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正位北辰,向明南面,所以运天枢,毓黎献者,何尝不经道纬德,以勒皇迹者哉?《绿图》曰∶“潬潬噅噅,棼棼雉雉,万物尽化。
”言至德所被也。
《丹书》曰∶“义胜欲则从,欲胜义则凶。
”戒慎之至也。
则戒慎以崇其德,至德以凝其化,七十有二君,所以封禅矣。
昔黄帝神灵,克膺鸿瑞,勒功乔岳,铸鼎荆山。
大舜巡岳,显乎《虞典》。
成康封禅,闻之《乐纬》。
及齐桓之霸,爰窥王迹,夷吾谲谏,拒以怪物。
固知玉牒金镂,专在帝皇也。
然则西鹣东鲽,南茅北黍,空谈非征,勋德而已。
是以史迁八书,明述封禅者,固禋祀之殊礼,铭号之秘祝,祀天之壮观矣。
秦皇铭岱,文自李斯,法家辞气,体乏弘润;然疏而能壮,亦彼时之绝采也。
铺观两汉隆盛,孝武禅号于肃然,光武巡封于梁父,诵德铭勋,乃鸿笔耳。
观相如《封禅》,蔚为唱首。
尔其表权舆,序皇王,炳玄符,镜鸿业;驱前古于当今之下,腾休明于列圣之上,歌之以祯瑞,赞之以介丘,绝笔兹文,固维新之作也。
及光武勒碑,则文自张纯。
首胤典谟,末同祝辞,引钩谶,叙离乱,计武功,述文德;事核理举,华不足而实有馀矣!凡此二家,并岱宗实迹也。
及扬雄《剧秦》,班固《典引》,事非镌石,而体因纪禅。
观《剧秦》为文,影写长卿,诡言遁辞,故兼包神怪;然骨制靡密,辞贯圆通,自称极思,无遗力矣。
《典引》所叙,雅有懿采,历鉴前作,能执厥中,其致义会文,斐然馀巧。
故称“《封禅》靡而不典,《剧秦》典而不实”,岂非追观易为明,循势易为力欤?至于邯郸《受命》,攀响前声,风末力寡,辑韵成颂,虽文理顺序,而不能奋飞。
陈思《魏德》,假论客主,问答迂缓,且已千言,劳深绩寡,飙焰缺焉。
兹文为用,盖一代之典章也。
构位之始,宜明大体,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使意古而不晦于深,文今而不坠于浅;义吐光芒,辞成廉锷,则为伟矣。
虽复道极数殚,终然相袭,而日新其采者,必超前辙焉。
赞曰∶
封勒帝绩,对越天休。
逖听高岳,声英克彪。
树石九旻,泥金八幽。
鸿律蟠采,如龙如虬。
圣哲彝训曰经,述经叙理曰论。
论者,伦也;伦理无爽,则圣意不坠。
昔仲尼微言,门人追记,故抑其经目,称为《论语》。
盖群论立名,始于兹矣。
自《论语》以前,经无“论”字。
《六韬》二论,后人追题乎!
详观论体,条流多品∶陈政则与议说合契,释经则与传注参体,辨史则与赞评齐行,铨文则与叙引共纪。
故议者宜言,说者说语,传者转师,注者主解,赞者明意,评者平理,序者次事,引者胤辞:八名区分,一揆宗论。
论也者,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
是以庄周《齐物》,以论为名;不韦《春秋》,六论昭列。
至石渠论艺,白虎通讲,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
及班彪《王命》,严尤《三将》,敷述昭情,善入史体。
魏之初霸,术兼名法。
傅嘏、王粲,校练名理。
迄至正始,务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玄论。
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途矣。
详观兰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伐》,叔夜之《辨声》,太初之《本无》,辅嗣之《两例》,平叔之二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论之英也。
至如李康《运命》,同《论衡》而过之;陆机《辨亡》,效《过秦》而不及,然亦其美矣。
次及宋岱、郭象,锐思于几神之区;夷甫、裴頠,交辨于有无之域;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
然滞有者,全系于形用;贵无者,专守于寂寥。
徒锐偏解,莫诣正理;动极神源,其般若之绝境乎?逮江左群谈,惟玄是务;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矣。
至如张衡《讥世》,颇似俳说;孔融《孝廉》,但谈嘲戏;曹植《辨道》,体同书抄。
言不持正,论如其已。
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
穷于有数,究于无形,钻坚求通,钩深取极;乃百虑之筌蹄,万事之权衡也。
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必使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
是以论如析薪,贵能破理。
斤利者,越理而横断;辞辨者,反义而取通;览文虽巧,而检迹知妄。
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安可以曲论哉?
若夫注释为词,解散论体,杂文虽异,总会是同。
若秦延君之注《尧典》,十馀万字;朱文公之解《尚书》,三十万言,所以通人恶烦,羞学章句。
若毛公之训《诗》,安国之传《书》,郑君之释《礼》,王弼之解《易》,要约明畅,可为式矣。
说者,悦也;兑为口舌,故言资悦怿;过悦必伪,故舜惊谗说。
说之善者∶伊尹以论味隆殷,太公以辨钓兴周,及烛武行而纾郑,端木出而存鲁:亦其美也。
暨战国争雄,辨士云涌;从横参谋,长短角势;转丸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
一人之辨,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
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
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并情性所铄,陶染所凝,是以笔区云谲,文苑波诡者矣。
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各师成心,其异如面。
若总其归途,则数穷八体∶一曰典雅,二曰远奥,三曰精约,四曰显附,五曰繁缛,六曰壮丽,七曰新奇,八曰轻靡。
典雅者,熔式经诰,方轨儒门者也;远奥者,馥采曲文,经理玄宗者也;精约者,核字省句,剖析毫厘者也;显附者,辞直义畅,切理厌心者也;繁缛者,博喻酿采,炜烨枝派者也;壮丽者,高论宏裁,卓烁异采者也;新奇者,摈古竞今,危侧趣诡者也;轻靡者,浮文弱植,缥缈附俗者也。
故雅与奇反,奥与显殊,繁与约舛,壮与轻乖,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
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才力居中,肇自血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
是以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子云沉寂,故志隐而味深;子政简易,故趣昭而事博;孟坚雅懿,故裁密而思靡;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仲宣躁锐,故颖出而才果;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嗣宗俶傥,故响逸而调远;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
触类以推,表里必符,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
夫才由天资,学慎始习,斫梓染丝,功在初化,器成采定,难可翻移。
故童子雕琢,必先雅制,沿根讨叶,思转自圆。
八体虽殊,会通合数,得其环中,则辐辏相成。
故宜摹体以定习,因性以练才,文之司南,用此道也。
赞曰∶
才性异区,文体繁诡。
辞为肌肤,志实骨髓。
雅丽黼黻,淫巧朱紫。
习亦凝真,功沿渐靡。
《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
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沉吟铺辞,莫先于骨。
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
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
若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
是以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
其为文用,譬征鸟之使翼也。
故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
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
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
思不环周,牵课乏气,则无风之验也。
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相如赋仙,气号凌云,蔚为辞宗,乃其风力遒也。
能鉴斯要,可以定文,兹术或违,无务繁采。
故魏文称:「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故其论孔融,则云「体气高妙」,论徐幹,则云「时有齐气」,论刘桢,则云「有逸气」。
公幹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并重气之旨也。
夫翚翟备色,而翾翥百步,肌丰而力沈也;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
文章才力,有似于此。
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
若夫熔铸经典之范,翔集子史之术,洞晓情变,曲昭文体,然后能孚甲新意,雕画奇辞。
昭体,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
若骨采未圆,风辞未练,而跨略旧规,驰骛新作,虽获巧意,危败亦多,岂空结奇字,纰缪而成经矣?《周书》云:「辞尚体要,弗惟好异。」盖防文滥也。
然文术多门,各适所好,明者弗授,学者弗师。
于是习华随侈,流遁忘反。
若能确乎正式,使文明以健,则风清骨峻,篇体光华。
能研诸虑,何远之有哉!
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何以明其然耶?凡诗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此无方之数也。
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故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
然绠短者衔渴,足疲者辍途,非文理之数尽,乃通变之术疏耳。
故论文之方,譬诸草木,根干丽土而同性,臭味晞阳而异品矣。
是以九代咏歌,志合文则。
黄歌“断竹”,质之至也;唐歌在昔,则广于黄世;虞歌《卿云》,则文于唐时;夏歌“雕墙”,缛于虞代;商周篇什,丽于夏年。
至于序志述时,其揆一也。
暨楚之骚文,矩式周人;汉之赋颂,影写楚世;魏之篇制,顾慕汉风;晋之辞章,瞻望魏采。
搉而论之,则黄唐淳而质,虞夏质而辨,商周丽而雅,楚汉侈而艳,魏晋浅而绮,宋初讹而新。
从质及讹,弥近弥澹,何则?竞今疏古,风昧气衰也。
今才颖之士,刻意学文,多略汉篇,师范宋集,虽古今备阅,然近附而远疏矣。
夫青生于蓝,绛生于蒨,虽逾本色,不能复化。
桓君山云∶“予见新进丽文,美而无采;及见刘扬言辞,常辄有得。
”此其验也。
故练青濯绛,必归蓝蒨;矫讹翻浅,还宗经诰。
斯斟酌乎质文之间,而隐括乎雅俗之际,可与言通变矣。
夫夸张声貌,则汉初已极,自兹厥后,循环相因,虽轩翥出辙,而终入笼内。
枚乘《七发》云∶“通望兮东海,虹洞兮苍天。
”相如《上林》云∶“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入乎西陂。
”马融《广成》云∶“天地虹洞,固无端涯,大明出东,入乎西陂”。
扬雄《校猎》云∶“出入日月,天与地沓”。
张衡《西京》云∶“日月于是乎出入,象扶桑于蒙汜。
”此并广寓极状,而五家如一。
诸如此类,莫不相循,参伍因革,通变之数也。
是以规略文统,宜宏大体。
先博览以精阅,总纲纪而摄契;然后拓衢路,置关键,长辔远驭,从容按节,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采如宛虹之奋鬐,光若长离之振翼,乃颖脱之文矣。
若乃龌龊于偏解,矜激乎一致,此庭间之回骤,岂万里之逸步哉!
赞曰∶
文律运周,日新其业。
变则可久,通则不乏。
趋时必果,乘机无怯。
望今制奇,参古定法。
“周爰咨谋”,是谓为议。
议之言宜,审事宜也。
《易》之《节卦》∶“君子以制度数,议德行”。
《周书》曰∶“议事以制,政乃弗迷”。
议贵节制,经典之体也。
昔管仲称轩辕有明台之议,则其来远矣。
洪水之难,尧咨四岳,宅揆之举,舜畴五人;三代所兴,询及刍荛。
春秋释宋,鲁桓预议。
及赵灵胡服,而季父争论;商鞅变法,而甘龙交辩:虽宪章无算,而同异足观。
迄至有汉,始立驳议。
驳者,杂也,杂议不纯,故曰驳也。
自两汉文明,楷式昭备,蔼蔼多士,发言盈庭;若贾谊之遍代诸生,可谓捷于议也。
至如吾丘之驳挟弓,安国之辩匈奴,贾捐之之陈于珠崖,刘歆之辨于祖宗:虽质文不同,得事要矣。
若乃张敏之断轻侮,郭躬之议擅诛;程晓之驳校事,司马芝之议货钱;何曾蠲出女之科,秦秀定贾充之谥:事实允当,可谓达议体矣。
汉世善驳,则应劭为首;晋代能议,则傅咸为宗。
然仲瑗博古,而铨贯有叙;长虞识治,而属辞枝繁。
及陆机断议,亦有锋颖,而腴辞弗剪,颇累文骨。
亦各有美,风格存焉。
夫动先拟议,明用稽疑,所以敬慎群务,弛张治术。
故其大体所资,必枢纽经典,采故实于前代,观通变于当今。
理不谬摇其枝,字不妄舒其藻。
又郊祀必洞于礼,戎事必练于兵,佃谷先晓于农,断讼务精于律。
然后标以显义,约以正辞,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事以明核为美,不以环隐为奇:此纲领之大要也。
若不达政体,而舞笔弄文,支离构辞,穿凿会巧,空骋其华,固为事实所摈,设得其理,亦为游辞所埋矣。
昔秦女嫁晋,从文衣之媵,晋人贵媵而贱女;楚珠鬻郑,为薰桂之椟,郑人买椟而还珠。
若文浮于理,末胜其本,则秦女楚珠,复存于兹矣。
又对策者,应诏而陈政也;射策者,探事而献说也。
言中理准,譬射侯中的;二名虽殊,即议之别体也。
古者造士,选事考言。
汉文中年,始举贤良,晁错对策,蔚为举首。
及孝武益明,旁求俊乂,对策者以第一登庸,射策者以甲科入仕,斯固选贤要术也。
观晁氏之对,验古明今,辞裁以辨,事通而赡,超升高第,信有征矣。
仲舒之对,祖述《春秋》,本阴阳之化,究列代之变,烦而不慁者,事理明也。
公孙之对,简而未博,然总要以约文,事切而情举,所以太常居下,而天子擢上也。
杜钦之对,略而指事,辞以治宣,不为文作。
及后汉鲁丕,辞气质素,以儒雅中策,独入高第。
凡此五家,并前代之明范也。
魏晋以来,稍务文丽,以文纪实,所失已多。
及其来选,又称疾不会,虽欲求文,弗可得也。
是以汉饮博士,而雉集乎堂;晋策秀才,而麇兴于前
夫设官分职,高卑联事。
天子垂珠以听,诸侯鸣玉以朝。
敷奏以言,明试以功。
故尧咨四岳,舜命八元,固辞再让之请,俞往钦哉之授,并陈辞帝庭,匪假书翰。
然则敷奏以言,则章表之义也;明试以功,即授爵之典也。
至太甲既立,伊尹书诫,思庸归亳,又作书以赞。
文翰献替,事斯见矣。
周监二代,文理弥盛。
再拜稽首,对扬休命,承文受册,敢当丕显。
虽言笔未分,而陈谢可见。
降及七国,未变古式,言事于王,皆称上书。
秦初定制,改书曰奏。
汉定礼仪,则有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议。
章以谢恩,奏以按劾,表以陈情,议以执异。
章者,明也。
《诗》云“为章于天”,谓文明也。
其在文物,赤白曰章。
表者,标也。
《礼》有《表记》,谓德见于仪。
其在器式,揆景曰表。
章表之目,盖取诸此也。
按《七略》、《艺文》,谣咏必录;章表奏议,经国之枢机,然阙而不纂者,乃各有故事,布在职司也。
前汉表谢,遗篇寡存。
及后汉察举,必试章奏。
左雄表议,台阁为式;胡广章奏,天下第一:并当时之杰笔也。
观伯始谒陵之章,足见其典文之美焉。
昔晋文受册,三辞从命,是以汉末让表,以三为断。
曹公称“为表不必三让”,又“勿得浮华”。
所以魏初表章,指事造实,求其靡丽,则未足美矣。
至如文举之《荐祢衡》,气扬采飞;孔明之辞后主,志尽文畅;虽华实异旨,并表之英也。
琳禹章表,有誉当时;孔璋称健,则其标也。
陈思之表,独冠群才。
观其体赡而律调,辞清而志显,应物制巧,随变生趣,执辔有馀,故能缓急应节矣。
逮晋初笔札,则张华为俊。
其三让公封,理周辞要,引义比事,必得其偶,世珍《鹪鹩》,莫顾章表。
及羊公之辞开府,有誉于前谈;庾公之《让中书》,信美于往载。
序志联类,有文雅焉。
刘琨《劝进》,张骏《自序》,文致耿介,并陈事之美表也。
原夫章表之为用也,所以对扬王庭,昭明心曲。
既其身文,且亦国华。
章以造阙,风矩应明,表以致策,骨采宜耀:循名课实,以文为本者也。
是以章式炳贲,志在典谟;使要而非略,明而不浅。
表体多包,情伪屡迁。
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
然恳恻者辞为心使,浮侈者情为文屈,必使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唇吻不滞,则中律矣。
子贡云“心以制之,言以结之”,盖一辞意也。
荀卿以为“观人美辞,丽于黼黻文章”,亦可以喻于斯乎?
赞曰∶
敷表降阙,献替黼扆。
言必贞明,义则弘伟。
肃恭节文,条理首尾。
君子秉文,辞令有斐。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
虎豹无文,则鞟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
若乃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其为彪炳,缛采名矣。
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
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性发而为辞章,神理之数也。
《孝经》垂典,丧言不文;故知君子常言,未尝质也。
老子疾伪,故称“美言不信”,而五千精妙,则非弃美矣。
庄周云“辩雕万物”,谓藻饰也。
韩非云“艳采辩说”,谓绮丽也。
绮丽以艳说,藻饰以辩雕,文辞之变,于斯极矣。
研味《孝》、《老》,则知文质附乎性情;详览《庄》、《韩》,则见华实过乎淫侈。
若择源于泾渭之流,按辔于邪正之路,亦可以驭文采矣。
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于淑姿;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
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
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
何以明其然?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此为情而造文也;诸子之徒,心非郁陶,苟驰夸饰,鬻声钓世,此为文而造情也。
故为情者要约而写真,为文者淫丽而烦滥。
而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
故有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
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
真宰弗存,翩其反矣。
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实存也;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
夫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实;况乎文章,述志为本。
言与志反,文岂足征?
是以联辞结采,将欲明理,采滥辞诡,则心理愈翳。
固知翠纶桂饵,反所以失鱼。
“言隐荣华”,殆谓此也。
是以“衣锦褧衣”,恶文太章;贲象穷白,贵乎反本。
夫能设模以位理,拟地以置心,心定而后结音,理正而后攡藻,使文不灭质,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于红紫,乃可谓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
赞曰∶
言以文远,诚哉斯验。
心术既形,英华乃赡。
吴锦好渝,舜英徒艳。
繁采寡情,味之必厌。
情理设位,文采行乎其中。
刚柔以立本,变通以趋时。
立本有体,意或偏长;趋时无方,辞或繁杂。
蹊要所司,职在熔裁,隐括情理,矫揉文采也。
规范本体谓之熔,剪截浮词谓之裁。
裁则芜秽不生,熔则纲领昭畅,譬绳墨之审分,斧斤之斫削矣。
骈拇枝指,由侈于性;附赘悬肬,实侈于形。
一意两出,义之骈枝也;同辞重句,文之肬赘也。
凡思绪初发,辞采苦杂,心非权衡,势必轻重。
是以草创鸿笔,先标三准∶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举正于中,则酌事以取类;归馀于终,则撮辞以举要。
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绳墨以外,美材既斫,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
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
故三准既定,次讨字句。
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
精论要语,极略之体;游心窜句,极繁之体。
谓繁与略,适分所好。
引而申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
思赡者善敷,才核者善删。
善删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辞殊而义显。
字删而意缺,则短乏而非核;辞敷而言重,则芜秽而非赡。
昔谢艾、王济,西河文士,张骏以为“艾繁而不可删,济略而不可益”。
若二子者,可谓练熔裁而晓繁略矣。
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
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盖崇友于耳。
夫美锦制衣,修短有度,虽玩其采,不倍领袖,巧犹难繁,况在乎拙?而《文赋》以为“榛楛勿剪,庸音足曲”,其识非不鉴,乃情苦芟繁也。
夫百节成体,共资荣卫,万趣会文,不离辞情。
若情周而不繁,辞运而不滥,非夫熔裁,何以行之乎?
赞曰∶
篇章户牖,左右相瞰。
辞如川流,溢则泛滥。
权衡损益,斟酌浓淡。
芟繁剪秽,弛于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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