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钗叫袭人问出原故,恐宝玉悲伤成疾,便将黛玉临死的话与袭人假作闲谈,说是:“人生在世,有意有情,到了死后各自干各自的去了,并不是生前那样个人死后还是这样。
活人虽有痴心,死的竟不知道。
况且林姑娘既说仙去,他看凡人是个不堪的浊物,那里还肯混在世上。
只是人自己疑心,所以招些邪魔外祟来缠扰了。
”宝钗虽是与袭人说话,原说给宝玉听的。
袭人会意,也说是“没有的事。
若说林姑娘的魂灵儿还在园里,我们也算好的,怎么不曾梦见了一次。
”宝玉在外闻听得,细细的想道:“果然也奇。
我知道林妹妹死了,那一日不想几遍,怎么从没梦过。
想是他到天上去了,瞧我这凡夫俗子不能交通神明,所以梦都没有一个儿。
我就在外间睡着,或者我从园里回来,他知道我的实心,肯与我梦里一见。
我必要问他实在那里去了,我也时常祭奠。
若是果然不理我这浊物,竟无一梦,我便不想他了。
”主意已定,便说:“我今夜就在外间睡了,你们也不用管我。
”宝钗也不强他,只说:“你不要胡思乱想。
你不瞧瞧,太太因你园里去了急得话都说不出来。
若是知道还不保养身子,倘或老太太知道了,又说我们不用心。
”宝玉道:“白这么说罢咧,我坐一会子就进来。
你也乏了,先睡罢。
”宝钗知他必进来的,假意说道:“我睡了,叫袭姑娘伺候你罢。
”宝玉听了,正合机宜。
候宝钗睡了,他便叫袭人麝月另铺设下一副被褥,常叫人进来瞧二奶奶睡着了没有。
宝钗故意装睡,也是一夜不宁。
那宝玉知是宝钗睡着,便与袭人道:“你们各自睡罢,我又不伤感。
你若不信,你就伏侍我睡了再进去,只要不惊动我就是了。
”袭人果然伏侍他睡下,便预备下了茶水,关好了门,进里间去照应一回,各自假寐,宝玉若有动静,再为出来。
宝玉见袭人等进来,便将坐更的两个婆子支到外头,他轻轻的坐起来,暗暗的祝了几句,便睡下了,欲与神交。
起初再睡不着,以后把心一静,便睡去了。
岂知一夜安眠,直到天亮。
宝玉醒来,拭眼坐起来想了一回,并无有梦,便叹口气道:“正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宝钗却一夜反没有睡着,听宝玉在外边念这两句,便接口道:“这句又说莽撞了,如若林妹妹在时,又该生气了。
”宝玉听了,反不好意思,只得起来搭讪着往里间走来,说:“我原要进来的,不觉得一个盹儿就打着了。
”宝钗道:“你进来不进来与我什么相干。
”袭人等本没有睡,眼见他们两个说话,即忙倒上茶来。
已见老太太那边打发小丫头来,问:“宝二爷昨睡得安顿么?若安顿时,早早的同二奶奶梳洗
话说赵姨娘在寺内得了暴病,见人少了,更加混说起来,唬得众人都恨,就有两个女人搀着。
赵姨娘双膝跪在地下,说一回,哭一回,有时爬在地下叫饶,说:“打杀我了!红胡子的老爷,我再不敢了。
”有一时双手合着,也是叫疼。
眼睛突出,嘴里鲜血直流,头发披散,人人害怕,不敢近前。
那时又将天晚,赵姨娘的声音只管喑哑起来了,居然鬼嚎一般。
无人敢在他跟前,只得叫了几个有胆量的男人进来坐着,赵姨娘一时死去,隔了些时又回过来,整整的闹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也不言语,只装鬼脸,自己拿手撕开衣服,露出胸膛,好像有人剥他的样子。
可怜赵姨娘虽说不出来,其痛苦之状实在难堪。
正在危急,大夫来了,也不敢诊,只嘱咐“办理后事罢”,说了起身就走。
那送大夫的家人再三央告说:“请老爷看看脉,小的好回禀家主。
”那大夫用手一摸,已无脉息。
贾环听了,然后大哭起来。
众人只顾贾环,谁料理赵姨娘。
只有周姨娘心里苦楚,想到:“做偏房侧室的下场头不过如此!况他还有儿子的,我将来死起来还不知怎样呢!”于是反哭的悲切。
且说那人赶回家去回禀了。
贾政即派家人去照例料理,陪着环儿住了三天,一同回来。
那人去了,这里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都知道赵姨娘使了毒心害人被阴司里拷打死了。
又说是“琏二奶奶只怕也好不了,怎么说琏二奶奶告的呢。
”这些话传到平儿耳内,甚是着急,看着凤姐的样子实在是不能好的了,看着贾琏近日并不似先前的恩爱,本来事也多,竟像不与他相干的。
平儿在凤姐跟前只管劝慰,又想着邢王二夫人回家几日,只打发人来问问,并不亲身来看。
凤姐心里更加悲苦。
贾琏回来也没有一句贴心的话。
凤姐此时只求速死,心里一想,邪魔悉至。
只见尤二姐从房后走来,渐近床前说:“姐姐,许久的不见了。
做妹妹的想念的很,要见不能,如今好容易进来见见姐姐。
姐姐的心机也用尽了,咱们的二爷糊涂,也不领姐姐的情,反倒怨姐姐作事过于苛刻,把他的前程去了,叫他如今见不得人。
我替姐姐气不平。
”凤姐恍惚说道:“我如今也后悔我的心忒窄了,妹妹不念旧恶,还来瞧我。
”平儿在旁听见,说道:“奶奶说什么?”凤姐一时苏醒,想起尤二姐已死,必是他来索命。
被平儿叫醒,心里害怕,又不肯说出,只得勉强说道:“我神魂不定,想是说梦话。
给我捶捶。
”平儿上去捶着,见个小丫头子进来,说是“刘姥姥来了,婆子们带着来请奶奶的安。
”平儿急忙下来说:“在那里呢?”小丫头子说:“他不敢就进来,还听奶奶的示下。
”平儿听了点头,想凤姐
话说宝玉为自己失言被宝钗问住,想要掩饰过去,只见秋纹进来说:“外头老爷叫二爷呢。
”宝玉巴不得一声,便走了。
去到贾政那里,贾政道:“我叫你来不为别的,现在你穿着孝,不便到学里去,你在家里,必要将你念过的文章温习温习。
我这几天倒也闲着,隔两三日要做几篇文章我瞧瞧,看你这些时进益了没有。
”宝玉只得答应着。
贾政又道:“你环兄弟兰侄儿我也叫他们温习去了。
倘若你作的文章不好,反倒不及他们,那可就不成事了。
”宝玉不敢言语,答应了个“是”,站着不动。
贾政道:“去罢。
”宝玉退了出来,正撞见赖大诸人拿着些册子进来。
宝玉一溜烟回到自己房中,宝钗问了知道叫他作文章,倒也喜欢,惟有宝玉不愿意,也不敢怠慢。
正要坐下静静心,见有两个姑子进来,宝玉看是地藏庵的,来和宝钗说:“请二奶奶安。
”宝钗待理不理的说:“你们好?”因叫人来:“倒茶给师父们喝。
”宝玉原要和那姑子说话,见宝钗似乎厌恶这些,也不好兜搭。
那姑子知道宝钗是个冷人,也不久坐,辞了要去。
宝钗道:“再坐坐去罢。
”那姑子道:“我们因在铁槛寺做了功德,好些时没来请太太奶奶们的安,今日来了,见过了奶奶太太们,还要看四姑娘呢。
”宝钗点头,由他去了。
那姑子便到惜春那里,见了彩屏,说:“姑娘在那里呢?”彩屏道:“不用提了。
姑娘这几天饭都没吃,只是歪着。
”那姑子道:“为什么?”彩屏道:“说也话长。
你见了姑娘只怕他便和你说了。
”惜春早已听见,急忙坐起来说:“你们两个人好啊?见我们家事差了,便不来了。
”那姑子道:“阿弥陀佛!有也是施主,没也是施主,别说我们是本家庵里的,受过老太太多少恩惠呢。
如今老太太的事,太太奶奶们都见了,只没有见姑娘,心里惦记,今儿是特特的来瞧姑娘来的。
”惜春便问起水月庵的姑子来,那姑子道:“他们庵里闹了些事,如今门上也不肯常放进来了。
”便问惜春道:“前儿听见说栊翠庵的妙师父怎么跟了人去了?”惜春道:“那里的话!说这个话的人隄防着割舌头。
人家遭了强盗抢去,怎么还说这样的坏话。
”那姑子道:“妙师父的为人怪僻,只怕是假惺惺罢。
在姑娘面前我们也不好说的。
那里像我们这些粗夯人,只知道讽经念佛,给人家忏悔,也为着自己修个善果。
”惜春道:“怎么样就是善果呢?”那姑子道:“除了咱们家这样善德人家儿不怕,若是别人家,那些诰命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辈子的荣华。
到了苦难来了,可就救不得了。
只有个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遇见人家有苦难的就慈心发动,设法儿救济。
话说王夫人打发人来叫宝钗过去商量,宝玉听见说是和尚在外头,赶忙的独自一人走到前头,嘴里乱嚷道:“我的师父在那里?”叫了半天,并不见有和尚,只得走到外面。
见李贵将和尚拦住,不放他进来。
宝玉便说道:“太太叫我请师父进去。
”李贵听了松了手,那和尚便摇摇摆摆的进去。
宝玉看见那僧的形状与他死去时所见的一般,心里早有些明白了,便上前施礼,连叫:“师父,弟子迎候来迟。
”那僧说:“我不要你们接待,只要银子,拿了来我就走。
”宝玉听来又不像有道行的话,看他满头癞疮,混身腌臜破烂,心里想道:“自古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也不可当面错过,我且应了他谢银,并探探他的口气。
”便说道:“师父不必性急,现在家母料理,请师父坐下略等片刻。
弟子请问,师父可是从‘太虚幻境’而来?”那和尚道:“什么幻境,不过是来处来去处去罢了!我是送还你的玉来的。
我且问你,那玉是从那里来的?”宝玉一时对答不来。
那僧笑道:“你自己的来路还不知,便来问我!”宝玉本来颖悟,又经点化,早把红尘看破,只是自己的底里未知;一闻那僧问起玉来,好像当头一棒,便说道:“你也不用银子了,我把那玉还你罢。
”那僧笑道:“也该还我了。

宝玉也不答言,往里就跑,走到自己院内,见宝钗袭人等都到王夫人那里去了,忙向自己床边取了那玉便走出来。
迎面碰见了袭人,撞了一个满怀,把袭人唬了一跳,说道:“太太说,你陪着和尚坐着很好,太太在那里打算送他些银两。
你又回来做什么?”宝玉道:“你快去回太太,说不用张罗银两了,我把这玉还了他就是了。
”袭人听说,即忙拉住宝玉道:“这断使不得的!那玉就是你的命,若是他拿去了,你又要病着了。
”宝玉道:“如今不再病的了,我已经有了心了,要那玉何用!”摔脱袭人,便要想走。
袭人急得赶着嚷道:“你回来,我告诉你一句话。
”宝玉回过头来道:“没有什么说的了。
”袭人顾不得什么,一面赶着跑,一面嚷道:“上回丢了玉,几乎没有把我的命要了!刚刚儿的有了,你拿了去,你也活不成,我也活不成了!你要还他,除非是叫我死了!”说着,赶上一把拉住。
宝玉急了道:“你死也要还,你不死也要还!”狠命的把袭人一推,抽身要走。
怎奈袭人两只手绕着宝玉的带子不放松,哭喊着坐在地下。
里面的丫头听见连忙赶来,瞧见他两个人的神情不好,只听见袭人哭道:“快告诉太太去,宝二爷要把那玉去还和尚呢!”丫头赶忙飞报王夫人。
那宝玉更加生气,用手来掰开了袭人的手,幸亏袭人忍痛不放。
紫鹃
说话邢王二夫人听尤氏一段话,明知也难挽回。
王夫人只得说道:“姑娘要行善,这也是前生的夙根,我们也实在拦不住。
只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出了家,不成了事体。
如今你嫂子说了准你修行,也是好处。
却有一句话要说,那头发可以不剃的,只要自己的心真,那在头发上头呢。
你想妙玉也是带发修行的,不知他怎样凡心一动,才闹到那个分儿。
姑娘执意如此,我们就把姑娘住的房子便算了姑娘的静室。
所有服侍姑娘的人也得叫他们来问:他若愿意跟的,就讲不得说亲配人,若不愿意跟的,另打主意。
”惜春听了,收了泪,拜谢了邢王二夫人、李纨、尤氏等。
王夫人说了,便问彩屏等谁愿跟姑娘修行。
彩屏等回道:“太太们派谁就是谁。
”王夫人知道不愿意,正在想人。
袭人立在宝玉身后,想来宝玉必要大哭,防着他的旧病。
岂知宝玉叹道:“真真难得。
”袭人心里更自伤悲。
宝钗虽不言语,遇事试探,见是执迷不醒,只得暗中落泪。
王夫人才要叫了众丫头来问。
忽见紫鹃走上前去,在王夫人面前跪下,回道:“刚才太太问跟四姑娘的姐姐,太太看着怎么样?”王夫人道:“这个如何强派得人的,谁愿意他自然就说出来了。
”紫鹃道:“姑娘修行自然姑娘愿意,并不是别的姐姐们的意思。
我有句话回太太,我也并不是拆开姐姐们,各人有各人的心。
我服侍林姑娘一场,林姑娘待我也是太太们知道的,实在恩重如山,无以可报。
他死了,我恨不得跟了他去。
但是他不是这里的人,我又受主子家的恩典,难以从死。
如今四姑娘既要修行,我就求太太们将我派了跟着姑娘,服侍姑娘一辈子。
不知太太们准不准。
若准了,就是我的造化了。
”邢王二夫人尚未答言,只见宝玉听到那里,想起黛玉一阵心酸,眼泪早下来了。
众人才要问他时,他又哈哈的大笑,走上来道:“我不该说的。
这紫鹃蒙太太派给我屋里,我才敢说。
求太太准了他罢,全了他的好心。
”王夫人道:“你头里姊妹出了嫁,还哭得死去活来;如今看见四妹妹要出家,不但不劝,倒说好事,你如今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索性不明白了。
”宝玉道:“四妹妹修行是已经准的了,四妹妹也是一定主意了。
若是真的,我有一句话告诉太太;若是不定的,我就不敢混说了。
”惜春道:“二哥哥说话也好笑,一个人主意不定便扭得过太太们来了?我也是像紫鹃的话,容我呢,是我的造化,不容我呢。
还有一个死呢。
那怕什么!二哥哥既有话,只管说。
”宝玉道:“我这也不算什么泄露了,这也是一定的。
我念一首诗给你们听听罢!”众人道:“人家苦得很的时侯,你倒来做诗。
怄人
却说宝玉宝钗听说凤姐病的危急,赶忙起来。
丫头秉烛伺候。
正要出院,只见王夫人那边打发人来说:“琏二奶奶不好了,还没有咽气,二爷二奶奶且慢些过去罢。
琏二奶奶的病有些古怪,从三更天起到四更时候,琏二奶奶没有住嘴说些胡话,要船要轿的,说到金陵归入册子去。
众人不懂,他只是哭哭喊喊的。
琏二爷没有法儿,只得去糊了船轿,还没拿来,琏二奶奶喘着气等呢。
叫我们过来说,等琏二奶奶去了再过去罢。
”宝玉道:“这也奇,他到金陵做什么?”袭人轻轻的和宝玉说道:“你不是那年做梦,我还记得说有多少册子,不是琏二奶奶也到那里去么?”宝玉听了点头道:“是呀,可惜我都不记得那上头的话了。
这么说起来,人都有个定数的了。
但不知林妹妹又到那里去了?我如今被你一说,我有些懂得了。
若再做这个梦时,我得细细的瞧一瞧,便有未卜先知的分儿了。
”袭人道:“你这样的人可是不可和你说话的,偶然提了一句,你便认起真来了吗?就算你能先知了,你有什么法儿!”宝玉道:“只怕不能先知,若是能了,我也犯不着为你们瞎操心了。

两个正说着,宝钗走来问道:“你们说什么?”宝玉恐他盘诘,只说:“我们谈论凤姐姐。
”宝钗道:“人要死了,你们还只管议论人。
旧年你还说我咒人,那个签不是应了么?”宝玉又想了一想,拍手道:“是的,是的。
这么说起来,你倒能先知了。
我索性问问你,你知道我将来怎么样?”宝钗笑道:“这是又胡闹起来了。
我是就他求的签上的话混解的,你就认了真了。
你就和邢妹妹一样的了,你失了玉,他去求妙玉扶乩,批出来的众人不解,他还背地里和我说妙玉怎么前知,怎么参禅悟道。
如今他遭此大难,他如何自己都不知道,这可是算得前知吗?就是我偶然说着了二奶奶的事情,其实知道他是怎么样了,只怕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这样下落可不是虚诞的事,是信得的么!”宝玉道:“别提他了。
你只说邢妹妹罢,自从我们这里连连的有事,把他这件事竟忘记了。
你们家这么一件大事怎么就草草的完了,也没请亲唤友的。
”宝钗道:“你这话又是迂了。
我们家的亲戚只有咱们这里和王家最近。
王家没了什么正经人了。
咱们家遭了老太太的大事,所以也没请,就是琏二哥张罗了张罗。
别的亲戚虽也有一两门子,你没过去,如何知道。
算起来我们这二嫂子的命和我差不多,好好的许了我二哥哥,我妈妈原想体体面面的给二哥哥娶这房亲事的。
一则为我哥哥在监里,二哥哥也不肯大办;二则为咱家的事;三则为我二嫂子在大太太那边忒苦,又加着抄了家,大太太
话说凤姐听了小丫头的话,又气又急又伤心,不觉吐了一口血,便昏晕过去,坐在地下。
平儿急来靠着,忙叫了人来搀扶着,慢慢的送到自己房中,将凤姐轻轻的安放在炕上,立刻叫小红斟上一杯开水送到凤姐唇边。
凤姐呷了一口,昏迷仍睡。
秋桐过来略瞧了一瞧,却便走开,平儿也不叫他。
只见丰儿在旁站着,平儿叫他快快的去回明白了二奶奶吐血发晕不能照应的话,告诉了邢王二夫人。
邢夫人打谅凤姐推病藏躲,因这时女亲在内不少,也不好说别的,心里却不全信,只说:“叫他歇着去罢。
”众人也并无言语。
只说这晚人客来往不绝,幸得几个内亲照应。
家下人等见凤姐不在,也有偷闲歇力的,乱乱吵吵,已闹的七颠八倒,不成事体了。
到二更多天远客去后,便预备辞灵。
孝幕内的女眷大家都哭了一阵。
只见鸳鸯已哭的昏晕过去了,大家扶住捶闹了一阵才醒过来,便说“老太太疼我一场我跟了去“的话。
众人都打谅人到悲哭俱有这些言语,也不理会。
到了辞灵之时,上上下下也有百十余人,只鸳鸯不在。
众人忙乱之时,谁去捡点。
到了琥珀等一干的人哭奠之时,却不见鸳鸯,想来是他哭乏了,暂在别处歇着,也不言语。
辞灵以后,外头贾政叫了贾琏问明送殡的事,便商量着派人看家。
贾琏回说:“上人里头派了芸儿在家照应,不必送殡;下人里头派了林之孝的一家子照应拆棚等事。
但不知里头派谁看家?”贾政道:“听见你母亲说是你媳妇病了不能去,就叫他在家的。
你珍大嫂子又说你媳妇病得利害,还叫四丫头陪着,带领了几个丫头婆子照看上屋里才好。
”贾琏听了,心想:“珍大嫂子与四丫头两个不合,所以撺掇着不叫他去,若是上头就是他照应,也是不中用的。
我们那一个又病着,也难照应。
”想了一回,回贾政道:“老爷且歇歇儿,等进去商量定了再回。
”贾政点了点头,贾琏便进去了。
谁知此时鸳鸯哭了一场,想到“自己跟着老太太一辈子,身子也没有着落。
如今大老爷虽不在家,大太太的这样行为我也瞧不上。
老爷是不管事的人,以后便乱世为王起来了,我们这些人不是要叫他们掇弄了么。
谁收在屋子里,谁配小子,我是受不得这样折磨的,倒不如死了干净。
但是一时怎么样的个死法呢?”一面想,一面走回老太太的套间屋内。
刚跨进门,只见灯光惨淡,隐隐有个女人拿着汗巾子好似要上吊的样子。
鸳鸯也不惊怕,心里想道:“这一个是谁?和我的心事一样,倒比我走在头里了。
”便问道:“你是谁?咱们两个人是一样的心,要死一块儿死。
”那个人也不答言。
鸳鸯走到跟前一看,并不是这屋子的丫头
话说宝钗听秋纹说袭人不好,连忙进去瞧看。
巧姐儿同平儿也随着走到袭人炕前。
只见袭人心痛难禁,一时气厥。
宝钗等用开水灌了过来,仍旧扶他睡下,一面传请大夫。
巧姐儿问宝钗道:“袭人姐姐怎么病到这个样?”宝钗道:“大前儿晚上哭伤了心了,一时发晕栽倒了。
太太叫人扶他回来,他就睡倒了。
因外头有事,没有请大夫瞧他,所以致此。
”说着,大夫来了,宝钗等略避。
大夫看了脉,说是急怒所致,开了方子去了。
原来袭人模糊听见说宝玉若不回来,便要打发屋里的人都出去,一急越发不好了。
到大夫瞧后,秋纹给他煎药。
他各自一人躺着,神魂未定,好像宝玉在他面前,恍惚又像是个和尚,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揭着看,还说道:“你别错了主意,我是不认得你们的了。
”袭人似要和他说话,秋纹走来说:“药好了,姐姐吃罢。
”袭人睁眼一瞧,知是个梦,也不告诉人。
吃了药,便自己细细的想:“宝玉必是跟了和尚去。
上回他要拿玉出去,便是要脱身的样子,被我揪住,看他竟不像往常,把我混推混揉的,一点情意都没有。
后来待二奶奶更生厌烦。
在别的姊妹跟前,也是没有一点情意。
这就是悟道的样子。
但是你悟了道,抛了二奶奶怎么好!我是太太派我服侍你,虽是月钱照着那样的分例,其实我究竟没有在老爷太太跟前回明就算了你的屋里人。
若是老爷太太打发我出去,我若死守着,又叫人笑话;若是我出去,心想宝玉待我的情分,实在不忍。
”左思右想,实在难处。
想到刚才的梦“好像和我无缘”的话,“倒不如死了干净。
”岂知吃药以后,心痛减了好些,也难躺着,只好勉强支持。
过了几日,起来服侍宝钗。
宝钗想念宝玉,暗中垂泪,自叹命苦。
又知他母亲打算给哥哥赎罪,很费张罗,不能不帮着打算。
暂且不表。
且说贾政扶贾母灵柩,贾蓉送了秦氏凤姐鸳鸯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了葬。
贾蓉自送黛玉的灵也去安葬。
贾政料理坟基的事。
一日接到家书,一行一行的看到宝玉贾兰得中,心里自是喜欢。
后来看到宝玉走失,复又烦恼,只得赶忙回来。
在道儿上又闻得有恩赦的旨意,又接家书,果然赦罪复职,更是喜欢,便日夜趱行。
一日,行到{田比}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净去处。
贾政打发众人上岸投帖辞谢朋友,总说即刻开船,都不敢劳动。
船中只留一个小厮伺候,自己在船中写家书,先要打发人起早到家。
写到宝玉的事,便停笔。
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
贾政尚未认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
庚子九月,梦与古冠裳者数人,步屦昭余郭外。
忽忽变易,回顾无复平壤,所至崖障合沓,枫林殷积,飞泉乱落其间,如委紫练,侧睇青壁,千仞如削,目致为穷也。
其上长松密举,而松末拥一阁,摇摇如一巢焉,颜曰丹枫,非篆非隶,嵌空一窗,亿当阁径,而蛛丝荒织,扃若终古矣。
俄尔风水合住,块然偃卧。
遂经始阁材,构如其梦。
庄生之言曰: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
戴生缀之曰:觉苟非觉,梦其奚灵?有大梦而后知其大觉也。
闻戴生之言者曰:是犹愁寐语也。
是其言也,梦车马而喜,梦酒肉而喜,梦粪秽而喜者,若觉而失之,窈窈焉幸其梦之兆,窃而不敢以为魄祟之颠倒者也。
之入也,不可以入鼎彝、藏茶、藏酒,以待人之能入吾梦者。
如其人之足梦,即不入吾之梦,吾当入其梦,又安知彼之不梦我之入其梦也。
苟精诚之不通,超无有而独存,戴生之梦不复堪此寥廓矣。
昭余戴廷栻记,松侨老人真山书。
枫仲因梦而有阁,因阁而有记,阁肖其梦,记肖其阁,谁实契之,总之皆梦。
记成后属老夫书之。
老人顾能说梦者也。
尝论世间极奇之人、之事、之物、之境、之变化,无过于梦,而文人之笔,即极幽妙幻霍,不能形容万一。
然文章妙境亦若梦而不可思议矣,枫仲实甚好文,老夫不能为文,而能为梦。
时时与枫仲论文,辄行入梦中,两人,随复醒而忘之。
我尚记忆一二,枫仲径坐忘不留。
此由我是说梦者也,枫仲听梦者也。
说梦听梦,大有径庭哉。
幸而枫仲忘之,若稍留于心,是老夫引枫仲向黑洞洞地,终无觉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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