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寶釵叫襲人問出原故,恐寶玉悲傷成疾,便將黛玉臨死的話與襲人假作閒談,說是:“人生在世,有意有情,到了死後各自幹各自的去了,並不是生前那樣個人死後還是這樣。
活人雖有癡心,死的竟不知道。
況且林姑娘既說仙去,他看凡人是個不堪的濁物,那裏還肯混在世上。
只是人自己疑心,所以招些邪魔外祟來纏擾了。
”寶釵雖是與襲人說話,原說給寶玉聽的。
襲人會意,也說是“沒有的事。
若說林姑娘的魂靈兒還在園裏,我們也算好的,怎麼不曾夢見了一次。
”寶玉在外聞聽得,細細的想道:“果然也奇。
我知道林妹妹死了,那一日不想幾遍,怎麼從沒夢過。
想是他到天上去了,瞧我這凡夫俗子不能交通神明,所以夢都沒有一個兒。
我就在外間睡着,或者我從園裏回來,他知道我的實心,肯與我夢裏一見。
我必要問他實在那裏去了,我也時常祭奠。
若是果然不理我這濁物,竟無一夢,我便不想他了。
”主意已定,便說:“我今夜就在外間睡了,你們也不用管我。
”寶釵也不強他,只說:“你不要胡思亂想。
你不瞧瞧,太太因你園裏去了急得話都說不出來。
若是知道還不保養身子,倘或老太太知道了,又說我們不用心。
”寶玉道:“白這麼說罷咧,我坐一會子就進來。
你也乏了,先睡罷。
”寶釵知他必進來的,假意說道:“我睡了,叫襲姑娘伺候你罷。
”寶玉聽了,正合機宜。
候寶釵睡了,他便叫襲人麝月另鋪設下一副被褥,常叫人進來瞧二奶奶睡着了沒有。
寶釵故意裝睡,也是一夜不寧。
那寶玉知是寶釵睡着,便與襲人道:“你們各自睡罷,我又不傷感。
你若不信,你就伏侍我睡了再進去,只要不驚動我就是了。
”襲人果然伏侍他睡下,便預備下了茶水,關好了門,進裏間去照應一回,各自假寐,寶玉若有動靜,再爲出來。
寶玉見襲人等進來,便將坐更的兩個婆子支到外頭,他輕輕的坐起來,暗暗的祝了幾句,便睡下了,欲與神交。
起初再睡不着,以後把心一靜,便睡去了。
豈知一夜安眠,直到天亮。
寶玉醒來,拭眼坐起來想了一回,並無有夢,便嘆口氣道:“正是‘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寶釵卻一夜反沒有睡着,聽寶玉在外邊念這兩句,便接口道:“這句又說莽撞了,如若林妹妹在時,又該生氣了。
”寶玉聽了,反不好意思,只得起來搭訕着往裏間走來,說:“我原要進來的,不覺得一個盹兒就打着了。
”寶釵道:“你進來不進來與我什麼相干。
”襲人等本沒有睡,眼見他們兩個說話,即忙倒上茶來。
已見老太太那邊打發小丫頭來,問:“寶二爺昨睡得安頓麼?若安頓時,早早的同二奶奶梳洗
話說趙姨娘在寺內得了暴病,見人少了,更加混說起來,唬得衆人都恨,就有兩個女人攙着。
趙姨娘雙膝跪在地下,說一回,哭一回,有時爬在地下叫饒,說:“打殺我了!紅鬍子的老爺,我再不敢了。
”有一時雙手合着,也是叫疼。
眼睛突出,嘴裏鮮血直流,頭髮披散,人人害怕,不敢近前。
那時又將天晚,趙姨娘的聲音只管喑啞起來了,居然鬼嚎一般。
無人敢在他跟前,只得叫了幾個有膽量的男人進來坐着,趙姨娘一時死去,隔了些時又回過來,整整的鬧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也不言語,只裝鬼臉,自己拿手撕開衣服,露出胸膛,好像有人剝他的樣子。
可憐趙姨娘雖說不出來,其痛苦之狀實在難堪。
正在危急,大夫來了,也不敢診,只囑咐“辦理後事罷”,說了起身就走。
那送大夫的家人再三央告說:“請老爺看看脈,小的好回稟家主。
”那大夫用手一摸,已無脈息。
賈環聽了,然後大哭起來。
衆人只顧賈環,誰料理趙姨娘。
只有周姨娘心裏苦楚,想到:“做偏房側室的下場頭不過如此!況他還有兒子的,我將來死起來還不知怎樣呢!”於是反哭的悲切。
且說那人趕回家去回稟了。
賈政即派家人去照例料理,陪着環兒住了三天,一同回來。
那人去了,這裏一人傳十,十人傳百,都知道趙姨娘使了毒心害人被陰司裏拷打死了。
又說是“璉二奶奶只怕也好不了,怎麼說璉二奶奶告的呢。
”這些話傳到平兒耳內,甚是着急,看着鳳姐的樣子實在是不能好的了,看着賈璉近日並不似先前的恩愛,本來事也多,竟像不與他相干的。
平兒在鳳姐跟前只管勸慰,又想着邢王二夫人回家幾日,只打發人來問問,並不親身來看。
鳳姐心裏更加悲苦。
賈璉回來也沒有一句貼心的話。
鳳姐此時只求速死,心裏一想,邪魔悉至。
只見尤二姐從房後走來,漸近牀前說:“姐姐,許久的不見了。
做妹妹的想念的很,要見不能,如今好容易進來見見姐姐。
姐姐的心機也用盡了,咱們的二爺糊塗,也不領姐姐的情,反倒怨姐姐作事過於苛刻,把他的前程去了,叫他如今見不得人。
我替姐姐氣不平。
”鳳姐恍惚說道:“我如今也後悔我的心忒窄了,妹妹不念舊惡,還來瞧我。
”平兒在旁聽見,說道:“奶奶說什麼?”鳳姐一時甦醒,想起尤二姐已死,必是他來索命。
被平兒叫醒,心裏害怕,又不肯說出,只得勉強說道:“我神魂不定,想是說夢話。
給我捶捶。
”平兒上去捶着,見個小丫頭子進來,說是“劉姥姥來了,婆子們帶着來請奶奶的安。
”平兒急忙下來說:“在那裏呢?”小丫頭子說:“他不敢就進來,還聽奶奶的示下。
”平兒聽了點頭,想鳳姐
話說寶玉爲自己失言被寶釵問住,想要掩飾過去,只見秋紋進來說:“外頭老爺叫二爺呢。
”寶玉巴不得一聲,便走了。
去到賈政那裏,賈政道:“我叫你來不爲別的,現在你穿着孝,不便到學裏去,你在家裏,必要將你念過的文章溫習溫習。
我這幾天倒也閒着,隔兩三日要做幾篇文章我瞧瞧,看你這些時進益了沒有。
”寶玉只得答應着。
賈政又道:“你環兄弟蘭侄兒我也叫他們溫習去了。
倘若你作的文章不好,反倒不及他們,那可就不成事了。
”寶玉不敢言語,答應了個“是”,站着不動。
賈政道:“去罷。
”寶玉退了出來,正撞見賴大諸人拿着些冊子進來。
寶玉一溜煙回到自己房中,寶釵問了知道叫他作文章,倒也喜歡,惟有寶玉不願意,也不敢怠慢。
正要坐下靜靜心,見有兩個姑子進來,寶玉看是地藏庵的,來和寶釵說:“請二奶奶安。
”寶釵待理不理的說:“你們好?”因叫人來:“倒茶給師父們喝。
”寶玉原要和那姑子說話,見寶釵似乎厭惡這些,也不好兜搭。
那姑子知道寶釵是個冷人,也不久坐,辭了要去。
寶釵道:“再坐坐去罷。
”那姑子道:“我們因在鐵檻寺做了功德,好些時沒來請太太奶奶們的安,今日來了,見過了奶奶太太們,還要看四姑娘呢。
”寶釵點頭,由他去了。
那姑子便到惜春那裏,見了彩屏,說:“姑娘在那裏呢?”彩屏道:“不用提了。
姑娘這幾天飯都沒吃,只是歪着。
”那姑子道:“爲什麼?”彩屏道:“說也話長。
你見了姑娘只怕他便和你說了。
”惜春早已聽見,急忙坐起來說:“你們兩個人好啊?見我們家事差了,便不來了。
”那姑子道:“阿彌陀佛!有也是施主,沒也是施主,別說我們是本家庵裏的,受過老太太多少恩惠呢。
如今老太太的事,太太奶奶們都見了,只沒有見姑娘,心裏惦記,今兒是特特的來瞧姑娘來的。
”惜春便問起水月庵的姑子來,那姑子道:“他們庵裏鬧了些事,如今門上也不肯常放進來了。
”便問惜春道:“前兒聽見說櫳翠庵的妙師父怎麼跟了人去了?”惜春道:“那裏的話!說這個話的人隄防着割舌頭。
人家遭了強盜搶去,怎麼還說這樣的壞話。
”那姑子道:“妙師父的爲人怪僻,只怕是假惺惺罷。
在姑娘面前我們也不好說的。
那裏像我們這些粗夯人,只知道諷經唸佛,給人家懺悔,也爲着自己修個善果。
”惜春道:“怎麼樣就是善果呢?”那姑子道:“除了咱們家這樣善德人家兒不怕,若是別人家,那些誥命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輩子的榮華。
到了苦難來了,可就救不得了。
只有個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遇見人家有苦難的就慈心發動,設法兒救濟。
話說王夫人打發人來叫寶釵過去商量,寶玉聽見說是和尚在外頭,趕忙的獨自一人走到前頭,嘴裏亂嚷道:“我的師父在那裏?”叫了半天,並不見有和尚,只得走到外面。
見李貴將和尚攔住,不放他進來。
寶玉便說道:“太太叫我請師父進去。
”李貴聽了鬆了手,那和尚便搖搖擺擺的進去。
寶玉看見那僧的形狀與他死去時所見的一般,心裏早有些明白了,便上前施禮,連叫:“師父,弟子迎候來遲。
”那僧說:“我不要你們接待,只要銀子,拿了來我就走。
”寶玉聽來又不像有道行的話,看他滿頭癩瘡,混身腌臢破爛,心裏想道:“自古說‘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也不可當面錯過,我且應了他謝銀,並探探他的口氣。
”便說道:“師父不必性急,現在家母料理,請師父坐下略等片刻。
弟子請問,師父可是從‘太虛幻境’而來?”那和尚道:“什麼幻境,不過是來處來去處去罷了!我是送還你的玉來的。
我且問你,那玉是從那裏來的?”寶玉一時對答不來。
那僧笑道:“你自己的來路還不知,便來問我!”寶玉本來穎悟,又經點化,早把紅塵看破,只是自己的底裏未知;一聞那僧問起玉來,好像當頭一棒,便說道:“你也不用銀子了,我把那玉還你罷。
”那僧笑道:“也該還我了。

寶玉也不答言,往裏就跑,走到自己院內,見寶釵襲人等都到王夫人那裏去了,忙向自己牀邊取了那玉便走出來。
迎面碰見了襲人,撞了一個滿懷,把襲人唬了一跳,說道:“太太說,你陪着和尚坐着很好,太太在那裏打算送他些銀兩。
你又回來做什麼?”寶玉道:“你快去回太太,說不用張羅銀兩了,我把這玉還了他就是了。
”襲人聽說,即忙拉住寶玉道:“這斷使不得的!那玉就是你的命,若是他拿去了,你又要病着了。
”寶玉道:“如今不再病的了,我已經有了心了,要那玉何用!”摔脫襲人,便要想走。
襲人急得趕着嚷道:“你回來,我告訴你一句話。
”寶玉回過頭來道:“沒有什麼說的了。
”襲人顧不得什麼,一面趕着跑,一面嚷道:“上回丟了玉,幾乎沒有把我的命要了!剛剛兒的有了,你拿了去,你也活不成,我也活不成了!你要還他,除非是叫我死了!”說着,趕上一把拉住。
寶玉急了道:“你死也要還,你不死也要還!”狠命的把襲人一推,抽身要走。
怎奈襲人兩隻手繞着寶玉的帶子不放鬆,哭喊着坐在地下。
裏面的丫頭聽見連忙趕來,瞧見他兩個人的神情不好,只聽見襲人哭道:“快告訴太太去,寶二爺要把那玉去還和尚呢!”丫頭趕忙飛報王夫人。
那寶玉更加生氣,用手來掰開了襲人的手,幸虧襲人忍痛不放。
紫鵑
說話邢王二夫人聽尤氏一段話,明知也難挽回。
王夫人只得說道:“姑娘要行善,這也是前生的夙根,我們也實在攔不住。
只是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出了家,不成了事體。
如今你嫂子說了準你修行,也是好處。
卻有一句話要說,那頭髮可以不剃的,只要自己的心真,那在頭髮上頭呢。
你想妙玉也是帶髮修行的,不知他怎樣凡心一動,才鬧到那個分兒。
姑娘執意如此,我們就把姑娘住的房子便算了姑娘的靜室。
所有服侍姑娘的人也得叫他們來問:他若願意跟的,就講不得說親配人,若不願意跟的,另打主意。
”惜春聽了,收了淚,拜謝了邢王二夫人、李紈、尤氏等。
王夫人說了,便問彩屏等誰願跟姑娘修行。
彩屏等回道:“太太們派誰就是誰。
”王夫人知道不願意,正在想人。
襲人立在寶玉身後,想來寶玉必要大哭,防着他的舊病。
豈知寶玉嘆道:“真真難得。
”襲人心裏更自傷悲。
寶釵雖不言語,遇事試探,見是執迷不醒,只得暗中落淚。
王夫人才要叫了衆丫頭來問。
忽見紫鵑走上前去,在王夫人面前跪下,回道:“剛纔太太問跟四姑娘的姐姐,太太看着怎麼樣?”王夫人道:“這個如何強派得人的,誰願意他自然就說出來了。
”紫鵑道:“姑娘修行自然姑娘願意,並不是別的姐姐們的意思。
我有句話回太太,我也並不是拆開姐姐們,各人有各人的心。
我服侍林姑娘一場,林姑娘待我也是太太們知道的,實在恩重如山,無以可報。
他死了,我恨不得跟了他去。
但是他不是這裏的人,我又受主子家的恩典,難以從死。
如今四姑娘既要修行,我就求太太們將我派了跟着姑娘,服侍姑娘一輩子。
不知太太們準不準。
若準了,就是我的造化了。
”邢王二夫人尚未答言,只見寶玉聽到那裏,想起黛玉一陣心酸,眼淚早下來了。
衆人才要問他時,他又哈哈的大笑,走上來道:“我不該說的。
這紫鵑蒙太太派給我屋裏,我纔敢說。
求太太準了他罷,全了他的好心。
”王夫人道:“你頭裏姊妹出了嫁,還哭得死去活來;如今看見四妹妹要出家,不但不勸,倒說好事,你如今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我索性不明白了。
”寶玉道:“四妹妹修行是已經準的了,四妹妹也是一定主意了。
若是真的,我有一句話告訴太太;若是不定的,我就不敢混說了。
”惜春道:“二哥哥說話也好笑,一個人主意不定便扭得過太太們來了?我也是像紫鵑的話,容我呢,是我的造化,不容我呢。
還有一個死呢。
那怕什麼!二哥哥既有話,只管說。
”寶玉道:“我這也不算什麼泄露了,這也是一定的。
我念一首詩給你們聽聽罷!”衆人道:“人家苦得很的時侯,你倒來做詩。
慪人
卻說寶玉寶釵聽說鳳姐病的危急,趕忙起來。
丫頭秉燭伺候。
正要出院,只見王夫人那邊打發人來說:“璉二奶奶不好了,還沒有嚥氣,二爺二奶奶且慢些過去罷。
璉二奶奶的病有些古怪,從三更天起到四更時候,璉二奶奶沒有住嘴說些胡話,要船要轎的,說到金陵歸入冊子去。
衆人不懂,他只是哭哭喊喊的。
璉二爺沒有法兒,只得去糊了船轎,還沒拿來,璉二奶奶喘着氣等呢。
叫我們過來說,等璉二奶奶去了再過去罷。
”寶玉道:“這也奇,他到金陵做什麼?”襲人輕輕的和寶玉說道:“你不是那年做夢,我還記得說有多少冊子,不是璉二奶奶也到那裏去麼?”寶玉聽了點頭道:“是呀,可惜我都不記得那上頭的話了。
這麼說起來,人都有個定數的了。
但不知林妹妹又到那裏去了?我如今被你一說,我有些懂得了。
若再做這個夢時,我得細細的瞧一瞧,便有未卜先知的分兒了。
”襲人道:“你這樣的人可是不可和你說話的,偶然提了一句,你便認起真來了嗎?就算你能先知了,你有什麼法兒!”寶玉道:“只怕不能先知,若是能了,我也犯不着爲你們瞎操心了。

兩個正說着,寶釵走來問道:“你們說什麼?”寶玉恐他盤詰,只說:“我們談論鳳姐姐。
”寶釵道:“人要死了,你們還只管議論人。
舊年你還說我咒人,那個籤不是應了麼?”寶玉又想了一想,拍手道:“是的,是的。
這麼說起來,你倒能先知了。
我索性問問你,你知道我將來怎麼樣?”寶釵笑道:“這是又胡鬧起來了。
我是就他求的簽上的話混解的,你就認了真了。
你就和邢妹妹一樣的了,你失了玉,他去求妙玉扶乩,批出來的衆人不解,他還背地裏和我說妙玉怎麼前知,怎麼參禪悟道。
如今他遭此大難,他如何自己都不知道,這可是算得前知嗎?就是我偶然說着了二奶奶的事情,其實知道他是怎麼樣了,只怕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這樣下落可不是虛誕的事,是信得的麼!”寶玉道:“別提他了。
你只說邢妹妹罷,自從我們這裏連連的有事,把他這件事竟忘記了。
你們家這麼一件大事怎麼就草草的完了,也沒請親喚友的。
”寶釵道:“你這話又是迂了。
我們家的親戚只有咱們這裏和王家最近。
王家沒了什麼正經人了。
咱們家遭了老太太的大事,所以也沒請,就是璉二哥張羅了張羅。
別的親戚雖也有一兩門子,你沒過去,如何知道。
算起來我們這二嫂子的命和我差不多,好好的許了我二哥哥,我媽媽原想體體面面的給二哥哥娶這房親事的。
一則爲我哥哥在監裏,二哥哥也不肯大辦;二則爲咱家的事;三則爲我二嫂子在大太太那邊忒苦,又加着抄了家,大太太
話說鳳姐聽了小丫頭的話,又氣又急又傷心,不覺吐了一口血,便昏暈過去,坐在地下。
平兒急來靠着,忙叫了人來攙扶着,慢慢的送到自己房中,將鳳姐輕輕的安放在炕上,立刻叫小紅斟上一杯開水送到鳳姐脣邊。
鳳姐呷了一口,昏迷仍睡。
秋桐過來略瞧了一瞧,卻便走開,平兒也不叫他。
只見豐兒在旁站着,平兒叫他快快的去回明白了二奶奶吐血發暈不能照應的話,告訴了邢王二夫人。
邢夫人打諒鳳姐推病藏躲,因這時女親在內不少,也不好說別的,心裏卻不全信,只說:“叫他歇着去罷。
”衆人也並無言語。
只說這晚人客來往不絕,幸得幾個內親照應。
家下人等見鳳姐不在,也有偷閒歇力的,亂亂吵吵,已鬧的七顛八倒,不成事體了。
到二更多天遠客去後,便預備辭靈。
孝幕內的女眷大家都哭了一陣。
只見鴛鴦已哭的昏暈過去了,大家扶住捶鬧了一陣才醒過來,便說“老太太疼我一場我跟了去“的話。
衆人都打諒人到悲哭俱有這些言語,也不理會。
到了辭靈之時,上上下下也有百十餘人,只鴛鴦不在。
衆人忙亂之時,誰去撿點。
到了琥珀等一干的人哭奠之時,卻不見鴛鴦,想來是他哭乏了,暫在別處歇着,也不言語。
辭靈以後,外頭賈政叫了賈璉問明送殯的事,便商量着派人看家。
賈璉回說:“上人裏頭派了芸兒在家照應,不必送殯;下人裏頭派了林之孝的一家子照應拆棚等事。
但不知裏頭派誰看家?”賈政道:“聽見你母親說是你媳婦病了不能去,就叫他在家的。
你珍大嫂子又說你媳婦病得利害,還叫四丫頭陪着,帶領了幾個丫頭婆子照看上屋裏纔好。
”賈璉聽了,心想:“珍大嫂子與四丫頭兩個不合,所以攛掇着不叫他去,若是上頭就是他照應,也是不中用的。
我們那一個又病着,也難照應。
”想了一回,回賈政道:“老爺且歇歇兒,等進去商量定了再回。
”賈政點了點頭,賈璉便進去了。
誰知此時鴛鴦哭了一場,想到“自己跟着老太太一輩子,身子也沒有着落。
如今大老爺雖不在家,大太太的這樣行爲我也瞧不上。
老爺是不管事的人,以後便亂世爲王起來了,我們這些人不是要叫他們掇弄了麼。
誰收在屋子裏,誰配小子,我是受不得這樣折磨的,倒不如死了乾淨。
但是一時怎麼樣的個死法呢?”一面想,一面走回老太太的套間屋內。
剛跨進門,只見燈光慘淡,隱隱有個女人拿着汗巾子好似要上吊的樣子。
鴛鴦也不驚怕,心裏想道:“這一個是誰?和我的心事一樣,倒比我走在頭裏了。
”便問道:“你是誰?咱們兩個人是一樣的心,要死一塊兒死。
”那個人也不答言。
鴛鴦走到跟前一看,並不是這屋子的丫頭
話說寶釵聽秋紋說襲人不好,連忙進去瞧看。
巧姐兒同平兒也隨着走到襲人炕前。
只見襲人心痛難禁,一時氣厥。
寶釵等用開水灌了過來,仍舊扶他睡下,一面傳請大夫。
巧姐兒問寶釵道:“襲人姐姐怎麼病到這個樣?”寶釵道:“大前兒晚上哭傷了心了,一時發暈栽倒了。
太太叫人扶他回來,他就睡倒了。
因外頭有事,沒有請大夫瞧他,所以致此。
”說着,大夫來了,寶釵等略避。
大夫看了脈,說是急怒所致,開了方子去了。
原來襲人模糊聽見說寶玉若不回來,便要打發屋裏的人都出去,一急越發不好了。
到大夫瞧後,秋紋給他煎藥。
他各自一人躺着,神魂未定,好像寶玉在他面前,恍惚又像是個和尚,手裏拿着一本冊子揭着看,還說道:“你別錯了主意,我是不認得你們的了。
”襲人似要和他說話,秋紋走來說:“藥好了,姐姐吃罷。
”襲人睜眼一瞧,知是個夢,也不告訴人。
吃了藥,便自己細細的想:“寶玉必是跟了和尚去。
上回他要拿玉出去,便是要脫身的樣子,被我揪住,看他竟不像往常,把我混推混揉的,一點情意都沒有。
後來待二奶奶更生厭煩。
在別的姊妹跟前,也是沒有一點情意。
這就是悟道的樣子。
但是你悟了道,拋了二奶奶怎麼好!我是太太派我服侍你,雖是月錢照着那樣的分例,其實我究竟沒有在老爺太太跟前回明就算了你的屋裏人。
若是老爺太太打發我出去,我若死守着,又叫人笑話;若是我出去,心想寶玉待我的情分,實在不忍。
”左思右想,實在難處。
想到剛纔的夢“好像和我無緣”的話,“倒不如死了乾淨。
”豈知吃藥以後,心痛減了好些,也難躺着,只好勉強支持。
過了幾日,起來服侍寶釵。
寶釵想念寶玉,暗中垂淚,自嘆命苦。
又知他母親打算給哥哥贖罪,很費張羅,不能不幫着打算。
暫且不表。
且說賈政扶賈母靈柩,賈蓉送了秦氏鳳姐鴛鴦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了葬。
賈蓉自送黛玉的靈也去安葬。
賈政料理墳基的事。
一日接到家書,一行一行的看到寶玉賈蘭得中,心裏自是喜歡。
後來看到寶玉走失,復又煩惱,只得趕忙回來。
在道兒上又聞得有恩赦的旨意,又接家書,果然赦罪復職,更是喜歡,便日夜趲行。
一日,行到{田比}陵驛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個清淨去處。
賈政打發衆人上岸投帖辭謝朋友,總說即刻開船,都不敢勞動。
船中只留一個小廝伺候,自己在船中寫家書,先要打發人起早到家。
寫到寶玉的事,便停筆。
擡頭忽見船頭上微微的雪影裏面一個人,光着頭,赤着腳,身上披着一領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向賈政倒身下拜。
賈政尚未認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
庚子九月,夢與古冠裳者數人,步屨昭餘郭外。
忽忽變易,回顧無復平壤,所至崖障合沓,楓林殷積,飛泉亂落其間,如委紫練,側睇青壁,千仞如削,目致爲窮也。
其上長鬆密舉,而鬆末擁一閣,搖搖如一巢焉,顏曰丹楓,非篆非隸,嵌空一窗,億當閣徑,而蛛絲荒織,扃若終古矣。
俄爾風水合住,塊然偃臥。
遂經始閣材,構如其夢。
莊生之言曰: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
戴生綴之曰:覺苟非覺,夢其奚靈?有大夢而後知其大覺也。
聞戴生之言者曰:是猶愁寐語也。
是其言也,夢車馬而喜,夢酒肉而喜,夢糞穢而喜者,若覺而失之,窈窈焉幸其夢之兆,竊而不敢以爲魄祟之顛倒者也。
之入也,不可以入鼎彝、藏茶、藏酒,以待人之能入吾夢者。
如其人之足夢,即不入吾之夢,吾當入其夢,又安知彼之不夢我之入其夢也。
苟精誠之不通,超無有而獨存,戴生之夢不復堪此寥廓矣。
昭餘戴廷栻記,鬆僑老人真山書。
楓仲因夢而有閣,因閣而有記,閣肖其夢,記肖其閣,誰實契之,總之皆夢。
記成後屬老夫書之。
老人顧能說夢者也。
嘗論世間極奇之人、之事、之物、之境、之變化,無過於夢,而文人之筆,即極幽妙幻霍,不能形容萬一。
然文章妙境亦若夢而不可思議矣,楓仲實甚好文,老夫不能爲文,而能爲夢。
時時與楓仲論文,輒行入夢中,兩人,隨復醒而忘之。
我尚記憶一二,楓仲徑坐忘不留。
此由我是說夢者也,楓仲聽夢者也。
說夢聽夢,大有徑庭哉。
幸而楓仲忘之,若稍留於心,是老夫引楓仲向黑洞洞地,終無覺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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