下馬,蒼皇不能覆上,皆委棄馬及鎧仗蔽地
契丹散卒至陽城東南水上,稍復佈列
杜威曰:“賊已破膽,不宜更令成列!”遣精騎擊之,皆渡水去
契丹主乘奚車走十餘裏,追兵急,獲一橐駝,乘之而走
諸將請急追之
杜威揚言曰:“逢賊幸不死,更索衣囊邪?”李守貞曰:“兩日人馬渴甚,今得水飲之,皆足重,難以追寇,不若全軍而還
”乃退保定州
契丹主至幽州,散兵稍集;以軍失利,杖其酋長各數百,唯趙延壽得免
乙丑,諸軍自定州引歸
詔以泰州隸定州
夏,四月,辛巳,帝發澶州,甲申,還大梁
己丑,復以鄴都爲天雄軍
閩張漢真至福州,攻其東關
黃仁諷聞其家夷滅,開門力戰,大破閩兵,執漢真,入城,斬之
卓巖明無它方略,但於殿上噀水散豆,作諸法事而已
又遣使迎其父於莆田,尊爲太上皇
李仁達既立巖明,自判六軍諸衛事,使黃仁諷屯西門,陳繼珣屯北門
仁諷從容謂繼珣曰:“人之所以爲人,以有忠、信、仁、義也
吾頃嘗有功於富沙,中間叛之,非忠也;人以從子託我而與人殺之,非信也;屬者與建兵戰,所殺皆鄉曲故人,非仁也;棄妻子,使人魚肉之,非義也
此身十沉九浮,死有餘愧!”因拊膺慟哭
繼珣曰:“大丈夫徇功名,何顧妻子!宜置此事,勿以取禍
”仁達聞之,使人告仁諷、繼珣謀反,皆殺之
由是兵權盡歸仁達
五月,丙申朔,大赦
順國節度使杜威,久鎮恆州,性貪殘,自恃貴戚,多不法
每以備邊爲名,斂吏民錢帛以充私藏
富室有珍貨或名姝、駿馬,皆虜取之;或誣以罪殺之,籍沒其家
又畏懦過甚,每契丹數十騎入境,威已閉門登陴;或數騎驅所掠華人千百過城下,威但真目延頸望之,無意邀取
由是虜無所忌憚,屬城多爲所屠,威竟不出一卒救之,千里之間,暴骨如莽,村落殆盡
威見所部殘弊,爲衆所怨,又畏契丹之強,累表請入朝,帝不許;威不俟報,遽委鎮入朝,朝廷聞之,驚駭
桑維翰言於帝曰:“威固違朝命,擅離邊鎮
居常憑恃勳親,邀求姑息,及疆場多事,曾無守禦之意;宜因此時廢之,庶無後患
”帝不悅
維翰曰:“陛下不忍廢之,宜授以近京小鎮,勿復委以雄籓
”帝曰:“威,朕之密親,必無異志;但宋國長公主切欲相見耳,公勿以爲疑!”維翰自是不敢復言國事,以足疾辭位
丙辰,威至大梁
丁巳,李仁達大閱戰士,請卓巖明臨視
仁達陰教軍士突前登階,刺殺巖明
仁達陽驚,狼狽而走
軍士共執仁達,使居巖明之坐
仁達乃自稱威武留後,用保大年號,奉表稱籓於唐,亦遣使入貢於晉;並殺巖明之父
唐以仁達爲威武節度使、同平章事,賜名弘義,編之屬籍
弘義又遣使修好於吳越
己未,杜威獻部曲步騎合四千人並鎧仗,庚申,又獻粟十萬斛、芻二十萬束,雲皆在本道
帝以其所獻騎兵隸扈聖,步兵隸護國,威復請以爲牙隊,而稟賜皆仰縣官
威又令公主白帝,求天雄節鉞,帝許之
唐兵圍建州,屢破泉州兵
許文稹敗唐兵於汀州,執其將時厚卿
六月,癸酉,以杜威爲天雄節度使
契丹連歲入寇,中國疲於奔命,邊民塗地;契丹人畜亦多死,國人厭苦之
述律太后謂契丹主曰:“使漢人爲胡主,可乎?”曰:“不可
”太后曰:“然則汝何故欲爲漢主?”曰:“石氏負恩,不可容
”太后曰:“汝今雖得漢地,不能居也;萬一蹉跌,悔何所及!”又謂其羣下曰:“漢兒何得一向眠!自古但聞漢和蕃,未聞蕃和漢
漢兒果能回意,我亦何惜與和!”桑維翰屢勸帝復請和於契丹以紓國患,帝假開封軍將張暉供奉官,使奉表稱臣詣契丹,卑辭謝過
契丹主曰:“使景延廣、桑維翰自來,仍割鎮、定兩道隸我,則可和
”朝廷以契丹語忿,謂其無和意,乃止
及契丹主入大梁,謂李崧等曰:“曏使晉使再來,則南北不戰矣

秋,七月,閩人或告福州援兵謀叛,閩主延政收其鎧仗,遣還,伏兵於隘,盡殺之,死者八千餘人,脯其肉以歸爲食
唐邊鎬拔鐔州,查文徽之黨魏岑、馮延己、延魯以師出有功,皆踊躍贊成之
徵求供億,府庫爲之耗竭,洪、饒、撫、信之民尤苦之
延政遣使奉表稱臣於吳越,請爲附庸以求救
楚王希範疑靜江節度使兼侍中、知朗州希杲得人心,遣人伺之
希杲懼,稱疾求歸,不許;遣醫往視疾,因毒殺之
起旃蒙大荒落八月,盡柔兆敦牂,凡一年有奇
齊王下開運二年(乙巳,公元九四五年)
八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丙寅,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和凝罷守本官
加樞密使、戶部尚書馮玉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事無大小,悉以委之
帝自陽城之捷,謂天下無虞,驕侈益甚
四方貢獻珍奇,皆歸內府
多造器玩,廣宮室,崇飾後庭,近朝莫之及
作織錦樓以織地衣,用織工數百,期年乃成
又賞賜優伶無度
桑維翰諫曰:“曏者陛下親御胡寇,戰士重傷者,賞不過帛數端
今優人一談一笑稱旨,往往賜束帛、萬錢、錦袍、銀帶,彼戰士見之,能不觖望,曰:‘我曹冒白刃,絕筋折骨,曾不如一談一笑之功乎!’如此,則士卒解體,陛下誰與衛社稷乎!”帝不聽
馮玉每善承迎帝意,由是益有寵
嘗有疾在家,帝謂諸宰相曰:“自刺史以上,俟馮玉出,乃得除
”其倚任如此
玉乘勢弄權,四方賂遺,輻輳其門
由是朝政益壞
唐兵圍建州既久,建人離心
或謂董思安:“盍早擇去就?”思安曰“吾世事王氏,危而叛之,天下其誰容我!”衆感其言,無叛者
丁亥,唐先鋒橋道使上元王建封先登,遂克建州,閩主延政降
王忠順戰死,董思安整衆奔泉州
初,唐兵之來,建人苦王氏之亂與楊思恭之重斂,爭伐木開道以迎之
及破建州,縱兵大掠,焚宮室廬舍俱盡
是夕,寒雨,凍死者相枕,建人失望
唐主以其有功,皆不問
漢主殺韶王弘雅
九月,許文稹以汀州,王繼勳以泉州,王繼成以漳州,皆降於唐
唐置永安軍於建州
丙申,以西京留守兼侍中景延廣充北面行營副招討使
殿中監王欽祚權知恆州事
會乏軍儲,詔欽祚括糴民粟
杜威有粟十餘萬斛在恆州,欽祚舉籍以聞
威大怒,表稱:“臣有何罪,欽祚籍沒臣粟!”朝廷爲之召欽祚還,仍厚賜威以慰安之
戊申,置威信軍於曹州
遣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守貞戍澶州
乙卯,遣彰德節度使張彥澤戍恆州
漢主殺劉思潮、林少強、林少良、何昌延
以左僕射王翻嘗與高祖謀立弘昌,出爲英州刺史,未至,賜死
內外皆懼不自保
冬,十月,癸巳,置鎮安軍於陳州
唐元敬宋太后殂
王延政至金陵,唐主以爲羽林大將軍
斬楊思恭以謝建人
以百勝節度使王崇文爲永安節度使
崇文治以寬簡,建人遂安
初,高麗王建用兵吞滅鄰國,頗強大,因胡僧襪囉言於高祖曰:“勃海,我婚姻也,其王爲契丹所虜,請與朝廷共擊取之
”高祖不報
及帝與契丹爲仇,襪囉復言之
帝欲使高麗擾契丹東邊以分其兵勢
會建卒,子武自稱權知國事,上表告喪
十一月,戊戌,以武爲大義軍使、高麗王,遣通事舍人郭仁遇使其國,諭指使擊契丹
仁遇至其國,見其兵極弱,曏者襪囉之言,特建爲夸誕耳,實不敢與契丹爲敵
仁遇還,武更以它故爲解
乙卯,吳越王弘佐誅內都監使杜昭達,己未,誅內牙上統軍使明州刺史闞璠
昭達,建徽之孫也,與璠皆好貨
錢塘富人程昭悅以貨結二人,得侍弘佐左右
昭悅爲人狡佞,王悅之,寵待逾於舊將,璠不能平
昭悅知之,詣璠頓首謝罪,璠責讓久之,乃曰:“吾始者決欲殺汝,今既悔過,吾亦釋然
”昭悅懼,謀去璠
璠專而愎,國人惡之者衆,王亦惡之
昭悅欲出璠於外,恐璠覺之,私謂右統軍使胡進思曰:“今欲除公及璠各爲本州,使璠不疑,可乎?”進思許之,乃以璠爲明州刺史,進思爲湖州刺史
璠怒曰:“出我於外,是棄我也
”進思曰:“老兵得大州,幸矣,不行何爲!”璠乃受命
既而復以他故留進思
內外馬步都統軍使錢仁俊母,杜昭達之姑也
昭悅因譖璠、昭達謀奉仁俊作亂,下獄鍛鍊成之
璠、昭達既誅,奪仁俊官,幽於東府
於是昭悅治闞、杜之黨,凡權位與己侔,意所忌者,誅放百餘人,國人畏之側目
胡進思重厚寡言,昭悅以爲戇,故獨存之
昭悅收仁俊故吏慎溫其,使證仁俊之罪,拷掠備至
溫其堅守不屈
弘佐嘉之,擢爲國官
溫其,衢州人也
十二月,乙丑,加吳越王弘佐東南面兵馬都元帥
辛未,以前中書舍人廣晉殷鵬爲給事中、樞密直學士
鵬,馮玉之黨也;朝廷每有遷除,玉皆與鵬議之
由是請謁賂遺,充滿其門
初,帝疾未平,會正旦,樞密使、中書令桑維翰遣女僕入宮起居太后,因問:“皇弟睿近讀書否?”帝聞之,以告馮玉,玉因譖維翰有廢立之志
帝疑之
李守貞素惡維翰,馮玉、李彥韜與守貞合謀排之,以中書令行開封尹趙瑩柔而易制,共薦以代維翰
丁亥,罷維翰政事,爲開封尹
以瑩爲中書令,李崧爲樞密使、守侍中
維翰遂稱足疾,希復朝謁,杜絕賓客
或謂馮玉曰:“桑公元老,今既解其樞務,縱不留之相位,猶當優以大籓,奈何使之尹京,親猥細之務乎?”玉曰:“恐其反耳
”曰:“儒生安能反?”玉曰:“縱不自反,恐其教人耳

楚湘陰處士戴偃,爲詩多譏刺,楚王希範囚之
天策副都軍使丁思瑾上書切諫,希範削其官爵
唐齊王景達府屬謝仲宣言於景達曰:“宋齊丘,先帝布衣之交,今棄之草萊,不厭衆心
”景達爲之言於唐主曰:“齊丘宿望,勿用可也,何必棄之以爲名!”唐主乃使景達自至青陽召之
齊王下開運三年(丙午,公元九四六年)
春,正月,以齊丘爲太傅兼中書令,但奉朝請,不預政事
以昭武節度使李建勳爲右僕射兼門下侍郎,與中書侍郎馮延己皆同平章事
建勳練習吏事,而懦怯少斷
延己工文辭,而狡佞,喜大言,多樹朋黨
水部郎中高越,上書指延己兄弟過惡,唐主怒,貶越蘄州司士
初,唐主置宣政院于禁中,以翰林學士、給事中常夢錫領之,專典機密,與中書侍郎嚴續皆忠直無私
唐主謂夢錫曰:“大臣惟嚴續中立,然無才,恐不勝其黨,卿宜左右之
”未幾,夢錫罷宣政院,續亦出爲池州觀察使
夢錫於是移疾縱酒,不復預朝廷事
續,可求之子也
二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晉昌節度使兼侍中趙在禮,更歷十鎮,所至貪暴,家貲爲諸帥之最
帝利其富,三月,庚申,爲皇子鎮寧節度使延煦娶其女
在禮自費緡錢十萬,縣官之費,數倍過之
延煦及弟延寶,皆高祖諸孫,帝養以爲子
唐泉州刺史王繼勳致書修好於威武節度使李弘義
弘義以泉州故隸威武軍,怒其抗禮
夏,四月,遣弟弘通將兵萬人伐之
初,朔方節度使馮暉在靈州,留党項酋長拓跋彥超於州下,故諸部不敢爲寇,及將罷鎮而縱之
前彰武節度使王令溫代暉鎮朔方,不存撫羌、胡,以中國法繩之
羌、胡怨怒,皆叛,競爲寇鈔
拓跋彥超、石存、也廝褒三族,共攻靈州,殺令溫弟令周
戊午,令溫上表告急
泉州都都揮使留從效謂刺史王繼勳曰:“李弘通兵勢甚盛,士卒以使君賞罰不當,莫肯力戰,使君宜避位自省
”乃廢繼勳歸私第,代領軍府事,勒兵擊李弘通,大破之
表聞於唐,唐主以從效爲泉州刺史,召繼勳還金陵,遣將將兵戍泉州
徙漳州刺史王繼成爲和州刺史,汀州刺史許文稹爲蘄州刺史
定州西北二百里有狼山,土人築堡于山上以避胡寇
堡中有佛舍,尼孫深意居之,以妖術惑衆,言事頗驗,遠近信奉之
中山人孫方簡及弟行友,自言深意之侄,不飲酒食肉,事深意甚謹
深意卒,方簡嗣行其術,稱深意坐化,嚴飾,事之如生,其徒日茲
會晉與契丹絕好,北邊賦役煩重,寇盜充斥,民不安其業
方簡、行友因帥鄉里豪健者,據寺爲寨以自保
契丹入寇,方簡帥衆邀擊,頗獲其甲兵、牛馬、軍資,人挈家往依之者益衆
久之,至千餘家,遂爲羣盜
懼爲吏所討,乃歸款朝廷
朝廷亦資其禦寇,署東北招收指揮使
方簡時入契丹境鈔掠,多所殺獲
既而邀求不已,朝廷小不副其意,則舉寨降於契丹,請爲鄉道以入寇
時河北大飢,民餓死者所在以萬數,兗、鄆、滄、貝之間,盜賊峯起,吏不能禁
天雄節度使杜威遣元隨軍將劉延翰市馬於邊,方簡執之,獻於契丹
延翰逃歸,六月,壬戌,至大梁,言“方簡欲乘中國兇飢,引契丹入寇,宜爲之備

初,朔方節度使馮暉在靈武,得羌、胡心,市馬期年,至五千匹,朝廷忌之,徙鎮邠州及陝州,入爲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領河陽節度使
暉知朝廷之意,悔離靈武,乃厚事馮玉、李彥韜,求復鎮靈州
朝廷亦以羌、胡方擾,丙寅,復以暉爲朔方節度使,將關西兵擊羌、胡;以威州刺史藥元福爲行營馬步軍都指揮使
乙丑,定州言契丹勒兵壓境
詔以天平節度使、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守貞爲北面行營都部署,義成節度使皇甫遇副之;彰德節度使張彥澤充馬軍都指揮使兼都虞候,義武節度使薊人李殷充步軍都指揮使兼都排陣使;遣護聖指揮使臨清王彥超、太原白延遇以部兵十營詣邢州
時馬軍都指揮使、鎮安節度使李彥韜方用事,視守貞蔑如也
守貞在外所爲,事無大小,彥韜必知之,守貞外雖敬奉而內恨之
初,唐人既克建州,欲乘勝取福州,唐主不許
樞密使陳覺請自往說李弘義,必令入朝
宋齊丘薦覺才辯,可不煩寸刃,坐致弘義
唐主乃拜弘義母、妻皆爲國夫人,四弟皆遷官,以覺爲福州宣諭使,厚賜弘義金帛
弘義知其謀,見覺,辭色甚倨,待之疏薄
覺不敢言入朝事而還
秋,七月,河決楊劉,西入莘縣,廣四十里,自朝城北流
有自幽州來者,言趙延壽有意歸國
樞密使李崧、馮玉信之,命天雄節度使杜威致書於延壽,具述朝旨,啖以厚利,洛州軍將趙行實嘗事延壽,遣齎書潛往遺之
延壽復書言:“久處異域,思歸中國
乞發大軍應接,拔身南去
”辭旨懇密
朝廷欣然,復遣行實詣延壽,與爲期約
八月,李守貞言:“與契丹千餘騎遇於長城北,轉鬥四十里,斬其酋帥解裏,擁餘衆入水溺死者甚衆
”丁卯,詔李守貞還屯澶州
帝既與契丹絕好,數召吐谷渾酋長白承福入朝,宴賜甚厚
承福從帝與契丹戰澶州,又與張從恩戍滑州
屬歲大熱,遣其部落還太原,畜牧於嵐、石之境
部落多犯法,劉知遠無所縱舍
部落知朝廷微弱,且畏知遠之嚴,謀相與遁歸故地
有白可久者,位亞承福,帥所部先亡歸契丹,契丹用爲雲州觀察使,以誘承福
知遠與郭威謀曰:“今天下多事,置此屬於太原,乃腹心之疾也,不如去之
”承福家甚富,飼馬用銀槽
威勸知遠誅之,收其貨以贍軍
知遠密表:“吐谷渾反覆難保,請遷於內地
”帝遣使發其部落千九百人,分置河陽及諸州
知遠遣威誘承福等入居太原城中,因誣承福等五族謀叛,以兵圍而殺之,合四百口,籍沒其家貲
詔褒賞之,吐谷渾由是遂微
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坐違法科斂,擅取官麥五百斛造麴,賦與部民
李彥韜素與彥超有隙,發其事,罪應死
彥韜趣馮玉使殺之,劉知遠上表論救
李崧曰:“如彥超之罪,今天下籓侯皆有之
若盡其法,恐人人不自安
”甲戌,敕免彥超死,削官爵,流房州
唐陳誨自福州還,至劍州,恥無功,矯詔使侍衛官顧忠召弘義入朝,自稱權福州軍府事,擅發汀、建、撫、信州兵及戍卒,命建州監軍使馮延魯將之,趣福州迎弘義
延魯先遺弘義書,諭以禍福
弘義復書請戰,遣樓船指揮使楊崇保將州師拒之
覺以劍州刺史陳誨爲緣江戰棹指揮使,表:“福州孤危,旦夕可克
”唐主以覺專命,甚怒,羣臣多言:“兵已傅城下,不可中止,當發兵助之
”丁丑,覺、延魯敗楊崇保於候官,戊寅,乘勝進攻福州西關
弘義出擊,大破之,執唐左神威指揮使楊匡鄴
唐主以永安節度使王崇文爲東南面都招討使,以漳泉安撫使、諫議大夫魏岑爲東面監軍使,延魯爲南面監軍使,會兵攻福州,克其外郭
弘義固守第二城
馮暉引兵過旱海,至輝德,糗糧已盡
拓跋彥超衆數萬,爲三陳,扼要路,據水泉以待之
軍中大懼
暉以賂求和於彥超,彥超許之
自旦至日中,使者往返數四,兵未解
藥元福曰:“虜知我飢渴,陽許和以困我耳;若至暮,則吾輩成擒矣
今虜雖衆,精兵不多,依西山而陳者是也
其餘步卒,不足爲患
請公嚴陣以待我,我以精騎先犯西山兵,小勝則舉黃旗,大軍合勢擊之,破之必矣
”乃帥騎先進,用短兵力戰
彥超小卻,元福舉黃旗,暉引兵赴之,彥超大敗
明日,暉入靈州
九月,契丹三萬寇河東
壬辰,劉知遠敗之於楊武谷,斬首七千級
漢劉思潮等既死,陳道庠內不自安
特進鄧伸遺之《漢紀》,道庠問其故,伸曰:“憨獠,此書有誅韓信、醢彭越事,宜審讀之!”漢主聞之,族道庠及伸
李弘義自稱威武留後,權知閩國事,更名弘達,奉表請命於晉
甲午,以弘義爲威武節度使、同平章事,知閩國事
張彥澤奏敗契丹於定州北,又敗之於泰州,斬首二千級
辛丑,福州排陳使馬捷引唐兵自馬牧山拔寨而入,至善化門橋,都指揮使丁彥貞以兵百人拒之
弘達退保善化門,外城再重皆爲唐兵所據
弘達更名達,遣使奉表稱臣,乞師於吳越
楚王希範知帝好奢靡,屢以珍玩爲獻,求都元帥
甲辰,以希範爲諸道兵馬都元帥
丙辰,河決澶州臨黃
契丹使瀛州刺史劉延祚遺樂壽監軍王巒書,請舉城內附
且雲:“城中契丹兵不滿千人,乞朝廷發輕兵襲之,己爲內應
又,今秋多雨,自瓦橋已北,積水無際,契丹主已歸牙帳,雖聞關南有變,地遠阻水,不能救也
”巒與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杜威屢奏瀛、莫乘此可取,深州刺史慕容遷獻《瀛莫圖》
馮玉、李崧信以爲然,欲發大兵迎趙延壽及延祚
先是,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天平節度使李守貞數將兵過廣晉,杜威厚待之,贈金帛甲兵,動以萬計
守貞由是與威親善
守貞入朝,帝勞之曰:“聞卿爲將,常費私財以賞戰士
”對曰:“此皆杜威盡忠於國,以金帛資臣,臣安敢掠有其美!”因言:“陛下若他日用兵,臣願與威戮力以清沙漠
”帝由是亦賢之
及將北征,帝與馮玉、李崧議,以威爲元帥,守貞副之
趙瑩私謂馮、李曰:“杜令國戚,貴爲將相,而所欲未厭,心常慊慊,豈可復假以兵權!必若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貞爲愈也
”不從
冬,十月,辛未,以威爲北面行營都招討使,以守貞爲兵馬都監,泰寧節度使安審琦爲左右廂都指揮使,武寧節度使符彥卿爲馬軍左廂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皇甫遇爲馬軍右廂都指揮使,永清節度使樑漢璋爲馬軍都排陳使,前威勝節度使宋彥筠爲步軍左廂都指揮使,奉國左廂都指揮使王饒爲步軍右廂都指揮使,洺州團練使薛懷讓爲先鋒都指揮使
仍下敕榜曰:“專發大軍,往平黠虜
先取瀛、莫,安定關南;次復幽燕,蕩平塞北
”又曰:“有能擒獲虜主者,除上鎮節度使,賞錢萬緡,絹萬匹,銀萬兩
”時自六月積雨,至是未止,軍行及饋運者甚艱苦
唐漳州將林贊堯作亂,殺監軍使周承義、劍州刺史陳誨
泉州刺史留從效舉兵逐贊堯,以泉州裨將董思安權知漳州
唐主以思安爲漳州刺史,思安辭以父名章
唐主改漳州爲南州,命思安及留從效將州兵會攻福州
庚辰,圍之
福州使者至錢塘,吳越王弘佐召諸將謀之,皆曰:“道險遠,難救
”惟內都監使臨安水丘昭券以爲當救
弘佐曰:“脣亡齒寒,吾爲天下元帥,曾不能救鄰道,將安用之!諸君但樂飽食安坐邪!”壬午,遣統軍使張筠、趙承泰將兵三萬,水陸救福州
先是募兵,久無應者,弘佐命糾之,曰:“糾而爲兵者,糧賜減半
”明日,應募者雲集
弘佐命昭券專掌用兵,昭券憚程昭悅,以用兵事讓之
弘佐命昭悅掌應援饋運事,而以軍謀委元德昭
德昭,危仔倡之子也
弘佐議鑄鐵錢以益將士祿賜,其弟牙內都虞候弘億諫曰:“鑄鐵錢有八害:新錢既行,舊錢皆流入鄰國,一也;可用於吾國而不可用於它國,則商賈不行,百貨不通,二也;銅禁至嚴,民猶盜鑄,況家有鐺釜,野有鏵犁,犯法必多,三也;閩人鑄鐵錢而亂亡,不足爲法,四也;國用幸豐而自示空乏,五也;祿賜有常而無故益之,以啓無厭之心,六也;法變而敝,不可遽復,七也;‘錢’者國姓,易之不祥,八也
”弘佐乃止
杜威、李守貞會兵於廣晉而北行
威屢使公主入奏,請益兵,曰:“今深入虜境,必資衆力
”由是禁軍皆在其麾下,而宿衛空虛
十一月,丁酉,以李守貞權知幽州行府事
己亥,杜威等至瀛州,城門洞啓,寂若無人,威等不敢進
聞契丹將高謨翰先已引兵潛出,威遣樑漢璋將二千騎追之,遇契丹於南陽務,敗死
威等聞之,引兵而南
時束城等數縣請降,威等焚其廬舍,掠其婦女而還
己酉,吳越兵至福州,自罾浦南潛入州城
唐兵進據東武門,李達與吳越兵共御之,不利
自是內外斷絕,城中益危
唐主遣信州刺史王建封助攻福州
時王崇文雖爲元帥,而陳覺、馮延魯、魏岑爭用事,留從效、王建封倔強不用命,各爭功,進退不相應
由是將士皆解體,故攻城不克
唐主以江州觀察使杜昌業爲吏部尚書,判省事
先是昌業自兵部尚書判省事,出江州,及還,閱簿籍,撫案嘆曰:“未數年,而府庫所耗者半,其能久乎!”
契丹主大舉入寇,自易、定趣恆州
杜威等至武強,聞之,將自冀、貝而南
彰德節度使張彥澤時在恆州,引兵會之,言契丹可破之狀
威等乃復趣恆州,以彥澤爲前鋒
甲寅,威等至中度橋,契丹已據橋
彥澤帥騎爭之,契丹焚橋而退
晉兵與契丹夾滹沱而軍
始,契丹見晉軍大至,又爭橋不勝,恐晉軍急渡滹沱,與恆州合勢擊之,議引兵還
及聞晉軍築壘爲持久之計,遂不去
蜀施州刺史田行皋叛,遣供奉官耿彥珣將兵討之
杜威雖以貴戚爲上將,性懦怯
偏裨皆節度使,但日相承迎,置酒作樂,罕議軍事
磁州刺史兼北面轉運使李谷說威及李守貞曰:“今大軍去恆州咫尺,煙火相望
若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積薪布土其上,橋可立成
密約城中舉火相應,夜募壯士斫虜營而入,表裏合勢,虜必遁逃
”諸將皆以爲然,獨杜威不可,遣谷南至懷、孟督軍糧
契丹以大兵當晉軍之前,潛遣其將蕭翰、通事劉重進將百騎及贏卒,並西山出晉軍之後,斷晉糧道及歸路
樵採者遇之,盡爲所掠;有逸歸者,皆稱虜衆之盛,軍中忷懼
翰等至欒城,城中戍兵千餘人,不覺其至,狼狽降之
契丹獲晉民,皆黥其面曰“奉敕不殺”,縱之南走
運夫在道遇之,皆棄車驚潰
翰,契丹主之舅也
十二月,丁巳朔,李谷自書密奏,具言大軍危急之勢,請車駕幸滑州,遣高行舟、符彥卿扈從,及發兵守澶州、河陽以備虜之奔衝;遣軍將關勳走馬上之
己未,帝始聞大軍屯中度
是夕,關勳至
庚申,杜威奏請益兵,詔悉發守宮禁者得數百人,赴之
又詔發河北及滑、孟、澤、潞芻糧五十萬詣軍前,督迫嚴急,所在鼎沸
辛酉,威又遣從者張祚等來告急,祚等還,爲契丹所獲,自是朝廷與軍前聲問兩不相通
時宿衛兵皆在行營,人心懍懍,莫知爲計
開封尹桑維翰,以國家危在旦夕,求見帝言事
帝方在苑中調鷹,辭不見
又詣執政言之,執政不以爲然
退,謂所親曰:“晉氏不血食矣!”
帝欲自將北征,李彥韜諫而止
時符彥卿雖任行營職事,帝留之,使戍荊州口
壬戌,詔以歸德節度使高行周爲北面都部署,以彥卿副之,共戍澶州;以西京留守景延廣戍河陽,且張形勢
奉國都指揮使王清言於杜威曰:“今大軍去恆州五里,守此何爲!營孤食盡,勢將自潰
請以步卒二千爲前鋒,奪橋開道,公帥諸軍繼之
得入恆州,則無憂矣
”威許諾,遣清與宋彥筠俱進
清戰甚銳,契丹不能支,勢小卻
諸將請以大軍繼之,威不許
彥筠爲契丹所敗,浮水抵岸得免,因退走
清獨帥麾下陳於水北力戰,互有殺傷,屢請救於威,威竟不遣一騎助之
清謂其衆曰:“上將握兵,坐觀吾輩困急而不救,此必有異志
吾輩當以死報國耳!”衆感其言,莫有退者
至暮,戰不息
契丹以新兵繼之,清及士衆盡死
由是諸軍皆奪氣
清,洺州人也
甲子,契丹遙以兵環晉營,內外斷絕,軍中食且盡
杜威與李守貞、宋彥筠謀降契丹
威潛遣腹心詣契丹牙帳,邀求重賞
契丹主紿之曰:“趙延壽威望素淺,恐不能帝中國
汝果降者,當以汝爲之
”威喜,遂定降計
丙寅,伏甲召諸將,出降表示之,使署名
諸將駭愕,莫敢言者,但唯唯聽命
威遣閣門使高勳齎詣契丹,契丹主賜詔慰納之
是日,威悉命軍士出陳於外,軍士皆踊躍,以爲且戰,威親諭之曰:“今食盡塗窮,當與汝曹共求生計
”因命釋甲
軍士皆慟哭,聲振原野
威、守貞仍於衆中揚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於己
”聞者無不切齒
契丹主遣趙延壽衣赭袍至晉營慰撫士卒,曰:“彼皆汝物也
”杜威以下,皆迎謁於馬前,亦以赭袍衣威以示晉軍,其實皆戲之耳
以威爲太傅,李守貞爲司徒
威引契丹主至恆州城下,諭順國節度使王周以己降之狀,周亦出降
戊辰,契丹主入恆州
遣兵襲代州,刺史王暉以城降之
先是契丹屢攻易州,刺史郭璘固守拒之
契丹主每過城下,指而嘆曰:“吾能吞併天下,而爲此人所扼!”及杜威既降,契丹主遣通事耿崇美至易州,誘諭其衆,衆皆降,璘不能制,遂爲崇美所殺
璘,邢州人也
義武節度使李殷,安國留後方太,皆降於契丹
契丹主以孫方簡爲義武節度使,麻答爲安國節度使,以客省副使馬崇祚權知恆州事
契丹翰林承旨、吏部尚書張礪言於契丹主曰:“今大遼已得天下,中國將相宜用中國人爲之,不宜用北人及左右近習
苟政令乖失,則人心不服,雖得之,猶將失之
”契丹主不從
引兵自邢、相而南,杜威將降兵以從
遣張彥澤將二千騎先取大梁,且撫安吏民,以通事傅住兒爲都監
杜威之降也,皇甫遇初不預謀
契丹主欲遣遇先將兵入大梁,遇辭
退,謂所親曰:“吾位爲將相,敗不能死,忍復圖其主乎!”至平棘,謂從者曰:“吾不食累日矣,何面目復南行!”遂扼吭而死
張彥澤倍道疾驅,夜度白馬津
壬申,帝始聞杜威等降
是夕,又聞彥澤至滑州,召李崧、馮玉、李彥韜入禁中計事,欲詔劉知遠發兵入援
癸酉,未明,彥澤自封丘門斬關而入,李彥韜帥禁兵五百赴之,不能遏
彥澤頓兵明德門外,城中大擾
帝於宮中起火,自攜劍驅後宮十餘人將赴火,爲親軍將薛超所持
俄而彥澤自寬仁門傳契丹主與太后書慰撫之,且召桑維翰、景延廣,帝乃命滅火,悉開宮城門
帝坐苑中,與后妃相聚而泣,召翰林學士範質草降表,自稱“孫男臣重貴,禍至神惑,運盡天亡
今與太后及妻馬氏,舉族於郊野面縛待罪次
遣男鎮寧節度使延煦、威信節度使延寶,奉國寶一、金印三出迎
”太后亦上表稱“新婦李氏妾”
傅住兒入宣契丹主命,帝脫黃袍,服素衫,再拜受宣,左右皆掩泣
帝使召張彥澤,欲與計事
彥澤曰:“臣無面目見陛下
”帝復召之,彥澤微笑不應
或勸桑維翰逃去
維翰曰:“吾大臣,逃將安之!”坐而俟命
彥澤以帝命召維翰
維翰至天街,遇李崧,駐馬語未畢,有軍吏於馬前揖維翰赴侍衛司
維翰知不免,顧謂崧曰:“侍中當國,今日國亡,反令維翰死之,何也?”崧有愧色
彥澤倨坐見維翰,維翰責之曰:“去年拔公於罪人之中,復領大鎮,授以兵權,何乃負恩至此!”彥澤無以應,遣兵守之
宣徽使孟承誨,素以佞巧有寵於帝,至是,帝召承誨,欲與之謀,承誨伏匿不至
張彥澤捕而殺之
彥澤縱兵大掠,貧民乘之,亦爭入富室,殺之取其貨,二日方止,都城爲之一空
彥澤所居寶貨山積,自謂有功於契丹,晝夜以酒樂自娛,出入騎從常數百人,其旗幟皆題“赤心爲主”,見者笑之
軍士擒罪人至前,彥澤不問所犯,但瞋目豎三指,即驅出斷其腰領
彥澤素與閣門使高勳不協,乘醉至其家,殺其叔父及弟,屍諸門首
士民不寒而慄
中書舍人李濤謂人曰:“吾與其逃於溝瀆而不免,不若往見之
”乃投刺謁彥澤曰:“上疏請殺太尉人李濤,謹來請死
”彥澤欣然接之,謂濤曰:“舍人今日懼乎?”濤曰:“濤今日之懼,亦猶足下昔年之懼也
曏使高祖用濤言,事安至此!”彥澤大笑,命酒飲之
濤引滿而去,旁若無人
甲戌,張彥澤遷帝於開封府,頃刻不得留,宮中慟哭
帝與太后、皇后乘肩輿,宮人、宦者十餘人步從,見者流涕
帝悉以內庫金珠自隨
彥澤使人諷之曰:“契丹主至,此物不可匿也
”帝悉歸之,亦分以遺彥澤,彥澤擇取其奇貨,而封其餘以待契丹
彥澤遣控鶴指揮使李筠以兵守帝,內外不通
帝姑烏氏公主賂守門者,入與帝訣,相持而泣,歸第自經死
帝與太后所上契丹主表章,皆先示彥澤,然後敢發
帝使取內庫帛數段,主者不與,曰:“此非帝物也
”又求酒於李崧,崧亦辭以它故不進
又欲見李彥韜,彥韜亦辭不往
帝惆悵久之
馮玉佞張彥澤,求自送傳國寶,冀契丹復任用
楚國夫人丁氏,延煦之母也,有美色
彥澤使人取之,太后遲迴未與
彥澤詬詈,立載之去
是夕,彥澤殺桑維翰
以帶加頸,白契丹主,雲其自經
契丹主曰:“吾無意殺維翰,何爲如是!”命厚撫其家
高行周、符彥卿皆詣契丹牙帳降
契丹主以陽城之戰爲彥卿所敗,詰之
彥卿曰:“臣當時惟知爲晉主竭力,今日死生惟命
”契丹主笑而釋之
己卯,延煦、延寶自牙帳還,契丹主賜帝手詔,且遣解裏謂帝曰:“孫勿憂,必使汝有啖飯之所
”帝心稍安,上表謝恩
契丹以所獻傳國寶追琢非工,又不與前史相應,疑其非真,以詔書詰帝,使獻真者
帝奏:“頃王從珂自焚,舊傳國寶不知所在,必與之俱燼
此寶先帝所爲,羣臣備知
臣今日焉敢匿寶!”乃止
帝聞契丹主將渡河,欲與太后於前途奉迎
張彥澤先奏之,契丹主不許
有司又欲使帝銜璧牽羊,大臣輿櫬,迎於郊外,先具儀注白契丹主,契丹主曰:“吾遣奇兵直取大梁,非受降也
”亦不許
又詔晉文武羣官,一切如故;朝廷制度,並用漢禮
有司欲備法駕迎契丹主,契丹主報曰:“吾主擐甲總戎,太常儀衛,未暇施也
”皆卻之
先是契丹主至相州,即遣兵趣河陽捕景延廣
延廣蒼猝無所逃伏,往見契丹主於封丘
契丹主詰之曰:“致兩主失歡,皆汝所爲也
十萬橫磨劍安在!”召喬榮,使相辨證,事凡十條
延廣初不服,榮以紙所記語示之,乃服
每服一事,輒授一籌
至八籌,延廣但以面伏地請死,乃鎖之
丙戌晦,百官宿於封禪寺
起強圉協洽正月,盡四月,不滿一年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上天福十二年(丁未,公元九四七年)
春,正月,丁亥朔,百官遙辭晉主於城北,乃易素服紗帽,迎契丹主,伏路側請罪
契丹主貂帽、貂裘,衷甲,駐馬高阜,命起,改服,撫慰之
左衛上將軍安叔千獨出班胡語,契丹主曰:“汝安沒字邪?汝昔鎮邢州,已累表輸誠,我不忘也
”叔千拜謝呼躍而退
晉主與太后已下迎於封丘門外,契丹主辭不見
契丹主入門,民皆驚呼而走
契丹主登城樓,遣通事諭之曰:“我亦人也,汝曹勿懼!會當使汝曹蘇息
我無心南來,漢兵引我至此耳
”至明德門,下馬拜而後入宮
以其樞密副使劉密權開封尹事
日暮,契丹主復出,屯於赤岡
戊子,執鄭州防禦使楊承勳至大梁,責以殺父叛契丹,命左右臠食之
未幾,以其弟右羽林將軍承信爲平盧節度使,悉以其父舊兵授之
高勳訴張彥澤殺其家人於契丹主,契丹主亦怒彥澤剽掠京城,並傅住兒鎖之
以彥澤之罪宣示百官,問:“應死否?”皆言:“應死
”百姓亦投牒爭疏彥澤罪
己丑,斬彥澤、住兒於北市,仍命高勳監刑
彥澤前所殺士大夫子孫,皆絰杖號哭,隨而詬詈,以杖撲之
勳命斷腕出鎖,剖其心以祭死者
市人爭破其腦取髓,臠其肉而食之
契丹送景延廣歸其國,庚寅,宿陳橋,夜,伺守者稍怠,扼吭而死
辛卯,契丹以晉主爲負義侯,置於黃龍府
黃龍府,即慕容氏和龍城也
契丹主使謂李太后曰:“聞重貴不用母命以至於此,可求自便,勿與俱行
”太后曰:“重貴事妾甚謹
所失者,違先君之志,絕兩國之歡耳
今幸蒙大恩,全生保家,母不隨子,欲何所歸!”癸巳,契丹遷晉主及其家人於封禪寺,遣大同節度使兼侍中河內崔廷勳以兵守之
契丹主數遣使存問,晉主每聞使至,舉家憂恐
時雨雪連旬,外無供億,上下凍餒
太后使人謂寺僧曰:“吾嘗於此飯僧數萬,今日獨無一人相念邪!”僧辭以“虜意難測,不敢獻食
”晉主陰祈守者,乃稍得食
是日,契丹主自赤岡引兵入宮,都城諸門及宮禁門,皆以契丹守衛,晝夜不釋兵仗
磔犬於門,以竿懸羊皮於庭爲厭勝
契丹主謂晉羣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戰馬,輕賦省役,天下太平矣
”廢東京,降開封府爲汴州,尹爲防禦使
乙未,契丹主改服中國衣冠,百官起居皆如舊制
趙延壽、張礪共薦李崧之才
會威勝節度使馮道自鄧州入朝,契丹主素聞二人名,皆禮重之
未幾,以崧爲太子太師,充樞密使,道守太傅,於樞密院祗候,以備顧問
契丹主分遣使者,以詔書賜晉之籓鎮
晉之籓鎮爭上表稱臣,被召者無不奔馳而至
惟彰義節度使史匡威據涇州不受命
匡威,建瑭之子也
雄武節度使何重建斬契丹使者,以秦、成、階三州降蜀
初,杜重威既以晉軍降契丹,契丹主悉收其鎧仗數百萬貯恆州,驅馬數萬歸其國,遣重威將其衆從己而南
及河,契丹主以晉兵之衆,恐其爲變,欲悉以胡騎擁而納之河流
或諫曰:“晉兵在他所者尚多,彼聞降者盡死,必皆拒命爲患
不若且撫之,徐思其策
”契丹主乃使重威以其衆屯陳橋
會久雪,官無所給,士卒凍餒,鹹怨重威,相聚而泣
重威每出,道旁人皆罵之
契丹主猶欲誅晉兵
趙延壽言於契丹主曰:“皇帝親冒矢石以取晉國,欲自有之乎,將爲他人取之乎?”契丹主變色曰:“朕舉國南征,五年不解甲,僅能得之,豈爲他人乎!”延壽曰:“晉國南有唐,西有蜀,常爲仇敵,皇帝亦知之乎?”曰:“知之
”延壽曰:“晉國東自沂、密,西及秦、鳳,延袤數千裏,邊於吳、蜀,常以兵戍之
南方暑溼,上國之人不能居也
他日車駕北歸,以晉國如此之大,無兵守之,吳、蜀必相與乘虛入寇,如此,豈非爲他人取之乎?”契丹主曰:“我不知也
然則奈何?”延壽曰:“陳橋降卒,可分以戍南邊,則吳、蜀不能爲患矣
”契丹主曰:“吾昔在上黨,失於斷割,悉以唐兵授晉
既而返爲仇讎,北向與吾戰,辛勤累年,僅能勝之
今幸入吾手,不因此時悉除之,豈可復留以爲後患乎?”延壽曰:“曏留晉兵於河南,不質其妻子,故有此憂
今若悉徙其家於恆、定、雲、朔之間,每歲分番使戍南邊,何憂其爲變哉!此上策也
”契丹主悅曰:“善!惟大王所以處之
”由是陳橋兵始得免,分遣還營
契丹主殺右金吾衛大將軍李彥紳、宦者秦繼旻,以其爲唐潞王殺東丹王故也
以其家族貲財賜東丹王之子永康王兀欲
兀欲眇一目,爲人雄健好施
癸卯,晉主與李太后、安太妃、馮後及弟睿、子延煦、延寶俱北遷,後宮左右從者百餘人
契丹遣三百騎援送之,又遣晉中書令趙瑩、樞密使馮玉、馬軍都指揮使李彥韜與之俱
晉主在塗,供饋不繼,或時與太后俱絕食,舊臣無敢進謁者
獨磁州刺史李谷迎謁於路,相對泣下
谷曰:“臣無狀,負陛下
”因傾貲以獻
晉主至中度橋,見杜重威寨,嘆曰:“天乎!我家何負,爲此賊所破!”慟哭而去
癸丑,蜀主以左千牛衛上將軍李繼勳爲秦州宣慰使
契丹主以前燕京留守劉晞爲西京留守,永康王兀欲之弟留珪爲義成節度使,族人郎五爲鎮寧節度使,兀欲姊婿潘聿撚爲橫海節度使,趙延壽之子匡贊爲護國節度使,漢將張彥超爲雄武節度使,史佺爲彰義節度使,客省副使劉晏僧爲忠武節度使,前護國節度使侯益爲鳳翔節度使,權知鳳翔府事焦繼勳爲保大節度使
晞,涿州人也
既而何重建附蜀,史匡威不受代,契丹勢稍沮
晉昌節度使趙在禮入朝,其裨將留長安者作亂,節度副使建人李肅討誅之,軍府以安
晉主之絕契丹也,匡國節度使劉繼勳爲宣徽北院使,頗預其謀
契丹主入汴,繼勳入朝,契丹主責之
時馮道在殿上,繼勳急指道曰:“馮道爲首相,與景延廣實爲此謀
臣位卑,何敢發言!”契丹主曰:“此叟非多事者,勿妄引之!”命鎖繼勳,將送黃龍府
趙在禮至洛陽,謂人曰:“契丹主嘗言莊宗之亂由我所致
我此行良可憂
”契丹主遣契丹將述軋、奚王拽刺、勃海將高謨翰戍洛陽,在禮入謁,拜於庭下,拽刺等皆踞坐受之
乙卯,在禮至鄭州,聞繼勳被鎖,大驚,夜,自經於馬櫪間
契丹主聞在禮死,乃釋繼勳,繼勳憂憤而卒
劉晞在契丹嘗爲樞密使、同平章事,至洛陽,詬奚王曰:“趙在禮漢家大臣,爾北方一酋長耳,安得慢之如此!”立於庭下以挫之
由是洛人稍安
契丹主廣受四方貢獻,大縱酒作樂,每謂晉臣曰:“中國事,我皆知之;吾國事,汝曹弗知也

趙延壽請給上國兵廩食,契丹主曰:“吾國無此法
”乃縱胡騎四出,以牧馬爲名,分番剽掠,謂之“打草谷”
丁壯斃於鋒刃,老弱委以溝壑,自東、西南畿及鄭、滑、曹、濮,數百里間,財畜殆盡
契丹主謂判三司劉旬曰:“契丹兵三十萬,既平晉國,應有優賜,速宜營辦
”時府庫空竭,旬不知所出,請括借都城士民錢帛,自將相以下皆不免
又分遣使者數十人詣諸州括借,皆迫以嚴誅,人不聊生
其實無所頒給,皆蓄之內庫,欲輦歸其國
於是內外怨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
初,晉主與河東節度使、中書令、北平王劉知遠相猜忌,雖以爲北面行營都統,徒尊以虛名,而諸軍進止,實不得預聞
知遠因之廣募士卒
陽城之戰,諸軍散卒歸之者數千人,又得吐谷渾財畜,由是河東富強冠諸鎮,步騎至五萬人
晉主與契丹結怨,知遠知其必危,而未嘗論諫
契丹屢深入,知遠初無邀遮、入援之志
及聞契丹入汴,知遠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軼
遣客將安陽王峻奉三表詣契丹主:一,賀入汴;二,以太原夷、夏雜居,戍兵所聚,未敢離鎮;三,以應有貢物,值契丹將劉九一軍自土門西入屯於南川,城中憂懼,俟召還此軍,道路始通,可以入貢
契丹主賜詔褒美,及進書,親加“兒”字於知遠姓名之上,仍賜以木柺
胡法,優禮大臣則賜之,如漢賜幾仗之比,惟偉王以叔父之尊得之
知遠又遣北都副留守太原白文珂入獻奇繒名馬,契丹主知知遠觀望不至,及文珂還,使謂知遠曰:“汝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意欲何所俟邪?”蕃漢孔目官郭威言於知遠曰:“虜恨我深矣!王峻言契丹貪殘失人心,必不能久有中國
”或勸知遠舉兵進取
知遠曰:“用兵有緩有急,當隨時制宜
今契丹新降晉軍十萬,虎據京邑,未有他變,豈可輕動哉!且觀其所利止於貨財,貨財既足,必將北去
況冰雪已消,勢難久留,宜待其去,然後取之,可以萬全

昭義節度使張從恩,以地迫懷、洛,欲入朝於契丹,遣使謀於知遠
知遠曰:“我以一隅之地,安敢抗天下之大!君宜先行,我當繼往
”從恩以爲然
判官高防諫曰:“公晉室懿親,不可輕變臣節
”從恩不從
左驍衛大將軍王守恩,與從恩姻家,時在上黨,從恩以副使趙行遷知留後,牒守恩權巡檢使,與高防佐之,遂行
守恩,建立之子也
荊南節度使高從誨遣使入貢於契丹,契丹遣使以馬賜之
從誨亦遣使詣河東勸進
唐主立齊王景遂爲皇太弟
徙燕王景達爲齊王,領諸道兵馬元帥
徙南昌王弘冀爲燕王,爲之副
景遂嘗與宮僚燕集,贊善大夫元城張易有所規諫,景遂方與客傳玩玉懷,弗之顧,易怒曰:“殿下重寶而輕士
”取杯抵地碎之,衆皆失色
景遂斂容謝之,待易益厚
景達性剛直,唐主與宗室近臣飲,馮延己、延魯、魏岑、陳覺輩,極傾諂之態,或乘酒喧笑
景達屢訶責之,復極言諫唐主,以不宜親近佞臣
延己以二弟立非己意,欲以虛言德之
嘗宴東宮,陽醉,撫景達背曰:“爾不可忘我!”景達大怒,拂衣入禁中白唐主,請斬之
唐主諭解,乃止
張易謂景達曰:“羣小交構,禍福所繫
殿下力未能去,數面折之,使彼懼而爲備,何所不至!”自是每遊宴,景達多辭疾不預
唐主遣使賀契丹滅晉,且請詣長安修復唐室諸陵
契丹不許,而遣使報之
晉密州刺史皇甫暉,棣州刺史王建,皆避契丹,帥衆奔唐
淮北賊帥多請命於唐
唐虞部員外郎史館修撰韓熙載上疏,以爲:“陛下恢復祖業,今也其時
若虜主北歸,中原有主,則未易圖也
”時方連兵福州,未暇北顧
唐人皆以爲恨,唐主亦悔之
契丹主召晉百官悉集於庭,問曰:“吾國廣大,方數萬裏,有君長二十七人
今中國之俗異於吾國,吾欲擇一人君之,如何?”皆曰:“天無二日
夷、夏之心,皆願推戴皇帝
”如是者再
契丹主乃曰:“汝曹既欲君我,今茲所行,何事爲先?”對曰:“王者初有天下,應大赦
”二月,丁巳朔,契丹主服通天冠、絳紗袍,登正殿,設樂懸、儀衛於庭
百官朝賀,華人皆法服,胡人仍胡服,立於文武班中間
下制稱大遼會同十年,大赦
仍雲:“自今節度使、刺史,毋得置牙兵,市戰馬

趙延壽以契丹主負約,心怏怏,令李崧言於契丹主曰:“漢天子所不敢望,乞爲皇太子
”崧不得已爲言之
契丹主曰:“我於燕王,雖割吾肉,有用於燕王,吾無所愛
然吾聞皇太子當以天子兒爲之,豈燕王所可爲也!”因令爲燕王遷官
時契丹以恆州爲中京,翰林承旨張礪奏擬燕王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樞密使如故
契丹主取筆塗去“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而行之
壬戌,蜀李繼勳與興州刺史劉景攻固鎮,拔之
乙丑,何重建請出蜀兵與階成兵共扼散關以取鳳州,丙寅,蜀主發山南兵三千七百赴之
劉知遠聞何重建降蜀,嘆曰:“戎狄憑陵,中原無主,令籓鎮外附,吾爲方伯,良可愧也!”於是將佐勸知遠稱尊號,以號令四方,觀諸侯去就
知遠不許
聞晉主北還,聲言欲出兵井陘,迎歸晉陽
丁卯,命武節都指揮使滎澤史弘肇集諸軍於球場,告以出師之期
軍士皆曰:“今契丹陷京城,執天子,天下無主
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誰!宜先正位號,然後出師
”爭呼萬歲不已
知遠曰:“虜勢尚強,吾軍威未振,當且建功業
士卒何知!”命左右遏止之
己巳,行軍司馬潞城張彥威等三上箋勸進,知遠疑未決
郭威與都押牙冠氏楊邠入說知遠曰:“今遠近之心,不謀而同,此天意也
王不乘此際取之,謙讓不居,恐人心且移,移則反受其咎矣
”知遠從之
契丹以其將劉願爲保義節度副使,陝人苦其暴虐
奉國都頭王晏與指揮使趙暉、都頭侯章謀曰:“今胡虜亂華,乃吾屬奮發之秋
河東劉公,威德遠著,吾輩若殺願,舉陝城歸之,爲天下唱,取富貴如反掌耳
”暉等然之
晏與壯士數人,夜逾牙城入府,出庫兵以給衆
庚午旦,斬願首,懸諸府門,又殺契丹監軍,奉暉爲留後
晏,徐州;暉,澶州;章,太原人也
辛未,劉知遠即皇帝位
自言未忍改晉國,又惡開運之名,乃更稱天福十二年
壬申,詔:“諸道爲契丹括錢率帛者,皆罷之
其晉臣被迫脅爲使者勿問,令詣行在
自餘契丹,所在誅之

何重建遣宮苑使崔延琛將兵攻鳳州,不克,退保固鎮
甲戌,帝自將東迎晉主及太后
至壽陽,聞已過恆州數日,乃留兵戍承天軍而還
晉主既出寨,契丹無復供給,從官、宮女,皆自採木實、草葉而食之
至錦州,契丹令晉主及后妃拜契丹主阿保機墓
晉主不勝屈辱,泣曰:“薛超誤我!”馮後陰令左右求毒藥,欲與晉主俱自殺,不果
契丹主聞帝即位,以通事耿崇美爲昭義節度使,高唐英爲彰德節度使,崔廷勳爲河陽節度使,以控扼要害
初,晉置鄉兵,號天威軍
教習歲餘,村民不閒軍旅,竟不可用
悉罷之,但令七戶輸錢十千,其鎧仗悉輸官
而無賴子弟,不復肯復農業,山林之盜,自是而繁
及契丹入汴,縱胡騎打草谷
又多以其子弟及親信左右爲節度使、刺史,不通政事,華人之狡獪者多往依其麾下,教之妄作威福,掊斂貨財,民不堪命
於是所在相聚爲盜,多者數萬人,少者不減千百,攻陷州縣,殺掠吏民
滏陽賊帥樑暉,有衆數百,送款晉陽求效用,帝許之
磁州刺史李谷密通表於帝,令暉襲相州
暉偵知高唐英未至,相州積兵器,無守備
丁丑夜,遣壯士逾城入,啓關納其衆,殺契丹數百,其守將突圍走,暉據州自稱留後,表言其狀
戊寅,帝還至晉陽,議率民財以賞將士,夫人李氏諫曰:“陛下因河東創大業,未有以惠澤其民,而先奪其生生之資,殆非新天子所以救民之意也
今宮中所有,請悉出之以勞軍,雖復不厚,人無怨言
”帝曰:“善!”即罷率民,傾內府蓄積以賜將士,中外聞之,大悅
李氏,晉陽人也
吳越內都監程昭悅,多聚賓客,畜兵器,與術士遊
吳越王弘佐欲誅之,謂水丘昭券曰:“汝今夕帥甲士千人圍昭悅第
”昭券曰:“昭悅,家臣也,有罪當顯戮,不宜夜興兵
”弘佐曰:“善!”命內牙指揮使儲溫伺昭悅歸第,執送東府,己卯,斬之
釋錢仁俊之囚
武節都指揮使史弘肇攻代州,拔之,斬王暉
建雄留後劉在明朝於契丹,以節度副使駱從朗知州事
帝遣使者張晏洪等如晉州,諭以己即帝位,從朗皆囚之
大將藥可儔殺從朗,推晏洪權留後,庚辰,遣使以聞
契丹主遣右諫議大夫趙熙使晉州,括率錢帛,徵督甚急
從朗既死,民相帥共殺熙
契丹主賜趙暉詔,即以爲保義留後
暉斬契丹使者,焚其詔,遣支使河間趙矩奉表詣晉陽
契丹遣其將高模翰攻暉,不克
帝見矩,甚喜,曰:“子挈咽喉之地以歸我,天下不足定也!”矩因勸帝早引兵南向以副天下之望,帝善之
辛巳,以暉爲保義節度使,侯章爲鎮國節度使、保義軍馬步都指揮使,王晏爲絳州防禦使、保義軍馬步副指揮使
高防與王守恩謀,遣指揮使李萬超白晝帥衆大噪入府,斬趙行遷,推守恩權知昭義留後
守恩殺契丹使者,舉鎮來降
鎮寧節度使耶律郎五,性殘虐,澶州人苦之
賊帥王瓊帥其徒千餘人,夜襲據南城,北度浮航,縱兵大掠,圍郎五於牙城
契丹主聞之,甚懼,始遣天平節度使李守貞、天雄節度使杜重威還鎮,由是無久留河南之意
遣兵救澶州,瓊退屯近郊,遣其弟超奉表來求救
癸未,帝厚賜超,遣還
瓊兵敗,爲契丹所殺
蜀主加雄武節度使何重建同平章事
延州錄事參軍高允權,萬金之子也
彰武節度使周密,暗而貪,將士作亂,攻之
密敗,保東城
衆以允權家世延帥,推爲留後,據西城
密,應州人也
丹州都指揮使高彥珣殺契丹所署刺史,自領州事
契丹述律太后遣使以其國中酒饌脯果賜契丹主,賀平晉國
契丹主與羣臣宴於永福殿,每舉酒,立而飲之,曰:“太后所賜,不敢坐飲

唐王淑妃與郇公從益居洛陽
趙延壽娶明宗女爲夫人,淑妃詣大梁會禮
契丹主見而拜之曰:“吾嫂也
”統軍劉遂凝因淑妃求節鉞,契丹主以從益爲許王、威信節度使,遂凝爲安遠節度使
淑妃以從益幼,辭不赴鎮,復歸於洛
契丹主以張礪爲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左僕射和凝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劉昫,以目疾辭位,罷爲太保
東方羣盜大起,陷宋、亳、密三州
契丹主謂左右曰:“我不知中國之人難制如此!”亟遣泰寧節度使安審琦、武寧節度使符彥卿等歸鎮,仍以契丹兵送之
彥卿至埇橋,賊帥李仁恕帥衆數萬急攻徐州
彥卿與數十騎至城下,揚鞭欲招諭之,仁恕控彥卿馬,請從相公入城
彥卿子昭序,自城中遣軍校陳守習縋而出,呼於賊中曰:“相公已陷虎口,聽相公助賊攻城,城不可得也
”賊知不可劫,乃相帥羅拜於彥卿馬前,乞赦其罪
彥卿與之誓,乃解去
三月,丙戌朔,契丹主服赭袍,坐崇元殿,百官行入閣禮
戊子,帝遣使以詔書安集農民保聚山谷避契丹之患者
辛卯,高允權奉表來降
帝諭允權聽周密詣行在,密遂棄東城來奔
壬辰,高彥詢以丹州來降
蜀翰林承旨李昊謂樞密使王處回曰:“敵復據固鎮,則興州道絕,不復能救秦州矣
請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孫漢韶將兵急攻鳳州
”癸巳,蜀主命漢韶詣鳳州行營
契丹主復召晉百官,諭之曰:“天時向暑,吾難久留,欲暫至上國省太后
當留親信一人於此爲節度使
”百官請迎太后
契丹主曰:“太后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
”契丹主欲盡以晉之百官自隨
或曰:“舉國北遷,恐搖人心,不如稍稍遷之
”乃詔有職事者從行,餘留大梁
復以汴州爲宣武軍,以蕭翰爲節度使
翰,述律太后之兄子,其妹復爲契丹主後
翰始以蕭爲姓,自是契丹後族皆稱蕭氏
吳越復發水軍,遣其將餘安將之,自海道救福州
己亥,至白蝦浦
海岸泥淖,須布竹簀乃可行,唐之諸軍在城南者,聚而射之,簀不得施
馮延魯曰:“城所以不降者,恃此救也
今相持不戰,徒老我師,不若縱其登岸盡殺之,則城不攻自降矣
”裨將孟堅曰:“浙兵至此已久,不能進退,求一戰而死不可得
若聽其登岸,彼必致死於我,其鋒不可當,安能盡殺乎!”延魯不聽,曰:“吾自擊之
”吳越兵既登岸,大呼奮擊,延魯不能御,棄衆而走,孟堅戰死
吳越兵乘勝而進,城中兵亦出,夾擊唐兵,大破之
唐城南諸軍皆遁,吳越兵追之
王崇文以牙兵三百拒之,諸軍陳於崇文之後,追者乃還
或言浙兵欲棄福州,拔李達之衆歸錢唐
東南守將劉洪進等白王建封,請縱其盡出而取其城
留從效不欲福州之平,建封亦忿陳覺等專橫,乃曰:“吾軍敗矣,安能與人爭城!”是夕,燒營而遁,城北諸軍亦相顧而潰
馮延魯引佩刀自刺,親吏救之,不死
唐兵死者二萬餘人,委棄軍資器械數十萬,府庫爲之耗竭
餘安引兵入福州,李達舉所部授之
留從效引兵還泉州,謂唐戍將曰:“泉州與福州世爲仇敵,南接嶺海瘴癘之鄉,地險土瘠
比年軍旅屢興,農桑廢業,冬徵夏斂,僅能自贍,豈勞大軍久戍於此!”置酒餞之,戍將不得已引兵歸
唐主不能制,加從效檢校太傅
壬寅,契丹主發大梁,晉文武諸司從者數千人,諸軍吏卒又數千人,宮女、宦官數百人,盡載府庫之實以行,所留樂器儀仗而已
夕宿赤岡,契丹主見村落皆空,命有司發榜數百通,所在招撫百姓,然竟不禁胡騎剽掠
丙午,契丹主自白馬渡河,謂宣徽使高勳曰:“吾在上國,以射獵爲樂,至此令人悒悒
今得歸,死無恨矣

蜀孫漢韶將兵二萬攻鳳州,軍於固鎮,分兵扼散關以絕援路
張筠、餘安皆還錢唐,吳越王弘佐遣東南安撫使鮑修讓將兵戍福州,以東府安撫使錢弘倧爲丞相
庚戌,以皇弟北京馬步都指揮使崇行太原尹,知府事
辛亥,契丹主將攻相州,樑暉請降,契丹主赦之,許以爲防禦使
暉疑其詐,復乘城拒守
夏,四月,己未,未明,契丹主命蕃、漢諸軍急攻相州,食時克之,悉殺城中男子,驅其婦女而北,胡人擲嬰孩於空中,舉刃接之以爲樂
留高唐英守相州
唐英閱城中,遺民男女得七百餘人
其後節度使王繼弘斂城中髑髏瘞之,凡得十餘萬
或告磁州刺史李谷謀舉州應漢,契丹主執而詰之,谷不服,契丹主引手於車中,若取所獲文書者
谷知其詐,因請曰:“必有其驗,乞顯示之
”凡六詰,谷辭氣不屈,乃釋之
帝以從弟北京馬軍都指揮使信領義成節度使,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武節都指揮使史弘肇領忠武節度使,充步軍都指揮使,右都押牙楊邠權樞密使,蕃漢兵馬都孔目官郭威權副樞密使,兩使都孔目官南樂王章權三司使
癸亥,立魏國夫人李氏爲皇后
契丹主見所過城邑丘墟,謂蕃、漢羣臣曰:“致中國如此,皆燕王之罪也
”顧張礪曰:“爾亦有力焉

甲子,帝以河東節度判官長安蘇逢吉、觀察判官蘇禹珪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禹珪,密州人也
振武節度使、府州團練使折從遠入朝,更名從阮,置永安軍於府州,以從阮爲節度使
又以河東左都押牙劉銖爲河陽節度使
銖,陝人也
契丹昭義節度使耿崇美屯澤州,將攻潞州
乙丑,詔史弘肇將步騎萬人救之
丙寅,以王守恩爲昭義節度使,高允權爲彰武節度使,又以岢嵐軍使鄭廉爲忻州刺史,領彰國節度使兼忻、代二州義軍都部署
丁卯,以緣河巡檢使閻萬進爲嵐州刺史,領振武節度使兼嵐、憲二州義軍都制置使
帝聞契丹北歸,欲經略河南,故以弘肇爲前驅,又遣謙萬進出北方以分契丹兵勢
萬進,幷州人也
契丹主以船數十艘載晉鎧仗,將自汴溯河歸其國,命寧國都虞候榆次武行德將士卒千餘人部送之
至河陰,行德與將士謀曰:“今爲虜所制,將遠去鄉里
人生會有死,安能爲異域之鬼乎!虜勢不能久留中國,不若共逐其黨,堅守河陽,以俟天命之所歸者而臣之,豈非長策乎!”衆以爲然
行德即以鎧仗授之,相與殺契丹監軍使
會契丹河陽節度使崔廷勳以兵送耿崇美之潞州,行德遂乘虛入據河陽,衆推行德爲河陽都部署
行德遣弟行友奉蠟表間道詣晉陽
契丹遣武定節度使方太詣洛陽巡檢,至鄭州
州有戍兵,共迫太爲鄭王
樑嗣密王硃乙逃禍爲僧,嵩山賊帥張遇得之,立以爲天子,取嵩嶽神袞冕以衣之,帥衆萬餘襲鄭州,太擊走之
太以契丹尚強,恐事不濟,說諭戍兵,欲與之俱西,衆不從,太自西門逃奔洛陽
戍兵既失太,反譖太於契丹,雲脅我爲亂
太遣子師朗自訴於契丹,契丹將麻荅殺之,太無以自明
會羣盜攻洛陽,契丹留守劉晞棄城奔許州,太乃入府行留守事,與巡檢使潘環擊羣盜卻之,張遇殺硃乙請降
伊闕賊帥自稱天子,誓衆於南郊壇,將入洛陽,太逆擊,走之
太欲自歸於晉陽,武行德使人誘太曰:“我裨校也,公舊鎮此地,今虛位相待
”太信之,至河陽,爲行德所殺
蕭翰遣高謨翰援送劉晞自許還洛陽,晞疑潘環構其衆逐己,使謨翰殺之
戊辰,武行友至晉陽
庚午,史弘肇奏遣先鋒將馬誨擊契丹,斬首千餘級
時耿崇美,崔廷勳至澤州,聞弘肇兵已入潞州,不敢進,引衆而南
弘肇遣誨追擊,破之,崇美、廷勳與奚王拽剌退保懷州
辛未,以武行德爲河陽節度使
契丹主聞河陽亂,嘆曰:“我有三失,宜天下之叛我也!諸道括錢,一失也;令上國人打草谷,二失也;不早遣諸節度使還鎮,三失也

唐主以矯詔敗軍,皆陳覺、馮延魯之罪,壬申,詔赦諸將,議斬二人以謝中外
御史中丞江文蔚對仗彈馮延己、魏岑曰:“陛下踐阼以來,所信任者,延己、延魯、岑、覺四人而已,皆陰狡弄權,壅蔽聰明,排斥忠良,引用羣小,諫爭者逐,竊議者刑,上下相蒙,道路以目
今覺、延魯雖伏辜,而延己、岑猶在,本根未殄,枝幹復生
同罪異誅,人心疑惑
”又曰:“上之視聽,惟在數人,雖日接羣臣,終成孤立
”又曰:“在外者握兵,居中者當國
”又曰:“岑、覺、延魯,更相違戾,彼前則我卻,彼東則我西
天生五材,國之利器,一旦爲小人忿爭妄動之具
”又曰:“征討之柄,在岑折簡,帑藏取與,系岑一言
”唐主以文蔚所言爲太過,怒,貶江州司士參軍
械送覺、延魯至金陵
宋齊丘以嘗薦覺使福州,上表待罪
詔流覺於蘄州,延魯於舒州
知制誥會稽徐鉉、史館修撰韓熙載上疏曰:“覺、延魯罪不容誅,但齊丘、延己爲之陳請,故陛下赦之
擅興者不罪,則疆場有生事者矣;喪師者獲存,則行陳無效死者矣
請行顯戮以重軍威
”不從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馮延己罷爲太弟少保,貶魏岑爲太子洗馬
韓熙載屢言宋齊丘黨與必爲禍亂
齊丘奏熙載嗜酒猖狂,貶和州司士參軍
乙亥,鳳州防禦使石奉頵舉州降蜀
奉頵,晉之宗屬也
契丹主至臨城,得疾,及欒城,病甚,苦熱,聚冰於胸腹手足,且啖之
丙子,至殺胡林而卒
國人剖其腹,實鹽數鬥,載之北去,晉人謂之“帝羓”
趙延壽恨契丹主負約,謂人曰:“我不復入龍沙矣
”即日,先引兵入恆州,契丹永康王兀欲及南北二王,各以所部兵相繼而入
延壽欲拒之,恐失大援,乃納之
時契丹諸將已密議奉兀欲爲主,兀欲登鼓角樓受叔兄拜
而延壽不之知,自稱受契丹皇帝遺詔,權知南朝軍國事,仍下教佈告諸道,所以供給兀欲與諸將同,兀欲銜之
恆州諸門管鑰及倉庫出納,兀欲皆自主之
延壽使人請之,不與
契丹主喪至國,述律太后不哭,曰:“待諸部寧壹如故,則葬汝矣

帝之自壽陽還也,留兵千人戍承天軍
戍兵聞契丹北還,不爲備
契丹襲擊之,戍兵驚潰;契丹焚其市邑,一日狼煙百餘舉
帝曰:“此虜將遁,張虛勢也
”遣親將葉仁魯將步騎三千赴之
會契丹出剽掠,仁魯乘虛大破之,丁丑,復取承天軍
冀州人殺契丹刺史何行通,推牢城指揮使張廷翰知州事
廷翰,冀州人,符習之甥也
或說趙延壽曰:“契丹諸大人數日聚謀,此必有變
今漢兵不減萬人,不若先事圖之
”延壽猶豫不決
壬午,延壽下令,以來月朔日於待賢館上事,受文武官賀
其儀:宰相、樞密使拜於階上,節度使以下拜於階下
李崧以虜意不同,事理難測,固請趙延壽未行此禮,乃止
起強圉協洽五月,盡著雍涒灘二月,不滿一年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中天福十二年(丁未,公元九四七年)
五月,乙酉塑,永康王兀欲召延壽及張礪、和凝、李崧、馮道於所館飲酒
兀欲妻素以兄事延壽,兀欲從容謂延壽曰:“妹自上國來,寧欲見之乎?”延壽欣然與之俱入
良久,兀欲出,謂礪等曰:“燕王謀反,適已鎖之矣
”又曰:“先帝在汴時,遺我一籌,許我知南朝軍國
近者臨崩,別無遺詔
而燕王擅自知南朝軍國,豈理邪!”下令:“延壽親黨,皆釋不問
”間一日,兀欲至待賢館受蕃、漢官謁賀,笑謂張礪等曰:“燕王果於此禮上,吾以鐵騎圍之,諸公亦不免矣

後數日,集蕃、漢之臣於府署,宣契丹主遺制
其略曰:“永康王,大聖皇帝之嫡孫,人皇王之長子,太后鍾愛,羣情允歸,可於中京即皇帝位
”於是始舉哀成服
既而易吉服見羣臣,不復行喪,歌吹之聲不絕於內
辛巳,以絳州防禦使王晏爲建雄節度使
帝集羣臣庭議進取,諸將鹹請出師井陘,攻取鎮、魏,先定河北,則河南拱手自服
帝欲自石會趨上黨,郭威曰:“虜主雖死,黨衆猶盛,各據堅城
我出河北,兵少路迂,傍無應援,若羣虜合勢,共擊我軍,進則遮前,退則邀後,糧餉路絕,此危道也
上黨山路險澀,粟少民殘,無以供億,亦不可由
近者陝、晉二鎮,相繼款附,引兵從之,萬無一失,不出兩旬,洛、汴定矣
”帝曰:“卿言是也
”蘇逢吉等曰:“史弘肇大軍已屯上黨,羣虜繼遁,不若出天井,抵孟津爲便
”司天奏:“太歲在午,不利南行
宜由晉、絳抵陝
”帝從之
辛卯,詔以十二日發北京,告諭諸道
甲午,以太原尹崇爲北京留守,以趙州刺史李存瑰爲副留守,河東幕僚真定李驤爲少尹,牙將太原蔚進爲馬步指揮使以佐之
存瑰,唐莊宗之從弟也
是日,劉晞棄洛陽,奔大梁
武安節度副使、天策府都尉、領鎮南節度使馬希廣,楚文昭王希範之母弟也,性謹順,希範愛之,使判內外諸司事
壬辰夜,希範卒,將佐議所立
都指揮所張少敵,都押牙袁友恭,以武平節度使知永州事希萼,於希範諸弟爲最長,請立之
長直都指揮使劉彥瑫、天策府學士李弘皋、鄧懿文、小門使楊滌皆欲立希廣
張少敵曰:“永州齒長而性剛,必不爲都尉之下明矣
必立都尉,當思長策以制永州,使帖然不動則可
不然,社稷危矣
”彥瑫等不從
天策府學士拓跋恆曰:“三十五郎雖判軍府之政,然三十郎居長,請遣使以禮讓之
不然,必起爭端
”彥瑫等皆曰:“今日軍政在手,天與不取,使它人得之,異日吾輩安所自容乎!”希廣懦弱,不能自決
乙未,彥瑫等稱希範遺命,共立之
張少敵退而嘆曰:“禍其始此乎!”與拓跋恆皆稱疾不出
丙申,帝發太原,自陰地關出晉、絳
丁酉,史弘肇奏克澤州
始,弘肇攻澤州,刺史翟令奇固守不下
帝以弘肇兵少,欲召還
蘇逢吉、楊邠曰:“今陝、晉、河陽皆已向化,崔廷勳、耿崇美朝夕遁去;若召弘肇還,則河南人心動搖,虜勢復壯矣
”帝未決,使人諭指於弘肇
弘肇曰:“兵已及此,勢如破竹,可進不可退
”與逢吉等議合
帝乃從之
弘肇遣部將李萬超說令奇,令奇乃降
弘肇以萬超權知澤州
崔廷勳、耿崇美、奚王拽剌合兵逼河陽,張遇帥衆數千救之,戰於南阪,敗死
武行德出戰,亦敗,閉城自守
拽剌欲攻之,廷勳曰:“今北軍已去,得此何用!且殺一夫猶可惜,況一城乎!”聞弘肇已得澤州,乃釋河陽,還保懷州
弘肇將至,廷勳等擁衆北遁,過衛州,大掠而去
契丹在河南者相繼北去,弘肇引兵與武行德合
弘肇爲人,沉毅寡言,御衆嚴整,將校小不從命,立撾殺之
士卒所過,犯民田及繫馬於樹者,皆斬之
軍中惕息,莫敢犯令,故所向必克
帝自晉陽安行入洛及汴,兵不血刃,皆弘肇之力也
帝由是倚愛之
辛丑,帝至霍邑,遣使諭河中節度使趙匡贊,仍以契丹囚其父延壽告之
滋德宮有宮人五十餘人,蕭翰欲取之,宦者張環不與
翰破鎖奪宮人,執環,燒鐵灼之,腹爛而死
初,翰聞帝擁兵而南,欲北歸
恐中國無主,必大亂,己不得從容而去
時唐明宗子許王從益與王淑妃在洛陽,翰遣高謨翰迎之,矯稱契丹主命,又以從益知南朝軍國事,召己赴恆州
淑妃、從益匿於徽陵下宮,不得已而出
至大梁,翰立以爲帝,帥諸酋長拜之,以禮部尚書王鬆、御史中丞趙遠爲宰相,前宣徽使甄城翟光鄴爲樞密使,左金吾大將軍王景崇爲宣徽使,以北來指揮使劉祚權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充在京巡檢
鬆,徽之子也
百官謁見淑妃,淑妃泣曰:“吾母子單弱如此,而爲諸公所推,是禍吾家也!”翰留燕兵千人守諸門,爲從益宿衛
壬寅,翰及劉晞辭行,從益餞於北郊
遣使召高行周於宋州,武行德於河陽,皆不至
淑妃懼,召大臣謀之曰:“吾母子爲蕭翰所逼,分當滅亡
諸公無罪,宜早迎新主,自求多福,勿以吾母子爲意!”衆感其言,皆未忍叛去
或曰:“今集諸營,不減五千,與燕兵併力堅守一月,北救必至
”淑妃曰:“吾母子亡國之餘,安敢與人爭天下!不幸至此,死生惟人所裁
若新主見察,當知我無所負
今更爲計畫,則禍及他人,闔城塗炭,終何益乎!”衆猶欲拒守,三司使文安劉審交曰:“餘燕人,豈不爲燕兵計!顧事有不可如何者
今城中大亂之餘,公私窮竭,遺民無幾,若復受圍一月,無噍類矣
願諸公勿復言,一從太妃處分
”乃用趙遠、翟光鄴策,稱樑王,知軍國事
遣使奉表稱臣迎帝,請早赴京師,仍出居私第
甲辰,帝至晉州
契丹主兀欲以契丹主德光有子在國,己以兄子襲位,又無述律太后之命,擅自立,內不自安
初,契丹主阿保機卒於勃海,述律太后殺酋長及諸將凡數百人
契丹主德光復卒於境外,酋長諸將懼死,乃謀奉契丹主兀欲勒兵北歸
契丹主以安國節度使麻荅爲中京留守,以前武州刺史高奉明爲安國節度使
晉文武官及士卒悉留於恆州,獨以翰林學士徐臺符、李澣及後宮、宦者、教坊人自隨
乙巳,發真定
帝之即位也,絳州刺史李從朗與契丹將成霸卿等拒命,帝遣西南面招討使、護國節度使白文珂攻之,未下
帝至城下,命諸軍四布而勿攻,以利害諭之
戊申,從朗舉城降
帝命親將分護諸門,士卒一人毋得入
以偏將薛瓊爲防禦使
辛亥,帝至陝州,趙暉自御帝馬而入
壬子,至石壕,汴人有來迎者
六月,甲寅朔,蕭翰至恆州,與麻荅以鐵騎圍張礪之第
礪方臥病,出見之,翰數之曰:“汝何故言於先帝,雲胡人不可以爲節度使?又,吾爲宣武節度使,且國舅也,汝在中書乃帖我!又,先帝留我守汴州,令我處宮中,汝以爲不可
又,譖我及解裏於先帝,雲解裏好掠人財,我好掠人子女
今我必殺汝!”命鎖之
礪抗聲曰:“此皆國家大體,吾實言之
欲殺即殺,奚以鎖爲!”麻荅以大臣不可專殺,力救止之,翰乃釋之
是夕,礪憤恚而卒
崔廷勳見麻荅,趨走拜,起,跪而獻酒,麻荅踞而受之
乙卯,帝至新安,西京留司官悉來迎
吳越忠獻王弘佐卒
遺令以丞相弘倧爲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侍中
丙辰,帝至洛陽,入居宮中,汴州百官奉表來迎
詔諭以受契丹補署者皆勿自疑,聚其告牒而焚之
趙遠更名上交
命鄭州防禦使郭從義先入大梁清宮,密令殺李從益及王淑妃
淑妃且死,曰:“吾兒爲契丹所立,何罪而死!何不留之,使每歲寒食,以一盂麥飯灑明宗陵乎!”聞者泣下
戊午,帝發洛陽
樞密院吏魏仁浦自契丹逃歸,見於鞏
郭威問以兵數及故事,仁浦強記精敏,威由是親任之
仁浦,衛州人也
辛酉,汴州百官竇貞固等迎於滎陽
甲子,帝至大梁,晉之籓鎮相繼來降
丙寅,吳越王弘倧襲位
戊辰,帝下詔大赦
凡契丹所除節度使,下至將吏,各安職任,不復變更
復以汴州爲東京,改國號曰漢,仍稱天福年,曰:“餘未忍忘晉也
”復青、襄、汝三節度
壬申,以北京留守崇爲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
契丹述律太后聞契丹主自立,大怒,發兵拒之
契丹主以偉王爲前鋒,相遇於石橋
初,晉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彥韜從晉主北遷,隸述律太后麾下,太后以爲排陳使
彥韜迎降於偉王,太后兵由是大敗
契丹主幽太后於阿保機墓
改元天祿,自稱天授皇帝,以高勳爲樞密使
契丹主慕中華風俗,多用晉臣,而荒於酒色,輕慢諸酋長,由是國人不附,諸部數叛,興兵誅討,故數年之間,不暇南寇
初,契丹主德光命奉國都指揮使南宮王繼弘、都虞候樊暉以所部兵戍相州,彰德節度使高唐英善待之
戍兵無鎧仗,唐英以鎧仗給之,倚信如親戚
唐英聞帝南下,舉鎮請降
使者未返,繼弘、暉殺唐英
繼弘自稱留後,遣使告雲唐英反覆,詔以繼弘爲彰德留後
庚辰,以暉爲磁州刺史
安國節度使高奉明聞唐英死,心不自安,請於麻荅,署馬步都指揮使劉鐸爲節度副使,知軍府事,身歸恆州
帝遣使告諭荊南
高從誨上表賀,且求郢州,帝不許
及加恩使至,拒而不受
唐主聞契丹主德光卒,蕭翰棄大梁去,下詔曰:“乃眷中原,本朝故地
”以左右衛聖統軍、忠武節度使、同平章事李金全爲北面行營招討使,議經略北方
聞帝已入大梁,遂不敢出兵
秋,七月,甲午,以馬希廣爲天策上將軍、武安節度使、江南諸道都統,兼中書令,封楚王
或傳趙延壽已死
郭威言於帝曰:“趙匡贊,契丹所署,今猶在河中,宜遣使弔祭,因起復移鎮
彼既家國無歸,必感恩承命
”從之
會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杜重威、天平節度使兼侍中李守貞皆奉表歸命
重威仍請移它鎮
歸德節度使兼中書令高行周入朝,丙申,徙重威爲歸德節度使,以行周代之;守貞爲護國節度使,加兼中書令;徙護國節度使趙匡贊爲晉昌節度使
後二年,延壽始卒於契丹
吳越王弘倧以其弟台州刺史弘亻叔同參相府事
李達以其弟通知福州留後,自詣錢唐見吳越王弘倧,弘倧承製加達兼侍中,更其名曰孺贇
既而孺贇悔懼,以金筍二十株及雜寶賂內牙統軍使胡進思,求歸福州
進思爲之請,弘倧從之
杜重威自以附契丹,負中國,內常疑懼
及移鎮制下,復拒而不受,遣其子弘璲質於麻荅以求援
趙延壽有幽州親兵二千在恆州,指揮使張璉將之,重威請以守魏
麻荅遣其將楊袞將契丹千五百人及幽州兵赴之
閏月,庚午,詔削奪重威官爵,以高行周爲招討使,鎮寧節度使慕容彥超副之,以討重威
辛未,楊邠、郭威、王章皆爲正使
時兵荒之餘,公私匱竭,北來兵與朝廷兵合,頓增數倍
章白帝罷不急之務,省無益之費以奉軍,用度克贍
庚辰,制建宗廟
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皆百世不遷
又立四親廟,追尊諡號
凡六廟
麻荅貪猾殘忍,民間有珍貨、美婦女,必奪取之
又捕村民,誣以爲盜,披面,抉目,斷腕,焚炙而殺之,欲以威衆
常以其具自隨,左右前後懸人肝、膽、手、足,飲食起居於其間,語笑自若
出入或被黃衣,用乘輿,服御物,曰:“茲事漢人以爲不可,吾國無忌也
”又以宰相員不足,乃牒馮道判弘文館,李崧判史館,和凝判集賢,劉昫判中書,其僭妄如此
然契丹或犯法,無所容貸,故市肆不擾
常恐漢人亡去,謂門者曰:“漢有窺門者,即斷其首以來

麻荅遣使督運於洺州,洺州防禦使薛懷讓聞帝入大梁,殺其使者,舉州降
帝遣郭從義將兵萬人會懷讓攻劉鐸於邢州,不克,鐸請兵於麻荅,麻荅遣其將楊安及前義武節度使李殷將千騎攻懷讓於洺州
懷讓嬰城自守,安等縱兵大掠於邢、洺之境
契丹所留兵不滿二千,麻荅令所司給萬四千人食,收其餘以自入
麻荅常疑漢兵,且以爲無用,稍稍廢省,又損其食以飼胡兵
衆心怨憤,聞帝入大梁,皆有南歸之志
前潁州防禦使何福進,控鶴指揮使太原李榮,潛結軍中壯士數十人謀攻契丹,然畏契丹尚強,猶豫未發
會楊袞、楊安等軍出,契丹留恆州者才八百人,福進等遂決計,約以擊佛寺鐘爲號
辛巳,契丹主兀欲遣騎至恆州,召前威勝節度使兼中書令馮道、樞密使李崧、左僕射和凝等,會葬契丹主德光於木葉山
道等未行,食時,鐘聲發
漢兵奪契丹守門者兵,擊契丹,殺十餘人,因突入府中
李榮先據甲庫,悉召漢兵及市人,以鎧仗授之
焚牙門,與契丹戰
榮召諸將併力,護聖左廂都指揮使、恩州團練使白再榮狐疑,匿於別室,軍吏以佩刀決幕,引其臂,再榮不得已而行
諸將繼至,煙火四起,鼓譟震地
麻荅等大驚,載寶貨家屬,走保北城
而漢兵無所統壹,貪狡者乘亂剽掠,懦者竄匿
八月,壬午朔,契丹自北門入,勢復振,漢民死者二千餘人
前磁州刺史李谷恐事不濟,請馮道、李崧、和凝至戰所慰勉士卒,士卒見道等至,爭自奮
會日暮,有村民數千噪於城外,欲奪契丹寶貨、婦女,契丹懼而北遁,麻荅、劉晞、崔廷勳皆奔定州,與義武節度使邪律忠合
忠,即郎五也
馮道等四出安撫兵民,衆推道爲節度使
道曰:“我,書生也,當奏事而已,宜擇諸將爲留後
”時李榮功最多,而白再榮位在上,乃以再榮權知留後,具以狀聞,且請援兵
帝遣左飛龍使李彥從將兵赴之
白再榮貪昧,猜忌諸將
奉國廂主華池王饒恐爲再榮所並,詐稱足疾,據東門樓,嚴兵自衛
司天監趙延乂善於二人,往來諭釋,始得解
再榮以李崧、和凝久爲相,家富,遣軍士圍其第求賞給,崧、凝各以家財與之,又欲殺崧、凝以滅口
李谷往見再榮,責之曰:“國亡主辱,公輩握兵不救
今僅能逐一虜將,鎮民死者近三千人,豈獨公之力邪!才得脫死,遽欲殺宰相,新天子若詰公專殺之罪,公何辭以對?”再榮懼而止
又欲率民財以給軍,谷力爭之,乃止
漢人嘗事麻荅者,再榮皆拘之以取其財,恆人以其貪虐,謂之“白麻荅”
楊袞至邢州,聞麻荅被逐,即日北還,楊安亦遁去,李殷以其衆來降
庚寅,以薛懷讓爲安國節度使
劉鐸聞麻荅遁去,舉邢州降;懷讓詐雲巡檢,引兵向邢州,鐸開門納之,懷讓殺鐸,以克復聞
朝廷知而不問
辛卯,復以恆州順國軍爲鎮州成德軍
乙未,以白再榮爲成德留後
逾年,始以何福進爲曹州防禦使,李榮爲博州刺史
敕:“盜賊毋問贓多少皆抵死
”時四方盜賊多,朝廷患之,故重其法,仍分命使者逐捕
蘇逢吉自草詔,意雲:“應賊盜,並四鄰同保,皆全族處斬
”衆以爲:“盜猶不可族,況鄰保乎!”逢吉固爭,不得已,但省去“全族”字
由是捕賊使者張令柔殺平陰十七村民
逢吉爲人,文深好殺
在河東幕府,帝嘗令靜獄以祈福,逢吉盡殺獄囚還報
及爲相,朝廷草創,帝悉以軍旅之事委楊邠、郭威,百司庶務委逢吉及蘇禹珪
二相決事,皆出胸臆,不拘舊制
雖事無留滯,而用舍黜陟,惟其所欲
帝方倚信之,無敢言者
逢吉尤貪詐,公求貨財,無所顧避
繼母死,不爲服;庶兄自外至,不白逢吉而見諸子,逢吉怒,密語郭威,以他事杖殺之
楚王希廣庶弟天策左司馬希崇,性狡險,陰遺兄希萼書,言劉彥瑫等違先王之命,廢長立少,以激怒之
希萼自永州來奔喪,乙巳,至趺石,彥瑫白希廣遣侍從都指揮使周廷誨等將水軍逆之,命永州將士皆釋甲而入,館希萼於碧湘宮,成服於其次,不聽入與希廣相見
希萼求示還朗州,周廷誨勸希廣殺之
希廣曰:“吾何忍殺兄!寧分潭、朗而治之
”乃厚贈希萼,遣還朗州
希崇常爲希萼詗希廣,語言動作,悉以告之,約爲內應
契丹之滅晉也,驅戰馬二萬匹歸其國
至是漢兵乏馬,詔市士民馬於河南諸道不經剽掠者
制以錢弘倧爲東南兵馬都元帥、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中書令、吳越王
高從誨聞杜重威叛,發水軍數千襲襄州,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擊卻之
又寇郢州,刺史尹實大破之
乃絕漢,附於唐、蜀
初,荊南介居湖南、嶺南、福建之間,地狹兵弱,自武信王季興時,諸道入貢過其境者,多掠奪其貨幣
及諸道移書詰讓,或加以兵,不得已復歸之,曾不爲愧
及從誨立,唐、晉、契丹、漢更據中原,南漢、閩、吳、蜀皆稱帝
從誨利其賜予,所向稱臣,諸國賤之,謂之“高無賴”
唐主以太傅兼中書令宋齊丘爲鎮南節度使
南漢主恐諸弟與其子爭國,殺齊王弘弼、貴王弘道、定王弘益、辨王弘濟、同王弘簡、益王弘建、恩王弘偉、宜王弘照,盡殺其男,納其女充後宮
作離宮千餘間,飾以珠寶,設鑊湯、鐵牀、刳剔等刑,號“生地獄”
嘗醉,戲以瓜置樂工之頸試劍,遂斷其頭
初,帝與吏部尚書竇貞固俱事晉高祖,雅相知重,及即位,欲以爲相,問蘇逢吉:“其次誰可相者?”逢吉與翰林學士李濤善,因薦之,曰:“昔濤乞斬張彥譯,陛下在太原,嘗重之,此可相也
”會高行周、慕容彥超共討杜重威於鄴都,彥超欲急攻城,行周欲緩之以待其弊
行周女爲重威子婦,彥超揚言:“行周以女故,愛賊不攻
”由是二將不協
帝恐生他變,欲自將擊重威,意未決
濤上疏請親征
帝大悅,以濤有宰相器
九月,甲戌,加逢吉左僕射兼門下侍郎,蘇禹珪右僕射兼中書侍郎,貞固司空兼門下侍郎,濤戶部尚書兼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
戊寅,詔幸澶、魏勞軍,以皇子承訓爲東京留守
馮道、李崧、和凝自鎮州還
己卯,以崧爲太子太傅,凝爲太子太保
庚辰,帝發大梁
晉昌節度使趙匡贊恐終不爲朝廷所容,冬,十月,遣使降蜀,請自終南山路出兵應援
戊戌,帝至鄴都城下,舍於高行周營
行周言於帝曰:“城中食未盡,急攻,徒殺士卒,未易克也
不若緩之,彼食儘自潰
”帝然之
慕容彥超數因事陵轢行周,行周泣訴於執政,掏糞壤實其口,蘇逢吉、楊邠密以白帝
帝深知彥超之曲,猶命二臣和解之
又召彥超於帳中責之,且使詣行周謝
杜重威聲言車駕至即降,帝遣給事中陳觀往諭指,重威復閉門拒之
城中食浸竭,將士多出降者
慕容彥超固請攻城,帝從之
丙午,親督諸將攻城,自寅至辰,士卒傷者萬餘人,死者千餘人,不克而止
彥超乃不敢復言
初,契丹留幽州兵千五百人戍大梁
帝入大梁,或告幽州兵將爲變,帝盡殺之於繁臺之下
乃圍鄴都,張璉將幽州兵二千助重威拒守,帝屢遣人招諭,許以不死
璉曰:“繁臺之卒,何罪而戮?今守此,以死爲期耳
”由是城久不下
十一月,丙辰,內殿直韓訓獻攻城之具,帝曰:“城之所恃者,衆心耳
衆心苟離,城無所保,用此何爲!”
杜重威之叛,觀察判官金鄉王敏屢泣諫,不聽
及食竭力盡,甲戌,遣敏奉表出降
乙亥,重威子弘璉來見;丙子,妻石氏來見
石氏,即晉之宋國長公主也,帝復遣入城
丁丑,重威開門出降,城中餒死者什七八,存者皆尪瘠無人狀
張璉先邀朝廷信誓,詔許以歸鄉里
及出降,殺璉等將校數十人,縱其士卒北歸
將出境,大掠而去
郭威請殺重威牙將百餘人,並重威家貲籍之以賞戰士,從之
以重威爲太傅兼中書令、楚國公
重威每出入,路人往往擲瓦礫詬之
臣光曰:漢高祖殺幽州無辜千五百人,非仁也;誘張璉而誅之,非信也;杜重威罪大而赦之,非刑也
仁以合衆,信以行令,刑以懲奸,失此三者,何以守國!其祚運之不延也,宜哉!
高行周以慕容彥超在澶州,固辭鄴都
己卯,以忠武節度使史弘肇領歸德節度使,兼侍衛馬步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劉信領忠武節度使兼侍衛馬步副都指揮使,徙彥超爲天平節度使,並加同平章事
吳越王弘踧大閱水軍,賞賜倍於舊
胡進思固諫,弘倧怒,投筆水中,曰:“吾之財與士卒共之,奚多少之限邪!”
十二月,丙戌,帝發鄴都
蜀主遣雄武都押牙吳崇惲,以樞密使王處回書招鳳翔節度使侯益
庚寅,以山南西道節度使兼中書令張虔釗爲北面行營招討安撫使,雄武節度使何重建副之,宣徽使韓保貞爲都虞候,共將兵五萬,虔釗出散關,重建出隴州,以擊鳳翔
奉鑾肅衛都虞候李廷珪將兵二萬出子午谷,以援長安
諸軍發成都,旌旗數十里
辛卯,皇子開封尹承訓卒
承訓孝友忠厚,達於從政,人皆惜之
癸巳,帝至大梁
威武節度使李孺贇與吳越戍將鮑修讓不協,謀襲殺修讓,復以福州降唐
修讓覺之,引兵攻府第,是日,殺孺贇,夷其族
乙未,追立皇子承訓爲魏王
侯益請降於蜀,使吳崇惲持兵籍、糧帳西還,與趙匡贊同上表請出兵平定關中
己酉,鮑修讓傳李孺贇首至錢塘,吳越王弘倧以丞相山陰吳程知威武節度事
吳越王弘倧,性剛嚴,憤忠獻王弘佐時容養諸將,政非己出,及襲位,誅杭、越侮法吏三人
內牙統軍使胡進思恃迎立功,干預政事;弘倧惡之,欲授以一州,進思不可
進思有所謀議,弘倧數面折之
進思還家,設忠獻王位,被髮慟哭
民有殺牛者,吏按之,引人所市肉近千斤
弘倧問進思:“牛大者肉幾何?”對曰:“不過三百斤
”弘倧曰:“然則吏妄也
”命按其罪
進思拜賀其明
弘亻宗曰:“公何能知其詳?”進思踧躇對曰:“臣昔未從軍,亦嘗從事於此
”進思以弘倧爲知其素業,故辱之,益恨怒
進思建議遣李孺贇歸福州,及孺贇叛,弘倧責之,進思愈不自安
弘倧與內牙指揮使何承訓謀逐進思,又謀於內都監使水丘昭券,昭券以爲進思黨盛難制,不如容之,弘倧猶豫未決
承訓恐事泄,反以謀告進思
庚戌晦,弘倧夜宴將吏,進思疑其圖己,與其黨謀作亂,帥親兵百人戎服執兵入見於天策堂,曰:“老奴無罪,王何故圖之?”弘倧叱之不退,左右持兵者皆憤怒
弘倧猝愕不暇發言,趨入義和院
進思鎖其門,矯稱王命,告中外雲:“猝得風疾,傳位於同參相府事弘亻叔
”進思因帥諸將迎弘亻叔於私第,且召丞相元德昭
德昭至,立於簾外不拜,曰:“俟見新君
”進思亟出褰簾,德昭乃拜
進思稱弘倧之命,承製授弘亻叔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侍中
弘亻叔曰:“能全吾兄,乃敢承命
不然,當避賢路
”進思許之
弘亻叔始視事
進思殺水丘昭券及進侍鹿光鉉
光弦,弘倧之舅也
進思之妻曰:“它人猶可殺,昭券,君子也,奈何害之!”
是歲,唐主以羽林大將軍王延政爲安化節度使、鄱陽王,鎮饒州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中乾祐元年(戊申,公元九四八年)
春,正月,乙卯,大赦,改元
帝以趙匡贊、侯益與蜀兵共爲寇,患之
會回鶻入貢,訴稱爲党項所阻,乞兵應接
詔右衛大將軍王景崇、將軍齊藏珍將禁軍數千赴之,因使之經略關西
晉昌節度判官李恕,久在趙延壽幕下,延壽使之佐匡贊
匡贊將入蜀,恕諫曰:“燕王入胡,豈所願哉!今漢家新得天下,方務招懷,若謝罪歸朝,必保富貴
入蜀非全計也,‘蹄涔不容尺鯉’,公必悔之
”匡贊乃遣恕奉表請入朝
景崇等未行而恕至,帝問恕:“匡贊何爲附蜀?”對曰:“匡贊自以身受虜官,父在虜庭,恐陛下未之察,故附蜀求苟免耳
臣以爲國家必應存撫,故遣臣來祈哀
”帝曰:“匡贊父子,本吾人也,不幸陷虜
今延壽方墜檻阱,吾何忍更害匡贊乎!”即聽其入朝
侯益亦請赴二月四日聖壽節上壽
景崇等將行,帝召入臥內,敕之曰:“匡贊、益之心,皆未可知
汝至彼,彼已入朝,則勿問;若尚遷延顧望,當以便宜從事

己未,帝更名暠
以前威勝節度使馮道爲太師
壬戌,吳越王弘亻叔遷故王弘倧於衣錦軍私第,遣匡武都頭薛溫將親兵衛之
潛戒之曰:“若有非常處分,皆非吾意,當以死拒之

帝自魏王承訓卒,悲痛過甚
甲子,始不豫
趙匡贊不俟李恕返命,已離長安
丙子,入見
王景崇等至長安,聞蜀兵已入秦川,以兵少,發本道及趙匡贊牙兵千餘人同拒之
景崇恐匡贊牙兵亡逸,欲文其面,微露風旨
軍校趙思綰,首請自文其面以帥下,景崇悅
齊藏珍竊言曰:“思綰兇暴難制,不如殺之
”景崇不聽
思綰,魏州人也
蜀李廷珪將至長安,聞趙匡贊已入朝,欲引歸,王景崇邀之,敗廷珪於子午谷
張虔釗至寶雞,諸將議不協,按兵未進
侯益聞廷珪西還,因閉壁拒蜀兵,虔釗勢孤,引兵夜遁
景崇帥鳳翔、隴、邠、涇、鄜、坊之兵追敗蜀兵於散關,俘將卒四百人
丁丑,帝大漸,楊邠忌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忠武節度使劉信,立遣之鎮
信不得奉辭,雨泣而去
帝召蘇逢吉、楊邠、史弘肇、郭威入受顧命,曰:“餘氣息微,不能多言
承祐幼弱,後事託在卿輩
”又曰:“善防重威
”是日,殂於萬歲殿,逢吉等祕不發喪
庚辰,下詔,稱:“重威父子,因朕小疾,謗議搖衆,並其子弘璋、弘璉、弘璨皆斬之
晉公主及內外親族,一切不問
”磔重威屍於市,市人爭啖其肉,吏不能禁,斯須而盡
二月,辛巳朔,立皇子左衛大將軍、大內都點檢承祐爲周王,同平章事
有頃,發喪,宣遺制,令周王即皇帝位
時年十八
蜀韓保貞、龐福誠引兵自隴州還,要何重建俱西
是日,保貞等至秦州,分兵守諸門及衢路,重建遂入於蜀
丁亥,尊皇后曰皇太后
朝廷知成德留後白再榮非將帥才,庚寅,以前建雄留後劉在明代之
癸巳,大赦
吳越內牙指揮使何承訓復請誅胡進思及其黨
吳越王弘亻叔惡其反覆,且懼召禍,乙未,執承訓,斬之
進思屢請殺廢王弘倧以絕後患,弘亻叔不許
進思詐以王命密令薛溫害之
溫曰:“僕受命之日,不聞此言,不敢妄發
”進思乃夜遣其黨方安等二人俞垣而入,弘倧闔戶拒之,大呼求救;溫聞之,率衆而入,斃安等於庭中
入告弘亻叔,弘亻叔大驚,曰:“全吾兄,汝之力也
”弘亻叔畏忌進思,曲意下之
進思亦內憂懼,未幾,疽發背卒
弘倧由是獲全
詔以王景崇兼鳳翔巡檢使
景崇引兵至鳳翔,侯益尚未行,景崇以禁兵分守諸門
或勸景崇殺益,景崇以受先朝密旨,嗣主未之知,或疑於專殺,猶豫未決
益聞之,不告景崇而去,景崇悔,自詬
戊戌,益入朝,隱帝問:“何故召蜀軍?”對曰:“臣欲誘致而殺之
”帝哂之
蜀張虔釗自恨無功
癸卯,至興州,慚忿而卒
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同平章事史弘肇遭母喪,不數日,復出朝參
起著雍涒灘三月,盡屠維作噩,凡一年有奇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下乾祐元年(戊申,公元九四八年)
三月,丙辰,史弘肇起復,加兼侍中
侯益家富於財,厚賂執政及史弘肇等,由是大臣爭譽之
丙寅,以益兼中書令,行開封尹
改廣晉府爲大名府,晉昌軍爲永興軍
侯益盛毀王景崇於朝,言其恣橫
景崇聞益尹開封,知事已變,內不自安,且怨朝廷
會詔遣供奉官王益如鳳翔,徵趙匡贊牙兵詣闕,趙思綰等甚懼,景崇因以言激之
思綰途中謂其黨常彥卿曰:“小太尉已落其手,吾屬至京師,並死矣,奈何?”彥卿曰:“臨機制變,子勿復言

癸酉,至長安,永興節度副使安友規、巡檢喬守溫出迎王益,置酒於客亭
思綰前白曰:“壕寨使已定舍館於城東
今將士家屬皆在城中,欲各入城挈家詣城東宿
”友規等然之
時思綰等皆無鎧仗,既入西門,有州校坐門側,思綰遽奪其劍斬之
其徒因大譟,持白梃,殺守門者十餘人,分遣其黨守諸門
思綰入府,開庫取鎧仗給之,友規等皆逃去
思綰遂據城,集城中少年,得四千餘人,繕城隍,葺樓堞,旬日間,戰守之具皆備
王景崇諷鳳翔吏民表景崇知軍府事,朝廷患之
甲戌,徙靜難節度使王守恩爲永興節度使,徙保義節度使趙暉爲鳳翔節度使,並同平章事
以景崇爲邠州留後,令便道之官
虢州伶人靖邊庭殺團練使田令方,驅掠州民,奔趙思綰
至潼關,潼關守將出擊之,其衆皆潰
初,契丹主北歸,至定州,以義武節度副使邪律忠爲節度使,徙故節度使孫方簡爲大同節度使
方簡怨恚,且懼入朝爲契丹所留,遷延不受命,帥其黨三千人保狼山故寨,控守要害
契丹攻之,不克
未幾,遣使請降,帝復其舊官,以扞契丹
邪律忠聞鄴都既平,常懼華人爲變
詔以成德留後劉在明爲幽州道馬步都部署,使出兵經略定州
未行,忠與麻荅等焚掠定州,悉驅其人棄城北去
孫方簡自狼山帥其衆數百,還據定州,又奏以弟行友爲易州刺史,方遇爲泰州刺史
每契丹入寇,兄弟奔命,契丹頗畏之
於是晉末州縣陷契丹者,皆復爲漢有矣
丙子,以劉在明爲成德節度使
麻荅至其國,契丹主責以失守
麻荅服,曰:“因朝廷徵漢官致亂耳
”契丹主鴆殺之
蘇逢吉等爲相,多遷補官吏
楊邠以爲虛費國用,所奏多抑之,逢吉等不悅
中書侍郎兼戶部尚書、同平章事李濤上疏言:“今關西紛擾,外御爲急
二樞密皆佐命功臣,官雖貴而家未富,宜授以要害大鎮
樞機之務在陛下目前,易以裁決,逢吉、禹珪自先帝時任事,皆可委也
”楊邠、郭威聞之,見太后泣訴
稱:“臣等從先帝起艱難中,今天子取人言,欲棄之於外
況關西方有事,臣等何忍自取安逸,不顧社稷
若臣等必不任職,乞留過山陵
”太后怒,以讓帝,曰:“國家勳舊之臣,奈何聽人言而逐之!”帝曰:“此宰相所言也
”因詰責宰相
濤曰:“此疏臣獨爲之,他人無預
”丁丑,罷濤政事,勒歸私第
是日,邠、涇、同、華四鎮俱上言護國節度使兼中書令李守貞與永興、鳳翔同反
始,守貞聞杜重威死而懼,陰有異志,自以晉世嘗爲上將,有戰功,素好施,得士卒心
漢室新造,天子年少初立,執政皆後進,有輕朝廷之志
乃招納亡命,養死士,治城塹,繕甲兵,晝夜不息
遣人間道齎蠟丸結契丹,屢爲邊吏所獲
浚儀人趙修己,素善術數,自守貞鎮滑州,署司戶參軍,累從移鎮,爲守貞言:“時命不可,勿妄動!”前後切諫非一,守貞不聽,乃稱疾歸鄉里
僧總倫,以術媚守貞,言其必爲天子,守貞信之
又嘗會將佐置酒,引弓指《舐掌虎圖》曰:“吾有非常之福,當中其舌
”一發中之,左右皆賀
守貞益自負
會趙思綰據長安,奉表獻御衣於守貞,守貞自謂天人協契,乃自稱秦王
遣其驍將平陸王繼勳將兵據潼關,以思綰爲晉昌節度使
同州距河中最近,匡國節度使張彥威,常詗守貞所爲,奏請先爲之備
詔滑州馬軍都指揮使羅金山將部兵戍同州
故守貞起兵,同州不爲所並
金山,雲州人也
定難節度使李彝殷發兵屯境上,奏稱:“去三載前羌族夜毋殺綏州刺史李仁裕叛去,請討之
”慶州上言:“請益兵爲備
”詔以司天言,今歲不利先舉兵,諭止之
夏,四月,辛巳,陝州都監王玉奏克復潼關
帝與左右謀,以太后怒李濤離間,欲更進用二樞密,以明非帝意
左右亦疾二蘇之專,欲奪其權,共勸之
壬午,制以樞密使楊邠爲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樞密使如故,以副樞密使郭威爲樞密使,又加三司使王章同平章事
凡中書除官,諸司奏事,帝皆委邠斟酌
自是三相拱手,政事盡決於邠
事有未更邠所可否者,莫敢施行,遂成凝滯
三相每進擬用人,苟不出邠意,雖簿、尉亦不之與
邠素不喜書生,常言:“國家府廩實,甲兵強,乃爲急務
至於文章禮樂,何足介意!”既恨二蘇排己,又以其除官太濫,爲衆所非,欲矯其弊,由是艱於除拜,士大夫往往有自漢興至亡不沾一命者
凡門廕及百司入仕者悉罷之
雖由邠之愚蔽,時人亦咎二蘇之不公所致雲
以鎮寧節度使郭從義充永興行營都部署,將侍衛兵討趙思綰
戊子,以保義節度使白文珂爲河中行營都部署,內客省使王峻爲都監
辛卯,削奪李守貞官爵,命文珂等會兵討之
乙未,以寧江節度使、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尚洪遷爲西面行營都虞候
王景崇遷延不之邠州,閱集鳳翔丁壯,詐言討趙思綰,仍牒邠州會兵
契丹主如遼陽,故晉主與太后、皇后皆謁見
有禪奴利者,契丹主之妻兄也,聞晉主有女未嫁,詣晉主求之,晉主辭以幼
後數日,契丹主使人馳取其女而去,以賜禪奴
王景崇遺蜀鳳州刺史徐彥書,求通互市
壬戌,蜀主使彥復書招之
契丹主留晉翰林學士徐臺符於幽州,臺符逃歸
五月,乙亥,滑州言河決魚池
六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辛巳,以奉國左廂都虞候劉詞充河中行營馬步都虞候
乙酉,王景崇遣使請降於蜀,亦受李守貞官爵
高從誨既與漢絕,北方商旅不至,境內貧乏,乃遣使上表謝罪,乞修職貢
詔遣使尉撫之
西面行營都虞候尚洪遷攻長安,傷重而卒
秋,七月,以工部侍郎李谷充西南面行營都轉運使
庚申,加樞密使郭威同平章事
蜀司空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張業,性豪侈,強市人田宅,藏匿亡命於私第,置獄,系負債者,或歷年至有瘐死者
其子檢校左僕射繼昭,好擊劍,嘗與僧歸信訪善劍者,右匡聖都指揮使孫漢韶與業有隙,密告業、繼昭謀反
翰林承旨李昊、奉聖控鶴馬步都指揮使安思謙復從而譖之
甲子,業入朝,蜀主命壯士就都堂擊殺之,下詔暴其罪惡,籍沒其家
樞密使、保寧節度使兼侍中王處回,亦專權貪縱,賣官鬻獄,四方饋獻,皆先輸處回,次及內府,家貲鉅萬
子德鈞,亦驕橫
張業既死,蜀主不忍殺處回,聽歸私第
處回惶恐辭位,以爲武德節度使兼中書令
蜀主欲以普豐庫使高延昭、茶酒庫使王昭遠爲樞密使,以其名位素輕,乃授通奏使,知樞密院事
昭遠,成都人,幼以僧童從其師入府,蜀高祖愛其敏慧,令給事蜀主左右
至是,委以機務,府庫金帛,恣其取與,不復會計
戊辰,以郭從義爲永興節度使,白文珂兼知河中行府事
蜀主以翰林承旨、尚書左丞李昊爲門下侍郎兼戶部尚書,翰林學士、兵部侍郎徐光溥爲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並同平章事
蜀安思謙謀盡去舊將,又譖衛聖都指揮使兼中書令趙廷隱謀反,欲代其位,夜,發兵圍其第
會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廷珪入朝,極言廷隱無罪,乃得免
廷隱因稱疾,固請解軍職
甲戌,蜀主許之
風翔節度使趙暉至長安
乙亥,錶王景崇反狀益明,請進兵擊之
初,高祖鎮河東,皇弟崇爲馬步都指揮使,與蕃漢都孔目官郭威爭權,有隙
及威執政,崇憂之
節度判官鄭珙,勸崇爲自全計,崇然之
珙,青州人也
八月,庚辰,崇表募兵四指揮,自是選募勇士,招納亡命,繕甲兵,實府庫,罷上供財賦,皆以備契丹爲名
朝廷詔令,多不稟承
自河中、永興、鳳翔三鎮拒命以來,朝廷繼遣諸將討之
昭義節度使常思屯潼關,白文珂屯同州,趙暉屯咸陽
惟郭從義、王峻置柵近長安,而二人相惡如水火,自春徂秋,皆相持莫肯攻戰
帝患之,欲遣重臣臨督
壬午,以郭威爲西面軍前招慰安撫使,諸軍皆受威節度
威將行,問策於太師馮道
道曰:“守貞自謂舊將,爲士卒所附,願公勿愛官物,以賜士卒,則奪其所恃矣
”威從之
由是衆心始附於威
詔白文珂趣河中,趙暉趣風翔
甲申,蜀主以趙廷隱爲太傅,賜爵宋王,國有大事,就第問之
戊子,蜀改鳳翔曰岐陽軍,己丑,以王景崇爲岐陽節度使、同平章事
乙未,以錢弘亻叔爲東南兵馬都元帥、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中書令、吳越國王
郭威與諸將議攻討,諸將欲先取長安、鳳翔
鎮國節度使扈彥珂曰:“今三叛連衡,推守貞爲主,守貞亡,則兩鎮自破矣
若舍近而攻遠,萬一王、趙拒吾前,守貞掎吾後,此危道也
”威善之
於是威自陝州,白文珂及寧江節度使、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劉詞自同州,常思自潼關,三道攻河中
威撫養士卒,與同苦樂,小有功輒厚賞之,微有傷常親視之
士無賢不肖,有所陳啓,皆溫辭色而受之
違忤不怒,小過不責
由是將卒鹹歸心於威
始,李守貞以禁軍皆嘗在麾下,受其恩施,又士卒素驕,苦漢法之嚴,謂其至則叩城奉迎,可坐而待之
既而士卒新受賜於郭威,皆忘守貞舊恩
己亥,至城下,揚旗伐鼓,踊躍詬譟,守貞視之失色
白文珂克西關城,柵於河西,常思柵於城南,威柵於城西
未幾,威以常思無將領才,先遣歸鎮
諸將欲急攻城,威曰:“守貞前朝宿將,健鬥好施,屢立戰功
況城臨大河,樓堞完固,未易輕也
且彼憑城而鬥,吾仰而攻之,何異帥士卒投湯火乎!夫勇有盛衰,攻有緩急,時有可否,事有後先
不若且設長圍而守之,使飛走路絕
吾洗兵牧馬,坐食轉輸,溫飽有餘
俟城中無食,公帑家財皆竭,然後進梯衝以逼之,飛書檄以招之
彼之將士,脫身逃死,父子且不相保,況烏合之衆乎!思綰、景崇,但分兵縻之,不足慮也
”乃發諸州民夫二萬餘人,使白文珂等帥之,刳長壕,築連城,列隊伍而圍之
威又謂諸將曰:“守貞曏畏高祖,不敢鴟張;以我輩崛起太原,事功未著,有輕我心,故敢反耳
正宜靜以制之
”乃偃旗臥鼓,但循河設火鋪,連延數十里,番步卒以守之
遣水軍檥舟於岸,寇有潛往來者,無不擒之
於是守貞如坐網中矣
蜀武德節度使兼中書令王處回請老,辛丑,以太子太傅致仕
南漢主遣知制誥宣化鍾允章求婚於楚,楚王希廣不許
南漢主怒
問允章:“馬公復能經略南土乎?”對曰:“馬氏兄弟,方爭亡於不暇,安能害我!”南漢主曰:“然
希廣懦而吝嗇,其士卒忘戰日久,此乃吾進取之秋也

武平節度使馬希萼請與楚王希廣各修職貢,求朝廷別加官爵,希廣用天策府內都押牙歐弘練、進奏官張仲荀謀,厚賂執政,使拒其請
九月,壬子,賜希萼及楚王希廣詔書,諭以“兄弟宜相輯睦,凡希萼所貢,當附希廣以聞
”希萼不從
蜀兵援王景崇,軍於散關,趙暉遣都監李彥從襲擊,破之,蜀兵遁去
蜀主以張業、王處回執政,事多壅蔽,己未,始置匭函,後改爲獻納函
王景崇盡殺侯益家屬七十餘人,益子前天平行軍司馬仁矩先在外,得免
庚申,以仁矩爲隰州刺史
仁矩子延廣,尚在襁褓,乳母劉氏以己子易之,抱延廣而逃,乞食至於大梁,歸於益家
李守貞屢出兵欲突長圍,皆敗而返
遣人齎蠟丸求救於唐、蜀、契丹,皆爲邏者所獲
城中食且盡,殍死者日衆
守貞憂形於色,召總倫詰之,總倫曰:“大王當爲天子,人不能奪
但此分野有災,待磨滅將盡,只餘一人一騎,乃大王鵲起之時也
”守貞猶以爲然
冬,十月,王景崇遣其子德讓,趙思綰遣其子懷乂,見蜀主於成都
戊寅,景崇遣兵出西門,趙暉擊破之,遂取西關城
景崇退守大城,暉塹而圍之,數挑戰,不出
暉潛遣千餘人擐甲執兵,效蜀旗幟,循南山而下,令諸軍聲言:“蜀兵至矣
”景崇果遣兵數千出迎之,暉設伏掩擊,盡殪之
自是景崇不復敢出
蜀主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安思謙將兵救鳳翔,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毋昭裔上疏諫曰:“臣竊見莊宗皇帝志貪西顧,前蜀主意欲北行,凡在庭臣,皆貢諫疏,殊無聽納,有何所成!只此兩朝,可爲鑑誡
”不聽,又遣雄武節度使韓保貞引兵出汧陽以分漢兵之勢
王景崇遣前義成節度使酸棗李彥舜等逆蜀兵
丙申,安思謙屯右界,漢兵屯寶雞
思謙遣眉州刺史申貴將兵二千趣模壁,設伏於竹林
丁酉旦,貴以兵數百壓寶雞而陳,漢兵逐之,遇伏而敗,蜀兵逐北,破寶雞寨
蜀兵去,漢兵復入寶雞
己亥,思謙進屯謂水,漢益兵五千戍寶雞
思謙畏之,謂衆曰:“糧少敵強,宜更爲後圖
”辛丑,退屯鳳州,尋歸興元,貴,潞州人也
荊南節度使兼中書令、南平文獻王高從誨寢疾,以其子節度副使保融判內外兵馬事
癸卯,從誨卒,保融知留後
彰武節度使高允權與定難節度使李彝殷有隙,李守貞密求援於彝殷,發兵屯延、丹境上,聞官軍圍河中,乃退
甲辰,允權以其狀聞,彝殷亦自訴,朝廷和解之
初,高祖入大梁,太師馮道、太子太傅李崧皆在真定,高祖以道第賜蘇禹珪,崧第賜蘇逢吉
崧第中瘞藏之物及洛陽別業,逢吉盡有之
及崧歸朝,自以形跡孤危,事漢權臣,常惕惕謙謹,多稱疾杜門
而二弟嶼、山義,與逢吉子弟俱爲朝士,時乘酒出怨言,雲:“奪我居第、家貲!”逢吉由是惡之
未幾,崧以兩京宅券獻於逢吉,逢吉愈不悅
翰林學士陶谷,先爲崧所引用,復從而譖之
漢法既嚴,而侍衛都指揮使史弘肇尤殘忍,寵任孔目官解暉,凡入軍獄者,使之隨意鍛鍊,無不自誣
及三叛連兵,羣情震動,民間或訛言相驚駭
弘肇掌部禁兵,巡邏京城,得罪人,不問情輕重,於法何如,皆專殺不請
或決口斷舌,斫筋,折脛,無虛日
雖奸盜屏跡,而冤死者甚衆,莫敢辨訴
李嶼僕伕葛延遇,爲嶼販鬻,多所欺匿,嶼抶之,督其負甚急,延遇與蘇逢吉之僕李澄謀上變告嶼謀反
逢吉聞而誘致之,因召崧至第,收送侍衛獄
嶼自誣雲:“與兄崧、弟山義、甥王凝及家僮合二十人,謀因山陵發引,縱火焚京城作亂
又遣人以蠟書入河中城,結李守貞
又遣人召契丹兵
”及具獄上,逢吉取筆改“二十”爲“五十”字
十一月,甲寅,下詔誅崧兄弟、家屬及辭所連及者,皆陳屍於市
仍厚賞葛延遇等,時人無不冤之
自是士民家皆畏憚僕隸,往往爲所脅制
他日,祕書郎真定李昉詣陶谷,谷曰:“君於李侍中近遠?”昉曰:“族叔父
”谷曰:“李氏之禍,谷有力焉
”昉聞之,汗出
谷,邠州人也,本姓唐,避晉高祖諱改焉
史弘肇尤惡文士,常曰:“此屬輕人難耐,每謂吾輩爲卒
”弘肇領歸德節度使,委親吏楊乙收屬府公利
乙依勢驕橫,合境畏之如弘肇,副使以下,望風展敬,乙皆下視之
月率錢萬緡以輸弘肇,部民不勝其苦
初,沈丘人舒元,嵩山道士楊訥,俱以遊客幹李守貞
守貞爲漢所攻,遣元更姓硃,訥更姓李,名平,間道奉表求救於唐
唐諫議大夫查文徽、兵部侍郎魏岑請出兵應之
唐主命北面行營招討使李金全將兵救河中,以清淮節度使劉彥貞副之,文徽爲監軍使,岑爲沿淮巡檢使,軍於沂州之境
金全與諸將方會食,候騎白有漢兵數百在澗北,皆羸弱,請掩之
金全令曰:“敢言過澗者斬!”及暮,伏兵四起,金鼓聞十餘裏,金全令曰:“曏可與之戰乎?”時唐士卒厭兵,莫有鬥志,又河中道遠,勢不相及
丙寅,唐兵退保海州
唐主遺帝書謝,請復通商旅,且請赦守貞,朝廷不報
壬申,葬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於睿陵,廟號高祖
十二月,丁丑,以高保融爲荊南節度使、同平章事
辛巳,南漢主以內常侍吳懷恩爲開府儀同三司、西北面招討使,將兵擊楚,攻賀州
楚王希廣遣決勝指揮使徐知新等將兵五千救之
未至,南漢人已拔賀州,鑿大阱於城外,覆以竹箔,加土,下施機軸,自塹中穿穴通阱中
知新等至,引兵攻城,南漢遣人自穴中發機,楚兵悉陷,南漢出兵從而擊之
楚兵死者以千數,知新等遁歸,希廣斬之
南漢兵復陷昭州
王景崇累表告急於蜀,蜀主命安思謙再出兵救之
壬午,思謙自興元引兵屯鳳州,請先運糧四十萬斛,乃可出境
蜀主曰:“觀思謙之意,安肯爲朕進取!”然亦發興州、興元米數萬斛以饋之
戊子,思謙進屯散關,遣馬步使高彥儔、眉州刺史申貴擊漢箭筈安都寨,破之
庚寅,思謙敗漢兵於玉女潭,漢兵退屯寶雞,思謙進屯模壁
韓保貞出新關,壬辰,軍於隴州神前,漢兵不出,保貞亦不敢進
趙暉告急於郭威,威自往赴之
時李守貞遣副使周光遜、裨將王繼勳、聶知遇守城西,威戒白文珂、劉詞曰:“賊苟不能突圍,終爲我禽;萬一得出,則吾不得復留於此
成敗之機,於是乎在
賊之驍銳,盡在城西,我去必來突圍,爾曹謹備之!”威至華州,聞蜀兵食盡引去,威乃還
韓保貞聞安思謙去,亦退保弓川寨
蜀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同平章事徐光溥坐以豔辭挑前蜀安康長公主,丁酉,罷守本官
隱皇帝上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下乾祐二年(己酉,公元九四九年)
春,正月,乙巳朔,大赦
郭威將至河中,白文珂出迎之
戊申夜,李守貞遣王繼勳等引精兵千餘人,循河而南,襲漢柵,坎岸而登,遂入之,縱火大譟,軍中狼狽不知所爲
劉詞神色自若,下令曰:“小盜不足驚也!”帥衆擊之
客省使閻晉卿曰:“賊甲皆黃紙,爲火所照,易辨耳
奈衆無鬥志何!”裨將李韜曰:“安有無事食君祿,有急不死鬥者邪!”援槊先進,衆從之
河中兵退走,死者七百人,繼勳重傷,僅以身免
己酉,郭威至,劉詞迎馬首請罪
威厚賞之,曰:“吾所憂正在於此
微兄健鬥,幾爲虜嗤
然虜伎殫於此矣
”晉卿,忻州人也
守貞之慾攻河西柵也,先遣人出酤酒於村墅,或貰與,不責其直,邏騎多醉
由是河中兵得潛行入寨,幾至不守
郭威乃下令:“將士非犒宴,毋得私飲!”愛將李審,晨飲少酒,威怒曰:“汝爲吾帳下,首違軍令,何以齊衆!”立斬以徇
甲寅,蜀安思謙退屯鳳州,上表待罪,蜀主釋不問
詔以靜州隸定難軍,二月,辛未,李彝殷上表謝
彝殷以中原多故,有輕傲之志,每籓鎮有叛者,常陰助之,邀其重賂
朝廷知其事,亦以恩澤羈縻之
淮北羣盜多請命於唐,唐主遣神衛都虞候皇甫暉等將兵萬人出海、泗以招納之
蒙城鎮將鹹師朗等降於暉
徐州將成德欽敗唐兵於峒峿鎮,俘斬六百級,暉等引歸
晉李太后詣契丹主,請依漢人城寨之側,給田以耕桑自贍
契丹主許之,並晉主遷於建州
未至,安太妃卒於路
遺令:“必焚我骨,南向揚之,庶幾魂魄歸達於漢
”既至建州,得田五十餘頃,晉主令從者耕其中以給食
頃之,述律王遣騎取晉主寵姬趙氏、聶氏而去
述律王者,契丹主德光之子也
三月,己未,以歸德牙內指揮使史德珫領忠州刺史
德珫,弘肇之子也,頗讀書,常不樂父之所爲
有舉人呼譟於貢院門,蘇逢吉命執送侍衛司,欲其痛棰而黥之
德珫言於父曰:“書生無禮,自有臺府治之,非軍務也
此乃公卿欲彰大人之過耳
”弘肇大然之,即破械遣之
楚將徐進敗蠻於風陽山,斬首五千級
夏,四月,壬午,太白晝見,民有仰視之者,爲邏卒所執,史弘肇腰斬之
河中城中食且盡,民餓死者什五六
癸卯,李守貞出兵五千餘人,齎梯橋,分五道以攻長圍之西北隅
郭威遣都監吳虔裕引兵橫擊之,河中兵敗走,殺傷太半,奪其攻具
五月,丙午,守貞復出兵,又敗之,擒其將魏延朗、鄭賓
壬子,周光遜、王繼勳、聶知遇帥其衆千餘人來降
守貞將士降者相繼,威乘其離散,庚申,督諸軍百道攻之
趙思綰好食人肝,嘗面剖而膾之
膾盡,人猶未死
又好以酒吞人膽,謂人曰:“吞此千枚,則膽無敵矣
”及長安城中食盡,取婦女、幼稚爲軍糧,日計數而給之
每犒軍,輒屠數百人,如羊豕法
思綰計窮,不知所出
郭從義使人誘之
初,思綰少時,求爲左驍衛上將軍致仕李肅僕,肅不納,曰:“是人目亂而語誕,他日必爲叛臣
”肅妻張氏,全義之女也,曰:“君今拒之,後且爲患
”乃厚以金帛遺之
及思綰據長安,肅閒居在城中,思綰數就見之,拜伏如故禮
肅曰:“是子亟來,且污我
”欲自殺
妻曰:“曷若勸之歸國!”會思綰問自全之計,肅乃與判官程讓能說思綰曰:“公本與國家無嫌,但懼罪耳
今國家三道用兵,俱未有功,若以此時翻然改圖,朝廷必喜,自可不失富貴
孰與坐而待斃乎!”思綰從之,遣使詣闕請降
乙丑,以思綰爲華州留後,都指揮使常彥卿爲虢州刺史,令便道之官
吳越內牙都指揮使鈄滔,胡進思之黨也,或告其謀叛,辭連丞相弘億
吳越王弘亻叔不欲窮治,貶滔於處州
六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甲辰,趙思綰釋甲出城受詔,郭從義以兵守其南門,復遣還城
思綰求其牙兵及鎧仗,從義亦給之
思綰遷延,收斂財賄,三改行期
從義等疑之,密白郭威,請圖之,威許之
壬子,從義與都監、南院宣徽使王峻按轡入城,處於府舍,召思綰酌別,因執之,並常彥卿及其父兄部曲三百人,皆斬於市
甲寅,郭威攻河中,克其外郭
李守貞收餘衆,退保子城
諸將請急攻之,威曰:“夫鳥窮則啄,況一軍乎!涸水取魚,安用急爲!”壬戌,李守貞與妻及子崇勳等自焚,威入城,獲其子崇玉等及所署宰相靖餘、孫願、樞密使劉芮、國師總倫等,送大梁,磔於市
徵趙修己爲翰林天文
威閱守貞文書,得朝廷權臣及籓鎮與守貞交通書,詞意悖逆,欲奏之
祕書郎榆次王溥諫曰;“魑魅乘夜爭出,見日自消
願一切焚之,以安反仄
”威從之
三叛既平,帝浸驕縱,與左右狎暱
飛龍使瑕丘後匡贊、茶酒使太原郭允明以諂媚得幸,帝好與之爲廋辭、醜語,太后屢戒之,帝不以爲意
癸亥,太常卿張昭上言:“宜親近儒臣,講習經訓
”不聽
昭,即昭遠,避高祖諱改之
戊辰,加永興節度使郭從義同平章事,徙鎮國節度使扈彥珂爲護國節度使,以河中行營馬步都虞候劉詞爲鎮國節度使
唐主復進用魏岑
吏部郎中會稽鍾謨、尚書員外郎李德明始以辯慧得幸,參預國政
二人皆恃恩輕躁,雖不與岑爲黨,而國人皆惡之
戶部員外郎範衝敏,性狷介,乃教天威都虞候王建封上書,歷詆用事者,請進用正人
唐主謂建封武臣典兵,不當干預國政,大怒,流建封於池州,未至,殺之,衝敏棄市
唐主聞河中破,以硃元爲駕部員外郎,待詔文理院李平爲尚書員外郎
吳越王弘亻叔以丞相弘億判明州
西京留守、同平章事王守恩,性貪鄙,專事聚斂
喪車非輸錢不得出城,下至抒廁、行乞之人,不免課率,或縱麾下令盜人財
有富室娶婦,守恩與俳優數人往爲賓客,得銀數鋌而返
八月,甲申,郭威自河中還,過洛陽
守恩自恃位兼將相,肩輿出迎
威怒,以爲慢己,辭以浴,不見,即以頭子命保義節度使、同平章事白文珂代守恩爲留守,文珂不敢違
守恩猶坐客次,吏白:“新留守已視事於府矣
”守恩大驚,狼狽而歸,見家屬數百已逐出府,在通衢矣
朝廷不之問,以文珂兼侍中,充西京留守
歐陽修論曰:自古亂亡之國,必先壞其法制而後亂從之,此勢之然也,五代之際是已
文珂、守恩皆漢大臣,而周太祖以一樞密使頭子而易置之,如更戍卒
是時太祖未有無君之志,而所爲如此者,蓋習爲常事,故文珂不敢違,守恩不敢拒
太祖既處之不疑,而漢廷君臣亦置而不問,豈非綱紀壞亂之極而至於此歟!是以善爲天下慮者,不敢忽於微而常杜其漸也,可不戒哉!
守恩至大梁,恐獲罪,廣爲貢獻,重賂權貴
朝廷亦以守恩首舉潞州歸漢,故宥之,但誅其用事者數人而已
馬希萼悉調郎州丁壯爲鄉兵,造號靜江軍,作戰艦七百艘,將攻潭州,其妻苑氏諫曰:“兄弟相攻,勝負皆爲人笑
”不聽,引兵趣長沙
馬希廣聞之曰:“朗州,吾兄也,不可與爭,當以國讓之而已
”劉彥瑫、李弘皋等固爭以爲不可,乃以嶽州刺史王贇爲都部署戰棹指揮使,以彥瑫監其軍
己丑,大破希萼於僕射洲,獲其戰艦三百艘
贇追希萼,將及之,希廣遣使召之曰:“勿傷吾兄!”贇引兵還
贇,環之子也
希萼自赤沙湖乘輕舟遁歸,苑氏泣曰:“禍將至矣,餘不忍見也
”赴井而死
戊戌,郭威至大梁,入見,帝勞之,賜金帛、衣服、玉帶、鞍馬,辭曰:“臣受命期年,僅克一城,何功之有!且臣將兵在外,凡鎮安京師、供億所須、使兵食不乏,皆諸大臣居中者之力也,臣安敢獨膺此賜!請遍賞之
”又議加領方鎮,辭曰:“楊邠位在臣上,未有茅土
且帷幄之臣,不可以弘肇爲比
”九月,壬寅,遍賜宰相、樞密、宣徽、三司、侍衛使九人,與威如一
帝欲特賞威,辭曰;“運籌建畫,出於廟堂;發兵饋糧,資於籓鎮;暴露戰鬥,在於將士;而功獨歸臣,臣何以堪之!”
乙巳,加威兼侍中,史弘肇兼中書令
辛亥,加竇貞固司徒,蘇逢吉司空,蘇禹珪左僕射,楊邠右僕射
諸大臣議,以朝廷執政溥加恩,恐籓鎮觖望
乙卯,加天雄節度使高行周守太師,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守太傅,泰寧節度使符彥卿守太保,河東節度使劉崇兼中書令
己未,加忠武節度使劉信、天平節度使慕容彥超、平盧節度使劉銖併兼侍中
辛酉,加朔方節度使馮暉、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兼中書令
冬,十月,壬申,加義武節度使孫方簡、武寧節度使劉贇同平章事;壬午,加吳越王弘亻叔尚書令,楚王希廣太尉;丙戌,加荊南節度使高保融兼侍中
議者以爲:“郭威不專有其功,推以分人,信爲美矣
而國家爵位,以一人立功而覃及天下,不亦濫乎!”
吳越王弘亻叔募民能墾荒田者,勿收其稅,由是境內無棄田
或請糾民遺丁以增賦,仍自掌其事
弘亻叔杖之國門
國人皆悅
楚靜江節度使馬希瞻以兄希萼、希廣交爭,屢遣使諫止,不從
知終覆族,疽發於背,丁亥,卒
契丹寇河北,所過殺掠,節度使、刺史各嬰城自守
遊騎至貝州及鄴都之北境,帝憂之
己丑,遣樞密使郭威督諸將御之,以宣徽使王峻監其軍
十一月,契丹聞漢兵渡河,乃引去
辛亥,郭威軍至鄴都,令王峻分軍趣鎮、定
戊午,威至邢州
唐兵渡淮,攻正陽
十二月,潁州將白福進擊敗之
楊邠爲政苛細
初,邢州人周璨爲諸衛將軍,罷秩無依,從王景崇西征,景崇叛,遂爲之謀主
邠奏:“諸前資官,喜搖動籓臣,宜悉遣詣京師
”既而四方雲集,日遮宰相馬求官
辛卯,邠復奏:“前資官宜分居兩京,以俟有闕而補之
”漂泊失所者甚衆
邠又奏:“行道往來者,皆給過所
”既而官司填咽,民情大擾,乃止
趙暉急攻鳳翔,周璨謂王景崇曰:“公曏與蒲、雍相表裏,今二鎮已平,蜀兒不足恃,不如降也
”景崇曰:“善,吾更思之
”後數日,外攻轉急
景崇謂其黨曰:“事窮矣,吾欲爲急計
”乃謂其將公孫輦、張思練曰:“趙暉精兵,多在城北,來日五鼓前,爾二人燒城東門詐降,勿令寇入,吾與周璨以牙兵出北門突暉軍,縱無成而死,猶勝束手
”皆曰:“善
”癸巳,未明,輦、思練燒東門請降,府牙火亦發
二將遣人詗之,景崇已與家人自焚矣
璨亦降
丁酉,密州刺史王萬敢擊唐海州獲水鎮,殘之
是月,南漢主如英州
是歲,唐泉州刺史留從效兄南州副使從願,鴆刺史董思安而代之
唐主不能制,置清源軍於泉州,以從效爲節度使
上章閹茂,一年
隱皇帝下乾祐三年(庚戌,公元九五零年)
春,正月,丁未,加鳳翔節度使趙暉兼侍中
密州刺史王萬敢請益兵以攻唐
詔以前沂州刺史郭瓊爲東路行營都部署,帥禁軍及齊州兵赴之
郭威請勒兵北臨契丹之境,詔止之
丙寅,遣使詣河中、鳳翔收瘞戰死及餓殍遺骸,時有僧已聚二十萬矣
唐主聞漢兵盡平三叛,始罷李金全北面行營招討使
唐清淮節度使劉彥貞多斂民財以賂權貴,權貴爭譽之
在壽州積年,恐被代,欲以警急自固,妄奏稱漢兵將大舉南伐
二月,唐主以東都留守燕王弘冀爲潤、宣二州大都督,鎮潤州,寧國節度使周宗爲東都留守
朝廷欲移易籓鎮,因其請赴嘉慶節上壽,許之
甲申,郭威行北邊還
福州人或詣建州告唐永安留後查文徽,雲吳越兵已棄城去,請文徽爲帥
文徽信之,遣劍州刺史陳誨將水軍下閩江,文徽自以步騎繼之
會大雨,水漲,誨一夕行七百里,至城下,敗福州兵,執其將馬先進等
庚寅,文徽至福州,吳越知威武軍吳程詐遣數百人出迎
誨曰:“閩人多詐,未可信也,宜立寨徐圖
”文徽曰:“疑則變生,不若乘機據其城
”因引兵徑進
誨整衆鳴鼓,止於江湄
文徽不爲備,程勒兵出擊之,唐兵大敗
文徽墮馬,爲福人所執,士卒死者萬人
誨全軍歸劍州
程送文徽於錢唐,吳越王弘亻叔獻於五廟而釋之
丁亥,汝州奏防禦使劉審交卒
吏民詣闕上書,以審交有仁政,乞留葬汝州,得奉事其丘壟,詔許之
州人相與聚哭而葬之,以爲立祠,歲時享之
太師馮道曰:“吾嘗爲劉君僚佐,觀其爲政,無以逾人,非能減其租賦,除其徭役也,但推公廉慈愛之心以行之耳
此亦衆人所能爲,但他人不爲而劉君獨爲之,故汝人愛之如此
使天下二千石皆效其所爲,何患得民不如劉君哉!”
甲午,吳越丞相、昭化節度使、同平章事杜建徽卒
乙未,以前永興節度使越匡贊爲左驍衛上將軍
三月,丙午,嘉慶節,鄴都留守高行周、天平節度使慕容彥超、泰寧節度使符彥卿、昭義節度使常思、安遠節度使楊信、安國節度使薛懷讓、成德節度使武行德、彰德節度使郭瑾、保大留後王饒皆入朝
甲寅,詔營寢廟於高祖長陵、世祖原陵,以時致祭
有司以費多,寢其事,以至國亡,二陵竟不沾一奠
壬戌,徙高行周爲天平節度使,符彥卿爲平盧節度使
甲子,徙慕容彥超爲泰寧節度使
永安節度使折從阮舉族入朝
夏,四月,戊辰朔,徙薛懷讓爲匡國節度使
庚午,徙折從阮爲武勝節度使
壬申,徙楊信爲保大節度使,徒鎮國節度使劉詞爲安國節度使,永清節度使王令溫爲安遠節度使
李守貞之亂,王饒潛與之通
守貞平,衆謂饒必居散地
及入朝,厚結史弘肇,遷護國節度使,聞者駭之
楊邠求解樞密使,帝遣中使諭止之
宣徽北院使吳虔裕在旁曰:“樞密重地,難以久居,當使後來者迭爲之,相公辭之是也
”帝聞之,不悅,辛巳,以虔裕爲鄭州防禦使
朝廷以契丹近入寇,橫行河北,諸籓鎮各自守,無扞禦之者,議以郭威鎮鄴都,使督諸將以備契丹
史弘肇欲威仍領樞密使,蘇逢吉以爲故事無之,弘肇曰:“領樞密使則可以便宜從事,諸軍畏服,號令行矣
”帝卒從弘肇議
弘肇怨逢吉異議,逢吉曰:“以內製外,順也;今反以外製內,其可乎!”壬午,制以威爲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樞密使如故
仍詔河北,兵甲錢穀,但見郭威文書立皆稟應
明日,朝貴會飲於竇貞固之第,弘肇舉大觴屬威,厲聲曰:“昨日廷議,一何同異!今日爲弟飲之
”逢吉與楊邠亦舉觴曰:“是國家之事,何足介意!”弘肇又厲聲曰:“安定國家,在長槍大劍,安用毛錐!”王章曰:“無毛錐,則財賦何從可出?”自是,將相始有隙
癸未,罷永安軍
壬辰,以左監門衛將軍郭榮爲貴州刺史、天雄牙內都指揮使
榮本姓柴,父守禮,郭威之妻兄也,威未有子時養以爲子
五月,己亥,以府州蕃漢馬步都指揮使折德扆爲本州團練使
德扆,從阮之子也
庚子,郭威辭行,言於帝曰:“太后從先帝久,多歷天下事,陛下富於春秋,有事宜稟其教而行之
親近忠直,放遠讒邪,善惡之間,所宜明審
蘇逢吉、楊邠、史弘肇皆先帝舊臣,盡忠徇國,願陛下推心任之,必無敗失
至於疆場之事,臣願竭其愚駑,庶不負驅策
”帝斂容謝之
威至鄴都,以河北困弊,戒邊將謹守疆場,嚴守備,無得出侵掠,契丹入寇,則堅壁清野以待之
辛丑,敕:“防禦、團練使,自非軍期,無得專奏事,皆先申觀察使斟酌以聞

丙午,以皇弟山南西道節度使承勳爲開封尹,加兼中書令,實未出閣
平盧節度使劉銖,貪虐恣橫,朝廷欲徵之,恐其拒命,因沂、密用兵於唐,遣前沂州刺史郭瓊將兵屯青州
銖不自安,置酒召瓊,伏兵幕下,欲害之
瓊知其謀,悉屏左右,從容如會,了無懼色,銖不敢發
瓊因諭以禍福,銖感服,詔至即行
庚戌,銖入朝
辛亥,以瓊爲穎州團練使
癸丑,王章置酒會諸朝貴,酒酣,爲手勢令,史弘肇不閒其事,客省使閻晉卿坐次弘肇,屢教之
蘇逢吉戲之曰:“旁有姓閻人,何憂罰爵!”弘肇妻閻氏,本酒家倡也,意逢吉譏之,大怒,以醜語詬逢吉,逢吉不應
弘肇欲毆之,逢吉起去
弘肇索劍欲追之,楊邠泣止之曰:“蘇公宰相,公若殺之,置天子何地,願孰思之!”弘肇即上馬去,邠與之聯鑣,送至其第而還
於是將相如水火矣
帝使宣徽使王峻置酒和解之,不能得
逢吉欲求出鎮以避之,既而中止,曰:“吾去朝廷,止煩史公一處分,吾齏粉矣!”王章亦忽忽不樂,欲求外官,楊、史固止之
閏月,宮中數有怪
癸巳,大風雨,髮屋拔木,吹鄭門扉起,十餘步而落
震死者六七人,水深平地尺餘
帝召司天監趙延乂,問以禳祈之術,對曰:“臣之業在天文時日,禳祈非所習也
然王者欲弭災異,莫如修德
”延乂歸,帝遣中使問:“如何爲修德?”延乂對:“請讀《貞觀政要》而法之

六月,河決鄭州
馬希萼既敗歸,乃以書誘辰、漵州及梅山蠻,欲與共擊湖南
蠻素聞長沙帑藏之富,大喜,爭出兵赴之,遂攻益陽
楚王希廣遣指揮使陳璠拒之,戰於淹溪,璠敗死
秋,七月,唐歸馬先進等於吳越以易查文徽
馬希萼又遣羣蠻攻迪田,八月,戊戌,破之,殺其鎮將張延嗣
楚王希廣遣指揮使黃處超救之,處超敗死
潭人震恐,復遣牙內指揮使崔洪璉將兵七千屯玉潭
庚子,蜀主立其弟仕毅爲夔王,仁贄爲雅王,仁裕爲彭王,仁操爲嘉王
己酉,立子玄喆爲秦王,玄珏爲褒王
晉李太后在建州,臥病,無醫藥,惟與晉主仰天號泣,戟手罵杜重威、李守貞曰:“吾死不置汝!”戊午,卒
周顯德中,有自契丹來者雲:“晉主及馮後尚無恙,其從者亡歸及物故則過半矣

馬希萼表請別置進奏務於京師
九月,辛巳,詔以湖南已有進奏務,不許
亦賜楚王希廣詔,勸以敦睦
馬希萼以朝廷意佑楚王希廣,怒,遣使稱籓於唐,乞師攻楚
唐加希萼同平章事,以鄂州今年租稅賜之,命楚州刺史何敬洙將兵助希萼
冬,十月,丙午,希廣遣使上表告急,言:“荊南、嶺南、江南連謀,欲分湖南之地,乞發兵屯澧州,以扼江南、荊南援朗州之路

丁未,以吳越王弘亻叔爲諸道兵馬元帥
楚王希廣以朗州與山蠻入寇,諸將屢敗,憂形於色
劉彥瑫言於希廣曰:“朗州兵不滿萬,馬不滿千,都府精兵十萬,何憂不勝!願假臣兵萬餘人,戰艦百五十艘,徑入朗州縛取希萼,以解大王之憂
”王悅,以彥瑫爲戰棹都指揮使、朗州行營都統
彥瑫入朗州境,父老爭以牛酒犒軍,曰:“百姓不願從亂,望都府之兵久矣!”彥瑫厚賞之
戰艦過,則運竹木以斷其後
是日,馬希萼遣朗兵及蠻兵六千、戰艦百艘逆戰於湄州
彥瑫乘風縱火以焚其艦,頃之,風回,反自焚
彥瑫還走,江路已斷,士卒戰及溺死者數千人
希廣聞之,涕泣不知所爲
希廣平日罕頒賜,至是,大出金帛以取悅於士卒
或告天策左司馬希崇流言惑衆,反狀已明,請殺之
希廣曰:“吾自害其弟,何以見先王於地下!”
馬軍指揮使張暉將兵自他道擊朗州,至龍陽,聞彥瑫敗,退屯益陽
希萼又遣指揮使硃進忠等將兵三千急攻益陽,張暉紿其衆曰:“我以麾下出賊後,汝輩留城中待我,相與合勢擊之
”既出,遂自竹頭市遁歸長沙
朗兵知城中無主,急擊之,士卒九千餘人皆死
吳越王弘亻叔歸查文徽於唐,文徽得喑疾,以工部尚書致仕
十一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蜀太師、中書令宋忠武王趙廷隱卒
楚王希廣遣其僚屬孟駢說馬希萼曰:“公忘父兄之仇,北面事唐,何異袁譚求救於曹公邪!”希萼將斬之,駢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間,駢若愛死,安肯此來!駢之言非私於潭人,實爲公謀也
”乃釋之,使還報曰:“大義絕矣,非地下不相見也!”硃進忠請希萼自將兵取潭州,辛未,希萼留其子光贊守朗州,悉發境內之兵趣長沙,自稱順天王
詔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寧江節度使王殷將兵屯澶州以備契丹
殷,瀛州人也
朝廷議發兵,以安遠節度使王令溫爲都部署,以救潭州,會內難作,不果
帝自即位以來,樞密使、右僕射、同平章事楊邠總機政,樞密使兼侍中郭威主征伐,歸德節度使、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兼中書令史弘肇典宿衛,三司使、同平章事王章掌財賦
邠頗公忠,退朝,門無私謁,雖不卻四方饋遺,有餘輒獻之
弘肇督察京城,道不拾遺
是時承契丹蕩覆之餘,公私困竭,章捃摭遺利,吝於出納,以實府庫
屬三叛連衡,宿兵累年而供饋不乏
及事平,賜予之外,尚有餘積,以是國家粗安
章聚斂刻急
舊制,田稅每斛更輸二升,謂之“雀鼠耗”,章始令更輸二斗,謂之“省耗”;舊錢出入皆以八十爲陌,章臺令入者八十,出者七十七,謂之“省陌”;有犯鹽、麴、酒麴之禁,錙銖涓滴,罪皆死;由是百姓愁怨
章尤不喜文臣,嘗曰:“此輩授之握算,不知縱橫,何益於用!”俸祿皆以不堪資軍者給之,吏已高其估,章更增之
帝左右嬖倖浸用事,太后親戚亦干預朝政,邠等屢裁抑之
太后有故人子求補軍職,弘肇怒而斬之
武德使李業,太后之弟也,高祖使掌內帑,帝即位,尤蒙寵任
會宣徽使闕,業意欲之,帝及太后亦諷執政;邠、弘肇以爲內使遷補有次,不可以外戚超居,乃止
內客省使閻晉卿次當爲宣徽使,久而不補
樞密承旨聶文進、飛龍使後匡贊、翰林茶酒使郭允明皆有寵於帝,久不遷官,共怨執政
文進,幷州人也
劉銖罷青州歸,久奉朝請,未除官,常戟手於執政
帝初除三年喪,聽樂,賜伶人錦袍、玉帶
伶人詣弘肇謝,弘肇怒曰:“士卒守邊苦戰,猶未有以賜之,汝曹何功而得此!”皆奪以還官
帝欲立所幸耿夫人爲後,邠以爲太速
夫人卒,帝欲以後禮葬之,邠復以爲不可
帝年益壯,厭爲大臣所制
邠、弘肇嘗議事於帝前,帝曰:“審圖之,勿令人有言!”邠曰:“陛下但禁聲,有臣等在
”帝積不能平,左右因乘間譖之於帝雲:“邠等專恣,終當爲亂
”帝信之
嘗夜聞作坊鍛聲,疑有急兵,達旦不寐
司空、同平章事蘇逢吉既與弘肇有隙,知李業等怨弘肇,屢以言激之
帝遂與業、文進、匡贊、允明謀誅邠等,議既定,入白太后
太后曰:“茲事何可輕發!更宜與宰相議之
”業時在旁,曰:“先帝嘗言,朝廷大事不可謀及書生,懦怯誤人
”太后復以爲言,帝忿曰:“國家之事,非閨門所知!”拂衣而出
乙亥,業等以其謀告閻晉卿,晉卿恐事不成,詣弘肇第欲告之,弘肇以他故辭不見
丙子旦,邠等入朝,有甲士數十自廣政殿出,殺邠、弘肇、章於東廡下
文進亟召宰相、朝臣班於崇元殿,宣雲:“邠等謀反,已伏誅,與卿等同慶!”又召諸軍將校至萬歲殿庭,帝親諭之,且曰:“邠等以稚子視朕,朕今始得爲汝主,汝輩免橫憂矣!”皆拜謝而退
又召前節度使、刺史等升殿諭之,分遣使者帥騎收捕邠等親戚、黨與、傔從,盡殺之
弘肇待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王殷尤厚,邠等死,帝遣供奉官孟業齎密詔詣澶州及鄴都,令鎮寧節度使李洪義殺殷,又令鄴都行營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威、步軍都指揮使真定曹威殺郭威及監軍、宣徽使王峻
洪義,太后之弟也
又急詔徵天平軍節度使高行周、平盧節度使符彥卿、永興節度使郭從義、泰寧節度使慕容彥超、匡國節度使薛懷讓、鄭州防禦使吳虔裕、陳州刺史李谷入朝
以蘇逢吉權知樞密院事,前平盧節度使劉銖權知開封府,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洪建權判侍衛同事,內侍省使閻晉卿權侍衛馬軍都指揮使
洪建,業之兄也
時中外人情憂駭,蘇逢吉雖惡弘肇,而不預李業等謀,聞變驚愕,私謂人曰:“事太匆匆,主上倘以一言見問,不至於此
”業等命劉銖誅郭威、王峻之家,銖極其慘毒,嬰孺無免者
命李洪建誅王殷之家,洪建但使人守視,仍飲食之
丁丑,使者至澶州,李洪義畏懦,慮王殷已知其事,不敢發,乃引孟業見殷
殷囚業,遣副使陳光穗以密詔示郭威
威召樞密吏魏仁浦,示以詔書曰:“奈何?”仁浦曰:“公,國之大臣,功名素著,加之握強兵,據重鎮,一旦爲羣小所構,禍出非意,此非辭說所能解
時事如此,不可坐而待死
”威乃召郭崇威、曹威及諸將,告以楊邠等冤死及有密詔之狀,且曰:“吾與諸公,披荊棘,從先帝取天下,受託孤之任,竭力以衛國家,今諸公已死,吾何心獨生!君輩當奉行詔書,取吾首以報天子,庶不相累
”郭崇威等皆泣曰:“天子幼衝,此必左右羣小所爲,若使此輩得志,國家其得安乎!崇威願從公入朝自訴,盪滌鼠輩以清朝廷,不可爲單使所殺,受千載惡名
”翰林天文趙修已謂郭威曰:“公徒死何益!不若順衆心,擁兵而南,此天啓也
”郭威乃留其養子榮鎮鄴都,命郭崇威將騎兵前驅,戊寅,自將大軍繼之
慕容彥超方食,得詔,舍匕箸入朝
帝悉以軍事委之
己卯,吳虔裕入朝
帝聞郭威舉兵南向,議發兵拒之
前開封尹侯益曰:“鄴都戍兵家屬皆在京師,官軍不可輕出,不若閉城以挫其鋒,使其母妻登城招之,可不戰而下也
”慕容彥超曰:“侯益衰老,爲懦夫計耳
”帝乃遣益及閻晉卿、吳虔裕、前保大節度使張彥超將禁軍趣澶州
是日,郭威已至澶州,李洪義納之
王殷迎謁慟哭,以所部兵從郭威涉河
帝遣內養鸗脫覘郭威,威獲之,以表置鸗脫衣領中,使歸白帝曰:“臣昨得詔書,延頸俟死
郭崇威等不忍殺臣,雲此皆陛下左右貪權無厭者譖臣耳,逼臣南行,詣闕請罪
臣求死不獲,力不能制
臣數日當至闕庭
陛下若以臣爲有罪,安敢逃刑!若實有譖臣者,願執付軍前以快衆心,臣敢不撫諭諸軍,退歸鄴都!”
庚辰,郭威趣滑州
辛巳,義成節度使宋延渥迎降
延渥,洛陽人,其妻晉高祖女永寧公主也
郭威取滑州庫物以勞將士,且諭之曰:“聞侯令公已督諸軍自南來,今遇之,交戰則非入朝之義,不戰則爲其所屬
吾欲全汝曹功名,不若奉行前詔,吾死不恨!”皆曰:“國家負公,公不負國,所以萬人爭奮
如報私仇,侯益輩何能爲乎!”王峻徇於衆曰:“我得公處分,俟克京城,聽旬日剽掠
”衆皆踊躍
辛巳,鸗脫至大梁
前此帝議自往澶州,聞郭威已至河上而止
帝甚有悔懼之色,私謂竇貞固曰:“屬者亦太草草
”李業等請傾府庫以賜諸軍,蘇禹珪以爲未可,業拜禹珪於帝前,曰:“相公且爲天子勿惜府庫!”乃賜禁軍人二十緡,下軍半之,將士在北者給其家,仍使通家信以誘之
壬午,郭威軍至封丘,人情忷懼
太后泣曰:“不用李濤之言,宜其亡也!”慕容彥超恃其驍勇,言於帝曰:“臣視北軍猶蠛蠓耳,當爲陛下生致其魁!”退,見聶文進,問北來兵數及將校姓名,頗懼,曰:“是亦劇賊,未易輕也!”帝復遣左神武統軍袁山義、前威勝節度使劉重進等帥禁軍與侯益等會屯赤岡
山義,象先之子也
彥超以大軍屯七裏店
癸未,南、北軍遇於劉子陂
帝欲自出勞軍,太后曰:“郭威吾家故舊,非死亡切身,何以至此!但按兵守城,飛詔諭之,觀其志趣,必有辭理,則君臣之禮尚全,慎勿輕出
”帝不從
時扈從軍甚盛,太后遣使戒聶文進曰:“大須在意!”對曰:“有臣在,雖郭威百人,可擒也!”至暮,兩軍不戰,帝還宮
慕容彥超大言曰:“陛下來日宮中無事,幸再出觀臣破賊
臣不必與之戰,但叱散使歸營耳!”
甲申,帝欲再出,太后力止之,不可
既陳,郭威戒其衆曰:“吾來誅羣小,非敢敵天子也,慎勿先動
”久之,慕容彥超引輕騎直前奮擊,郭崇威與前博州刺史李榮帥騎兵拒之
彥超馬倒,幾獲之
彥超引兵退,麾下死者百餘人,於是諸軍奪氣,稍稍降於北軍
侯益、吳虔裕、張彥超、袁山義、劉重進皆潛往見郭威,威各遣還營,又謂宋延渥曰:“天子方危,公近親,宜以牙兵往衛乘輿,且附奏陛下,願乘間早倖臣營
”延渥未至御營,亂兵雲擾,不敢進而還
比暮,南軍多歸於北
慕容彥超與麾下十餘騎奔還兗州
是夕,帝獨與三相及從官數十人宿於七裏寨,餘皆逃潰
乙酉旦,郭威望見天子旌旗在高阪上,下馬免冑往從之,至則帝已去矣
帝策馬將還宮,至玄化門,劉銖在門上,問帝左右:“兵馬何在?”因射左右
帝回轡,西北至趙村,追兵已至,帝下馬入民家,爲亂兵所弒
蘇逢吉、閻晉卿、郭允明皆自殺
聶文進挺身走,軍士追趕斬之
李業奔陝州,後匡贊奔兗州
郭威聞帝遇弒,號慟曰:“老夫之罪也!”威至玄化門,劉銖雨射城外
威自迎春門入,歸私第,遣前曹州防禦使何福進將兵守明德門
諸軍大掠,通夕煙火四發
軍士入前義成節度使白再榮之第,執再榮,盡掠其財,既而進曰:“某等昔嘗趨走麾下,一旦無禮至此,何面目復見公!”遂刎其首而去
吏部侍郎張允,家貲以萬計,而性吝,雖妻亦不之委,常自系衆鑰於衣下,行如環佩
是夕,匿於佛殿藻井之上,登者浸多,板壞而墜,軍士掠其衣,遂以凍卒
初,作坊使賈延徽有寵於帝,與魏仁浦爲鄰,欲並仁浦所居以自廣,屢譖仁浦於帝,幾至不測
至是,有擒延徽以授仁浦者,仁浦謝曰:“因亂而報怨,吾所不爲也!”郭威聞之,待仁浦益厚
右千牛衛大將軍棗強趙鳳曰:“郭侍中舉兵,欲誅君側之惡以安國家耳;而鼠輩敢爾,乃賊也,豈侍中意邪!”執弓矢,踞胡牀,坐於巷首,掠者至,輒射殺之,裏中皆賴以全
丙戌,獲劉銖、李洪建,囚之
銖謂其妻曰:“我死,汝且爲人婢乎?”妻曰:“以公所爲,雅當然耳!”
王殷、郭崇威言於郭威曰:“不止剽掠,今夕止有空城耳
”威乃命諸將分部禁止掠者,不從則斬之
至晡,乃定
竇貞固、蘇禹珪自七裏寨逃歸,郭威使人訪求得之,尋復其位
貞固爲相,值楊、史弄權,李業等作亂,但以凝重處其間,自全而已
郭威命有司遷隱帝梓宮於西宮
或請如魏高貴鄉公故事,葬以公禮
威不許,曰:“倉猝之際,吾不能保衛乘輿,罪已大矣,況敢貶君乎!”太師馮道帥百官謁見郭威,威見,猶拜之,道受拜如平時,徐曰:“侍中此行不易!”丁亥,郭威帥百官詣明德門起居太后,且奏稱:“軍國事殷,請早立嗣君
”太后誥稱:“郭允明弒逆,神器不可無主
河東節度使崇,忠武節度使信,皆高祖之弟;武寧節度使贇,開封尹勳,高祖之子
其令百官議擇所宜
”贇,崇之子也,高祖愛之,養視如子
郭威、王峻入見太后於萬歲宮,請以勳爲嗣
太后曰:“勳久贏疾不能起
”威出諭諸將,諸將請見之,太后令左右以臥榻舉之示諸將,諸將乃信之
於是郭威與峻議立贇
己丑,郭威帥百官表請以贇承大統
太后誥所司,擇日,備法駕迎贇即皇帝位
郭威奏遣太師馮道及樞密直學士王度、祕書監趙上交詣徐州奉迎
郭威之討三叛也,每見朝廷詔書,處分軍事皆合機宜,問使者:“誰爲此詔?”使者以翰林學士範質對
威曰:“宰相器也
”入城,訪求得之,甚喜
時大雪,威解所服紫袍衣之,令草太后誥令,迎新君儀注
蒼黃之中,討論撰定,皆得其宜
初,隱帝遣供奉官押班陽曲張永德賜昭義節度使常思生辰物
永德,郭威之婿也,會楊邠等誅,密詔思殺永德
思素聞郭威多奇異,囚永德以觀變,及威克大梁,思乃釋永德而謝之
庚寅,郭威帥百官上言:“比皇帝到闕,動涉浹旬,請太后臨朝聽政

先是,馬希萼遣蠻兵圍玉潭,硃進忠引兵會之
崔洪璉兵敗,奔還長沙
希萼引兵繼進,攻嶽州,刺史王贇拒之,五日不克
希萼使人謂贇曰:“公非馬氏之臣乎?不事我,欲事異國乎?爲人臣而懷貳心,豈不辱其先人?”贇曰:“亡父爲先王將,六破淮南兵
今大王兄弟不相容,贇常恐淮南坐收其弊,一旦以遺體臣淮南,誠辱先人耳!大王苟能釋憾罷兵,兄弟雍睦如初,贇敢不盡死以事大王兄弟,豈有二心乎?”希萼慚,引兵去
辛卯,至湘陰,焚掠而過
至長沙,軍於湘西,步兵及蠻兵軍於嶽麓,硃進忠自玉潭引兵會之
馬希廣遣劉彥瑫召水軍指揮使許可瓊帥戰艦五百艘屯城北津,屬於南津,以馬希崇爲監軍
又遣馬軍指揮使李彥溫將騎兵屯駝口,扼湘陰路,步軍指揮使韓禮將二千人屯楊柳橋,扼柵路
可瓊,德勳之子也
壬辰,太后始臨朝,以王峻爲樞密使,袁山義爲宣徽南院使,王殷爲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郭崇威爲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曹威爲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陳州刺史李谷權判三司
劉銖、李洪建及其黨皆梟首於市,而赦其家
郭威謂公卿曰:“劉銖屠吾家,吾復屠其家,怨仇反覆,庸有極乎!”由是數家獲免
王殷屢爲洪建請免死,郭威不許
後匡贊至兗州,慕容彥超執而獻之
李業至陝州,其兄保義節度使洪信不敢匿於家
業懷金將奔晉陽,至絳州,盜殺之而取其金
蜀施州刺史田行皋奔荊南
高保融曰:“彼貳於蜀,安肯盡忠於我!”執之,歸於蜀,伏誅
鎮州、刑州奏:“契丹主將數萬騎入寇,攻內丘,五日不克,死傷其衆
有戍兵五百叛應契丹,引契丹入城,屠之,又陷饒陽
”太后敕郭威將大軍擊之,國事權委竇貞固、蘇禹珪、王峻,軍事委王殷
十二月,甲午朔,郭威發大梁
丁酉,以翰林學士、戶部侍郎範質爲樞密副使
初,蠻酋彭師暠降於楚,楚人惡其獷直
楚王希廣獨憐之,以爲強弩指揮使,領辰州刺史,師暠常欲爲希廣死
及硃進忠與蠻兵合七千餘人至長沙,營於江西,師暠登城望之,言於希廣曰:“朗人驟勝而驕,雜以蠻兵,攻之易破也
願假臣步卒三千,自巴溪渡江,出嶽麓之後,至水西,令許可瓊以戰艦渡江,腹背合擊,必破之
前軍敗,則其大軍自不敢輕進矣
”希廣將從之
時馬希萼已遣間使以厚利啖許可瓊,許分湖南而治,可瓊有貳心,乃謂希廣曰:“師暠與梅山諸蠻皆族類,安可信也!可瓊世爲楚將,必不負大王,希萼竟何能爲!”希廣乃止
希萼尋以戰艦四百餘艘泊江西
希廣命諸將皆受可瓊節度,日賜可瓊銀五百兩,希廣屢造其營計事
可瓊常閉壘,不使士卒知朗軍進退
希廣嘆曰:“真將軍也,吾何憂哉!”可瓊或夜乘單舸詐稱巡江,與希萼會水西,約爲內應
一旦,彭師暠見可瓊,瞋目叱之,拂衣入見希廣曰:“可瓊將叛國,人皆知之,請速除之,無貽後患
”希廣曰:“可瓊,許侍中之子,豈有是邪!”師暠退,嘆曰:“王仁而不斷,敗亡可翹足俟也!”
潭州大雪,平地四尺,潭、朗兩軍久不得戰
希廣信巫覡及僧語,塑鬼於江上,舉手以卻朗兵,又作大像於高樓,手指水西,怒目視之,命衆僧日夜誦經,希廣自衣僧服膜拜求福
甲辰,朗州步軍指揮使武陵何敬真等以蠻兵三千陳於楊柳橋,敬真望韓禮營旌旗紛錯,曰:“彼衆已懼,擊之易破也
”朗人雷暉衣潭卒之服潛入禮寨,手劍擊禮,不中,軍中驚擾
敬真等乘其亂擊之,禮軍大潰,禮被創走,至家而卒
於是朗兵水陸急攻長沙,步軍指揮使吳宏、小門使楊滌相謂曰:“以死報國,此其時矣!”各引兵出戰
宏出清泰門,戰不利
滌出長樂,戰自辰至午,朗兵小卻
許可瓊、劉彥瑫按兵不救
滌士卒飢疲,退就食
彭師暠戰於城東北隅
蠻兵自城東縱火,城上人招許可瓊軍使救城,可瓊舉全軍降希萼,長沙遂陷
朗兵及蠻兵大掠三日,殺吏民,焚廬舍,自武穆王以來所營宮室,皆爲灰燼,所積寶貨,皆入蠻落
李彥溫望見城中火起,自駝口引兵救之,朗人已據城拒戰
彥溫攻清泰門,不克,與劉彥瑫各將千餘人奉文昭王及希廣諸子趣袁州,遂奔唐
張暉降於希萼
左司馬希崇帥將吏詣希萼勸進
吳宏戰,血滿袖,見希萼曰:“不幸爲許可瓊所誤,今日死,不愧先王矣!”彭師暠投槊於地,大呼請死
希萼嘆曰:“鐵石人也!”皆不殺
乙巳,希崇迎希萼入府視事,閉城,分捕希廣及掌書記李弘皋、弟弘節、都軍判官唐昭胤及鄧懿文、楊滌等,皆獲之
希萼謂希廣曰:“承父兄之業,豈無長幼乎?”希廣曰:“將吏見推,朝廷見命耳
”希萼皆囚之
丙午,希萼命內外巡檢侍衛指揮使劉賓禁止焚掠
丁未,希萼自稱天策上將軍、武安、武平、靜江、寧遠等軍節度使、楚王
以希崇爲節度副使、判官府事,湖南要職,悉以朗人爲之
臠食李弘皋、弘節、唐昭胤、楊滌,斬鄧懿文於市
戊申,希萼謂將吏曰:“希廣懦夫,爲左右所制耳,吾欲生之,可乎?”諸將皆不對
硃進忠嘗爲希廣所答,對曰:“大王三年血戰,始得長沙,一國不容二主,他日必悔之
”戊申,賜希廣死
希廣臨刑,猶誦佛書,彭師暠葬之於瀏陽門外
武寧節度使贇留右都押牙鞏延美、元從都教練使楊溫守徐州,與馮道等西來,在道仗衛,皆如王者,左右呼萬歲
郭威至滑州
留數日,贇遣使慰勞
諸將受命之際,相顧不拜,私相謂曰:“我輩屠陷京城,其罪大矣,若劉氏復立,我輩尚有種乎!”己酉,威聞之,即引兵行,趣澶州
辛亥,遣蘇禹珪如宋州迎嗣君
楚王希萼以子光贊爲武平留後,以何敬真爲朗州牙內都指揮使,將兵戍之
希萼召拓跋恆,欲用之,恆稱疾不起
壬子,郭威渡河,館於澶州
癸丑旦,將發,將士數千人忽大噪
威命閉門,將士逾垣登屋而入曰:“天子須侍中自爲之,將士已與劉氏爲仇,不可立也!”或裂黃旗以被威體,共扶抱之,呼萬歲震地,因擁威南行
威乃上太后箋,請奉漢宗廟,事太后爲母
丙辰,至韋城,下書撫諭大梁士民,以昨離河上,在道秋毫不犯,勿有懷疑
戊午,威至七裏店,竇貞固帥百官出迎拜謁,因勸進
威營於皋門村
武寧節度使贇已至宋州,王峻、王殷聞澶州軍變,遣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威將七百騎往拒之,又遣前申州刺史馬鐸將兵詣許州巡檢
崇威忽至宋州,陳於府門外,贇大驚,闔門登樓詰之
對曰:“澶州軍變,郭公慮陛下未察,故遣崇威來宿衛,無他也
”贇召崇威,崇威不敢進
馮道出與崇威語,崇威乃登樓,贇執崇威手而泣
崇威以郭威意安諭之
少頃,崇威出,時護聖指揮使張令超帥部兵爲贇宿衛,徐州判官董裔說贇曰:“觀崇威視瞻舉措,必有異謀
道路皆言郭威已爲帝,而陛下深入不止,禍其至哉!請急召張令超,諭以禍福,使夜以兵動崇威,奪其兵
明日,掠睢陽金帛,募士卒,北走晉陽
彼新定京邑,未暇追我,此策之上也!”贇猶豫未決
是夕,崇威密誘令超,令超帥衆歸之
贇大懼
郭威遺贇書,云爲諸軍所迫,召馮道先歸,留趙上交、王度奉侍
道辭行,贇曰:“寡人此來所恃者,以公三十年舊相,故無疑耳
今崇威奪吾衛兵,事危矣,公何以爲計?”道默然
客將賈貞數目道,欲殺之
贇曰:“汝輩勿草草,此無預馮公事
”崇威遷贇於外館,殺其腹心董裔、賈貞等數人
己未,太后誥,廢贇爲湘陰公
馬鐸引兵入許州,劉信惶惑自殺
庚申,太后誥,以侍中監國
百官籓鎮相繼上表勸進
壬戌夜,監國營有步兵將校醉,揚言曏者澶州騎兵扶立,今步兵亦欲扶立,監國斬之
南漢主以宮人盧瓊仙、黃瓊芝爲女侍中,朝服冠帶,參決政事
宗室勳舊,誅戮殆盡,惟宦官林延遇等用事
起重光大淵獻,盡玄黓困敦八月,凡一年有奇
太祖聖神恭肅文孝皇帝上廣順元年(辛亥,公元九五一年)
春,正月,丁卯,漢太后下誥,授監國符寶,即皇帝位
監國自皋門入宮,即位於崇元殿,制曰:“朕周室之裔,虢叔之後,國號宜曰周
”改元,大赦
楊邠、史弘肇、王章等皆贈官,官爲斂葬,仍訪其子孫敘用之
凡倉場、庫務掌納官吏,無得收鬥餘、稱耗
舊所羨餘物,悉罷之
犯竊盜及奸者,並依晉天福元年以前刑名,罪人非反逆,無得誅及親族,籍沒家貲
唐莊宗、明宗、晉高祖各置守陵十房,漢高祖陵職員、宮人,時月薦享及守陵戶並如故
初,唐衰,多盜,不用律文,更定峻法,竊盜贓三匹者死
晉天福中,加至五匹
奸有夫婦人,無問強、和,男女並死
漢法,竊盜一錢以上皆死
又罪非反逆,往往族誅、籍沒,故帝即位,首革其弊
初,楊邠以功臣、國戚爲方鎮者多不閒吏事,乃以三司軍將補都押牙、孔目官、內知客,其人自恃敕補,多專橫,節度使不能制,至是悉罷之
帝命史弘肇親吏上黨李崇矩訪弘肇親族,崇矩言:“弘肇弟弘福今存
”初,弘肇使崇矩掌其家貲之籍,由是盡得其產,皆以授弘福
帝賢之,使隸皇子榮帳下
戊辰,以前復州防禦使王彥超權武寧節度使
漢李太后遷居西宮,己巳,上尊號曰昭聖皇太后
開封尹兼中書令劉勳卒
癸酉,加王峻同平章事
以衛尉卿劉皞主漢隱帝之喪
初,河東節度使兼中書令劉崇聞隱帝遇害,欲舉兵南向,聞迎立湘陰公,乃止,曰:“吾兒爲帝,吾又何求!”太原少尹李驤陰說崇曰:“觀郭公之心,終欲自取,公不如疾引兵逾太行,據孟津,俟徐州相公即位,然後還鎮,則郭公不敢動矣
不然,且爲所賣
”崇怒曰:“腐儒,欲離間吾父子!”命左右曳出斬之
驤呼曰:“吾負經濟之才而爲愚人謀事,死固甘心!家有老妻,願與之同死
”崇並其妻殺之,且奏於朝廷,示無二心
及贇廢,崇乃遣使請贇歸晉陽
詔報以“湘陰公比在宋州,今方取歸京師,必令得所,公勿以爲憂
公能同力相輔,當加王爵,永鎮河東
”鞏廷美、楊溫聞湘陰公贇失位,奉贇妃董氏據徐州拒守,以俟河東援兵,帝使贇以書諭之
廷美、溫欲降而懼死,帝復遺贇書曰:“爰念斯人盡心於主,足以賞其忠義,何由責以悔尤,俟新節度使入城,當各除刺史,公可更以委曲示之

契丹之攻內丘也,死傷頗多,又值月食,軍中多妖異,契丹主懼,不敢深入,引兵還,遣使請和於漢
會漢亡,安國節度使劉詞送其使者詣大梁,帝遣左千牛衛將軍硃憲報聘,且敘革命之由,以金器、玉帶贈之
帝以鄴都鎮撫河北,控制契丹,欲以腹心處之
乙亥,以寧江節度使、侍衛親軍都指揮使王殷爲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同平章事,領軍如故,仍以侍衛司從赴鎮
丙子,帝帥百官詣西宮,爲漢隱帝舉哀成服,皆如天子禮
慕容彥超遣使入貢,帝慮其疑懼,賜詔慰安之,曰:“今兄事已至此,言不欲繁,望弟扶持,同安億兆

戊寅,殺湘陽公於宋州
是日,劉崇即皇帝位於晉陽,仍用乾祐年號,所有者並、汾、忻、代、嵐、憲、隆、蔚、沁、遼、麟、石十二州之地
以節度判官鄭珙爲中書侍郎,觀察判官滎陽趙華爲戶部侍郎,並同平章事
以次子承鈞爲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太原尹,以節度副使李存瑰爲代州防禦使,裨將武安張元徽爲馬步軍都指揮使,陳光裕爲宣徽使
北漢主謂李存瑰、張元徽曰:“朕以高祖之業,一朝墜地,今日位號,不得已而稱之
顧我是何天子,汝曹是何節度使邪!”由是不建宗廟,祭祀如家人,宰相俸錢月止百緡,節度使止三十緡,自餘薄有資給而已,故其國中少廉吏
客省使河南李光美嘗爲直省官,頗諳故事,北漢朝廷制度,皆出於光美
北漢主聞湘陰公死,哭曰:“吾不用忠臣之言,以至於此!”爲李驤立祠,歲時祭之
己卯,以太師馮道爲中書令,加竇貞固侍中,蘇禹珪司空
王彥超奏遣使齎敕詣徐州,鞏廷美等猶豫不肯啓關,詔進兵攻之
帝謂王峻曰:“朕起於寒微,備嘗艱苦,遭時喪亂,一旦爲帝王,豈敢厚自奉養以病下民乎!”命峻疏四方貢獻珍美食物,庚辰,下詔悉罷之
其詔略曰:“所奉止於朕躬,所損被於庶
”又曰:“積於有司之中,甚爲無用之物
”又詔曰:“朕生長軍旅,不親學問,未知治天下之道,文武官有益國利民之術,各具封事以聞,咸宜直書,勿事辭藻
”帝以蘇逢吉之第賜王峻,峻曰:“是逢吉所以族李崧也!”辭而不處
初,契丹主北歸,橫海節度使潘聿撚棄鎮隨之,契丹主以聿撚爲西南路招討使
及北漢主立,契丹主使聿撚遺劉承鈞書
北漢主使承鈞覆書,稱:“本朝淪亡,紹襲帝位,欲循晉室故事,求援北朝
”契丹主大喜
北漢主發兵屯陰地、黃澤、團柏
丁亥,以承鈞爲招討使,與副招討使白從暉、都監李存瑰將步騎萬人寇晉州
從暉,吐谷渾人也
郭崇威更名崇,曹威更名英
二月,丁酉,以皇子天雄牙內都指揮使榮爲鎮寧節度使,選朝士爲之僚佐,以侍御史王敏爲節度判官,右補闕崔頌爲觀察判官,校書郎王樸爲掌書記
頌,協之子;樸,東平人也
戊戌,北漢兵五道攻晉州,節度使王晏閉城不出
劉承鈞以爲怯,蟻附登城
晏伏兵奮擊,北漢兵死傷者千餘人
承鈞遣副兵馬使安元寶焚晉州西城,元寶來降
承鈞乃移軍攻隰州
癸卯,隰州刺史許遷遣步軍都指揮使耿繼業迎擊北漢兵於長壽村,執其將程筠等,殺之
未幾,北漢兵攻州城,數日不克,死傷甚衆,乃引去
遷,鄆州人也
甲辰,楚王希萼遣掌書記劉光輔入貢於唐
帝悉出漢宮中寶玉器數十,碎之於庭,曰:“凡爲帝王,安用此物!聞漢隱帝日與嬖寵于禁中嬉戲,珍玩不離側,茲事不遠,宜以爲鑑!”仍戒左右,自今珍華悅目之物,無得入宮
丁未,契丹主遣其臣嫋骨支與硃憲偕來,賀即位
戊申,敕前資官各聽自便居外州
陳思讓未至湖南,馬希萼已克長沙
思讓留屯郢州,敕召令還
丁巳,遣尚書左丞田敏使契丹
北漢主遣通事舍人李鞏言使於契丹;乞兵爲援
詔加泰寧節度使慕容彥超中書令,遣翰林學士魚崇諒詣兗州諭指
崇諒,即崇遠也
彥超上表謝
三月,壬戌朔,詔報之曰:“向以前朝失德,少主用讒,倉猝之間,召卿赴闕
卿即奔馳應命,信宿至京,救國難而不顧身,聞君召而不俟駕
以至天亡漢祚,兵散樑郊,降將敗軍,相繼而至,卿即便回馬首,徑返龜陰
爲主爲時,有終有始
所謂危亂見忠臣之節,疾風知勁草之心
若使爲臣者皆能如茲,則有國者誰不欲用!所言朕潛龍河朔之際,平難浚郊之時,緣不奉示喻之言,亦不得差人至行闕
且事主之道,何必如斯!若或二三於漢朝,又安肯忠信於周室!以此爲懼,不亦過乎!卿但悉力推心,安民體國,事朕之事,如事故君,不惟黎庶獲安,抑亦社稷是賴
但堅表率,未議替移
由衷之誠,言盡於此

唐以楚王希萼爲天策上將軍、武安、武平、靜江、寧遠節度使兼中書令、楚王,以右僕射孫忌、客省使姚鳳爲冊禮使
丙寅,遣前淄州刺史陳思讓將兵戍磁州,扼黃澤路
楚王希萼既得志,多思舊怨,殺戮無度,晝夜縱酒荒淫,悉以軍府事委馬希崇
希崇復多私曲,政刑紊亂
府庫既盡於亂兵,籍民財以賞齎士卒,或封其門而取之,士卒猶以不均怨望
雖朗州舊將佐從希萼來者,亦皆不悅,有離心
劉光輔之入貢於唐也,唐主待之厚,光輔密言:“湖南民疲主驕,可取也
”唐主乃以營屯都虞候邊鎬爲信州刺史,將兵屯袁州,潛圖進取
小門使謝彥顒,本希萼家奴,以首面有寵於希萼,至與妻妾雜坐,恃恩專橫
常肩隨希崇,或拊其背,希崇銜之
故事,府宴,小門使執兵在門外
希萼使彥顒預坐,或居諸將之上,諸將皆恥之
希萼以府舍焚蕩,命朗州靜江指揮使王逵、副使周行逢帥所部兵千餘人治之,執役甚勞,又無犒賜,士卒皆怨,竊言曰:“囚免死則役作之
我輩從大王出萬死取湖南,何罪而囚役之!且大王終日酣歌,豈知我輩之勞苦乎!”逵、行逢聞多,相謂曰:“衆怨深矣,不早爲計,禍及吾曹
”壬申旦,帥其衆各執長柯斧、白梃,逃歸朗州
時希萼醉未醒,左右不敢白
癸酉,始白之
希萼遣湖南指揮使唐師翥將千餘人追之,不及,直抵朗州
逵等乘其疲乏,伏兵縱擊,士卒死傷殆盡,師翥脫歸
逵等黜留後馬光贊,更以希萼兄子光惠知州事
光惠,希振之子也
尋奉光惠爲節度使,逵等與何敬真及諸軍指揮使張亻放參決軍府事
希萼具以狀言於唐,唐主遣使以厚賞招諭之
逵等納其賞,縱其使,不答其詔,唐亦不敢詰也
王彥超奏克徐州,殺鞏廷美等
北漢李鞏言至契丹,契丹主使拽剌梅里報之
丙子,敕:“朝廷與唐本無仇怨,緣淮軍鎮,各守疆域,無得縱兵民擅入唐境
商旅往來,無得禁止

己卯,潞州送涉縣所獲北漢將卒二百六十餘人,各賜衫袴巾履遣還
加吳越王弘亻叔諸道兵馬都元帥
夏,四月,壬辰朔,濱淮州鎮上言:“淮南饑民過淮糴谷,未敢禁止
”詔曰:“彼之生民,與此何異,宜令州縣津鋪無得禁止

蜀通奏使高延昭固辭知樞密院,丁未,以前雲安榷鹽使太原伊審徵爲通奏使,知樞密院事
審徵,蜀高祖妹褒國公主之子也,少與蜀主相親狎,及知樞密,政之大小悉以諮之
審徵亦以經濟爲己任,而貪侈回邪,與王昭遠相表裏,蜀政由是浸衰
吳越王弘亻叔徙廢王弘倧居東府,爲築宮室,治園圃,娛悅之,歲時供饋甚厚
契丹主遣使如北漢,告以周使田敏來,約歲輸錢十萬緡
北漢主使鄭珙以厚賂謝契丹,自稱“侄皇帝致書於叔天授皇帝”,請行冊禮
五月,己巳,遣左金吾將軍姚漢英等使於契丹,契丹留之
辛未,北漢禮部侍郎、同平章事鄭珙卒於契丹
甲戌,義武節度使孫方簡避皇考諱,更名方諫
定難節度使李彝殷遣使奉表於北漢
六月,辛亥,以樞密使、同平章事王峻爲左僕射兼門下侍郎,樞密副使、兵部侍郎範質、戶部侍郎、判三司李谷爲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谷仍判三司
司徒兼侍中竇貞固、司空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蘇禹珪並罷守本官
癸丑,範質參知樞密院事
丁巳,以宣徽北院使翟光鄴兼樞密副使
初,帝討河中,已爲人望所屬
李谷時爲轉運使,帝數以微言諷之,谷但以人臣盡節爲對,帝以是賢之
即位,首用爲相
時國家新造,四方多故,王峻夙夜盡心,知無不爲,軍旅之謀,多所裨益
範質明敏強記,謹守法度
李谷沉毅有器略,在帝前議論,辭氣慷慨,善譬諭以開主意
武平節度使馬光惠,愚懦嗜酒,不能服諸將,王逵、周行逢、何敬真謀以辰州刺史廬陵劉言驍勇得蠻夷心,欲迎以爲副使
言知逵等難制,曰:“不往,將攻我
”乃單騎赴之
既至,衆廢光惠,送於唐,推言權武平留後,表求旄節於唐,唐人未許
亦稱籓於周
吳越王弘亻叔以前內外馬步都統軍使仁俊無罪,復其官爵
契丹遣燕王述軋等冊命北漢王爲大漢神武皇帝,妃爲皇后
北漢主更名旻
秋,七月,北漢主遣翰林學士博興衛融等詣契丹謝冊禮,且請兵
八月,壬戌,葬漢隱帝於潁陵
義武節度使孫方諫入朝,壬子,徙鎮國節度使,以其弟易州刺史行友爲義武留後
又徙建雄節度使於晏鎮徐州,以武寧節度使王彥超代之
戊午,追立故夫人柴氏爲皇后
九月,北漢主遣招討使李存瑰將兵自團柏入寇
契丹欲引兵會之,與酋長議於九十九泉
諸部皆不欲南寇,契丹主強之
癸亥,行至新州之西火神澱,燕王述軋及偉王之子太寧王漚僧作亂,弒契丹主而立述軋
契丹主德光之子齊王述律逃入南山,諸部奉述律以攻述軋、漚僧,殺之,並其族黨
立述律爲帝,改元應歷
自火神澱入幽州,遣使告於北漢,北漢主遣樞密直學士上黨王得中如契丹,賀即位,復以叔父事之,請兵以擊晉州
契丹主年少,好遊戲,不親國事,每夜酣飲,達旦乃寐,日中方起,國人謂之睡王
後更名明
壬申,蜀以吏部尚書、御史中丞範仁恕爲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平章事
楚王希萼既克長沙,不賞許可瓊,疑可瓊怨望,出爲蒙州刺史
遣馬步都指揮使徐威、左右軍馬步使陳敬遷、水軍都指揮使魯公館、牙內侍衛指揮使陸孟俊帥部兵立寨於城西北隅,以備朗兵
不存撫役者,將卒皆怨怒,謀作亂
希崇知其謀,戊寅,希萼宴將吏,徐威等不預,希崇亦辭疾不至
威等使人先驅踶齧馬十餘入府,自帥其徒執斧斤、白梃,聲言縶馬,奄至座上,縱橫擊人,顛踣滿地
希萼逾垣走,威等執囚之
執謝彥顒,自頂及踵剉之
立希崇爲武安留後,縱兵大掠
幽希萼于衡山縣
劉言聞希崇立,遣兵趣潭州,聲言討其篡奪之罪
壬午,軍於益陽之西
希崇懼,癸未,發兵二千拒之,又遣使如朗州求和,請爲鄰籓
掌書記桂林李觀象說言曰:“希萼舊將佐猶在長沙,此必不欲與公爲鄰;不若先檄希崇取其首,然後圖湖南,可兼有也
”言從之
希崇畏言,即斷都軍判官楊仲敏、掌書記劉光輔、牙內指揮使魏師進、都押牙黃勍等十餘人首,遣前辰陽縣令李翊齎送朗州
至則腐敗,言與王逵等皆以爲非仲敏等首,怒責翊,翊惶恐自殺
希崇既襲位,亦縱酒荒淫,爲政不公,語多矯妄,國人不附
初,馬希萼入長沙,彭師暠雖免死,猶杖背黜爲民
希崇以爲師暠必怨之,使送希萼于衡山,實欲師暠殺之
師暠曰:“欲使我爲弒君之人乎!”奉事逾謹
丙戌,至衡山
衡山指揮使廖偃,匡圖之子也,與其季父節度巡官匡凝謀曰:“吾家世受馬氏恩,今希萼長而被黜,必不免禍,盍相與輔之!”於是帥莊戶及鄉人悉爲兵,與帥暠共立希萼爲衡山王,以縣爲行府,斷江爲柵,編竹爲戰艦,以師暠爲武清節度使,召募徒衆,數日,至萬餘人,州縣多應之
遣判官劉虛己求援於唐
徐威等見希崇所爲,知必無成,又畏朗州、衡山之逼,恐一朝喪敗,俱及禍,欲殺希崇以自解
希崇微覺之,大懼,密遣客將範守牧奉表請兵於唐,唐主命邊鎬自袁州將兵萬人西趣長沙
冬,十月,辛卯,潞州巡檢陳思讓敗北漢兵於虒亭
唐邊鎬引兵入醴陵
癸巳,楚王希崇遣使犒軍
壬寅,遣天策府學士拓跋恆奉箋詣鎬請降
恆嘆曰:“吾久不死,乃爲小兒送降狀!”癸卯,希崇帥弟侄迎鎬,望塵而拜,鎬下馬稱詔勞之
甲辰,希崇等從鎬入城,鎬舍於瀏陽門樓,湖南將吏畢賀,鎬皆厚賜之
時湖南饑饉,鎬大發馬氏倉粟賑之,楚人大悅
契丹遣彰國節度使蕭禹厥將奚、契丹五萬會北漢兵入寇
北漢主自將兵二萬自陰地關寇晉州,丁未,軍於城北,三面置寨,晝夜攻之,遊兵至絳州
時王晏已離鎮,王彥超未至,巡檢使王萬敢權知晉州,與龍捷都指揮使史彥超、虎捷指揮使何徽共拒之
史彥超,雲州人也
癸丑,唐武昌節度使劉仁贍帥戰艦二百取嶽州,撫納降附,人忘其亡
仁贍,金之子也
唐百官共賀湖南平,起居郎高遠曰:“我乘楚亂,取之甚易
觀諸將之才,但恐守之難耳!”遠,幽州人也
司徒致仕李建勳曰:“禍其始此乎!”唐主自即位以來,未嘗親祠郊廟,禮官以爲請
唐主曰:“俟天下一家,然後告謝
”及一舉取楚,謂諸國指麾可定
魏岑侍宴言:“臣少遊元城,樂其風土,俟陛下定中原,乞魏博節度使
”唐主許之,岑趨下拜謝
其主驕臣佞如此
馬希萼望唐人立己爲潭帥,而潭人惡希萼,共請邊鎬爲帥,唐主乃以鎬爲武安節度使
王峻有故人曰申師厚,嘗爲兗州牙將,失職飢寒,望峻馬拜謁於道
會涼州留後折逋嘉施上表請帥於朝廷,帝以絕域非人所欲,募率府供奉官願行者,月餘,無人應募,峻薦師厚於帝
丁巳,以師厚爲河西節度使
唐邊鎬趣馬希崇帥其族入朝,馬氏聚族相泣,欲重賂鎬,奏乞留居長沙
鎬微曬曰:“國家與公家世爲仇敵,殆六十年,然未嘗敢有意窺公之國
今公兄弟鬥鬩,困窮自歸,若復二三,恐有不測之憂
”希崇無以應,十一月,辛酉,與宗族及將佐千餘人號慟登舟,送者皆哭,響振川穀
帝以北漢、契丹之兵猶在晉州,甲子,以王峻爲行營都部署,將兵救之
詔諸軍皆受峻節度,聽以便宜從事,得自選擇將吏
乙丑,峻行,帝自至城西餞之
楚靜江節度副使、知桂州馬希隱,武穆王殷之少子也
楚王希廣、希萼兄弟爭國,南漢主以內侍使吳懷恩爲西北招討使,將兵屯境上,伺間密謀進取
希廣遣指揮使彭彥暉將兵屯龍峒以備之
希萼自衡山遣使以彥暉爲桂州都監、在城外內巡檢使、判軍府事,希隱惡之,潛遣人告蒙州刺史許可瓊
可瓊方畏南漢之逼,即棄蒙州,引兵趣桂州,與彥暉戰於城中
彥暉敗,奔衡山,可瓊留屯桂州
吳懷恩據蒙州,進兵侵掠,桂管大擾,希隱、可瓊不知所爲,但相與飲酒對泣
南漢主遺希隱書,言:“武穆王奄有全楚,富強安靖五十餘年
正由三十五舅、三十舅兄弟尋戈,自相魚肉,舉先人基業,北面仇讎
今聞唐兵已據長沙,竊計桂林繼爲所取
當朝世爲與國,重以婚姻,睹茲傾危,忍不赴救!已發大軍水陸俱進,當令相公舅永擁節旄,常居方面
”希隱得書,與僚佐議降之,支使潘玄珪以爲不可
丙寅,吳懷恩引兵奄至城下,希隱、可瓊帥其衆,夜斬關奔全州,桂州遂潰
懷恩因以兵略定宜、連、梧、嚴、富、昭、柳、象、龔等州,南漢始盡有嶺南之地
辛未,唐邊鎬遣先鋒指揮使李承戩將兵如衡山,趣馬希萼入朝
庚辰,希萼與將佐士卒萬餘人自潭州東下
王峻留陝州旬日,帝以北漢攻晉州急,憂其不守,議自將由澤州路與峻會兵救之,且遣使諭峻
十二月,戊子朔,下詔以三日西征
使者至陝,峻因使者言於帝曰:“晉州城堅,未易可拔,劉崇兵鋒方銳,不可力爭
所以駐兵,待其氣衰耳,非臣怯也
陛下新即位,不宜輕動
若年駕出汜水,則慕容彥超引兵入汴,大事去矣!”帝聞之,自以手提耳曰:“幾敗吾事!”庚寅,敕罷親征
初,泰寧節度使兼中書令慕容彥超聞徐州平,疑懼愈甚,乃招納亡命,畜聚薪糧,潛以書結北漢,吏獲其書以聞
又遣人詐爲商人求援於唐
帝遣通事舍人鄭好謙就申慰諭,與之爲誓
彥超益不自安,屢遣都押牙鄭麟詣闕,僞輸誠款,實覘機事
又獻天平節度使高行周書,其言皆謗毀朝廷與彥超相結之意
帝笑曰:“此彥超之詐也!”以書示行周,行週上表謝恩
既而彥超反跡益露,丙申,遣閣門使張凝將兵赴鄆州巡檢以備之
庚子,王峻至絳州
乙已,引兵趣晉州
晉州南有蒙坑,最爲險要,峻憂北漢兵據之
是日,聞前鋒已度蒙坑,喜曰:“吾事濟矣!”
慕容彥超奏請入朝,帝知其詐,即許之
既而複稱境內多盜,未敢離鎮
北漢主攻晉州,久不克
會大雪,民相聚保山寨,野無所掠,軍乏食
契丹思歸,聞王峻至蒙坑,燒營夜遁
峻入晉州,諸將請亟追之,峻猶豫未決
明日,乃遣行營馬軍都指揮使仇弘超、都排陳使藥元福、左廂排除使陳思讓、康延沼將騎兵追之,及於霍邑,縱兵奮擊,北漢兵墜崖谷死者甚衆
霍邑道隘,延沼畏懦不急追,由是北漢兵得度
藥元福曰:“劉崇悉發其衆,挾明騎而來,志吞晉、絳
今氣衰力憊,狼狽而遁
不乘此翦撲,必爲後患
”諸將不欲進,王峻復遣使止之,遂還
契丹比至晉陽,士馬什喪三四
蕭禹厥恥於無功,釘大酋長一人於市,旬餘而斬之
北漢主始息意於進取
北漢土瘠民貧,內供軍國,外奉契丹,賦繁役重,民不聊生,逃入周境者甚衆
唐主以鎮南節度使兼中書令宋齊丘爲太傅,以馬希萼爲江南西道觀察使、守中書令,鎮洪州,仍賜爵楚王
以馬希崇爲永泰節度使、兼侍中,鎮舒州
湖南將吏,位高者拜刺史、將軍、卿監,卑者以次拜官
唐主嘉廖偃、彭師暠之忠,以偃爲左殿直軍使、萊州刺史,師暠爲殿直都虞候,賜予甚厚
湖南刺史皆入朝於唐,永州刺史王贇獨後至,唐王毒殺之
南漢主遣內侍省丞潘崇徹、將軍謝貫將兵攻郴州,唐邊鎬發兵救之
崇徹敗唐兵於義章,遂取郴州
邊鎬請除全、道二州刺史以備南漢
丙辰,唐主以廖偃爲道州刺史,以黑雲指揮使張巒知全州
是歲,唐主以安化節度使鄱陽王王延政爲山南西道節度使,更賜爵光山王
初,蒙城鎮將鹹師朗將部兵降唐,唐主以其兵爲奉節都,從邊鎬平湖南
唐悉收湖南金帛、珍玩、倉粟乃至舟艦、亭館、花果之美者,皆徙於金陵,遣都官郎中楊繼勳等收湖南租賦以贍戍兵
繼勳等務爲苛刻,湖南人失望
行營糧料使王紹顏減士卒糧賜,奉節指揮使孫朗、曹進怒曰:“昔吾從鹹公降唐,唐待我豈如今日湖南將士之厚哉!今有功不增祿賜,又減之,不如殺紹顏及鎬,據湖南,歸中原,富貴可圖也!”
太祖聖神恭肅文孝皇帝上廣順二年(壬子,公元九五二年)
春,正月,庚申,夜,孫朗、曹進帥其徒作亂,束藁潛燒府門,火不然
邊鎬覺之,出兵格鬥,且命鳴鼓角,朗、進等以爲將曉,斬關奔朗州
王逵問朗曰:“吾昔從武穆王,與淮南戰屢捷,淮南兵易與耳
今欲以朗州之衆復取湖南,可乎?”朗曰:“朗在金陵數年,備見其政事,朝無賢臣,軍無良將,忠佞無別,賞罰不當,如此,得國存幸矣,何暇兼人!朗請爲公前驅,取湖南如拾芥耳!”逵悅,厚遇之
壬戌,發開封府民夫五萬修大梁城,旬日而罷
慕容彥超發鄉兵入城,引泗水注壕中,爲戰守之備
又多以旗幟授諸鎮將,令募羣盜,剽掠鄰境,所在奏其反狀
甲子,敕沂、密二州不復隸泰寧軍
以侍衛步軍都指揮使、昭武節度使曹英爲都部署,討彥超,齊州防禦使史延超爲副部署,皇城使河內向訓爲都監,陳州防禦使樂元福爲行營馬步都虞候
帝以元福宿將,命英、訓無得以軍禮見之,二人皆父事之
唐主發兵五千,軍於下邳,以援彥超
聞周兵將至,退屯沐陽
徐州巡檢使張令彬擊之,大破唐兵,殺、溺死者千餘人,獲其將燕敬權
初,彥超以周室新造,謂其易搖,故北召北漢及契丹,南誘唐人,使侵邊鄙,冀朝廷奔命不暇,然後乘間而動
及北漢、契丹自晉州北走,唐兵敗於沐陽,彥超之勢遂沮
永興節度使李洪信,自以漢室近親,心不自安
城中兵不滿千人,王峻在陝,以救晉州爲名,發其數百
及北漢兵遁去,遣禁兵千餘人戍長安
洪信懼,遂入朝
壬申,王峻自晉州還,入見
曹英等至兗州,設長圍
慕容彥超屢出戰,藥元福皆擊敗之,彥超不敢出
十餘日,長圍合,遂進攻之
初,彥超將反,判官崔周度諫曰:“魯,詩書之國,自伯禽以來不能霸諸侯,然以禮義守之,可以長世
公於國家非有私憾,胡爲自疑!況主上開諭勤至,苟撤備歸誠,則坐享泰山之安矣
獨不見杜中令、安襄陽、李河中竟何所成乎!”彥超怒
及官軍圍城,彥超括士民之財以贍軍,坐匿財死者甚衆
前陝州司馬閻弘魯,寶之子也,畏彥超之暴,傾家爲獻
彥超猶以爲有所匿,命周度索其家,周度謂弘魯曰:“君之死生,系財之豐約,宜無所愛
”弘魯泣拜其妻妾曰:“悉出所有以救吾死
”皆曰:“竭矣!”周度以白彥超,彥超不信,收弘魯夫妻繫獄
有乳母於泥中掊得金纏臂,獻之,冀以贖其主
彥超曰:“果然,所匿必猶多
”榜掠弘魯夫妻,肉潰而死
以周度爲阿庇,斬於市
北漢遣兵寇府州,防禦使折德扆敗之,殺二千餘人
二月,庚子,德扆奏攻拔北漢岢嵐軍,以兵戍之
甲辰,帝釋燕敬權等使歸唐,謂唐主曰:“叛臣,天下所共疾也,不意唐主助之,得無非計乎!”唐主大慚,先所得中國人,皆禮而歸之
唐之言事者猶獻取中原之策,中書舍人韓熙載曰:“郭氏有國雖淺,爲治已固,我兵輕動,必有害無益

唐自烈祖以來,常遣使泛海與契丹相結,欲與之共制中國,更相饋遺,約爲兄弟
然契丹利其貨,徒以虛語往來,實不爲唐用也
唐主好文學,故熙載與馮延己、延魯、江文蔚、潘佐、徐鉉之徒皆至美官
佑,幽州人也
當時唐之文雅於諸國爲盛,然未嘗設科舉,多因上書言事拜官,至是,始命韓林學士江文蔚知貢舉,進士廬陵王克貞等三人及第
唐主問文蔚:“聊取士何如前朝?”對曰:“前朝公舉、私謁相半,臣專任至公耳
”唐主悅
中書舍人張緯,前朝登第,聞而銜之
時執政皆不由科第,相與沮毀,竟罷貢舉
三月,戊辰,以內客省使、恩州團練使晉陽鄭仁誨爲樞密副使
甲戌,改威勝軍曰武勝軍
唐主以太弟太保、昭義節度使馮延己爲左僕射,前鎮海節度使徐景運爲中書侍郎,及右僕射孫晟皆同平章事
既宣制,戶部尚書常夢錫衆中大言曰:“白麻甚佳,但不及江文蔚疏耳!”晟素輕延己,謂人曰:“金盃玉碗,乃貯狗矢乎!”延己言於唐主曰:“陛下躬親庶務,故宰相不得盡其才,此治道所以未成也
”唐主乃悉以政事委之,奏可而已
既而延己不能勤事,文書皆仰成胥史,軍旅則委之邊將
頃之,事益不治,唐主乃復自覽之
大理卿蕭儼惡延己爲人,數上疏攻之,會儼坐失入人死罪,鍾謨、李德明輩必欲殺之,延己曰:“儼誤殺一婦人,諸君以爲當死,儼九卿也,可誤殺乎?”獨上言:“儼素有直聲,今所坐已會赦,宜從寬宥
”儼由是得免
人亦以此多之
景運尋罷爲太子少傅
夏,四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帝以曹英等攻克兗州久未克,乙卯,下詔親征,以李谷權東京留守兼判開封府,鄭仁誨權大內都點檢,又以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充在京都巡檢
唐主既克湖南,遣其將李建期屯益陽以圖朗州,以知全州張巒兼桂州招討使以圖桂州,久之,未有功
唐主謂馮延己、孫晟曰:“楚人求息肩於我,我未有以撫其瘡痍而虐用其力,非所以副來蘇之望
吾欲罷桂林之役,斂益陽之戍,以旌節授劉言,何如?”晟以爲宜然
延己曰:“吾出偏將舉湖南,遠近震驚
一旦三分喪二,人將輕我
請委邊將察其形勢
”唐主乃遣統軍使侯訓將兵五千自吉州路趣全州,與張巒合兵攻桂州
南漢伏兵于山谷,巒等始至城下,罷乏,伏兵四起,城中出兵夾擊之,唐兵大敗,訓死,巒收散卒數百奔歸全州
五月,庚申,帝發大梁
戊辰,至兗州
己巳,帝使人招諭慕容彥超,城上人語不遜
庚午,命諸軍進攻
先是,術者紿彥超雲:“鎮星行至角、亢,角、亢兗州之分,其下有福
”彥超乃立祠而禱之,令民家皆立黃幡
彥超性貪吝,官軍攻城急,猶瘞藏珍寶,由是人無鬥志,將卒相繼有出降者
乙亥,官軍克城,彥超方禱鎮星祠,帥衆力戰,不勝,乃焚鎮星祠,與妻赴井死
子繼勳出走,追獲,殺之
官軍大掠,城中死者近萬人
初,彥超將反,募羣盜置帳下,至者二千餘人,皆山林獷悍,竟不爲用
帝欲悉誅兗州將吏,翰林學士竇儀見馮道、範質,與之共白帝曰:“彼皆脅從耳
”乃赦之
丁丑,以端明殿學士顏衎權知兗州事
壬午,赦兗州管內,彥超黨與逃匿者期一月聽自首,前已伏誅者赦其親戚
癸未,降泰寧軍爲防禦州
唐司徒致仕李建勳卒,且死,戒家人曰:“時事如此,吾得良死幸矣!勿封土立碑,聽人耕種於其上,免爲他日開發之標
”及江南之亡也,諸貴人高大之冢無不發者,惟建勳冢莫知其處
六月,乙酉朔,帝如曲阜,謁孔子祠
既尊,將拜
左右曰:“孔子,陪臣也,不當以天子拜之
”帝曰:“孔子百世帝王之師,敢不敬乎!”遂拜之
又拜孔子墓,命葺孔子祠,禁孔林樵採
訪孔子、顏淵之後,以爲曲阜令及主簿
丙戌,帝發兗州
乙未,吳越順德太夫人吳氏卒
丁酉,蜀大水入成都,漂沒千餘家,溺死五千餘人,壞太廟四室
戊戌,蜀大赦,賑水災之家
己亥,帝至大梁
朔方節度使兼中書令陳留王馮暉卒,其子牙內都虞候繼業殺其兄繼勳,自知軍府事
太子賓客李濤之弟澣,在契丹爲勤政殿學士,與幽州節度使蕭海真善
海真,契丹主兀欲之妻弟也
浣說海南內附,海真欣然許之
澣因定州諜者田重霸齎絹表以聞,且與濤書,言:“契丹主童騃,專事宴遊,無遠志,非前人之比,朝廷若能用兵,必克;不然,與和,必得
二者皆利於速,度其情勢,他日終不能力助河東者也
”壬寅,重霸至大梁,會中國多事,不果從
辛亥,以馮繼業爲朔方留後
樞密使王峻,性輕躁,多計數,好權利,喜人附己,自以天下爲己任
每言事,帝從之則喜,或時未允,輒慍懟,往往發不遜語
帝以其故舊,且有佐命功,又素知其爲人,每優容之
峻年長於帝,帝即位,猶以兄呼之,或稱其字,峻以是益驕
副使鄭仁誨、皇城使向訓、恩州團練使李重進,皆帝在籓鎮時腹心將佐也,帝即位,稍稍進用
峻心嫉之,累表稱疾,求解機務,以詗帝意
帝屢遣左右敦諭,峻對使者辭氣亢厲
又遺諸道節度使書求保證,諸道各獻其書,帝驚駭久之,復遣左右慰勉,令視事,且曰:“卿倘不來,朕且自往
”猶不至
帝知樞密直學士陳觀與峻親善,令往諭指,觀曰:“陛下但聲言臨幸其第,嚴駕以待之,峻必不敢不來
”從之
秋,七月,戊子,峻入朝,帝慰勞令視事
重進,滄州人,其母即帝妹福慶長公主也
李谷足跌,傷右臂,在告月餘
帝以谷職業繁劇,趣令入朝,辭以未任趨拜
癸巳,詔免朝參,但令視事
蜀工部尚書、判武德軍邵延鈞不禮於監押王承丕,承丕謀作亂
辛丑,左奉聖都指揮使安次孫欽當以部兵戍邊,往辭承丕,承丕邀與俱見府公
欽不知其謀,從之
承丕至,則令左右擊殺延鈞,屠其家,稱奉詔處置軍府,即開府庫賞士卒,出繫囚,發屯戍
將吏畢集,欽謂承丕曰:“今延鈞已伏辜,公宜出詔書以示衆
”承丕曰:“我能致公富貴,勿問詔書
”欽始知承丕反,因紿曰:“今內外未安,我請以部兵爲公巡察
”即躍馬而出,承丕連呼之,不止
欽至營,曉諭其衆,帥以入府,攻承丕,承丕左右欲拒戰,欽叱之,皆棄兵走,遂執承丕,斬之,並其親黨,傳首成都
天平節度使、守中書令高行周卒
行周有勇而知義,功高而不矜,策馬臨敵,叱吒風生,平居與賓僚宴集,侃侃和易,人以是重之
癸卯,蜀主遣客省使趙季札如梓州,慰撫吏民
漢法,犯私鹽、麴,無問多少抵死
鄭州民有以屋稅受鹽於官,過州城,吏以爲私鹽,執而殺之,其妻訟冤
癸丑,始詔犯鹽、麴者以斤兩定刑有差
起玄黓困敦九月,盡閼逢攝提格四月,凡一年有奇
太祖聖神恭肅文武皇帝中廣順二年(壬子,公元九五二年)
九月,甲寅朔,吳越丞相裴堅卒
以台州刺史吳延福同參相府事
庚午,敕北邊吏民毋得入契丹境俘掠
契丹將高謨翰以葦筏渡胡盧河入寇,至冀州,成德節度使何福進遣龍捷都指揮使劉誠誨等屯貝州以拒之
契丹聞之,遽引兵北渡
所掠冀州丁壯數百人,望見官軍,爭鼓譟,欲攻契丹,官軍不敢應,契丹盡殺之
蜀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廷珪奏周人聚兵關中,請益兵爲備
蜀主遣奉鑾肅衛都虞候趙進將兵趣利州,既而聞周人聚兵以備北漢,乃引還
唐武安節度使邊鎬,昏懦無斷,在湖南,政出多門,不合衆心
吉水人歐陽廣上書,言:“鎬非將帥才,必喪湖南,宜別擇良帥,益兵以救其敗
”不報
唐主使鎬經略朗州,有自朗州來者,多言劉言忠順,鎬由是不爲備
唐主召劉言入朝,言不行,謂王逵曰:“唐必伐我,奈何?”逵曰:“武陵負江湖之險,帶甲數萬,安能拱手受制於人!邊鎬撫馭無方,士民不附,可一戰擒也
”言猶豫未決,周行逢曰:“機事貴速,緩則彼爲之備,不可圖也
”言乃以逵、行逢及牙將何敬真、張仿、蒲公益、硃全琇、宇文瓊、彭萬和、潘叔嗣、張文表十人皆爲指揮使,部分發兵
叔嗣、文表,皆朗州人也
行逢能謀,文表善戰,叔嗣果敢,三人多相須成功,情款甚暱
諸將欲召漵州酋長苻彥通爲援,行逢曰:“蠻貪而無義,前年從馬希萼入潭州,焚掠無遺
吾兵以義舉,往無不克,烏用此物,使暴殄百姓哉!”乃止
然亦畏彥通爲後患,以蠻酋土團都指揮使劉瑫爲羣蠻所憚,補西境鎮遏使以備之
冬,十月,逵等將兵分道趣長少,以孫朗、曹進爲先鋒使,邊鎬遣指揮使郭再誠等將兵屯益陽以拒之
戊子,逵等克沅江,執都監劉承遇,裨將李師德帥衆五百降之
壬辰,逵等命軍士舉小舟自蔽,直造益陽,四面斧寨而入,遂克之,殺戍兵二千人
邊鎬告急於唐
甲午,逵等克橋口及湘陰,乙未,至潭州
邊鎬嬰城自守,救兵未至,城中兵少
丙申夜,鎬棄城走,吏民俱潰
醴陵門橋折,死者萬餘人,道州刺史廖偃爲亂兵所殺
丁酉旦,王逵入城,自稱武平節度副使、權知軍府事,以何敬真爲行軍司馬
遣敬真等追鎬,不及,斬首五百級
薄公益攻嶽州,唐嶽州刺史宋德權走,劉言以公益權知嶽州
唐將守湖南諸州者,聞長沙陷,相繼遁去
劉言盡復馬氏嶺北故地,惟郴、連入於南漢
契丹瀛、莫、幽州大水,流民入塞散居河北者數十萬口,契丹州縣亦不之禁
詔所在賑給存處之,中國民先爲所掠,得歸者什五六
丁未,谷以病臂久未愈,三表辭位,帝遣中使諭指曰:“卿所掌至重,朕難其人,苟事功克集,何必朝禮!朕今於便殿待卿,可暫入相見
”谷入見於金祥殿,面陳悃款,帝不許
谷不得已複視事
谷未能執筆,詔以三司務繁,令刻名印用之
辛亥,敕:“民有訴訟,必先歷縣州及觀察使處決,不直,乃聽詣臺省,或自不能書牒,倩人書者,必書所倩姓名、居處
若無可倩,聽執素紙
所訴必須己事,毋得挾私客訴

慶州刺史郭彥欽性貪,野雞族多羊馬,彥欽故擾之以求賂,野雞族遂反,剽掠綱商
帝命寧、環二州合兵討之
劉言遣使奉表來告,稱:“湖南世事朝廷,不幸爲鄰寇所陷,臣雖不奉詔,輒糾合義兵,削平舊國

唐主削邊鎬官爵,流饒州
初,鎬以都虞候從查文徽克建州,凡所俘獲皆全之,建人謂之“邊佛子”;及克潭州,市不易肆,潭人謂之“邊菩薩”;既而爲節度使,政無綱紀,惟日設齋供,盛修佛事,潭人失望,謂之“邊和尚”矣
左僕射同平章事馮延己、右僕射同平章事孫晟上表請罪,皆釋之
晟陳請不已,乃與延己皆罷守本官
唐主以比年出師無功,乃議休兵息民
或曰:“願陛下數十年不用兵,可小康矣!”唐主曰:“將終身不用,何數十年之有!”唐主思歐陽廣之言,拜本縣令
十一月,辛未,徙保義節度使折從阮爲靜難節度使,討野雞族
癸酉,敕:“約每歲民間所輸牛皮,三分減二;計田十頃,稅取一皮,餘聽民自用及賣買,惟禁賣於敵國
”先是,兵興以來,禁民私賣買牛皮,悉令輸官受直
唐明宗之世,有司止償以鹽;晉天福中,並鹽不給
漢法,犯私牛皮一寸抵死,然民間日用實不可無
帝素知其弊,至是,李谷建議,均于田畝,公私便之
十二月,丙戌,河決鄭、滑,遣使行視修塞
甲午,前靜難節度使侯章獻買宴絹千匹,銀五百兩
帝不受,曰:“諸侯入覲,天子宜有宴犒,豈待買邪!自今如此比者,皆勿受

王逵將兵及洞蠻五萬攻郴州,南漢將潘崇徹救之,遇於蠔石
崇徹登高望湖南兵,曰:“疲而不整,可破也
”縱擊,大破之,伏屍八十里
翰林學士徐臺符請誅誣告李崧者葛延遇及李澄,馮道以爲屢更赦,不許
王峻嘉臺符之義,白於帝,癸卯,收延遇、澄,誅之
劉言表稱潭州殘破,乞移使府治朗州,且請貢獻、賣茶,悉如馬氏故事
許之
唐江西觀察使楚王馬希萼入朝,唐主留之,後數年,卒於金陵,諡曰恭孝
初,麟州土豪楊信自爲刺史,受命於周
信卒,子重訓嗣,以州降北漢
至是,爲羣羌所圍,復歸款,求救於夏、府二州
太祖聖神恭肅文武皇帝中廣順三年(癸丑,公元九五三年)
春,正月,丙辰,以武平留後劉言爲武平節度使,制置武安、靜江等軍事、同平章事;以王逵爲武安節度使,何敬真爲靜江節度使,周行逢爲武安行軍司馬
詔折從阮:“野雞族能改過者,拜官賜金帛,不則進兵討之
”壬戌,從阮奏:“酋長李萬全等受詔立誓外,自餘猶不服,方討之

前世屯田皆在邊地,使戍兵佃之
唐末,中原宿兵,所在皆置營田以耕曠土
其後又募高貲戶使輸課佃之,戶部別置官司總領,不隸州縣,或丁多無役,或容庇奸盜,州縣不能詰
梁太祖擊淮南,掠得牛以千萬計,給東南諸州農民,使歲輸租
自是歷數十年,牛死而租不除,民甚苦之
帝素知其弊,會闔門使、知青州張凝上便宜,請罷營田務,李谷亦以爲言
乙丑,敕:“悉罷戶部營田務,以其民隸州縣;其田、廬、牛、農器,並賜見佃者爲永業,悉除租牛課
”是歲,戶部增三萬餘戶
民既得爲永業,始敢葺屋植木,獲地利數倍
或言:“營田有肥鐃者,不若鬻之,可得錢數十萬緡以資國
”帝曰:“利在於民,猶在國也,朕用此錢何爲!”
萊州刺史葉仁魯,帝之故吏也,坐贓絹萬五千匹,錢千緡
庚午,賜死
帝遣中使賜以酒食曰:“汝自抵國法,吾無如之何
當存恤汝母
”仁魯感泣
帝以河決爲憂,王峻請自往行視,許之
鎮寧節度使榮屢求入朝,峻忌其英烈,每沮止之
閏月,榮復求入朝,會峻在河上,帝乃許之
契丹寇定州,圍義豐軍,定和都指揮使楊弘裕夜擊其營,大獲,契丹遁去
又寇鎮州,本道兵擊走之
丙申,鎮寧節度使榮入朝
故李守貞騎士馬全乂從榮入朝,帝召見,補殿前指揮使,謂左右曰:“全乂忠於所事,昔在河中,屢挫吾軍,汝輩宜效之
”王峻聞榮入朝,遽自河上歸,戊戌,至大梁
雄武節度使高允權卒,其子牙內指揮使紹基謀襲父位,詐稱允權疾病,表己知軍府事
觀察判官李彬切諫,紹基怒,斬之,辛丑,以彬謀反聞
王峻固求領籓鎮,帝不得已,壬寅,以峻兼平盧節度使
高紹基屢奏雜虜犯邊,冀得承襲,帝遣六宅使張仁謙詣延州巡檢,紹基不能匿,始發父喪
戊申,折從阮奏降野雞二十一族
唐草澤邵棠上言:“近遊淮上,聞周主恭儉,增修德政
吾兵新破於潭、朗,恐其有南征之志,宜爲之備

初,王逵既克潭州,以指揮使何敬真爲靜江節度副使,硃全琇爲武安節度副使,張文表爲武平節度副使,周行逢爲武安行軍司馬
敬真、全琇各置牙兵,與逵分廳視事,吏民莫知所從
每宴集,諸將使酒,紛拿如市,無覆上下之分,唯行逢、文表事逵盡禮,逵親愛之
敬真與逵不協,辭歸朗州,又不能事劉言,與全琇謀作亂
言素忌逵之強,疑逵使敬真伺己,將討之,逵聞之,甚懼
行逢曰:“劉言素不與吾輩同心,何敬真、硃全琇恥在公下,公宜早圖之
”逵喜曰:“與公共除兇黨,同治潭、朗,夫復何憂!”會南漢寇全、道、永州,行逢請:“身至朗州說言,遣敬真、全琇南討,俟至長沙,以計取之,如掌中物耳
”逵從之
行逢至朗州,言以敬真爲南面行營招討使,全琇爲先鋒使,將牙兵百餘人會潭州兵以御南漢
二人至長沙,逵出郊迎,相見甚歡,宴飲連日,多以美妓餌之,敬真因淹留不進
朗州指揮使李仲遷部兵三千人久戍潭州,敬真使之先發,趣嶺北,都頭符會等因士卒思歸,劫仲遷擅還朗州
逵乘敬真醉,使人詐爲言使者,責敬真以“南寇深侵,不亟捍禦而專務荒宴,太師命械公歸西府
”因收繫獄
全琇逃去,遣兵追捕之
二月,辛亥朔,斬敬真以徇
未幾,獲全琇及其黨十餘人,皆斬之
癸丑,鎮寧節度使榮歸澶州
初,契丹主德光北還,以晉傳國寶自隨
至是,更以玉作二寶
王逵遣使以斬何敬真告劉言,言不得己,庚申,斬符會等數人
樞密使、平盧節度使、同平章事王峻,晚節益狂躁,奏請以端明殿學士顏衎、樞密直學士陳觀代範質、李谷爲相,帝曰:“進退宰輔,不可倉猝,俟朕更思之
”峻力論列,語浸不遜,日向中,帝尚未食,峻爭之不已
帝曰:“今方寒食,俟假開,如卿所奏
”峻乃退
癸亥,帝函召宰相、樞密使入,幽峻於別所
帝見馮道等,泣曰:“王峻陵朕太甚,欲盡逐大臣,翦朕羽翼
朕惟一子,專務間阻,暫令詣闕,已懷怨望
豈有身典樞機,復兼宰相,又求重鎮!觀其志趣,殊未盈厭
無君如此,誰則堪之!”甲子,貶峻商州司馬,制辭略曰:“肉視羣后,孩撫朕躬
”帝慮鄴都留守王殷不自安,命殷子尚食使承誨詣殷,諭以峻得罪之狀
峻至商州,得腹疾,帝猶愍之,命其妻往視之,未幾而卒
帝命折從阮分兵屯延州,高紹基始懼,屢有貢獻
又命供奉官張懷貞將禁兵兩指揮屯鄜、延,紹基乃悉以軍府事授副使張匡圖
甲戌,以客省使向訓權知延州
三月,甲申,以鎮寧節度使榮爲開封尹、晉王
丙戌,以樞密副使鄭仁誨爲鎮寧節度使
初,殺牛族與野雞族有隙,聞官軍討野雞,饋餉迎奉,官軍利其財畜而掠之;殺牛族反,與野雞合,敗寧州刺史張建武於包山
帝以郭彥欽擾羣胡,致其作亂,黜廢於家
初,解州刺史浚儀郭元昭與榷鹽使李溫玉有隙,溫玉婿魏仁浦爲樞密主事,元昭疑仁浦庇之
會李守貞反,溫玉有子在河中,元昭收系溫玉,奏言其叛,事連仁浦
帝時爲樞密使,知其誣,釋不問
至是,仁浦爲樞密承旨,元昭代歸,甚懼,過洛陽,以告仁浦弟仁滌,仁滌曰:“吾兄平生不與人爲怨,況肯以私害公乎!”既至,丁亥,仁浦白帝,以元昭爲慶州刺史
己丑,以棣州團練使太原王仁鎬爲宣徽北院使兼樞密副使
唐主復以左僕射馮延己同平章事
周行逢惡武平節度副使張仿,言於王逵曰:“何敬真,仿之親戚,臨刑以後事屬仿,公宜備之
”夏,四月,庚申,逵召仿飲,醉而殺之
丙寅,歸德節度使兼侍中常思入朝,戊辰,徙平盧節度使
將行,奏曰:“臣在宋州,舉絲四萬餘兩在民間,謹以上進,請徵之
”帝頷之
五月,丁亥,敕榜宋州,凡常思所舉絲悉蠲之,已輸者復歸之,思亦無怍色
自唐末以來,所在學校廢絕,蜀毋昭裔出私財百萬營學館,且請刻板印《九經》
蜀主從之
由是蜀中文學復盛
六月,壬子,滄州奏契丹知戶臺軍事范陽張藏英來降
初,唐明宗之世,宰相馮道、李愚請令判國子監田敏校正《九經》,刻板印賣,朝廷從之
丁巳,板成,獻之
由是,雖亂世,《九經》傳佈甚廣
王逵以周行逢知潭州,自將兵襲朗州,克之,殺指揮使鄭珓,執武安節度使、同平章事劉言,幽於別館
秋,七月,王殷三表請入朝,帝疑其不誠,遣使止之
唐大旱,井泉涸,淮水可涉,饑民度淮而北者相繼,濠、壽發兵御之,民與兵鬥而北來
帝聞之曰:“彼我之民一也,聽糴米過淮
”唐人遂築倉,多糴以供軍
八月,己未,詔唐民以人畜負米者聽之,以舟車運載者勿予
王逵遣使上表,誣“劉言謀以朗州降唐,又欲攻潭州,其衆不從,廢而囚之,臣已至朗州撫安軍府訖
”且請復移使府治潭州
甲戌,遣通事舍人翟光裔詣湖南宣撫,從其所請
逵還長沙,以周行逢知朗州事,又遣潘叔嗣殺劉言於朗州
九月,己亥,武成節度使白重贊奏塞決河
契丹寇樂壽,齊州戍兵右保寧都頭劉彥章殺都監杜延熙,謀應契丹,不克,並其黨伏誅
南漢主立其子繼興爲衛王,璇興爲桂王,慶興爲荊王,保興爲禎王,崇興爲梅王
東自青、徐,南至安、復,西至丹、慈,北至貝、鎮,皆大水
帝自入秋得風痹疾,害於食飲及步趨,術者言宜散財以禳之
帝欲祀南郊,又以自樑以來,郊祀常在洛陽,疑之
執政曰:“天子所都則可以祀百神,何必洛陽!”於是,始築圜丘、社稷壇,作太廟於大梁
癸亥,遣馮道迎太廟社稷神主於洛陽
南漢大赦
冬,十一月,己丑,太常請準洛陽築四郊諸壇,從之
十二月,丁未朔,神主至大梁,帝迎於西郊,祔享於太廟
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兼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同平章事王殷恃功專橫,凡河北鎮戍兵應用敕處分者,殷即以帖行之,又多掊斂民財
帝聞之不悅,使人謂曰:“卿與國同體,鄴都帑庾甚豐,卿欲用則取之,何患無財!”成德節度使何福進素惡殷,甲子,福進入朝,密以殷陰事白帝,帝由是疑之
乙丑,殷入朝,詔留殷充京城內外巡檢
戊辰,府州防禦使折德扆奏北漢將喬贇入寇,擊走之
王殷每出入,從者常數百人
殷請量給鎧仗以備巡邏,帝難之
時帝體不平,將行郊祀,而殷挾震主之勢在左右,衆心忌之
壬申,帝力疾御滋德殿,殷入起居,遂執之
下制誣殷謀以郊祀日作亂,流登州,出城,殺之,命鎮寧節度使鄭仁誨詣鄴都安撫
仁誨利殷家財,擅殺殷子,遷其家屬於登州
唐祠部朗中、知制誥徐鉉言貢舉初設,不宜遽罷,乃復行之
先是,楚州刺史田敬洙請修白水塘溉田以實邊,馮延己以爲便
李德明因請大辟曠土爲屯田,修復所在渠塘堙廢者
吏因緣侵擾,大興力役,奪民田甚衆,民愁怨無訴
徐鉉以白唐主,唐主命鉉按視之,鉉籍民田悉歸其主
或譖鉉擅作威福,唐主怒,流鉉舒州
然白水塘竟不成
唐主又命少府監馮延魯巡撫諸州,右拾遺徐鍇表延魯無纔多罪,舉措輕淺,不宜奉使
唐主怒,貶鍇校書郎、分司東都
鍇,鉉之弟也
道州盤容洞蠻酋盤崇聚衆自稱盤容州都統,屢寇郴、道州
乙亥,帝朝享太廟,被兗冕,左右掖以登階,才及一室,酌獻,俯首不能拜而退,命晉王榮終禮
是夕,宿南郊,疾尤劇,幾不救,夜分小愈
太祖聖神恭肅文武皇帝中顯德元年(甲寅,公元九五四年)
春,正月,丙子朔,帝祀圜丘,僅能瞻仰致敬而已,進爵奠幣皆有司代之
大赦,改元
聽蜀境通商
戊寅,罷鄴都,但爲天雄軍
庚辰,加晉王榮兼侍中,判內外兵馬事
時羣臣希得見帝,中外恐懼,聞晉王典兵,人心稍安
軍士有流言郊賞薄於唐明宗時者,帝聞之,壬午,召諸將至寢殿,讓之曰:“朕自即位以來,惡衣菲食,專以贍軍爲念
府庫蓄積,四方貢獻,贍軍之外,鮮有贏餘,汝輩豈不知之!今乃縱兇徒騰口,不顧人主之勤儉,察國之貧乏,又不思己有何功而受賞,惟知怨望,於汝輩安乎!”皆惶恐謝罪,退,索不逞者戮之,流言乃息
初,帝在鄴都,奇愛小吏曹翰之才,使之事晉王榮
榮鎮澶州,以爲牙將
榮入爲開封尹,未別召翰,翰自至,榮怪之
翰請間言曰:“大王,國之儲嗣,今主上寢疾,大王當入侍醫藥,奈何猶決事於外邪!”榮感悟,即日入止禁中
丙戌,帝疾篤,停諸司細務皆勿奏,有大事,則晉王榮稟進止宣行之
以鎮寧節度使鄭仁誨爲樞密使、同平章事
戊子,以義武留後孫行友、保義留後韓通、朔方留後馮繼業皆爲節度使
通,太原人也
帝屢戒晉王曰:“昔吾西征,見唐十八陵無不發掘者,此無他,惟多藏金玉故也
我死,當衣以紙衣,斂以瓦棺;速營葬,勿久留宮中;壙中無用石,以甓代之;工人役徒皆和僱,勿以煩民;葬畢,募近陵民三十戶,蠲其雜徭,使之守視;勿修下宮,勿置守陵宮人,勿作石羊、虎、人、馬,惟刻石置陵前雲:‘周天子平生好儉約,遺令用紙衣、瓦棺,嗣天子不敢違也
’汝或吾違,吾不福汝!”又曰:“李洪義當與節鉞,魏仁浦勿使離樞密院

庚寅,詔前登州刺史周訓等塞決河
先是,河決靈河、魚池、酸棗、陽武、常樂驛、河陰、六明鎮、原武凡八口
至是分遣使者塞之
帝命趣草制,以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王溥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壬辰,宣制畢,左右以聞,帝曰:“吾無恨矣!”以樞密副使王仁鎬爲永興節度使,以殿前都指揮使李重進領武信節度使,馬軍都指揮使樊愛能領武定節度使,步軍都指揮使何徽領昭武節度使
重進年長於晉王榮,帝召入禁中,屬以後事,仍命拜榮,以定君臣之分
是日,帝殂於滋德殿,祕不發喪
乙未,宣遺制
丙申,晉王即皇帝位
初,靜海節度使吳權卒,子昌岌立
昌岌卒,弟昌文立
是月,始請命於南漢,南漢以昌文爲靜海節度使兼安南都護
北漢主聞太祖晏駕,甚喜,謀大舉入寇,遣使請兵於契丹
二月,契丹遣其武定節度使、政事令楊兗將萬餘騎如晉陽
北漢主自將兵三萬,以義成節度使白從暉爲行軍都部署,武寧節度使張元徽爲前鋒都指揮使,與契丹自團柏南趣潞州
蜀左匡聖馬步都指揮使、保寧節度使安思謙譖殺張業,廢趙廷隱,蜀人皆惡之
蜀主使將兵救王景崇,思謙逗橈無功,內慚懼,不自安
自張業之誅,宮門守衛加嚴,思謙以爲疑己,言多不遜
思謙典宿衛,多殺士卒以立威
蜀主閱衛士,有年尚壯而爲思謙所斥者,復留隸籍,思謙殺之,蜀主不能平
思謙三子,扆、嗣、裔,倚父勢暴橫,爲國人患
翰林使王藻屢言思謙怨望,將反,丁巳,思謙入朝,蜀主命壯士擊殺之,及其三子
藻亦坐擅啓邊奏,並誅之
北漢兵屯樑侯驛,昭義節度使李筠遣其將穆令均將步騎二千逆戰,筠自將大軍壁於太平驛
張元徽與令均戰,陽不勝而北,令均逐之,伏發,殺令均,俘斬士卒千餘人
筠遁歸上黨,嬰城自守
筠,即李榮也,避上名改焉
世宗聞北漢主入寇,欲自將兵御之,羣臣皆曰:“劉崇自平陽遁走以來,勢蹙氣沮,必不敢自來
陛下新即位
山陵有日,人心易搖,不宜輕動,宜命將御之
”帝曰:“崇幸我大喪,輕朕年少新立,有吞天下之心,此必自來,朕不可不往
”馮道固爭之,帝曰:“昔唐太宗定天下,未嘗不自行,朕何敢偷安!”道曰:“未審陛下能爲唐太宗否?”帝曰:“以吾兵力之強,破劉崇如山壓卵耳!”道曰:“未審陛下能爲山否?”帝不悅
惟王溥勸行,帝從之
三月,乙亥朔,蜀主加捧聖、控鶴都指揮使兼中書令孫漢韶武信節度使,賜爵樂安郡王,罷軍職
蜀主懲安思謙之跋扈,命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廷珪等十人分典禁兵
北漢乘勝進逼潞州
丁丑,詔天雄節度使符彥卿引兵自磁州固鎮出北漢軍後,以鎮寧節度使郭崇副之;又詔河中節度使王彥超引兵自晉州東出邀北漢軍,以保義節度使韓通副之;又命馬軍都指揮使、寧江節度使樊愛能、步軍都指揮使、清淮節度使何徽、義成節度使白重贊、鄭州防禦使史彥超、前耀州團練使符彥能將兵先趣澤州,宣微使向訓監之
重贊,憲州人也
辛巳,大赦
癸未,帝命馮道奉梓宮赴山陵,以鄭仁誨爲東京留守
乙酉,帝發大梁
庚寅,至懷州
帝欲兼行速進,控鶴都指揮使真定趙晁私謂通事舍人鄭好謙曰:“賊勢方盛,宜持重以挫之
”好謙言於帝,帝怒曰:“汝安得此言!必爲人所使,言其人則生,不然必死,”好謙以實對,帝命並晁械於州獄
壬辰,帝過澤州,宿於州東北
北漢主不知帝至,過潞州不攻,引兵而南,是夕,軍於高平之南
癸巳,前鋒與北漢兵遇,擊之,北漢兵卻
帝慮其遁去,趣諸軍亟進
北漢主以中軍陳於巴公原,張元徽軍其東,楊兗軍其西,衆頗嚴整
時河陽節度使劉詞將後軍未至,衆心危懼,而帝志氣益銳,命白重贊與侍衛馬步都虞候李重進將左軍居西,樊愛能、何徽將右軍居東,向訓、史彥超將精騎居中央,殿前都指揮使張永德將禁兵衛帝
帝介馬自臨陳督戰
北漢主見周軍少,悔召契丹,謂諸將曰:“吾自用漢軍可破也,何必契丹!今日不惟克周,亦可使契丹心服
”諸將皆以爲然
楊兗策馬前望周軍,退謂北漢主曰:“勍敵也,未可輕進!”北漢主奮髯,曰:“時不可失,請公勿言,試觀我戰
”兗默然不悅
時東北風方盛,俄而忽轉南風,北漢副樞密使王延嗣使司天監李義白北漢主雲:“時可戰矣
”北漢主從之
樞密直學士王得中扣馬諫曰:“義可斬也!風勢如此,豈助我者邪!”北漢主曰:“吾計已決,老書生勿妄言,且斬汝!”麾東軍先進,張元徽將千騎擊周右軍
合戰未幾,樊愛能、何徽引騎兵先遁,右軍潰
步兵千餘人解甲呼萬歲,降於北漢
帝見軍勢危,自引親兵犯矢石督戰
太祖皇帝時爲宿衛將,謂同列曰:“主危如此,吾屬何得不致死!”又謂張永德曰:“賊氣驕,力戰可破也!公麾下多能左射者,請引兵乘高西出爲左翼,我引兵爲右翼以擊之
國家安危,在此一舉!”永德從之,各將二千人進戰
太祖皇帝身先士卒,馳犯其鋒,士卒死戰,無不一當百,北漢兵披靡
內殿直夏津馬仁瑀謂衆曰:“使乘輿受敵,安用我輩!”躍馬引弓大呼,連斃數十人,士氣益振
殿前右番行首馬全乂言於帝曰:“賊勢極矣,將爲我擒,願陛下按轡勿動,徐觀諸將破之
”即引數百騎進陷陳
北漢主知帝自臨陳,褒賞張元徽,趣使乘勝進兵
元徽前略陳,馬倒,爲周兵所殺
元徽,北漢之驍將也,北軍由是奪氣
時南風益盛,周兵爭奮,北漢兵大敗,北漢主自舉赤幟以收兵,不能止
楊兗畏周兵之強,不敢救,且恨北漢主之語,全軍而退
樊愛能、何徽引數千騎南走,控弦露刃,剽掠輜重,役徒驚走,失亡甚多
帝遣近臣及親軍校追諭止之,莫肯奉詔,使者或爲軍士所殺,揚言:“契丹大至,官軍敗績,餘衆已降虜矣
”劉詞遇愛能等於塗,愛能等止之,詞不從,引兵而北
時北漢主尚有餘衆萬餘人,阻澗而陳,薄暮,詞至,復與諸軍擊之,北漢兵又敗,殺王延嗣,追至高平,殭屍滿山谷,委棄御特及輜重、器械、雜畜不可勝紀
是夕,帝宿於野次,得步兵之降敵者,皆殺之
樊愛能等聞周兵大捷,與士卒稍稍復還,有達曙不至者
甲午,休兵於高平,選北漢降卒數千人爲效順指揮,命前武勝行軍司馬唐景思將之,使戍淮上,餘二千餘人賜資裝縱遣之
李谷爲亂兵所迫,潛竄山谷,數日乃出
丁酉,帝至潞州
北漢主自高平被褐戴笠,乘契丹所贈黃騮,帥百餘騎由雕窠嶺遁歸,宵迷,俘村民爲導,誤之晉州,行百餘裏,乃覺之,殺導者
晝夜北走,所至,得食未舉箸,或傳周兵至,輒蒼黃而去
北漢主衰老力憊,仗於馬上,晝夜馳驟,殆不能支,僅得入晉陽
帝欲誅樊愛能等以肅軍政,猶豫未決
己亥,晝臥行宮帳中,張永德侍側,帝以其事訪之,對曰“愛能等素無大功,忝冒節鉞,望敵先逃,死未塞責
且陛下方欲削平四海,苟軍法不立,雖有熊羆之士,百萬之衆,安得而用之!”帝擲枕於地,大呼稱善
即收愛能、徽及所部軍使以上七十餘人
責之曰:“汝曹皆累朝宿將,非不能戰
今望風奔遁者,無他,正欲以朕爲奇貨,賣與劉崇耳!”悉斬之
帝以何徽先守晉州有功,欲免之,既而以法不可廢,遂並誅之,而給槥歸葬
自是驕將惰卒始知所懼,不行姑息之政矣
庚子,賞高平之功,以李重進兼忠武節度使,向訓兼義成節度使,張永德兼武信節度使,史彥超爲鎮國節度使
張永德盛稱太祖皇帝之智勇,帝擢太祖皇帝爲殿前都虞候,領嚴州刺史,以馬仁瑀爲控鶴弓箭直指揮使,馬全乂爲散員指揮使
自餘將校遷拜者凡數十人,士卒有自行間擢主軍廂者
釋趙晁之囚
北漢主收散卒,繕甲兵,完城塹以備周
楊兗將其衆北屯代州,北漢王遣王得中送兗,因求救於契丹,契丹主遣得中還報,許發兵救晉陽
壬寅,以符彥卿爲河東行營都部署兼知太原行府事,以郭崇副之,向訓爲都監,李重進爲馬步都虞候,史彥超爲先鋒都指揮使,將步騎二萬發潞州
仍詔王彥超、韓通自陰地關入,與彥卿合軍而進,又以劉詞爲隨駕部署,保大節度使白重贊副之
漢昭聖皇太后李氏殂於西宮
夏,四月,北漢盂縣降
符彥卿軍晉陽城下,王彥超攻汾州,北漢防禦使董希顏降
帝遣萊州防禦使康延沼攻遼州,密州防禦使田瓊攻沁州,皆不下
供備庫副使太原李謙溥單騎說遼州刺史張漢超,漢超即降
乙卯,葬聖神恭肅文武孝皇帝於嵩陵,廟號太祖
南漢主以高王弘邈爲雄武節度使,鎮邕州
弘邈以齊、鎮二王相繼死於邕州,固辭,求宿衛,不許
至鎮,委政僚佐,日飲酒,禱鬼神
或上書誣弘邈謀作亂,戊午,南漢主遣甘泉宮使林延遇賜鴆殺之
初,帝遣符彥卿等北征,但欲耀兵於晉陽城下,未議攻取
既入北漢境,其民爭以食物迎周師,泣訴劉氏賦役之重,願供軍須,助攻晉陽,北漢州縣繼有降者
帝聞之,始有兼併之意
遣使往與諸將議之,諸將皆言“芻糧不足,請且班師以俟再舉
”帝不聽
既而諸軍數十萬聚於太原城下,軍士不免剽掠,北漢民失望,稍稍保山谷自固
帝聞之,馳詔禁止剽掠,安撫農民,止徵今歲租稅,及募民入粟拜官有差,仍發澤、潞、晉、絳、慈、隰及山東近便諸州民運糧以饋軍
己未,遣李谷詣太原計度芻糧
庚申,太師、中書令瀛文懿王馮道卒
道少以孝謹知名,唐莊宗世始貴顯,自是累朝不離將、相、三公、三師之位,爲人清儉寬弘,人莫測其喜慍,滑稽多智,浮沉取容,嘗著《長樂老敘》,自述累朝榮遇之狀,時人往往以德量推之
歐陽修論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
四維不張,國乃滅亡
”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
況爲大臣而無廉恥,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予讀馮道《長樂老敘》,見其自述以爲榮,其可謂無廉恥者矣,則天下國家可從而知也
予於五代得全節之士三,死事之臣十有五,皆武夫戰卒,豈於儒者果無其人哉?得非高節之士,惡時之亂,薄其世而不肯出歟?抑君天下者不足顧,而莫能致之歟?予嘗聞五代時有王凝者,家青、齊之間,爲虢州司戶參軍,以疾卒於官
凝家素貧,一子尚幼,妻李氏,攜其子,負其遺骸以歸,東過開封,止於旅舍,主人不納
李氏顧天已暮,不肯去,主人牽其臂而出之
李氏仰天慟曰:“我爲婦人,不能守節,而此手爲人所執邪!”即引斧自斷其臂,見者爲之嗟泣
開封尹聞之,白其事於朝,厚恤李氏而笞其主人
嗚呼!士不自愛其身而忍恥以偷生者,聞李氏之風,宜少知愧哉!
臣光曰:天地設位,聖人則之,以制禮立法,內有夫婦,外有君臣
婦之從夫,終身不改;臣之事君,有死無貳
此人道之大倫也
苟或廢之,亂莫大焉!範質稱馮道厚德稽古,宏才偉量,雖朝代遷貿,人無間言,屹若巨山,不可轉也
臣愚以爲正女不從二夫,忠臣不事二君
爲女不正,雖復華色之美,織紝之巧,不足賢矣;爲臣不忠,雖復材智之多,治行之優,不足貴矣
何則?大節已虧故也
道之爲相,歷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視過客,朝爲仇敵,暮爲君臣,易面變辭,曾無愧怍,大節如此,雖有小善,庸足稱乎!或以爲自唐室之亡,羣雄力爭,帝王興廢,遠者十餘年,近者四三年,雖有忠智,將若之何!當是之時,失臣節者非道一人,豈得獨罪道哉!臣愚以爲忠臣憂公如家,見危致命,君有過則強諫力爭,國敗亡則竭節致死
智士邦有道則見,邦無道則隱,或滅跡山林,或優遊下僚
今道尊寵則冠三師,權任則首諸相,國存則依違拱嘿,竊位素餐,國亡則圖全苟免,迎謁勸進
君則興亡接踵,道則富貴自如,茲乃奸臣之尤,安得與他人爲比哉!或謂道能全身遠害於亂世,斯亦賢已
臣謂君子有殺身成仁,無求生害仁,豈專以全身遠害爲賢哉!然則盜跖病終而子路醢
果誰賢乎?抑此非特道之愆也,時君亦有責焉,何則?不正之女,中士羞以爲家;不忠之人,中君羞以爲臣
彼相前朝,語其忠則反君事仇,語其智則社稷爲墟
後來之君,不誅不棄,乃複用以爲相,彼又安肯盡忠於我而能獲其用乎!故曰:非特道之愆,亦時君之責也!
辛酉,符彥卿奏北漢憲州刺史太原韓光願、嵐州刺史郭言皆舉城降
初,符彥卿有女適李守貞之子崇訓,相者言其貴當爲天下母
守貞喜曰:“吾婦猶母天下,況我乎!”反意遂決
及敗,崇訓先自刃其弟妹,次及符氏;符氏匿幃下,崇訓倉猝求之不獲,遂自剄
亂兵既入,符氏安坐堂上,叱亂兵曰:“吾父與郭公爲昆弟,汝曹勿無禮!”太祖遣使歸之於彥卿
及帝鎮澶州,太祖爲帝娶之
壬戌,立爲皇后
後性和惠而明決,帝甚重之
王彥超、韓通攻石州,克之,執刺史安彥進
癸亥,沁州刺史李廷誨降
庚午,帝發潞州,趣晉陽
癸酉,北漢忻州監軍李勍殺刺史趙皋及契丹通事楊耨姑,舉城降
以勍爲忻州刺史
王逵表請復徙使府治朗州

首頁 - 個人中心
Process Time: 2.91s
Copyright ©2022 中華詩詞網 ZHSC.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