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寶玉從瀟湘館出來,連忙問秋紋道:“老爺叫我作什麼?”秋紋笑道:“沒有叫,襲人姐姐叫我請二爺,我怕你不來,才哄你的。
”寶玉聽了才把心放下,因說:“你們請我也罷了,何苦來唬我。
”說着,回到怡紅院內。
襲人便問道:“你這好半天到那裏去了?”寶玉道:“在林姑娘那邊,說起薛姨媽寶姐姐的事來,便坐住了。
”襲人又問道:“說些什麼?”寶玉將打禪語的話述了一遍。
襲人道:“你們再沒個計較,正經說些家常閒話兒,或講究些詩句,也是好的,怎麼又說到禪語上了。
又不是和尚。
”寶玉道:“你不知道,我們有我們的禪機,別人是插不下嘴去的。
”襲人笑道:“你們參禪參翻了,又叫我們跟着打悶葫蘆了。
”寶玉道:“頭裏我也年紀小,他也孩子氣,所以我說了不留神的話,他就惱了。
如今我也留神,他也沒有惱的了。
只是他近來不常過來,我又唸書,偶然到一處,好像生疏了似的。
”襲人道:“原該這麼着纔是。
都長了幾歲年紀了,怎麼好意思還像小孩子時候的樣子。
”寶玉點頭道:“我也知道。
如今且不用說那個。
我問你,老太太那裏打發人來說什麼來着沒有?”襲人道:“沒有說什麼。
”寶玉道:“必是老太太忘了。
明兒不是十一月初一日麼,年年老太太那裏必是個老規矩,要辦消寒會,齊打夥兒坐下喝酒說笑。
我今日已經在學房裏告了假了,這會子沒有信兒,明兒可是去不去呢?若去了呢,白白的告了假;若不去,老爺知道了又說我偷懶。
”襲人道:“據我說,你竟是去的是。
才唸的好些兒了,又想歇着。
依我說也該上緊些纔好。
昨兒聽見太太說,蘭哥兒唸書真好,他打學房裏回來,還各自唸書作文章,天天晚上弄到四更多天才睡。
你比他大多了,又是叔叔,倘或趕不上他,又叫老太太生氣。
倒不如明兒早起去罷。
”麝月道:“這樣冷天,已經告了假又去,倒叫學房裏說:既這麼着就不該告假呀,顯見的是告謊假脫滑兒。
依我說落得歇一天。
就是老太太忘記了,咱們這裏就不消寒了麼,咱們也鬧個會兒不好麼。
”襲人道:“都是你起頭兒,二爺更不肯去了。
”麝月道:“我也是樂一天是一天,比不得你要好名兒,使喚一個月再多得二兩銀子!”襲人啐道:“小蹄子,人家說正經話,你又來胡拉混扯的了。
”麝月道:“我倒不是混拉扯,我是爲你。
”襲人道:“爲我什麼?”麝月道:“二爺上學去了,你又該咕嘟着嘴想着,巴不得二爺早一刻兒回來,就有說有笑的了。
這會兒又假撇清,何苦呢!我都看見了。

襲人正要罵他,只見老太太那裏打發人來說道:“老太太說了,叫二爺明兒不用上
卻說黛玉叫進寶釵家的女人來,問了好,呈上書子。
黛玉叫他去喝茶,便將寶釵來書打開看時,只見上面寫着:
妹生辰不偶,家運多艱,姊妹伶仃,萱親衰邁。
兼之猇聲狺語,旦暮無休。
更遭慘禍飛災,不啻驚風密雨。
夜深輾側,愁緒何堪。
屬在同心,能不爲之愍惻乎?回憶海棠結社,序屬清秋,對菊持螯,同盟歡洽。
猶記“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爲底遲“之句,未嘗不嘆冷節遺芳,如吾兩人也。
感懷觸緒,聊賦四章,匪曰無故呻吟,亦長歌當哭之意耳。
悲時序之遞嬗兮,又屬清秋。
感遭家之不造兮,獨處離愁。
北堂有萱兮,何以忘憂?無以解憂兮,我心咻咻。
一解。
雲憑憑兮秋風酸,步中庭兮霜葉幹。
何去何從兮,失我故歡。
靜言思之兮惻肺肝!二解。
惟鮪有潭兮,惟鶴有樑。
鱗甲潛伏兮,羽毛何長!搔首問兮茫茫,高天厚地兮,誰知餘之永傷。
三解。
銀河耿耿兮寒氣侵,月色橫斜兮玉漏沉。
憂心炳炳兮發我哀吟,吟復吟兮寄我知音。
四解。
黛玉看了,不勝傷感。
又想:“寶姐姐不寄與別人,單寄與我,也是惺惺惜惺惺的意思。
”正在沉吟,只聽見外面有人說道:“林姐姐在家裏呢麼?”黛玉一面把寶釵的書疊起,口內便答應道:“是誰?”正問着,早見幾個人進來,卻是探春、湘雲、李紋、李綺。
彼此問了好,雪雁倒上茶來,大家喝了,說些閒話。
因想起前年的菊花詩來,黛玉便道:“寶姐姐自從挪出去,來了兩遭,如今索性有事也不來了,真真奇怪。
我看他終久還來我們這裏不來。
”探春微笑道:“怎麼不來,橫豎要來的。
如今是他們尊嫂有些脾氣,姨媽上了年紀的人,又兼有薛大哥的事,自然得寶姐姐照料一切,那裏還比得先前有工夫呢。
”正說着,忽聽得唿喇喇一片風聲,吹了好些落葉,打在窗紙上。
停了一回兒,又透過一陣清香來。
衆人聞着,都說道:“這是何處來的香風?這像什麼香?”黛玉道:“好像木樨香。
”探春笑道:“林姐姐終不脫南邊人的話,這大九月裏的,那裏還有桂花呢。
”黛玉笑道:“原是啊,不然怎麼不竟說是桂花香只說似乎像呢。
”湘雲道:“三姐姐,你也別說。
你可記得‘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在南邊,正是晚桂開的時候了。
你只沒有見過罷了,等你明日到南邊去的時候,你自然也就知道了。
”探春笑道:“我有什麼事到南邊去?況且這個也是我早知道的,不用你們說嘴。
”李紋李綺只抿着嘴兒笑。
黛玉道:“妹妹,這可說不齊。
俗語說,‘人是地行仙’,今日在這裏,明日就不知在那裏。
譬如我,原是南邊人,怎麼到了這裏呢?”湘雲拍着手笑道:“今兒三
話說賈政去見了節度,進去了半日不見出來,外頭議論不一。
李十兒在外也打聽不出什麼事來,便想到報上的饑荒,實在也着急,好容易聽見賈政出來,便迎上來跟着,等不得回去,在無人處便問:“老爺進去這半天,有什麼要緊的事?”賈政笑道:“並沒有事。
只爲鎮海總制是這位大人的親戚,有書來囑託照應我,所以說了些好話。
又說我們如今也是親戚了。
”李十兒聽得,心內喜歡,不免又壯了些膽子,便竭力縱恿賈政許這親事。
賈政心想薛蟠的事到底有什麼掛礙,在外頭信息不早,難以打點,故回到本任來便打發家人進京打聽,順便將總制求親之事回明賈母,如若願意,即將三姑娘接到任所。
家人奉命趕到京中,回明瞭王夫人,便在吏部打聽得賈政並無處分,惟將署太平縣的這位老爺革職,即寫了稟帖安慰了賈政,然後住着等信。
且說薛姨媽爲着薛蟠這件人命官司,各衙門內不知花了多少銀錢,才定了誤殺具題。
原打量將當鋪折變給人,備銀贖罪。
不想刑部駁審,又託人花了好些錢,總不中用,依舊定了個死罪,監着守候秋天大審。
薛姨媽又氣又疼,日夜啼哭。
寶釵雖時常過來勸解,說是:“哥哥本來沒造化。
承受了祖父這些家業,就該安安頓頓的守着過日子。
在南邊已經鬧的不像樣,便是香菱那件事情就了不得,因爲仗着親戚們的勢力,花了些銀錢,這算白打死了一個公子。
哥哥就該改過做起正經人來,也該奉養母親纔是,不想進了京仍是這樣。
媽媽爲他不知受了多少氣,哭掉了多少眼淚。
給他娶了親,原想大家安安逸逸的過日子,不想命該如此,偏偏娶的嫂子又是一個不安靜的,所以哥哥躲出門的。
真正俗語說的‘冤家路兒狹’,不多幾天就鬧出人命來了。
媽媽和二哥哥也算不得不盡心的了,花了銀錢不算,自己還求三拜四的謀幹。
無奈命裏應該,也算自作自受。
大凡養兒女是爲着老來有靠,便是小戶人家還要掙一碗飯養活母親,那裏有將現成的鬧光了反害的老人家哭的死去活來的?不是我說,哥哥的這樣行爲,不是兒子,竟是個冤家對頭。
媽媽再不明白,明哭到夜,夜哭到明,又受嫂子的氣。
我呢,又不能常在這裏勸解,我看見媽媽這樣,那裏放得下心。
他雖說是傻,也不肯叫我回去。
前兒老爺打發人回來說,看見京報唬的了不得,所以才叫人來打點的。
我想哥哥鬧了事,擔心的人也不少。
幸虧我還是在跟前的一樣,若是離鄉調遠聽見了這個信,只怕我想媽媽也就想殺了。
我求媽媽暫且養養神,趁哥哥的活口現在,問問各處的帳目。
人家該咱們的,咱們該人家的,亦該請個舊夥計來算一算,看看還有幾個錢沒有
話說鳳姐見賈母和薛姨媽爲黛玉傷心,便說:“有個笑話兒說給老太太和姑媽聽”,未從開口,先自笑了,因說道:“老太太和姑媽打諒是那裏的笑話兒?就是咱們家的那二位新姑爺新媳婦啊。
”賈母道:“怎麼了?”鳳姐拿手比着道:“一個這麼坐着,一個這麼站着。
一個這麼扭過去,一個這麼轉過來。
一個又……”說到這裏,賈母已經大笑起來,說道:“你好生說罷,倒不是他們兩口兒,你倒把人慪的受不得了。
”薛姨媽也笑道:“你往下直說罷,不用比了。
”鳳姐才說道:“剛纔我到寶兄弟屋裏,我看見好幾個人笑。
我只道是誰,巴着窗戶眼兒一瞧,原來寶妹妹坐在炕沿上,寶兄弟站在地下。
寶兄弟拉着寶妹妹的袖子,口口聲聲只叫:‘寶姐姐,你爲什麼不會說話了?你這麼說一句話,我的病包管全好。
’寶妹妹卻扭着頭只管躲。
寶兄弟卻作了一個揖,上前又拉寶妹妹的衣服。
寶妹妹急得一扯,寶兄弟自然病後是腳軟的,索性一撲,撲在寶妹妹身上了。
寶妹妹急得紅了臉,說道:‘你越發比先不尊重了。
’“說到這裏,賈母和薛姨媽都笑起來。
鳳姐又道:“寶兄弟便立起身來笑道:‘虧了跌了這一交,好容易才跌出你的話來了。
’”薛姨媽笑道:“這是寶丫頭古怪。
這有什麼的,既作了兩口兒,說說笑笑的怕什麼。
他沒見他璉二哥和你。
”鳳姐兒笑道:“這是怎麼說呢,我饒說笑話給姑媽解悶兒,姑媽反倒拿我打起卦來了。
”賈母也笑道:“要這麼着纔好。
夫妻固然要和氣,也得有個分寸兒。
我愛寶丫頭就在這尊重上頭。
只是我愁着寶玉還是那麼傻頭傻腦的,這麼說起來,比頭裏竟明白多了。
你再說說,還有什麼笑話兒沒有?”鳳姐道:“明兒寶玉圓了房,親家太太抱了外孫子,那時侯不更是笑話兒了麼。
”賈母笑道:“猴兒,我在這裏同着姨太太想你林妹妹,你來慪個笑兒還罷了,怎麼臊起皮來了。
你不叫我們想你林妹妹,你不用太高興了,你林妹妹恨你,將來不要獨自一個到園裏去,隄防他拉着你不依。
”鳳姐笑道:“他倒不怨我。
他臨死咬牙切齒倒恨着寶玉呢。
”賈母薛姨媽聽着,還道是頑話兒,也不理會,便道:“你別胡拉扯了。
你去叫外頭挑個很好的日子給你寶兄弟圓了房兒罷。
”鳳姐去了,擇了吉日,重新擺酒唱戲請親友。
這不在話下。
卻說寶玉雖然病好復原,寶釵有時高興翻書觀看,談論起來,寶玉所有眼前常見的尚可記憶,若論靈機,大不似從前活變了,連他自己也不解,寶釵明知是通靈失去,所以如此。
倒是襲人時常說他:“你何故把從前的靈機都忘了?那些舊毛病忘了纔好,爲什麼你的脾氣還覺
卻說鳳姐回至房中,見賈璉尚未回來,便分派那管辦探春行裝奩事的一干人。
那天已有黃昏以後,因忽然想起探春來,要瞧瞧他去,便叫豐兒與兩個丫頭跟着,頭裏一個丫頭打着燈籠。
走出門來,見月光已上,照耀如水。
鳳姐便命打燈籠的“回去罷。
”因而走至茶房窗下,聽見裏面有人嘁嘁喳喳的,又似哭,又似笑,又似議論什麼的。
鳳姐知道不過是家下婆子們又不知搬什麼是非,心內大不受用,便命小紅進去,裝做無心的樣子細細打聽着,用話套出原委來。
小紅答應着去了。
鳳姐只帶着豐兒來至園門前,門尚未關,只虛虛的掩着。
於是主僕二人方推門進去,只見園中月色比着外面更覺明朗,滿地下重重樹影,杳無人聲,甚是淒涼寂靜。
剛欲往秋爽齋這條路來,只聽唿的一聲風過,吹的那樹枝上落葉滿園中唰喇喇的作響,枝梢上吱嘍嘍發哨,將那些寒鴉宿鳥都驚飛起來。
鳳姐吃了酒,被風一吹,只覺身上發噤起來。
那豐兒也把頭一縮說:“好冷!”鳳姐也撐不住,便叫豐兒:“快回去把那件銀鼠坎肩兒拿來,我在三姑娘那裏等着。
”豐兒巴不得一聲,也要回去穿衣裳來,答應了一聲,回頭就跑了。
鳳姐剛舉步走了不遠,只覺身後咈咈哧哧,似有聞嗅之聲,不覺頭髮森然豎了起來。
由不得回頭一看,只見黑油油一個東西在後面伸着鼻子聞他呢,那兩隻眼睛恰似燈光一般。
鳳姐嚇的魂不附體,不覺失聲的咳了一聲。
卻是一隻大狗。
那狗抽頭回身,拖着一個掃帚尾巴,一氣跑上大土山上方站住了,回身猶向鳳姐拱爪兒。
鳳姐兒此時心跳神移,急急的向秋爽齋來。
已將來至門口,方轉過山子,只見迎面有一個人影兒一恍。
鳳姐心中疑惑,心裏想着必是那一房裏的丫頭,便問:“是誰?”問了兩聲,並沒有人出來,已經嚇得神魂飄蕩。
恍恍忽忽的似乎背後有人說道:“嬸孃連我也不認得了!”鳳姐忙回頭一看,只見這人形容俊俏,衣履風流,十分眼熟,只是想不起是那房那屋裏的媳婦來。
只聽那人又說道:“嬸孃只管享榮華受富貴的心盛,把我那年說的立萬年永遠之基都付於東洋大海了。
”鳳姐聽說,低頭尋思,總想不起。
那人冷笑道:“嬸孃那時怎樣疼我了,如今就忘在九霄雲外了。
”鳳姐聽了,此時方想起來是賈蓉的先妻秦氏,便說道:“噯呀,你是死了的人哪,怎麼跑到這裏來了呢!”啐了一口,方轉回身,腳下不防一塊石頭絆了一跤,猶如夢醒一般,渾身汗如雨下。
雖然毛髮悚然,心中卻也明白,只見小紅豐兒影影綽綽的來了。
鳳姐恐怕落人的褒貶,連忙爬起來說道:“你們做什麼呢,去了這半天?快拿來我穿上罷。
”一面豐
話說賈璉拿了那塊假玉忿忿走出,到了書房。
那個人看見賈璉的氣色不好,心裏先發了虛了,連忙站起來迎着。
剛要說話,只見賈璉冷笑道:“好大膽,我把你這個混帳東西!這裏是什麼地方兒,你敢來掉鬼!”回頭便問:“小廝們呢?”外頭轟雷一般幾個小廝齊聲答應。
賈璉道:“取繩子去捆起他來。
等老爺回來問明瞭,把他送到衙門裏去。
”衆小廝又一齊答應“預備着呢。
”嘴裏雖如此,卻不動身。
那人先自唬的手足無措,見這般勢派,知道難逃公道,只得跪下給賈璉碰頭,口口聲聲只叫:“老太爺別生氣。
是我一時窮極無奈,纔想出這個沒臉的營生來。
那玉是我借錢做的,我也不敢要了,只得孝敬府裏的哥兒頑罷。
”說畢,又連連磕頭。
賈璉啐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這府裏希罕你的那朽不了的浪東西!”正鬧着,只見賴大進來,陪着笑向賈璉道:“二爺別生氣了。
靠他算個什麼東西,饒了他,叫他滾出去罷。
”賈璉道:“實在可惡。
”賴大賈璉作好作歹,衆人在外頭都說道:“糊塗狗攮的,還不給爺和賴大爺磕頭呢。
快快的滾罷,還等窩心腳呢!”那人趕忙磕了兩個頭,抱頭鼠竄而去。
從此街上鬧動了“賈寶玉弄出‘假寶玉’來。
且說賈政那日拜客回來,衆人因爲燈節底下,恐怕賈政生氣,已過去的事了,便也都不肯回。
只因元妃的事忙碌了好些時,近日寶玉又病着,雖有舊例家宴,大家無興,也無有可記之事。
到了正月十七日,王夫人正盼王子騰來京,只見鳳姐進來回說“今日二爺在外聽得有人傳說,我們家大老爺趕着進京,離城只二百多裏地,在路上沒了。
太太聽見了沒有?”王夫人吃驚道:“我沒有聽見,老爺昨晚也沒有說起,到底在那裏聽見的?”鳳姐道:“說是在樞密張老爺家聽見的。
”王夫人怔了半天,那眼淚早流下來了,因拭淚說道:“回來再叫璉兒索性打聽明白了來告訴我。
”鳳姐答應去了。
王夫人不免暗裏落淚,悲女哭弟,又爲寶玉耽憂。
如此連三接二,都是不隨意的事,那裏擱得住,便有些心口疼痛起來。
又加賈璉打聽明白了來說道:“舅太爺是趕路勞乏,偶然感冒風寒,到了十里屯地方,延醫調治。
無奈這個地方沒有名醫,誤用了藥,一劑就死了。
但不知家眷可到了那裏沒有?”王夫人聽了,一陣心酸,便心口疼得坐不住,叫彩雲等扶了上炕,還紥掙着叫賈璉去回了賈政,“即速收拾行裝迎到那裏,幫着料理完畢,既刻回來告訴我們。
好叫你媳婦兒放心。
”賈璉不敢違拗,只得辭了賈政起身。
賈政早已知道,心裏很不受用;又知寶玉失玉以後神志惛憒,醫藥無效;又值王夫人心疼。
話說寶玉見了賈政,回至房中,更覺頭昏腦悶,懶待動彈,連飯也沒吃,便昏沉睡去。
仍舊延醫診治,服藥不效,索性連人也認不明白了。
大家扶着他坐起來,還是像個好人。
一連鬧了幾天,那日恰是回九之期,若不過去,薛姨媽臉上過不去,若說去呢,寶玉這般光景。
賈母明知是爲黛玉而起,欲要告訴明白,又恐氣急生變。
寶釵是新媳婦,又難勸慰,必得姨媽過來纔好。
若不回九,姨媽嗔怪。
便與王夫人鳳姐商議道:“我看寶玉竟是魂不守舍,起動是不怕的。
用兩乘小轎叫人扶着從園裏過去,應了回九的吉期,以後請姨媽過來安慰寶釵,咱們一心一意的調治寶玉,可不兩全?”王夫人答應了,即刻預備。
幸虧寶釵是新媳婦,寶玉是個瘋傻的,由人掇弄過去了。
寶釵也明知其事,心裏只怨母親辦得糊塗,事已至此,不肯多言。
獨有薛姨媽看見寶玉這般光景,心裏懊悔,只得草草完事。
到家,寶玉越加沉重,次日連起坐都不能了。
日重一日,甚至湯水不進。
薛姨媽等忙了手腳,各處遍請名醫,皆不識病源。
只有城外破寺中住着個窮醫,姓畢,別號知庵的,診得病源是悲喜激射,冷暖失調,飲食失時,憂忿滯中,正氣壅閉;此內傷外感之症。
於是度量用藥,至晚服了,二更後果然省些人事,便要水喝。
賈母王夫人等才放了心,請了薛姨媽帶了寶釵都到賈母那裏暫且歇息。
寶玉片時清楚,自料難保,見諸人散後,房中只有襲人,因喚襲人至跟前,拉着手哭道:“我問你,寶姐姐怎麼來的?我記得老爺給我娶了林妹妹過來,怎麼被寶姐姐趕了去了?他爲什麼霸佔住在這裏?我要說呢,又恐怕得罪了他。
你們聽見林妹妹哭得怎麼樣了?”襲人不敢明說,只得說道:“林姑娘病着呢。
”寶玉又道:“我瞧瞧他去。
”說着,要起來。
豈知連日飲食不進,身子那能動轉,便哭道:“我要死了!我有一句心裏的話,只求你回明老太太:橫豎林妹妹也是要死的,我如今也不能保。
兩處兩個病人都要死的,死了越發難張羅。
不如騰一處空房子,趁早將我同林妹妹兩個擡在那裏,活着也好一處醫治伏侍,死了也好一處停放。
你依我這話,不枉了幾年的情分。
”襲人聽了這些話,便哭的哽嗓氣噎。
寶釵恰好同了鶯兒過來,也聽見了,便說道:“你放着病不保養,何苦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老太太才安慰了些,你又生出事來。
老太太一生疼你一個,如今八十多歲的人了,雖不圖你的封誥,將來你成了人,老太太也看着樂一天,也不枉了老人家的苦心。
太太更是不必說了,一生的心血精神,撫養了你這一個兒子,若是半途死了,太太將來怎麼樣呢。
我雖是
話說賈璉到了王夫人那邊,一一的說了。
次日到了部裏打點停妥,回來又到王夫人那邊,將打點吏部之事告知。
王夫人便道:“打聽準了麼?果然這樣,老爺也願意,閤家也放心。
那外任是何嘗做得的!若不是那樣的參回來,只怕叫那些混帳東西把老爺的性命都坑了呢!”賈璉道:“太太那裏知道?”王夫人道:“自從你二叔放了外任,並沒有一個錢拿回來,把家裏的倒掏摸了好些去了。
你瞧那些跟老爺去的人,他男人在外頭不多幾時,那些小老婆子們便金頭銀面的妝扮起來了,可不是在外頭瞞着老爺弄錢?你叔叔便由着他們鬧去,若弄出事來,不但自己的官做不成,只怕連祖上的官也要抹掉了呢。
”賈璉道:“嬸子說得很是。
方纔我聽見參了,嚇的了不得,直等打聽明白才放心。
也願意老爺做個京官,安安逸逸的做幾年,才保得住一輩子的聲名。
就是老太太知道了,倒也是放心的,只要太太說得寬緩些。
”王夫人道:“我知道。
你到底再去打聽打聽。

賈璉答應了,纔要出來,只見薛姨媽家的老婆子慌慌張張的走來,到王夫人裏間屋內,也沒說請安,便道:“我們太太叫我來告訴這裏的姨太太,說我們家了不得了,又鬧出事來了。
”王夫人聽了,便問:“鬧出什麼事來?”那婆子又說:“了不得,了不得!”王夫人哼道:“糊塗東西!有要緊事你到底說啊!”婆子便說:“我們家二爺不在家,一個男人也沒有。
這件事情出來怎麼辦!要求太太打發幾位爺們去料理料理。
”王夫人聽着不懂,便急着道:“究竟要爺們去幹什麼事?”婆子道:“我們大奶奶死了。
”王夫人聽了,便啐道:“這種女人死,死了罷咧,也值得大驚小怪的!”婆子道:“不是好好兒死的,是混鬧死的。
快求太太打發人去辦辦。
”說着就要走。
王夫人又生氣,又好笑,說:“這婆子好混帳。
璉哥兒,倒不如你過去瞧瞧,別理那糊塗東西。
”那婆子沒聽見打發人去,只聽見說別理他,他便賭氣跑回去了。
這裏薛姨媽正在着急,再等不來,好容易見那婆子來了,便問:“姨太太打發誰來?”婆子嘆說道:“人最不要有急難事,什麼好親好眷,看來也不中用。
姨太太不但不肯照應我們,倒罵我糊塗。
”薛姨媽聽了,又氣又急道:“姨太太不管,你姑奶奶怎麼說了?”婆子道:“姨太太既不管,我們家的姑奶奶自然更不管了。
沒有去告訴。
”薛姨媽啐道:“姨太太是外人,姑娘是我養的,怎麼不管!”婆子一時省悟道:“是啊,這麼着我還去。

正說着,只見賈璉來了,給薛姨媽請了安,道了惱,回說:“我嬸子知道弟婦死了,問老婆子,再說不明,着急得
話說王夫人打發人來喚寶釵,寶釵連忙過來,請了安。
王夫人道:“你三妹妹如今要出嫁了,只得你們作嫂子的大家開導開導他,也是你們姊妹之情。
況且他也是個明白孩子,我看你們兩個也很合的來。
只是我聽見說寶玉聽見他三妹妹出門子,哭的了不的,你也該勸勸他。
如今我的身子是十病九痛的,你二嫂子也是三日好兩日不好。
你還心地明白些,諸事也別說只管吞着不肯得罪人,將來這一番家事,都是你的擔子。
”寶釵答應着。
王夫人又說道:“還有一件事,你二嫂子昨兒帶了柳家媳婦的丫頭來,說補在你們屋裏。
”寶釵道:“今日平兒才帶過來,說是太太和二奶奶的主意。
”王夫人道:“是呦,你二嫂子和我說,我想也沒要緊,不便駁他的回。
只是一件,我見那孩子眉眼兒上頭也不是個很安頓的。
起先爲寶玉房裏的丫頭狐狸似的,我攆了幾個,那時候你也知道,不然你怎麼搬回家去了呢。
如今有你,自然不比先前了。
我告訴你,不過留點神兒就是了。
你們屋裏就是襲人那孩子還可以使得。
”寶釵答應了,又說了幾句話,便過來了。
飯後到了探春那邊,自有一番殷勤勸慰之言,不必細說。
次日,探春將要起身,又來辭寶玉。
寶玉自然難割難分。
探春便將綱常大體的話,說的寶玉始而低頭不語,後來轉悲作喜,似有醒悟之意。
於是探春放心,辭別衆人,竟上轎登程,水舟車陸而去。
先前衆姊妹們都住在大觀園中,後來賈妃薨後,也不修葺。
到了寶玉娶親,林黛玉一死,史湘雲回去,寶琴在家住着,園中人少,況兼天氣寒冷,李紈姊妹、探春、惜春等俱挪回舊所。
到了花朝月夕,依舊相約頑耍。
如今探春一去,寶玉病後不出屋門,益發沒有高興的人了。
所以園中寂寞,只有幾家看園的人住着,那日尤氏過來送探春起身,因天晚省得套車,便從前年在園裏開通寧府的那個便門裏走過去了。
覺得淒涼滿目,臺榭依然,女牆一帶都種作園地一般,心中悵然如有所失,因到家中,便有些身上發熱,紥掙一兩天,竟躺倒了。
日間的發燒猶可,夜裏身熱異常,便譫語綿綿。
賈珍連忙請了大夫看視。
說感冒起的,如今纏經,入了足陽明胃經,所以譫語不清,如有所見,有了大穢即可身安。
尤氏服了兩劑,並不稍減,更加發起狂來。
賈珍着急,便叫賈蓉來打聽外頭有好醫生再請幾位來瞧瞧。
賈蓉回道:“前兒這位太醫是最興時的了。
只怕我母親的病不是藥治得好的。
”賈珍道:“胡說,不吃藥難道由他去罷。
”賈蓉道:“不是說不治。
爲的是前日母親從西府去,回來是穿着園子裏走來家的,一到了家就身上發燒,別是撞客着了罷?外

首頁 - 個人中心
Process Time: 0.41s
Copyright ©2025 中華詩詞網 ZHSC.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