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運,陳郡陽夏人也
祖玄,晉車騎將軍
父瑍,生而不慧,爲祕書郎,蚤亡
靈運幼便穎悟,玄甚異之,謂親知曰“我乃生瑍,瑍那得生靈運”
靈運少好學,博覽羣書,文章之美,江左莫逮
從叔混特知愛之,襲封康樂公,食邑三千戶
以國公例,除員外散騎侍郎,不就
爲琅邪王大司馬行參軍
性奢豪,車服鮮麗,衣裳器物,多改舊制,世共宗之,鹹稱謝康樂也
撫軍將軍劉毅鎮姑孰,以爲記室參軍
毅鎮江陵,又以爲衛軍從事中郎
毅伏誅,高祖版爲太尉參軍,入爲祕書丞,坐事免
高祖伐長安,驃騎將軍道憐居守,版爲諮議參軍,轉中書侍郎,又爲世子中軍諮議,黃門侍郎
奉使慰勞高祖於彭城,作《撰徵賦》
其序曰:
蓋聞昏明殊位,貞晦異道,雖景度回革,亂多治寡,是故昇平難於恆運,剝喪易以橫流
皇晉囗囗河汾,來遷吳楚,數歷九世,年逾十紀,西秦無一援之望,東周有三辱之憤,可謂積禍纏釁,固以久矣
況乃陵塋幽翳,情敬莫遂,日月推薄,帝心彌遠
慶靈將升,時來不爽,相國宋公,得一居貞,回乾運軸,內匡寰表,外清遐陬
每以區宇未統,側席盈慮
值天祚攸興,昧弱授機,龜筮元謀,符瑞景徵
於是仰祗俯協,順天從兆,興止戈之師,躬暫勞之討
以義熙十有二年五月丁酉,敬戒九伐,申命六軍,治兵於京畿,次師於汳上
靈檣千艘,雷輜萬乘,羽騎盈途,飛旍蔽日
別命羣帥,誨謨惠策,法奇於《三略》,義祕於《六韜》
所以鉤棘未曜,殞前禽於金墉,威弧始彀,走鈒隼於滑臺
曾不逾月,二方獻捷
宏功懋德,獨絕古今
天子感《東山》之劬勞,慶格天之光大,明發興於鑑寐,使臣遵於原隰
餘攝官承乏,謬充殊役,《皇華》愧於先《雅》,靡盬顇於徵人
以仲冬就行,分春反命
塗經九守,路逾千里
沿江亂淮,溯薄泗、汳,詳觀城邑,周覽丘墳,眷言古蹟,其懷已多
昔皇祖作蕃,受命淮、徐,道固苞桑,勳由仁積
年月多歷,市朝已改,永爲洪業,纏懷清歷
於是採訪故老,尋履往跡,而遠感深慨,痛心殞涕
遂寫集聞見,作賦《撰徵》,俾事運遷謝,託此不朽
其詞曰:
系烈山之洪緒,承火正之明光
立熙載於唐後,申贊事於周王
疇庸命而順位,錫寶圭以徹疆
歷尚代而平顯,降中葉以繁昌
業服道而德徽,風行世而化揚
投前蹤以永冀,省輶質以遠傷
睽謀始於蓍蔡,違用舍於行藏
庇常善之罔棄,憑曲成之不遺
昭在幽而偕煦,賞彌久而愈私
顧晚草之薄弱,仰青春之葳蕤
引蔓穎於鬆上,擢纖枝於蘭逵
施隆貸而有渥,報涓塵而無期
歡太階之休明,穆皇道之緝熙
惟王建國,辨方定隅,內外既正,華夷有殊
惟昔《小雅》,逮於班書,戎蠻孔熾,是殛是誅
所以宣王用棘於獫狁,高帝方事於匈奴
然侵鎬至涇,自塞及平
窺郊伺鄙,囗囗囗囗慕攜王之矯虔,階喪亂之未寧
竊強秦之三輔,陷隆周之兩京
雄崤、澠以制險,據繞霤而作扃
家永懷於故壤,國願言於先塋
俟太平之曠期,屬應運之聖明
坤寄通於四瀆,乾假照於三辰
水潤土以顯比,火炎天而同人
惟上相之睿哲,當草昧而經綸
總九流以貞觀,協五才而平分
時來之機,悟先於介石,納隍之誡,一援於生民
龜筮允臧,人鬼同情
順天行誅,司典詳刑
樹牙選徒,秉鉞抗旍
弧矢罄楚孝之心智,戈棘單吳子之精靈
迅三翼以魚麗,襄兩服以雁逝
陣未列於都甸,威已振於秦、薊
灑嚴霜於渭城,被和風於洛汭
就終古以比猷,考墳冊而莫契
昔西怨於東徂,今北伐而南悲
豈朝野之恆情,動萬乘之幽思
歌零雨於《豳風》,興《采薇》於周詩
慶金墉之凱定,眷戎車之遷時
佇千里而感遠,涉弦望而懷期
詔微臣以勞問,奉王命於河湄
夕飲餞以俶裝,旦出宿而言辭
歲既晏而繁慮,日將邁而戀乖
闕敬恭於桑梓,謝履長於庭階
冒沈雲之晻藹,迎素雪之紛霏
凌結湍而凝清,風矜籟以揚哀
情在本而易阜,物雖末而難懷
眷餘勤以就路,苦憂來其城頹
爾乃經雉門,啓浮樑,眺鍾巖,越查塘
覽永嘉之紊維,尋建武之緝綱
於時內慢神器,外侮戎狄
君子橫流,庶萌分析
主晉有祀,福祿來格
明兩降覽,三七辭厄
元誕德以膺緯,肇回光於陽宅
明思服於下武,興繼代以消逆
簡文因心以秉道,故衝用而刑廢
孝武捨己以杖賢,亦寧外而治內
觀日化而就損,庶雍熙之可對
閔隆安之致寇,傷龜玉之毀碎
漏妖兇於滄洲,纏釁難而盈紀
時焉依於晉、鄭,國有蹙於百里
賴英謨之經營,弘兼濟以忘己
主寰內而緩虞,澄海外以漬滓
至如昏祲蔽景,鼎祚傾基
《黍離》有嘆,《鴻雁》無期
瞻天命之貞符,秉順動而履機
率駿民之思效,普邦國而同歸
蕩積霾之穢氛,啓披陰之光暉
反平陵之杳藹,復七廟之依稀
務役簡而農勸,每勞賞而忠甄
燮時雍於祖宗,囗囗囗囗囗囗
掃逋醜於漢渚,滌僭逆於岷山
羈巢處於西木,引鼻飲於源淵
惠要襋而思韙,援冠弁而來虔
視冶城而北屬,懷文獻之收揚
匪元首之康哉,執股肱之惟良
譬觀曲而識節,似綴組以成章
業彌纏而彌微,事愈有而莫傷
次石頭之雙岸,究孫氏之初基
幸漢庶之漏網,憑江介以抗維
初鵲起於富春,果鯨躍於川湄
匝三世而國盛,歷五僞而宗夷
察成敗之相仍,猶脣亡而齒寒
載十二而謂紀,豈蜀滅而吳安
衆鹹昧於謀兆,羊獨悟於理端
請廣武以誨情,樹襄陽以作蕃
拾建業其如遺,沿萬里而誰難
疾魯荒之詖辭,惡京陵之譖言
責當朝之憚貶,對曩籍而興嘆
敦怙寵而判違,敵既勍而國圮
彼問鼎而何階,必先賊於君子
原性分之異託,雖殊塗而歸美
或卷舒以愚智,或治亂其如矢
謝昧跡而託規,卒安身以全裏
周顯節而犯逆,抱正情而喪己
薄四望而尤眄,嘆王路之中鯁
蠢於越之妖燼,敢凌蹈於五嶺
崩雙嶽於中流,擬兇威於荊郢
隱雷霆於帝坐,飛芒鏃於宮省
於時朝有遷都之議,人無守死之志
師旅痛於久勤,城墉闕於素備
安危勢在不侔,衆寡形於見事
於赫淵謀,研其神策
緩轡待機,追奔躡跡
遇雷池而振曜,次彭蠡而殲滌
穆京甸以清晏,撤多壘而寧役
造白石之祠壇,懟二豎之無君
踐掖庭以幽辱,凌祧社而火焚
愍文康之罪己,嘉忠武之立勳
道有屈於災蝕,功無謝於如仁
訊落星之饗旅,索舊棲於吳餘
跡階戺而不見,橫榛卉以荒除
彼生成之樂辰,亦猶今之在餘
慨齊吟於爽鳩,悲唐歌於《山樞》
吊僞孫於徐首,率君臣以奉疆
時運師以伐罪,偏投書於武王
迄西北之落紐,乏東南以振綱
誠鉅平之先覺,實中興之後祥
據左史之攸徵,胡影跡之可量
過江乘而責始,知遇雄之無謀
厭紫微之宏凱,甘陵波而遠遊
越雲夢而南溯,臨浙河而東浮
彀連弩於川上,候蛟龍於中流
爰薄方與,乃屆歐陽
入夫江都之域,次乎廣陵之鄉
易千里之曼曼,溯江流之湯湯
洊赤圻以經復,越二門而起漲
眷北路以興思,看東山而怡目
林叢薄,路逶迤,石參差,山盤曲
水激瀨而駿奔,日映石而知旭
審兼照之無偏,怨歸流之難濯
羨輕魵之涵泳,觀翔鷗之落啄
在飛沈其順從,顧微躬而緬邈
於是抑懷蕩慮,揚搉易難
利涉以吉,天險以艱
於敵伊阻,在國期便
勾踐行霸於琅邪,夫差爭長於黃川
葛相發嘆而思正,曹後愧心於千魂
登高堞以詳覽,知吳濞之衰盛
戒東南之逆氣,成劉後之駴聖
藉鹽鐵之殷阜,臨淮楚之剽輕
盛几杖而弭心,怒抵局而遂爭
忿爰盎之扶禍,惜徒傷於家令
匪條侯之忠毅,將七國之陵正
褒漢藩之治民,並訪賢以招明
侯文辨其誰在,曰鄒陽與枚生
據忠辭於吳朝,執義說於樑庭
敷高才於兔園,雖正言而免刑
闕里既已千載,深儒流於末學
欽仲舒之睟容,遵縫掖於前躅
對園囿而不窺,下帷幕而論屬
相端、非之兩驕,遭弘、偃之雙慝
恨有道之無時,步險塗以側足
聞宣武之大閱,反師旅於此廛
自皇運之都東,始昌業以濟難
抗素旄於秦嶺,揚朱旗於巴川
懼帝系之墜緒,故黜昏而崇賢
嘉收功以垂世,嗟在嗣而覆趫
德非陟而繼宰,釁逾禹其必顛
造步丘而長想,欽太傅之遺武
思嘉遁之餘風,紹素履之落緒
民志應而願稅,國屯難而思撫
譬乘舟之待楫,象提釣之假縷
總出入於和就,兼仁用於默語
弘九流以拮四維,復先陵而清舊宇
卻西州之成功,指東山之歸予
惜圖南之啓運,恨鵬翼之未舉
發津潭而迥邁,逗白馬以憩舲
貫射陽而望邗溝,濟通淮而薄甬城
城坡陀兮淮驚波,平原遠兮路交過
面艽野兮悲橋梓,溯急流兮苦磧沙
敻千里而無山,緬百穀而有居
被宿莽以迷徑,睹生煙而知墟
囗囗囗囗囗囗,謂信美其可娛
身少長於樂土,實長嘆於荒餘
囗囗囗囗具瘁,值歲寒之窮節
視層雲之崔巍,聆悲飆之掩屑
彌晝夜以滯淫,怨凝陰之方結
望新晴於落日,起明光於躋月
眷轉蓬之辭根,悼朔雁之赴越
披微物而疚情,此思心其可悅
問徭役其幾時,駭閱景於興沒
感曰歸於《采薇》,予來思於雨雪
豈初征之懼對,冀鸛鳴之在垤
囗囗囗囗逾宿,騖吾楫於邳鄉
奚車正以事夏,虺左相以輔湯
綿三代而享邑,廁踐土之一匡
嗟仲幾之寵侮,遂舍存以徵亡
喜薛宰之善對,美士彌之能綱
升曲垣之逶迤,訪淮陰之所都
原入跨之達恥,俟遭時以遠圖
舍西楚以擇木,迨南漢以定謨
亂孟津而魏滅,攀井陘而趙徂
播靈威於齊橫,振餘猛於龍且
觀讓通而告狶,曷始智而終愚
迄沂上而停枻,登高圯而不進
石幽期而知賢,張揣景而示信
本文成之素心,要王子於雲仞
豈無累於清霄,直有概於貞吝
始熙績於武關,卒敷功於皇胤
處夷險以解挫,弘憂虞以時順
矜若華之翳晷,哀飛驂之落駿
傷粒食而興念,眷逸翮而思振
戾臣山而東顧,美相公之前代
嗟殘虜之將糜,熾餘猋於海濟
驅鮐稚於淮曲,暴鰥孤於泗澨
託末命囗囗雲,冀靈武之北閱
惟授首之在晨,當盛暑而選徒
肅嚴威以振響,漸溫澤而沾腴
既雲撤於朐城,遂席捲於齊都
曩四關其奚阻,道一變而是孚
傷炎季之崩弛,長逆布以滔天
假父子以詐愛,借兄弟以僞恩
相魏武以譎狂,宄謨奮於東藩
桴未噪於東郭,身已馘於樓門
審貢牧於前說,證所作於舊徐
聆泗川之浮磬,玩夷水之蠙珠
草漸苞於熾壤,桐孤幹於嶧隅
慨禹跡於尚世,惠遺文於《夏書》
紛徵邁之淹留,彌懷古於舊章
商伯文於故服,鹹徵名於彭、殤
眺靈壁之曾峯,投呂縣之迅樑
想蹈水之行歌,雖齊汩其何傷
啓仲尼之嘉問,告性命以依方
豈苟然於迂論,聆寓言於達莊
於是濫石橋,登戲臺
策馬釣渚,息轡城隅
永感四山,零淚雙渠
怨物華之推驛,慨舟壑之遞遷
謂徂歲之悠闊,結幽思之方根
感皇祖之徽德,爰識衝而量淵
降俊明以鏡鑑,迴風猷以昭宣
道既底於國難,惠有覃於黎元
士頌歌於政教,民謠詠於渥恩
兼《采芑》之致美,協《漢廣》之發言
強虎氐之搏翼,灟雲網於所禁
驅黔萌以蘊崇,取園陵而湮沈
錫殘落於河西,序淪胥於漢陰
攻方城而折扃,擾譙潁其誰任
世闕才而貽亂,時得賢而興治
救祖考之邦壤,在幽人而枉志
體飛書之遠情,悟犒師之通識
迨明達之高覽,契古今而同事
拔淵謨於潛機,騁神鋒於雲旆
驅斥澤而風靡,蹙坑谷而鳥竄
中華免夫左衽,江表此焉緩帶
既克黜於肥六,又作鎮於彭沛
晏皇塗於國內,震天威於河外
掃東齊而已寧,指西崤而將泰
值秉均而代謝,實大業之興廢
心無忝於樂生,事有像於燕惠
抱明哲之不伐,奉宏勳而是稅
捐七州以爰來,歸五湖以投袂
屈盛績於平生,申遠期於暮歲
訪曩載於宋鄙,採《陽秋》於魯經
晉申好於東吳,鄭憑威於南荊
故反師於曹門,將以塞於夷庚
納五叛以長寇,伐三邑以侵彭
美西鋤之忠辭,快韓厥之奇兵
追項王之故臺,跡霸楚之遺端
挺宏志於總角,奮英勢於弱冠
氣蓋天而倒日,力拔山而傾湍
始飆起於勾越,中電激於衡關
興偏慮於攸吝,忘即易於所難
忌陳錦而莫照,思反鄉而有嘆
且夫殺義害嬰,而忄戛豐疑,緤賢不策,失位誰持
迨理屈而愈閉,方怨天而懷悲
對駿騅以發憤,傷虞姝於末詞
陟亞父之故營,諒謀始之非託
遭衰嬴之崩綱,值威炎之結絡
迄皓首於阜陵,猶謬覺於然諾
視一人於三傑,豈在己之庸弱
置豐沛而不舉,故自同於俎鑊
發汴口而遊歷,迄西山而弭轡
觀終古之幽憤,懷元王之衝粹
丁戰國之權爭,方恬心於道肆
學浮丘以就德,友三儒以成類
潔流始於初源,累仁基於前美
撥楚族之休烈,傳芳素於來祀
強見譽於清虛,德致稱於千里
或避寵以辭姻,或遺榮而不仕
政直言以安身,駿絕才以喪己
驅信道之成終,表昧世之虧始
悟介焉之已差,則不俟於終日
既防萌於未著,雖念德其何益
爾乃孟陬發節,雷隱蟄驚
散葉荑柯,芳蘤飾萌
麥萋萋於旄丘,柳依依於高城
相雎鳩之集河,觀鳴鹿之食蘋
沂泗遠兮清川急,秋冬近兮緒風襲
風流蕙兮水增瀾,訴愁衿兮鑑戚顏
愁盈根而薀際,戚發條而成端
嗟我行之彌日,待徵邁而言旋
荷慶雲之優渥,周雙七於此年
陶逸豫於京甸,違險難於行川
轉歸弦而眷戀,望修檣而流漣
願關鄴之遄清,遲華鑾之凱旋
穆淳風於六合,溥洪澤於八埏
頒賢愚於大小,順規矩於方圓
固四民之獲所,宜稅稷於萊田
苦邯鄲之難步,庶行迷之易痊
長守樸以終稔,亦拙者之政焉
仍除宋國黃門侍郎,遷相國從事中郎,世子左衛率
坐輒殺門生,免官
高祖受命,降公爵爲侯,食邑五百戶
起爲散騎常侍,轉太子左衛率
靈運爲性褊激,多愆禮度,朝廷唯以文義處之,不以應實相許
自謂才能宜參權要,既不見知,常懷憤憤
廬陵王義真少好文籍,與靈運情款異常
少帝即位,權在大臣,靈運構扇異同,非毀執政,司徒徐羨之等患之,出爲永嘉太守
郡有名山水,靈運素所愛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遊遨,遍歷諸縣,動逾旬朔,民間聽訟,不復關懷
所至輒爲詩詠,以致其意焉
在郡一週,稱疾去職,從弟晦、曜、弘微等並與書止之,不從
靈運父祖並葬始寧縣,並有故宅及墅,遂移籍會稽,修營別業,傍山帶江,盡幽居之美
與隱士王弘之、孔淳之等縱放爲娛,有終焉之志
每有一詩至都邑,貴賤莫不競寫,宿昔之間,士庶皆遍,遠近欽慕,名動京師
作《山居賦》並自注,以言其事
曰:
古巢居穴處曰巖棲,棟宇居山曰山居,在林野曰丘園,在郊郭曰城傍,四者不同,可以理推
言心也,黃屋實不殊於汾陽
即事也,山居良有異乎市廛
抱疾就閒,順從性情,敢率所樂,而以作賦
揚子云雲“詩人之賦麗以則”文體宜兼,以成其美
今所賦既非京都宮觀遊獵聲色之盛,而敘山野草木水石谷稼之事,才乏昔人,心放俗外,詠於文則可勉而就之,求麗邈以遠矣
覽者廢張、左之豔辭,尋臺、皓之深意,去飾取素,儻值其心耳
意實言表,而書不盡,遺蹟索意,託之有賞
其辭曰:
謝子臥疾山頂,覽古人遺書,與其意合,悠然而笑曰:夫道可重,故物爲輕
理宜存,故事斯忘
古今不能革,質文鹹其常
合宮非縉雲之館,衢室豈放勳之堂
邁深心於鼎湖,送高情於汾陽
嗟文成之卻粒,願追鬆以遠遊
嘉陶朱之鼓棹,乃語種以免憂
判身名之有辨,權榮素其無留
孰如牽犬之路既寡,聽鶴之途何由哉
〔理以相得爲適,古人遺書,與其意合,所以爲笑
孫權亦謂周瑜“公瑾與孤意合”
夫能重道則輕物,存理則忘事,古今質文可謂不同,而此處不異
縉雲、放勳不以天居爲所樂,故合宮、衢室,皆非淹留,鼎湖、汾陽,乃是所居
囗文成、張良,卻粒棄人間事,從赤松子遊
陶朱、范蠡,臨去之際,亦語文種云云
謂二賢既權榮素,故身名有判也
牽犬,李斯之嘆
聽鶴,陸機領成都衆大敗後,雲“思聞華亭鶴唳,不可復得”

若夫巢穴以風露貽患,則《大壯》以棟宇袪弊
宮室以瑤璇致美,則白賁以丘園殊世
惟上囗於巖壑,幸兼善而罔滯
雖非市朝而寒暑均和,雖是築構而飭樸兩逝
〔《易》雲,上古穴居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蔽風雨,蓋取諸《大壯》
璇堂自是素,故曰白賁最是上爻也
此堂世異矣
謂巖壑道深於丘園,而不爲巢穴,斯免囗囗得寒暑之適,雖是築構,無妨非朝市云云

昔仲長願言,流水高山
應璩作書,邙阜洛川
勢有偏側,地闕周員
銅陵之奧,卓氏充釽摫之端
金谷之麗,石子致音徽之觀
徒形域之薈蔚,惜事異於棲盤
至若鳳、叢二臺,雲夢、青丘,漳渠、淇園,橘林、長洲,雖千乘之珍苑,孰嘉遁之所遊
且山川之未備,亦何議於兼求
〔仲長子云“欲使居有良田廣宅,在高山流川之畔
溝池自環,竹木周布,場囿在前,果園在後”應璩與程文信書雲“故求道田,在關之西,南臨洛水,北據邙山,託崇岫以爲宅,因茂林以爲蔭”謂二家山居,不得周員之美
揚雄《蜀都賦》雲“銅陵衍”卓王孫採山鑄銅,故《漢書貨殖傳》雲“卓氏之臨邛,公擅山川”揚雄《方言》“樑、益之間裁木爲器曰釽,裂帛爲衣曰摫”金谷,石季倫之別廬,在河南界,有山川林木池沼水碓
其鎮下邳時,過遊賦詩,一代盛集
謂二地雖珍麗,然製作非棲盤之意也
鳳台,秦穆公時秦女所居,以致簫史
叢臺,趙之崇館
張衡謂趙築叢臺於前,楚建章華於後
楚之雲夢,大中囗居《長飲賦》:楚靈王遊雲夢之中,息於荊臺之上
前方淮之水,左洞庭之波,右顧彭蠡之濤,南望巫山之阿,遂造章華之臺
亦見諸史
淮南青丘,齊之海外,皆獵所
司馬相如雲“秋田乎青丘,彷徨乎海外”漳渠,史起爲魏文侯所起,溉水之所
淇園,衛之竹園,在淇水之澳,《詩》人所載
橘林,蜀之園林,揚子云《蜀都賦》亦云橘林
左太沖謂戶有橘柚之園
長洲,吳之苑囿,左亦謂長洲之茂苑,因江海洲渚以爲苑囿囗
囗囗囗囗囗囗囗囗故囗表此園之珍靜
千乘宴嬉之所,非囗囗憩止之囗,且山川亦不能兼茂,隨地勢所遇耳

覽明達之撫運,乘機緘而理默
指歲暮而歸休,詠宏徽於刊勒
狹三閭之喪江,矜望諸之去國
選自然之神麗,盡高棲之意得
〔餘祖車騎建大功淮、肥,江左得免橫流之禍
後及太傅既薨,建圖已輟,於是便求解駕東歸,以避君側之亂
廢興隱顯,當是賢達之心,故選神麗之所,以申高棲之意
經始山川,實基於此

仰前哲之遺訓,俯性情之所便
奉微軀以宴息,保自事以乘閒
愧班生之夙悟,慚尚子之晚研
年與疾而偕來,志乘拙而俱旋
謝平生於知遊,棲清曠於山川
〔謂經始此山,遺訓於後也
性情各有所便,山居是其宜也
《易》雲“嚮晦入宴息”莊周雲“自事其心”此二是其所處
班嗣本不染世,故曰夙悟
尚平未能去累,故曰晚研
想遲二人,更以年衰疾至
志寡求拙曰乘,並可山居
曰與知遊別,故曰謝平生
就山川,故曰棲清曠

其居也,左湖右江,往渚還汀
面山背阜,東阻西傾
抱含吸吐,款跨紆縈
綿聯邪亙,側直齊平
〔枚乘曰“左江右湖,其樂無有”此吳客說楚公子之詞
當謂江都之野,彼雖有江湖而乏山岩,此憶江湖左右與之同,而山嶽形勢,池城所無也
往渚還汀,謂四面有水
面山背阜,亦謂東西有山,便是四水之裏也
抱含吐吸,謂中央復有川
款跨紆縈,謂邊背相連帶
迂迴處謂之邪亙,平正處謂之側直

近東則上田、下湖,西溪、南谷,石堟、石滂,閔硎、黃竹
決飛泉於百仞,森高簿於千麓
寫長源於遠江,派深毖於近瀆
〔上田在下湖之水囗,名爲田口
下湖在田之下下處,並有名山川
西溪、南谷分流,谷鄣水畎入田口
西溪水出始寧縣西谷鄣,是近山之最高峯者,西溪便是囗之背
入西溪之裏,得石堟,以石爲阻,故謂爲堟
石滂在西溪之東,從縣南入九里,兩面峻峭數十丈,水自上飛下
比至外溪,封墱十數裏,皆飛流迅激,左右巖壁綠竹
閔硎,在石滂之東溪,逶迤下注良田
黃竹與其連,南界莆中也

近南則會以雙流,縈以三洲
表裏迴游,離合山川
崿崩飛於東峭,盤傍薄於西阡
拂青林而激波,揮白沙而生漣
〔雙流,謂剡江及小江,此二水同會於山南,便合流注下
三洲在二水之口,排沙積岸,成此洲漲
表裏合,是其貌狀也
崿者,謂回江岑,在其山居之南界,有石跳出,將崩江中,行者莫不駭慄
盤者,是縣故治之所,在江之囗囗用盤石竟渚,並帶青林而連白沙也

近西則楊、賓接峯,唐皇連縱
室、壁帶溪,曾、孤臨江
竹緣浦以被綠,石照澗而映紅
月隱山而成陰,木鳴柯以起風
〔楊中、元賓,並小江之近處,與山相接也
唐皇便從北出
室,石室,在小江口南岸
壁,小江北岸
並在楊中之下
壁高四十丈,色赤,故曰照澗而映紅
曾山之西,孤山之南,王子所經始,並臨江,皆被以綠竹
山高月隱,便謂爲陰
鳥集柯嗚,便謂爲風也

近北則二巫結湖,兩軿通沼
橫、石判盡,休、周分表
引修堤之逶迤,吐泉流之浩溔
山幾下而回澤,瀨石上而開道
〔大小巫湖,中隔一山
外軿週迴,在圻西北
邊浦出江,並是美處
義熙中,王穆之居大巫湖,經始處所猶在
兩軿皆長溪,外幹出山之後四五里許,裏軿亦隔一山,出新堟
橫山,野舍之北面
常石,野舍之西北
巫湖舊唐,故曰修堤
長溪甚遠,故曰泉流
常石幾囗囗囗囗故曰下幾而回澤
裏軿漫石數裏,水從上過,故曰瀨石上而開道
休山東北,周裏山在休之南,並是北邊

遠東則天台、桐柏,方石、太平,二韭、四明,五奧、三菁
表神異於緯牒,驗感應於慶靈
凌石橋之莓苔,越楢溪之紆縈
〔天台、桐柏,七縣餘地,南帶海
二韭、四明、五奧,皆相連接,奇地所無,高於五嶽,便是海中三山之流
韭以菜爲名
四明、方石,四面自然開窗也
五奧者,曇濟道人、蔡氏、郗氏、謝氏、陳氏各有一奧,皆相掎角,並是奇地
三菁,太平之北
太平,天台之始
方石,直上萬丈,下有長溪,亦是縉雲之流雲
此諸山並見圖緯,神仙所居
往來要徑石橋,過楢溪,人跡之艱,不復過此也

遠南則鬆箴、棲雞,唐嵫、漫石
卒、嵊對嶺,釐、孟分隔
入極浦而邅回,迷不知其所適
上嶔崎而蒙籠,下深沉而澆激
〔棲雞,在保口之上,別浦入其中,週迴甚深,四山之裏
鬆箴在棲雞之上,緣江
唐嵫入太平水路,上有瀑布數百丈
漫石在唐嵫下,郗景興經始精舍,亦是名山之流
卒、嵊與分界,去山八十里,故曰遠南
前嶺鳥道,正當五十里高,左右所無,就下地形高,乃當不稱
遠望釐山甚奇,謂白爍尖者最高,下有良田,王敬弘經始精舍
曇濟道人住孟山,名曰孟埭,芋薯之矰田
清溪秀竹,回開巨石,有趣之極
此中多諸浦澗,傍依茂林,迷不知所通,嶔崎深沉,處處皆然,不但一處

遠西則〔下闕
〕遠北則長江永歸,巨海延納
昆漲緬曠,島嶼綢沓
山縱橫以布護,水回沉而縈浥
信荒極之綿眇,究風波之睽合
〔江從山北流,窮上虞界,謂之三江口,便是大海
老子謂海爲百谷王,以其善處下也
海人謂孤山爲昆
薄洲有山,謂之島嶼,即洲也
漲者,沙始起將欲成嶼,縱橫無常,於一處回沉相縈擾也
大荒東極,故爲荒極
風波不恆,爲睽合也

徒觀其南術之囗囗囗生幾囗囗成衍囗岸測深,相渚知淺
洪濤滿則曾石沒,清瀾減則沉沙顯
及風興濤作,水勢奔壯
於歲春秋,在月朔望
湯湯驚波,滔滔駭浪
電激雷崩,飛流灑漾
凌絕壁而起岑,橫中流而連薄
始迅轉而騰天,終倒底而見壑
此楚貳心醉於吳客,河靈懷慚於海若
〔南術是其臨江舊宅,門前對江,三轉曾山,路窮四江,對岸西面常石
此二山之間,西南角岸孤山,此二山皆是狹處,故曰生幾
勇門以南上便大閬,故曰成衍
岸高測深,渚下知淺也
江中有孤石沉沙,隨水增減,春秋朔望,是其盛時
故枚乘雲,楚太子有疾,吳客問之,舉秋濤之美,得以瘳病
太子,國之儲貳,故曰楚貳
河靈,河伯居河,所謂河靈
懼於海若,事見莊周《秋水篇》

爾其舊居,曩宅今園,枌囗囗槿尚援,基井具存
曲術周乎前後,直陌矗其東西
豈伊臨溪而傍沼,乃抱阜而帶山
考封域之靈異,實茲境之最然
葺駢樑於巖麓,棲孤棟於江源
敞南戶以對遠嶺,闢東窗以矚近田
田連岡而盈疇,嶺枕水而通阡
〔葺室在宅裏山之東麓
東窗矚田,兼見江山之美
三間故謂之駢樑
門前一棟,枕几上,存江之嶺,南對江上遠嶺
此二館屬望,殆無優劣也

阡陌縱橫,塍埒交經
導渠引流,脈散溝並
蔚蔚豐秫,苾苾香秔
送夏蚤秀,迎秋晚成
兼有陵陸,麻麥粟菽
候時覘節,遞藝遞孰
供粒食與漿飲,謝工商與衡牧
生何待於多資,理取足於滿腹
〔許由雲“偃鼠飲河,不過滿腹”謂人生食足,則歡有餘,何待多須邪
工商衡牧,似多須者,若少私寡慾,充命則足
但非田無以立耳

自園之田,自田之湖
氾濫川上,緬邈水區
浚潭澗而窈窕,除菰洲之紆餘
毖溫泉於春流,馳寒波而秋徂
風生浪於蘭渚,日倒景於椒塗
飛漸榭於中沚,取水月之歡娛
旦延陰而物清,夕棲芬而氣敷
顧情交之永絕,覬雲客之暫如
〔此皆湖中之美,但患言不盡意,萬不寫一耳
諸澗出源入湖,故曰浚潭澗
澗長是以窈窕
除菰以作洲,言所以紆餘也

水草則萍藻薀菼,酄芹蓀,蒹菰蘋蘩,蕝荇菱蓮
雖備物之偕美,獨扶渠之華鮮
播綠葉之鬱茂,含紅敷之繽翻
怨清香之難留,矜盛容之易闌
必充給而後搴,豈蕙草之空殘
卷《叩弦》之逸曲,感《江南》之哀嘆
秦箏倡而溯游往,《唐上》奏而舊愛還
〔搴出《離騷》
《叩弦》是《採菱歌》
《江南》是《相和曲》,雲江南採蓮
秦箏倡《蒹茄篇》,《唐上》奏《蒲生》詩,皆感物致賦
魚藻蘋繁荇亦有詩人之詠,不復具敘

《本草》所載,山澤不一
雷、桐是別,和、緩是悉
參核六根,五華九實
二冬並稱而殊性,三建異形而同出
水香送秋而擢茜,林蘭近雪而揚猗
卷柏萬代而不殞,伏苓千歲而方知
映紅葩於綠蒂,茂素蕤於紫枝
既住年而增靈,亦驅妖而斥疵
〔《本草》所出藥處,於今不復依,隨土所生耳
此境出藥甚多,雷公、桐君,古之採藥
醫緩,古之良工,故曰別悉
參核者,雙核桃杏仁也
六根者,苟七根、五茄根、葛根、野葛根、囗囗根也
五華者,堇華、芫華、檖華、菊華、旋覆華也
九實者,連前實、槐實、柏實、兔絲實、女貞實、蛇牀實、蔓荊實、蓼實、囗囗也
二冬者,天門、麥門冬
三建者,附子、天雄、烏頭
水香,蘭草
林蘭,支子
卷柏、伏苓,並皆仙物
凡此衆藥,事悉見於《神農》

其竹則二箭殊葉,四苦齊味
水石別谷,鉅細各匯
既修竦而便娟,亦蕭森而蓊蔚
露夕沾而悽陰,風朝振而清氣
捎玄雲以拂杪,臨碧潭而挺翠
蔑上林與淇澳,驗東南之所遺
企山陽之遊踐,遲鸞鷖之棲託
憶昆園之悲調,慨伶倫之哀籥
衛女行而思歸詠,楚客放而防露作
〔二箭,一者苦箭,大葉
一者笄箭,細葉
四苦,青苦、白苦、紫苦、黃苦
水竹,依水生,甚細密,吳中以爲宅援
石竹,本科叢大,以充屋榱,巨者竿挺之屬,細者無箐之流也
修竦、便娟、蕭森、蓊蔚,皆竹貌也
上林,關中之禁苑,淇澳,衛地之竹園,方此皆不如
東南會稽之竹箭,唯此地最富焉
山陽,竹林之遊
鸞鷖,棲食之所
崑山之竹任爲笛,黃帝時,伶倫斬其厚均者吹之,爲黃鐘之宮
衛女思歸,作《竹竿》之詩,楚人放逐,東方朔感江潭而作《七諫》

其木則松柏檀櫟,囗囗桐榆
檿柘谷棟,楸梓檉樗
剛柔性異,貞脆質殊
卑高沃塉,各隨所如
幹合抱以隱岑,杪千仞而排虛
凌岡上而喬竦,蔭澗下而扶疏
沿長谷以傾柯,攢積石以插衢
華映水而增光,氣結風而回敷
當嚴勁而蔥倩,承和煦而芬腴
送墜葉於秋晏,遲含萼於春初
〔皆木之類,選其美者載之
山脊曰岡
岡上澗下,長谷積石,各隨其方
《離騷》雲“青春受謝
白曰昭只”《詩》雲“萼不韋韋”也

植物既載,動類亦繁
飛泳騁透,胡可根源
觀貌相音,備列山川
寒燠順節,隨宜匪敦
〔草、木、竹,植物
魚、鳥、獸、動物
獸有數種,有騰者,有走者
走者騁,騰者透
謂種類既繁,不可根源,但觀其貌狀,相其音聲,則知山川之好
興節隨宜,自然之數,非可敦戒也

魚則魷鱧鮒鱮,鱒鯇鰱鯿,魴鮪魦鱖,鱨鯉鯔鱣
輯採雜色,錦爛雲鮮
唼藻戲浪,泛苻流淵
或鼓鰓而湍躍,或掉尾而波旋
鱸鮆乘時以入浦,鱤迅沿瀨以出泉
〔魷音優
鱧音禮
鮒音附
鱮音敘
鱒音寸袞反
鯇音皖
鰱音連
鯿音毖仙反
魴音房
鮪音磐
魦音沙
鱖音居綴反
鱨音上羊反
鯔音比之反
鱣音竹屳反
皆《說文》、《字林》音
《詩》雲“錦衾有爛”故云錦爛
鱸鮆一時魚
鱤音感
迅音迅
皆出溪中石上,恆以爲玩

鳥則鵾鴻鶂鵠,鶖鷺鴇相
雞鵲繡質,鶷雊綬章
晨鳧朝集,時鷮山樑
海鳥違風,朔禽避涼
荑生歸北,霜降客南
接響雲漢,侶宿江潭
聆清哇以下聽,載王子而上參
薄回涉以弁翰,映明壑而自耽
〔鵾音昆
鴻音洪
鶂音溢
《左傳》雲“六鶂退飛”,字如此
鵠音下竺反
鶖音秋
鷺音路
鴇音保
相音相
唐公之馬,與此鳥色同,故謂爲相,音相
雞鵲鶷雊,見張茂先《博物志》
鸐音翟,亦雉之美者,此四鳥並美採質
鳧音符,野鴨也,常待晨而飛
鷮音已消反,長尾雉也
《論語》雲“山樑雌雉,時哉時哉”海鳥爰居,臧文仲不知其鳥,以爲神也
事見《左傳》
朔禽,雁也,寒月轉往衡陽
《禮記》,霜始降,雁來賓
歲莫雲,雁北向
政是陽初生時,荑生歸北,霜降客南
山雞映水自玩其羽儀者

山上則猨犭軍貍獾,犴獌猰犭盈
山下則熊羆豺虎,劷鹿麕麖
擲飛枝於窮崖,踔空絕於深硎
蹲谷底而長嘯,攀木杪而哀鳴
〔猨音袁
犭軍音魂
貍音力之反
獾音火丸反
犴音五懸反
獌音曼,似獾而長,狼之屬,一曰貙
猰音安黠反
犭盈音弋生反,貍之黃黑者,一曰似犭分
豺音在皆反
劷音元,野羊大角
麕音鬼珉反
麖音京,能踔擲
虎長嘯,猿哀鳴,鳴聲可玩

緡綸不投,置羅不披
磻弋靡用,蹄筌誰施
鑑虎狼之有仁,傷遂欲之無崖
顧弱齡而涉道,悟好生之咸宜
率所由以及物,諒不遠之在斯
撫鷗攸而悅豫,杜機心於林池
〔八種皆是魚獵之具
自少不殺,至乎白首,故在山中,而此歡永廢
莊周雲,虎狼仁獸,豈不父子相親
世雲虎狼暴虐者,政以其如禽獸,而人物不自悟其毒害,而言虎狼可疾之甚,苟其遂欲,豈復崖限
自弱齡奉法,故得免殺生之事
苟此悟萬物好生之理
《易》雲“不遠復,無只悔”庶乘此得以入道
莊周雲,海人有機心,鷗鳥舞而不下
今無害彼之心,各說豫於林池也

敬承聖誥,恭窺前經
山野昭曠,聚落羶腥
故大慈之弘誓,拯羣物之淪傾
豈寓地而空言,必有貨以善成
欽鹿野之華苑,羨靈鷲之名山
企堅固之貞林,希庵羅之芳園
雖粹容之緬邈,謂哀音之恆存
建招提於幽峯,冀振錫之息肩
庶鐙王之贈席,想香積之惠餐
事在微而思通,理匪絕而可溫
〔賈誼《吊屈》雲“恭承嘉惠”敬承,亦此之流
聚落是墟邑,謂歌哭諍訟,有諸喧譁,不及山野爲僧居止也
經教欲令在山中,皆有成文
老子云“善貸且善成”此道惠物也
鹿苑,說《四真諦》處
靈鷲山,說《般若法華》處
堅固林,說泥洹處
庵羅園,說不思議處
今旁林藝園制苑,彷彿在昔,依然託想,雖粹容緬邈,哀音若存也
招提,謂僧不能常住者,可持作坐處也
所謂息肩
鐙王、香積,事出《維摩經》
《論語》雲“溫故知新”理既不絕,更宜復溫,則可待爲己之日用也

爰初經略,杖策孤征
入澗水涉,登嶺山行
陵頂不息,窮泉不停
櫛風沐雨,犯露乘星
研其淺思,罄其短規
非龜非筮,擇良選奇
翦榛開徑,尋石覓崖
四山週迴,雙流逶迤
面南嶺,建經臺
倚北阜,築講堂
傍危峯,立禪室
臨浚流,列僧房
對百年之高木,納萬代之芬芳
抱終古之泉源,美膏液之清長
謝麗塔於郊郭,殊世間於城傍
欣見素以抱朴,果甘露於道場
〔雲初經略,躬自履行,備諸苦辛也
罄其淺短,無假於龜筮,貧者既不以麗爲美,所以即安茅茨而已
是以謝郊郭而殊城傍
然清虛寂寞,實是得道之所也

苦節之僧,明發懷抱
事紹人徒,心通世表
是遊是憩,倚石構草
寒暑有移,至業莫矯
觀三世以其夢,撫六度以取道
乘恬知以寂泊,含和理之窈窕
指東山以冥期,實西方之潛兆
雖一日以千載,猶恨相遇之不早
〔謂曇隆、法流二法師也
二公辭恩愛,棄妻子,輕舉入山,外緣都絕,魚肉不入口,糞掃必在體,物見之絕嘆,而法師處之夷然
詩人西發不勝造道者,其亦如此
往石門瀑布中路高棲之遊,昔告離之始
期生東山,沒存西方
相遇之欣,實以一日爲千載,猶慨恨不早

賤物重己,棄世希靈
駭彼促年,愛是長生
冀浮丘之誘接,望安期之招迎
甘鬆桂之苦味,夷皮褐以頹形
羨蟬蛻之匪日,撫雲蜺其若驚
陵名山而屢憩,過巖室而披情
雖未階於至道,且緬絕於世纓
指松菌而興言,良未齊於殤彭
〔此一章敘仙學者雖未及佛道之高,然出於世表矣
浮丘公是王子喬師,安期先生是馬明生師,二事出《列仙傳》
《洞直經》雲“今學仙者亦明師以自發悟,故不辭苦味頹形也”莊周雲“和以天倪”倪者,崖也
數經歷名山,遇餘巖室,披露其情性,且獲長生
方之松菌殤彭,邈然有間也

山作水役,不以一牧
資待各徒,隨節競逐
陟嶺刊木,除榛伐竹
抽筍自篁,擿箬於谷
楊勝所拮,秋冬籥獲
野有蔓草,獵涉蘡薁
亦醞山清,介爾景福
苦以術成,甘以扌審熟
慕椹高林,剝芨巖椒
掘茜陽崖,擿扌鮮陰摽
晝見搴茅,宵見索綯
芟菰翦蒲,以薦以茭
既坭既埏,品收不一
其灰其炭,鹹各有律
六月採蜜,八月樸慄
備物爲繁,略載靡悉
〔此一章謂山水採拾諸事也
然漁獵之事皆不載
楊,楊桃也
山間謂之木子
籥音覆,字出《字林》
《詩》人云“六月食鬱及薁”獵涉字出《爾雅》
術,術酒,味苦
扌審,扌審酒,味甘,並至美,兼以療病
扌審治癰核,術治痰冷
椹音甚,味似菰菜而勝,刊木而作之,謂之慕
芨音及,採以爲紙
茜音倩,採以爲渫
扌鮮音鮮,採以爲飲
採蜜樸果,各隨其月也

若乃南北兩居,水通陸阻
觀風瞻雲,方知厥所
〔兩居謂南北兩處,各有居止
峯崿阻絕,水道通耳
觀風瞻雲,然後方知其處所
〕南山則夾渠二田,周嶺三苑
九泉別澗,五穀異巘
羣峯參差出其間,連岫復陸成其阪
衆流溉灌以環近,諸堤擁抑以接遠
遠堤兼陌,近流開湍
凌阜泛波,水往步還
還回往匝,枉渚員巒
呈美表趣,胡可勝單
抗北頂以葺館,殷南峯以啓軒
羅曾崖於戶裏,列鏡瀾於窗前
因丹霞以赬楣,附碧雲以翠椽
視奔星之俯馳,顧之未牽
鵾鴻翻翥而莫及,何但燕雀之翩翾
氿泉傍出,潺湲於東檐
桀壁對歭,硿礲於西霤
修竹葳蕤以翳薈,灌木森沉以蒙茂
蘿曼延以攀援,花芬薰而媚秀
日月投光於柯間,風露披清於嵔岫
夏涼寒燠,隨時取適
階基回互,橑櫺乘隔
此焉卜寢,玩水弄石
邇即回眺,終歲罔斁
傷美物之遂化,怨浮齡之如借
眇遁逸於人羣,長寄心於雲霓
〔南山是開創卜居之處也
從江樓步路,跨越山嶺,綿亙田野,或升或降,當三裏許
塗路所經見也,則喬木茂竹,緣畛彌阜,橫波疏石,側道飛流,以爲寓目之美觀
及至所居之處,自西山開道,迄於東山,二里有餘
南悉連嶺疊鄣,青翠相接,雲煙霄路,殆無倪際
從徑入谷,凡有三口
方壁西南石門世南池東南,皆別載其事
緣路初入,行於竹徑,半路闊,以竹渠澗
既入東南傍山渠,展轉幽奇,異處同美
路北東西路,因山爲鄣
正北狹處,踐湖爲池
南山相對,皆有崖巖
東北枕壑,下則清川如鏡,傾柯盤石,被隩映渚
西巖帶林,去潭可二十丈許,葺基構宇,在巖林之中,水衛石階,開窗對山,仰眺曾峯,俯鏡浚壑
去巖半嶺,復有一樓
回望周眺,既得遠趣,還顧西館,望對窗戶
緣崖下者,密竹蒙徑,從北直南,悉是竹園
東西百丈,南北百五十五丈
北倚近峯,南眺遠嶺,四山週迴,溪澗交過,水石林竹之美,巖岫隈曲之好,備盡之矣
刊翦開築,此焉居處,細趣密玩,非可具記,故較言大勢耳
越山列其表側傍緬爲異觀也

因以小湖,鄰於其隈
衆流所湊,萬泉所回
氿濫異形,首毖終肥
別有山水,路邈緬歸
〔氿濫、肥毖,皆是泉名,事見於《詩》
雲此萬泉所湊,各有形勢

求歸其路,乃界北山
棧道傾虧,蹬閣連卷
復有水徑,繚繞回圓
瀰瀰平湖,泓泓澄淵
孤岸竦秀,長洲芊綿
既瞻既眺,曠矣悠然
及其二川合流,異源同口
赴隘入險,俱會山首
瀨排沙以積丘,峯倚渚以起阜
石傾瀾而捎巖,木映波而結藪
徑南漘以橫前,轉北崖而掩後
隱叢灌故悉晨暮,託星宿以知左右
〔往反經過,自非巖澗,便是水徑,洲島相對,皆有趣也

山川澗石,州岸草木
既標異於前章,亦列同於後牘
山匪砠而是岵,川有清而無濁
石傍林而插巖,泉協澗而下谷
淵轉渚而散芳,岸靡沙而映竹
草迎冬而結葩,樹凌霜而振綠
向陽則在寒而納煦,面陰則當暑而含雪
連岡則積嶺以隱嶙,舉峯則羣竦以截薛
浮泉飛流以寫空,沈波潛溢於洞穴
凡此皆異所而鹹善,殊節而俱悅
〔土山載石曰砠,山有林曰岵
此章謂山川衆美,亦不必有,故總敘其最
居山之後事,亦皆有尋求也

春秋有待,朝夕須資
既耕以飯,亦桑貿衣
藝菜當餚,採藥救頹
自外何事,順性靡違
法音晨聽,放生夕歸
研書賞理,敷文奏懷
凡厥意謂,揚較以揮
且列於言,誡特此推
〔謂寒待綿纊,暑待絺綌,朝夕餐飲,設此諸業以待之
藥以療疾,又在其外,事之相推,自不得不然
至於聽講放生,研書敷文,皆其所好
韓非有《揚較》,班固亦云“揚較古今”,其義一也
左思曰“爲左右揚較而陳之”〕
北山二園,南山三苑
百果備列,乍近乍遠
羅行布株,迎早候晚
猗蔚溪澗,森疏崖巘
杏壇、奈園,橘林、慄圃
桃李多品,梨棗殊所
枇杷林檎,帶谷映渚
椹梅流芬於回巒,椑柿被實於長浦
〔莊周雲“漁父見孔子杏壇之上”《維摩詰經》奈樹園
揚雄《蜀都賦》雲橘林
左太沖亦云“戶有橘柚之園”桃李所殖甚多,棗梨事出北河、濟之間,淮、潁諸處,故云殊所也

畦町所藝,含蕊藉芳,蓼蕺祼薺,葑菲蘇姜
綠葵眷節以懷露,白薤感時而負霜
寒蔥摽倩以陵陰,春藿吐苕以近陽
〔葑菲見《詩柏舟》中
管子曰“北伐山戎,得寒蔥”庾闡雲,寒蔥挺園
灌蔬自供,不待外求者也

弱質難恆,頹齡易喪
撫鬢生悲,視顏自傷
承清府之有術,冀在衰之可壯
尋名山之奇藥,越靈波而憩轅
採石上之地黃,摘竹下之天門
摭曾嶺之細辛,拔幽澗之溪蓀
訪鍾乳於洞穴,訊丹陽於紅泉
〔此皆駐年之藥,即近山之所出,有采拾,欲以消病也

安居二時,冬夏三月
遠僧有來,近衆無闕
法鼓朗響,頌偈清發
散華霏蕤,流香飛越
析曠劫之微言,說像法之遺旨
乘此心之一豪,濟彼生之萬理
啓善趣於南倡,歸清暢於北機
非獨愜於予情,諒僉感於君子
山中兮清寂,羣紛兮自絕
周聽兮匪多,得理兮俱悅
寒風兮搔屑,面陽兮常熱
炎光兮隆熾,對陰兮霜雪
愒曾臺兮陟雲根,坐澗下兮越風穴
在茲城而諧賞,傳古今之不滅
〔衆僧冬夏二時坐,謂之安居,輒九十日
衆遠近聚萃,法鼓、頌偈、華、香四種,是齋講之事
析說是齋講之議
乘此之心,可濟彼之生
南倡者都講,北機者法師
山中靜寂,實是講說之處
兼有林木,可隨寒暑,恆得清和,以爲適也

好生之篤,以我而觀
懼命之盡,吝景之歡
分一往之仁心,拔萬族之險難
招驚魂於殆化,收危形於將闌
漾水性於江流,吸雲物於天端
睹騰翰之頏頡,視鼓鰓之往還
馳騁者儻能狂愈,猜害者或可理攀
〔雲物皆好生,但以我而觀,便可知彼之情
吝景懼命,是好生事也
能放生者,但有一往之仁心,便可拔萬族之險難
水性雲物,各尋其生
老子云,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
猜害者恆以忍害爲心,見放生之理,或可得悟也

哲人不存,懷抱誰質
糟粕猶在,啓縢剖帙
見柱下之經二,睹濠上之篇七
承未散之全樸,救已頹於道術
嗟夫
六藝以宣聖教,九流以判賢徒
國史以載前紀,家傳以申世模
篇章以陳美刺,論難以核有無
兵技醫日,龜莢筮夢之法,風角冢宅,算數律歷之書
或平生之所流覽,並於今而棄諸
驗前識之喪道,抱一德而不渝
〔莊周雲“輪扁語齊桓公,公之所讀書,聖人之糟粕”縢者,《金縢》之流也
柱下,老子
濠上,莊子
二、七,是篇數也
雲此二書,最有理,過此以往,皆是聖人之教,獨往者所棄

伊昔齠齔,實愛斯文
援紙握管,會性通神
詩以言志,賦以敷陳
箴銘誄頌,鹹各有倫
爰暨山棲,彌歷年紀
幸多暇日,自求諸己
研精靜慮,貞觀厥美
懷秋成章,含笑奏理
〔謂少好文章,及山棲以來,別緣既闌,尋慮文詠,以盡暇日之適
便可得通神會性,以永終朝

若乃乘攝持之告,評養達之篇
畏絕跡之不遠,懼行地之多艱
均上皇之自昔,忌下衰之在旃
投吾心於高人,落賓名於聖賢
廣滅景於崆峒,許遁音於箕山
愚假駒以表谷,涓隱巖以搴芳
萊庇蒙以織畚
皓棲商而頤志,卿寢茂而敷詞
,鄭別谷而永逝
樑去霸而之會,
高居唐而胥宇,臺依崖而穴墀
鹹自得以窮年,眇貞思於所遺
〔老子云“善攝生者”莊子雲,謂之不善持生
又云,養生有無崖,達生者不務生之所無,奈何
絕跡,上皇,下衰,賓名,義亦皆出莊周
廣成子在崆峒之上,黃帝之師也
許由隱於箕山,堯以天下讓而不取
愚公居於駒阜,齊桓公逐鹿入山,見之
涓子隱於宕山,好餌術,告伯陽《琴心》三篇
庚桑楚得老子之道,居嵔礨之山
楚狂接輿,楚王聞其賢,使使者聘之,於是遂遊諸名山,在蜀峨眉山上
徐無鬼巖棲,魏侯勞之,問“先生苦山林矣,乃肯見寡人”無鬼問“君絀嗜慾,屏好惡,則耳目察矣”常採芋慄
老萊子耕於蒙山之陽,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事,織畚爲業
四皓避秦亂,入商洛深山,漢祖召不能出
司馬長卿高才,而處世不樂預公卿大事,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遂與弟子別於山阿,終身不反
樑伯鸞隱霸陵山中,耕織以自娛,後復入會稽山
臺孝威居武安山下,依崖爲土室,採藥自給
高文通居西唐山,從容自娛也

暨其窈窕幽深,寂漠虛遠
事與情乖,理與形反
既耳目之靡端,豈足跡之所踐
蘊終古於三季,俟通明於五眼
權近慮以停筆,抑淺知而絕簡
〔謂此既非人跡所求,更待三明五通,然後可踐履耳
故停筆絕簡,不復多雲,冀夫賞音悟夫此旨也

太祖登祚,誅徐羨之等,徵爲祕書監,再召不起,上使光祿大夫範泰與靈運書敦獎之,乃出就職
使整理祕閣書,補足闕文
以晉氏一代,自始至終,竟無一家之史,令靈運撰《晉書》,粗立條流
書竟不就
尋遷侍中,日夕引見,賞遇甚厚
靈運詩書皆兼獨絕,每文竟,手自寫之,文帝稱爲二寶
既自以名輩,才能應參時政,初被召,便以此自許
既至,文帝唯以文義見接,每侍上宴,談賞而已
王曇首、王華、殷景仁等,名位素不逾之,並見任遇,靈運意不平,多稱疾不朝直
穿池植援,種竹樹堇,驅課公役,無復期度
出郭遊行或一日百六七十里,經旬不歸,既無表聞,又不請急
上不欲傷大臣,諷旨令自解
靈運乃上表陳疾,上賜假東歸
將行,上書勸伐河北,曰:
自中原喪亂,百有餘年,流離寇戎,湮沒殊類
先帝聰明神武,哀濟羣生,將欲蕩定趙魏,大同文軌,使久凋反於正化,偏俗歸於華風
運謝事乖,理違願絕,仰德抱悲,恨存生盡
況陵塋未幾,兇虜伺隙,預在有識,誰不憤嘆
而景平執事,並非其才,且遘紛京師,豈慮託付
遂使孤城窮陷,莫肯極
忠烈囚朔漠,綿河三千,翻爲寇有
晚遣鎮戍,皆先朝之所開拓,一旦淪亡,此國恥宜雪,被於近事者也
又北境自染逆虜,窮苦備罹,徵調賦斂,靡有止已,所求不獲,輒致誅殞,身禍家破,闔門比屋,此亦仁者所爲傷心者也
鹹雲西虜舍末,遠師隴外,東虜乘虛,呼可掩襲
西軍既反,得據關中,長圍咸陽,還路已絕,雖遣救援,停住河東,遂乃遠討大城,欲爲首尾
而西寇深山重阻,根本自固,徒棄巢窟,未足相拯
師老於外,國虛於內,時來之會,莫復過此
觀兵耀威,實在茲日
若相持未已,或生事變,忽值新起之衆,則異於今,苟乖其時,難爲經略,雖兵食倍多,則萬全無必矣
又歷觀前代,類以兼弱爲本,古今聖德,未之或殊
豈不以天時人事,理數相得,興亡之度,定期居然
故古人云“既見天殃,又見人災,乃可以謀”昔魏氏之強,平定荊、冀,乃乘袁、劉之弱
晉世之盛,拓開吳、蜀,亦因葛、陸之衰
此皆前世成事,著於史策者也
自羌平之後,天下亦謂虜當俱滅,長驅滑臺,席捲下城,奪氣喪魄,指日就盡
但長安違律,潼關失守,用緩天誅,假延歲月,日來至今,十有二載,是謂一紀,曩有前言
況五胡代數齊世,虜期餘命,盡於來年
自相攻伐,兩取其困,卞莊之形,驗之今役
仰望聖澤,有若渴饑,注心南雲,爲日已久
來蘇之冀,實歸聖明,此而弗乘,後則未兆
即日府藏,誠無兼儲,然凡造大事,待國富兵強,不必乘會,於我爲易,貴在得時
器械既充,衆力粗足,方於前後,乃當有優
常議損益,久證冀州口數,百萬有餘,田賦之沃,著自《貢》典,先才經創,基趾猶存,澄流引源,桑麻蔽野,強富之實,昭然可知
爲國長久之計,孰若一往之費邪
或懲關西之敗,而謂河北難守
二境形勢,表裏不同,關西雜居,種類不一,昔在前漢,屯軍霸上,通火甘泉
況乃遠戍之軍,值新故交代之際者乎
河北悉是舊戶,差無雜人,連嶺判阻,三關作隘
若遊騎長驅,則沙漠風靡
若嚴兵守塞,則冀方山固
昔隴西傷破,晁錯興言
匈奴慢侮,賈誼憤嘆
方於今日,皆爲賒矣
晉武中主耳,值孫晧虐亂,天祚其德,亦由鉅平奉策,荀、賈折謀,故能業崇當年,區宇一統
況今陛下聰明聖哲,天下歸仁,文德與武功並震,霜威共素風俱舉,協以宰輔賢明,諸王美令,嶽牧宣烈,虎臣盈朝,而天或遠命,亦何敵不滅,矧伊頑虜,假日而已哉
伏惟深機志務,久定神謨
臣卑賤側陋,竄景巖穴,實仰希太平之道,傾睹岱宗之封,雖乏相如之筆,庶免史談之憤,以此謝病京師,萬無恨矣
久欲上陳,懼在觸置,蒙賜恩假,暫違禁省,消渴十年,常慮朝露,抱此愚志,昧死以聞
靈運以疾東歸,而遊娛宴集,以夜續晝,復爲御史中丞傅隆所奏,坐以免官
是歲,元嘉五年
靈連既東還,與族弟惠連、東海何長瑜、潁川荀雍、泰山羊璿之,以文章賞會,共爲山澤之遊,時人謂之四友
惠連幼有才悟,而輕薄不爲父方明所知
靈運去永嘉還始寧,時方明爲會稽郡
靈運嘗自始寧至會稽造方明,過視惠連,大相知賞
時長瑜教惠連讀書,亦在郡內,靈運又以爲絕倫,謂方明曰“阿連才悟如此,而尊作常兒遇之
何長瑜當今仲宣,而飴以下客之食
尊既不能禮賢,宜以長瑜還靈運”靈運載之而去
荀雍,字道雍,官至員外散騎郎
璿之,字曜璠,臨川內史,爲司空竟陵王誕所遇,誕敗坐誅
長瑜文才之美,亞於惠連,雍、璿之不及也
臨川王義慶招集文士,長瑜自國侍郎至平西記室參軍
嘗於江陵寄書與宗人何勖,以韻語序義慶州府僚佐雲“陸展染鬢髮,欲以媚側室
青青不解久,星星行復出”如此者五六句,而輕薄少年遂演而廣之,凡厥人士,併爲題目,皆加劇言苦句,其文流行
義慶大怒,白太祖除爲廣州所統曾城令
及義慶薨,朝士詣第敘哀,何勖謂袁淑曰“長瑜便可還也”淑曰“國新喪宗英,未宜便以流人爲念”廬陵王紹鎮尋陽,以長瑜爲南中郎行參軍,掌書記之任
行至板橋,遇暴風溺死
靈運因父祖之資,生業甚厚
奴僮既衆,義故門生數百,鑿山浚湖,功役無已
尋山陟嶺,必造幽峻,巖嶂千重,莫不備盡
登躡常著木履,上山則去前齒,下山去其後齒
嘗自始寧南山伐木開徑,直至臨海,從者數百人
臨海太守王琇驚駭,謂爲山賊,徐知是靈運乃安
又要琇更進,琇不肯,靈運贈琇詩曰“邦君難地險,旅客易山行”在會稽亦多徒衆,驚動縣邑
太守孟顗事佛精懇,而爲靈運所輕,嘗謂顗曰“得道應須慧業文人,生天當在靈運前,成佛必在靈運後”顗深恨此言
會稽東郭有回踵湖,靈運求決以爲田,太祖令州郡履行
此湖去郭近,水物所出,百姓惜之,顗堅執不與
靈運既不得回踵,又求始寧岯崲湖爲田,顗又固執
靈運謂顗非存利民,正慮決湖多害生命,言論毀傷之,與顗遂構仇隙
因靈運橫恣,百姓驚擾,乃表其異志,發兵自防,露板上言
靈運馳出京都,詣闕上表曰“臣自抱疾歸山,於今三載,居非郊郭,事乖人間,幽棲窮巖,外緣兩絕,守分養命,庶畢餘年
忽以去月二十八日得會稽太守臣顗二十七日疏雲:比日異論噂沓,此雖相了,百姓不許寂默,今微爲其防
披疏駭惋,不解所由,便星言奔馳,歸骨陛下
及經山陰,防衛彰赫,彭排馬槍,斷截衢巷,偵邏縱橫,戈甲竟道
不知微臣罪爲何事
及見顗,雖曰見亮,而裝防如此,唯有罔懼
臣昔忝近侍,豫蒙天恩,若其罪跡炳明,文字有證,非但顯戮司敗,以正國典,普天之下,自無容身之地
今虛聲爲罪,何酷如之
夫自古讒謗,聖賢不免,然致謗之來,要有由趣
或輕死重氣,結黨聚羣,或勇冠鄉邦,劍客馳逐
未聞俎豆之學,欲爲逆節之罪
山棲之士,而構陵上之釁
今影跡無端,假謗空設,終古之酷,未之或有
匪吝其生,實悲其痛
誠復內省不疚,而抱理莫申
是以牽曳疾病,束骸歸款
仰憑陛下天鑑曲臨,則死之日,猶生之年也
臣憂怖彌日,羸疾發動,屍存恍惚,不知所陳”
太祖知其見誣,不罪也
不欲使東歸,以爲臨川內史,賜秩中二千石
在郡遊放,不異永嘉,爲有司所糾
司徒遣使隨州從事鄭望生收靈運,靈運執錄望生,興兵叛逸,遂有逆志
爲詩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
本自江海人,忠義感君子”追討禽之,送廷尉治罪
廷尉奏靈運率部衆反叛,論正斬刑
上愛其才,欲免官而已
彭城王義康堅執謂不宜恕,乃詔曰“靈運罪釁累仍,誠合盡法
但謝玄勳參微管,宜宥及後嗣,可降死一等,徙付廣州”
其後,秦郡府將宗齊受至塗口,行達桃墟村,見有七人下路亂語,疑非常人,還告郡縣,遣兵隨齊受掩討,遂共格戰,悉禽付獄
其一人姓趙名欽,山陽縣人,雲“同村薛道雙先與謝康樂共事,以去九月初,道雙因同村成國報欽雲:先作臨川郡、犯事徙送廣州謝,給錢令買弓箭刀楯等物,使道雙要合鄉里健兒,於三江口篡取謝
若得志,如意之後,功勞是同
遂合部黨要謝,不及
既還饑饉,緣路爲劫盜”有司又奏依法收治,太祖詔於廣州行棄市刑
臨死作詩曰“龔勝無餘生,李業有終盡
嵇公理既迫,霍生命亦殞
悽悽凌霜葉,網網衝風菌
邂逅竟幾何,修短非所愍
送心自覺前,斯痛久已忍
恨我君子志,不獲巖上泯”詩所稱龔勝、李業,猶前詩子房、魯連之意也
時元嘉十年,年四十九
所著文章傳於世
子鳳,蚤卒
史臣曰:民稟天地之靈,含五常之德,剛柔迭用,喜慍分情
夫志動於中,則歌詠外發
六義所因,四始攸系,升降謳謠,紛披風什
雖虞夏以前,遺文不睹,稟氣懷靈,理無或異
然則歌詠所興,宜自生民始也
周室既衰,風流彌著,屈平、宋玉,導清源於前,賈誼、相如,振芳塵於後,英辭潤金石,高義薄雲天
自茲以降,情志愈廣
王褒、劉向、揚、班、崔、蔡之徒,異軌同奔,遞相師祖
雖清辭麗曲,時發乎篇,而蕪音累氣,固亦多矣
若夫平子豔發,文以情變,絕唱高蹤,久無嗣響
至於建安,曹氏基命,二祖陳王,鹹蓄盛藻,甫乃以情緯文,以文被質
自漢至魏,四百餘年,辭人才子,文體三變
相如巧爲形似之言,班固長於情理之說,子建、仲宣以氣質爲體,並標能擅美,獨映當時
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習,原其飈流所始,莫不同祖《風》、《騷》
徒以賞好異情,故意制相詭
降及元康,潘、陸特秀,律異班、賈,體變曹、王,縟旨星稠,繁文綺合
綴平臺之逸響,採南皮之高韻,遺風餘烈,事極江右
有晉中興,玄風獨振,爲學窮於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馳騁文辭,義單乎此
自建武暨乎義熙,歷載將百,雖綴響聯辭,波屬雲委,莫不寄言上德,託意玄珠,遒麗之辭,無聞焉爾
仲文始革孫、許之風,叔源大變太元之氣
爰逮宋氏,顏、謝騰聲
靈運之興會標舉,延年之體裁明密,並方軌前秀,垂範後昆
若夫敷衽論心,商榷前藻,工拙之數,如有可言
夫五色相宣,八音協暢,由乎玄黃律呂,各適物宜
欲使宮羽相變,低昂互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
一簡之內,音韻盡殊
兩句之中,輕重悉異
妙達此旨,始可言文
至於先士茂制,諷高歷賞,子建函京之作,仲宣霸岸之篇,子荊零雨之章,正長朔風之句,並直舉胸情,非傍詩史,正以音律調韻,取高前式
自《騷》人以來,而此祕未睹
至於高言妙句,音韻天成,皆暗與理合,匪由思至
張、蔡、曹、王,曾無先覺,潘、陸、謝、顏,去之彌遠
世之知音者,有以得之,知此言之非謬
如曰不然,請待來哲
彭城王義康,年十二,宋臺除督豫、司、雍、並四州諸軍事、冠軍將軍、豫州刺史
時高祖自壽陽被徵入輔,留義康代鎮壽陽
又領司州刺史,進督徐州之鐘離、荊州之義陽諸軍事
永初元年,封彭城王,食邑三千戶,進號右將軍
二年,徙監南豫、豫、司、雍、並五州諸軍事、南豫州刺史,將軍如故
三年,遷使持節、都督南徐、兗二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南徐州刺史,將軍如故
太祖即位,增邑二千戶,進號驃騎將軍,加散騎常侍,給鼓吹一部
尋加開府儀同三司
元嘉三年,改授都督荊、湘、雍、樑、益、寧、南北秦八州諸軍事、荊州刺史,給班劍三十人,持節、常侍、將軍如故
義康少而聰察,及居方任,職事修理
六年,司徒王弘表義康宜還入輔,徵侍中、都督揚、南徐、兗三州諸軍事、司徒、錄尚書事,領平北將軍、南徐州刺史,持節如故
二府並置佐領兵,與王弘共輔朝政
弘既多疾,且每事推謙,自是內外衆務,一斷之義康
太子詹事劉湛有經國才,義康昔在豫州,湛爲長史,既素經情款,至是意委特隆,人物雅俗,舉動事宜,莫不諮訪之
故前後在藩,多有善政,爲遠近所稱
九年,弘薨,又領揚州刺史
其年,太妃薨,解侍中,辭班劍
十二年,又領太子太傅,復加侍中、班劍
義康性好吏職,銳意文案,糾剔是非,莫不精盡
既專總朝權,事決自己,生殺大事,以錄命斷之
凡所陳奏,入無不可,方伯以下,並委義康授用,由是朝野輻湊,勢傾天下
義康亦自強不息,無有懈倦
府門每旦常有數百乘車,雖復位卑人微,皆被引接
又聰識過人,一聞必記,常所暫遇,終生不忘,稠人廣席,每標所憶以示聰明,人物益以此推服之
愛惜官爵,未嘗以階級私人,凡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無施及忤旨,即度爲臺官
自下樂爲竭力,不敢欺負
太祖有虛勞疾,寢頓積年,每意有所想,便覺心中痛裂,屬纊者相系
義康醫藥,盡心衛奉,湯藥飲食,非口所嘗不進
或連夕不寐,彌日不解衣
內外衆事,皆專決施行
十六年,進位大將軍,領司徒,辟召掾屬
義康素無術學,暗於大體,自謂兄弟至親,不復存君臣形跡,率心徑行,曾無猜防
私置僮部六千餘人,不以言臺
四方獻饋,皆以上品薦義康,而以次者供御
上嘗冬月啖甘,嘆其形味並劣,義康在坐曰“今年甘殊有佳者”遣人還東府取甘,大供御者三寸
尚書僕射殷景仁爲太祖所寵,與太子詹事劉湛素善,而意好晚衰
湛常欲因宰輔之權以傾之,景仁爲太祖所保持,義康屢言不見用,湛愈僨
南陽劉斌,湛之宗也,有涉俗才用,爲義康所知,自司徒右長史擢爲左長史
從事中郎琅邪王履、主簿沛郡劉敬文、祭酒魯郡孔胤秀,並以傾側自入,見太祖疾篤,皆謂宜立長君
上疾嘗危殆,使義康具顧命詔
義康還省,流涕以告湛及殷景仁,湛曰“天下艱難,詎是幼主所御”義康、景仁並不答,而胤秀等輒就尚書議曹索晉鹹康末立康帝舊事,義康不知也
及太祖疾豫,微聞之
而斌等既爲義康所寵,又威權盡在宰相,常欲傾移朝廷,使神器有歸
遂結爲朋黨,伺察省禁,若有盡忠奉國,不與己同志者,必構造愆釁,加以罪黜
每採拾景仁短長,或虛造異同以告湛
自是主相之勢分,內外之難結矣
義康欲以斌爲丹陽尹,言次啓太祖,陳其家貧
上覺其旨,義康言未卒,上曰“以爲吳郡”後會稽太守羊玄保求還,義康又欲以斌代之,又啓太祖曰“羊玄保欲還,不審以誰爲會稽”上時未有所屬,倉卒曰“我已用王鴻”自十六年秋,不復幸東府
上以嫌隙既成,將致大禍
十七年十月,乃收劉湛付廷尉,伏誅
又誅斌及大將軍錄事參軍劉敬文、賊曹參軍孔邵秀、中兵參軍邢懷明、主簿孔胤秀、丹陽丞孔文秀、司空從事中郎司馬亮、烏程令盛曇泰等
徙尚書庫部郎何默子、餘姚令韓景之、永興令顏遙之、湛弟黃門侍郎素、斌弟給事中溫於廣州,王履廢於家
胤秀始以書記見任,漸預機密,文秀、邵秀,皆其兄也
司馬亮,孔氏中表,並由胤秀而進
懷明、曇泰爲義康所遇
默子、景之、遙之,劉湛黨也
其日刺義康入宿,留止中書省,其夕分收湛等
青州刺史杜驥勒兵殿內,以備非常
遣人宣旨告以湛等罪釁,義康上表遜位曰“臣幼荷國靈,爵遇逾等
陛下推恩睦親,以隆棠棣,愛忘其鄙,寵授遂崇,任總內外,位兼臺輔
不能正身率下,以肅庶僚,暱近失所,漸不自覺,致令譭譽違實,賞罰謬加,由臣才弱任重,以及傾撓
今雖罪人即戮,王猷載靜,養釁貽垢,實由於臣
鞠躬慄悚,若墮溪壑,有何心顏,而安斯寵,輒解所職,待罪私第”改授都督江州諸軍事、江州刺史,持節、侍中、將軍如故,出鎮豫章
停省十餘日,桂陽侯義融、新喻侯義宗、祕書監徐湛之往來慰視
於省奉辭,便下渚
上唯對之慟哭,餘無所言
上又遣沙門釋慧琳視之,義康曰“弟子有還理不”慧琳曰“恨公不讀數百卷書”徵虜司馬蕭斌,昔爲義康所暱,劉斌等害其寵,讒斥之
乃以斌爲諮議參軍,領豫章太守,事無大小,皆以委之
司徒主簿謝綜,素爲義康所狎,以爲記室參軍,左右愛念者,並聽隨從至豫章
辭州,見許,增督廣、交二州、湘州之始興諸軍事
資奉優厚,信賜相系,朝廷大事,皆報示之
義康未敗,東府聽事前井水忽涌溢,野雉江鷗並飛入所住齋前
龍驤參軍巴東扶令育詣闕上表曰:
蓋聞哲王不逆切旨之諫,以博聞爲道
人臣不忌殲夷之罰,以盡言爲忠
是故周昌極諫,馮唐面折,孝惠所以克固儲嗣,魏尚所以復任雲中
彼二臣豈好逆主幹時,犯顏違色者哉
又爰盎之諫孝文曰“淮南王若道遇疾死,則陛下有殺弟之名,奈何”文帝不用,追悔無及
臣草莽微臣,竊不自揆,敢抱葵藿傾陽之心,仰慕《周易》匪躬之志,故不遠六千里,願言命侶,謹貢丹愚,希垂察納
伏惟陛下躬執大象,首出萬物,王化鹹通,三才必理,闢天人之路,開大道之門,搜殊逸於巖穴,招奇英於側陋,窮谷無白駒之倡,喬嶽無遺寶之嗟,豈特羅飛翮於垂天,網沈鱗於溟海
況於彭城王義康,先朝之愛子,陛下之次弟哉
一旦黜削,遠送南服,恩絕於內,形隔於遠,躬離明主,身放聖世,草萊黔首,皆爲陛下痛之
臣追惟景平、元嘉之釁,幾於危殆,三公託以興廢之宜,密懷不臣之計,臺輔伺隙於京甸,強楚窺窬於上流,或瑩惡而窺國或顯逆而陵主,有生之所惴恐,神只之所忿忌也
賴宗社靈長,廟算流遠,灑滌塵埃,殲馘醜類,氛霧時靖,四門載清
當爾之時,義康豈不預參皇謀,均此休否哉
且陛下舊楚形勝,非親勿居,遂以驃騎之號,任以藩夏之重,撫政南郢,綏民遏寇,播皇宋之澤,以洽幽荒
陛下之潤,被之九有,豈直南荊之民沾渥而已焉
遂召之以宰輔,又寄之以和味,既居三事,又牧徐、揚,所以幽顯齊歡,人神同忭
莫不言陛下授之爲得,義康受之爲是也
今如何信疑貌之似,闕兄弟之恩乎
若有迷謬之愆,可責之罪,正可數之以善惡,導之以義方
且廬陵王往事,足以知今,此乃陛下前車之殷鑑,後乘之靈龜也
夫曾子之不殺,忠臣之篤譬
二告而猶織,仁王之令範
故《詩》雲“無信人之言,人實不信”
又云兄弟雖鬩,不廢親也
《尚書》曰“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可以親百姓,兄弟安可棄乎
臣伏願陛下上尋往代黜廢之禍,下惟近者讒言之釁
廬陵王既申冤魂於后土,彭城王亦弭疑愆於宋京,豈徒皇代當今之計,蓋乃良史萬代之美也
且諂諛難辨,是非易黷,福始禍先,古人所畏
故愛身之士,自爲己計,莫不結舌杜口,孰肯冒忌幹主哉
臣以頑昧,獨獻微管,所以勤勤懇懇,必訴丹誠者,實恐義康年窮命盡,奄忽於南,遂令陛下有棄弟之責
臣雖微賤,竊爲陛下羞之
況書言記事,史豈能屈典謨而諱哉
脫如臣慮,陛下恨之何益
揚子云曰“獲福之大,莫先於和穆
遘禍之深,莫過於內難”每服斯言,以爲警戒
矧今睹王室大事,豈得韜筆默爾而已哉
臣將恐天下風靡,離間是懼,遂令宇內遷觀,民庶革心,欲致康哉,實爲難也
陛下徒雲惡枝之宜伐,豈悟伐柯之傷樹,乃往古之所悲,當今所宜改也
陛下若蕩以平聽,屏此猜情,垂訊芻蕘之謀,曲察狂瞽之計,一發非意之詔,逮訪博古之士,速召義康返於京甸,兄弟協和,君臣緝穆,息宇內之譏,絕多言之路,如是則四海之望塞,讒說之道消矣
何必司徒公、揚州牧,然後可以安彭城王哉
若臣所啓違憲,於國爲非,請即伏誅,以謝陛下
雖復分形赴鑊,煮體烹屍,始願所甘,豈不幸甚
表奏,即收付建康獄,賜死
會稽長公主,於兄弟爲長,太祖至所親敬
義康南上後,久之,上嘗就主宴集甚歡,主起再拜稽顙,悲不自勝
上不曉其意,自起扶之
主曰“車子歲暮,必不爲陛下所容,今特請其生命”因慟哭
上流涕,舉手指蔣山曰“必無此慮
若違今誓,便負初寧陵”即封所飲酒賜義康,並書曰“會稽姊飲宴憶弟,所餘酒今封送”車子,義康小字也
二十二年,太子詹事范曄等謀反,事逮義康,事在《曄傳》
有司上曰“義康昔擅國權,恣心凌上,結朋樹黨,苞納兇邪
重釁彰著,事合明罰
特遭陛下仁愛深至,敦惜周親,封社不削,爵寵無貶
四海之心,朝野之議,鹹謂皇德雖厚,實撓典刑
而義康曾不思此大造之德,自出南服,詭飾情貌,外示知懼,內實不悛
窮好極欲,幹請無度
聖慈含弘,每不折舊,矜釋屢加,恩疇已往
而陰敦行李,方啓交通之謀,潛資左右,以要死士之命
崎嶇伺隙,不忘窺窬
時猶隱忍,罰止僕侍
狂疾之性,永不懲革,兇心遂成,悖謀仍構
遠投羣醜,千里相結,再議宗社,重窺鼎祚
賴陛下至誠感神,宋歷方永,故奸事昭露,罪人斯得
周公上聖,不辭同氣之刑
漢文仁明,無隱從兄之惡
況義康釁深二叔,謀過淮南,背親反道,自棄天地
臣等參議,請下有司削義康王爵,收付廷尉法獄治罪”詔特宥大辟
於是免義康及子泉陵侯允、女始寧、豐城、益陽、興平四縣主爲庶人,絕屬籍,徙付安成郡
以寧朔將軍沈邵爲安成公相,領兵防守
義康在安成讀書,見淮南厲王長事,廢書嘆曰“前代乃有此,我得罪爲宜也”
二十四年,豫章胡誕世、前吳平令袁惲等謀反,襲殺豫章太守桓隆、南昌令諸葛智之,聚衆據郡,復欲奉戴義康
太尉錄尚書江夏王義恭等奏曰“投畀之言,義著《雅》篇,流殛之教,事在《書》典
庶人義康負釁深重,罪不容戮
聖仁不忍,屢加遲迴,宥其大辟,賜遷近甸,斯乃至愛發天,超邈終古
曾不遇愆甘引,而讒言同衆,佷悖徼倖,每形辭色,內宣家人,外動民聽,不逞之族,因以生心
胡誕世假竊名號,構成凶逆
杜漸除微,古今所務,況禍機驟發,庸可忽乎
臣等參議,宜徙廣州遠郡,放之邊表,庶有防絕”奏可,仍以安成公相沈邵爲廣州事
未行,值邵病卒,索虜來寇瓜步,天下擾動
上慮異志者或奉義康爲亂,世祖時鎮彭城,累啓宜爲之所,太子及尚書左僕射何尚之並以爲言
二十八年正月,遣中書舍人嚴龍齎藥賜死
義康不肯服藥,曰“佛教自殺不復得人身,便隨宜見處分”乃以被掩殺之,時年四十三,以侯禮葬安成
六子:允、肱、珣、昭、方、曇辯
允初封泉陵縣侯,食邑七百戶
昭、方並早夭
允等留安成,元兇得志,遣殺之
世祖大明四年,義康女玉秀等露板辭曰“父兇滅無狀,孤負天明,存荷優養,沒蒙加禮,明罰羽山,未足敕法
烏鳥微心,昧死上訴,乞反葬舊塋,糜骨鄉壤”詔聽,並加資給
前廢帝永光元年,太宰江夏王義恭表曰“臣聞忝祖遠支,猶或慮親,降霍省序,義重令戚
故嚴道疾終,嗣啓方宇,阜陵愆屏,身膋晚恩
竊惟故庶人劉義康昔昧奸回,自貽非命,沈魂漏籍,垂誡來典
運革三朝,歲盈三紀,天地改朔,日月再升,陶形賦氣,鹹蒙更始
義康妻息漂沒,早違盛化,衆女孤弱,永淪黔首
即情原釁,本非己招,感事哀煢,俯增傷咽
敢緣陛下聖化融泰,春澤覃被,慈育羣生,仁被泉草
實希洗宥,還齒帝宗,則施及陳荄,榮施朽壤
臣特憑國私,冒以誠表,塵觸靈威,伏紙悲悸”詔曰“太宰表如此,公緣情追遠,覽以憎慨
昔淮、楚推恩,胙流支胤,抑法弘親,古今成準
使以公表付外,依旨奉行
故泉陵侯允橫罹兇虐,可特爲置後”太宗泰始四年,復絕屬籍,還爲庶人
南郡王義宣,生而舌短,澀於言論
元嘉元年,年十二,封竟陵王,食邑五千戶
仍拜右將軍,鎮石頭
七年,遷使持節、都督徐、兗、青、冀、幽五州諸軍事、徐州刺史,將軍如故
猶戍石頭
八年,又改都督南兗、兗州刺史,當鎮山陽,未行
明年,遷中書監,進號中軍將軍,加散騎常侍,給鼓吹一部
時竟陵羣蠻充斥,役刻民散,改封南譙王,又領石頭戍事
十三年,出都督江州、豫州之西陽、晉熙、新蔡三郡諸軍事、鎮南將軍、江州刺史
初,高祖以荊州上流形勝,地廣兵強,遺詔諸子次第居之
謝晦平後,以授彭城王義康
義康入相,次江夏王義恭
又以臨川王義慶宗室令望,且臨川武烈王有大功於社稷,義慶又居之
其後應在義宣
上以義宣人才素短,不堪居上流
十六年,以衡陽王義季代義慶,而以義宣代義季爲南徐州刺史,都督南徐州軍事、徵北將軍,持節如故
加散騎常侍
而會稽公主每以爲言,上遲迴久之
二十一年,乃以義宣都督荊、雍、益、樑、寧、南北秦七州諸軍事、車騎將軍、荊州刺史,持節、常侍如故
先賜中詔曰“師護以在西久,比表求還,出內左右,自是經國常理,亦何必其應於一往
今欲聽許,以汝代之
護雖無殊績,潔己節用,通懷期物,不恣羣下
此信未易,非唯聲著西土,朝野以爲美談
在彼已有次第,爲士庶所安,論者乃謂未議遷之,今之回換,更在欲爲汝耳
汝與護年時一輩,各有其美,物議亦互有少劣
若今向事脫一減之者,既於西夏交有巨礙,遷代之譏,必歸責於吾矣
復當爲護怨,非但一誚而已也
如此則公私俱損,爲不可不先共善詳
此事亦易勉耳,無爲使人動生評論也”師護,義季小字也
義宣至鎮,勤自課厲,政事修理
白皙,美鬚眉,長七尺五寸,腰帶十圍,多畜嬪媵,後房千餘,尼媼數百,男女三十人
崇飾綺麗,費用殷廣
進位司空,改侍中,領南蠻校尉
二十七年,索虜南侵,義宣慮寇至,欲奔上明
及虜退,太祖詔之曰“善修民務,不須營潛逃計也”
三十年,遷司徒、中軍將軍、揚州刺史,侍中如故
未及就徵,值元兇弒立,以義宣爲中書監、太尉,領司徒、侍中如故
義宣聞之,即時起兵,徵聚甲卒,傳檄近遠
會世祖入討,義宣遣參軍徐遺寶率衆三千,助爲前鋒
世祖即位,以義宣爲中書監,都督揚、豫二州、刺史,加羽葆、鼓吹,給班劍四十人,持節、侍中如故
改封南郡王,食邑萬戶
進諡義宣所生爲獻太妃,封次子宜陽侯愷爲南譙王,食邑千戶
義宣固辭內任,及愷王爵
於是改授都督荊、湘、雍、益、樑、寧、南北秦八州諸軍事、荊、湘二州刺史,持節、侍中、丞相如故
降愷爲宜陽縣王
義宣將佐以下,並加賞秩
長史張暢,事在本傳
諮議參軍蔡超專掌書記並參謀,除尚書吏部郎,仍爲丞相諮議參軍、南郡內史,封汝南縣侯,食邑千戶
司馬竺超民爲黃門侍郎,仍除丞相司馬、南平內史
其餘各有差
義宣在鎮十年,兵強財富,既首創大義,威名著天下,凡所求欲,無不必從
朝廷所下制度,意所不同者,一不遵承
嘗獻世祖酒,先自酌飲,封送所餘,其不識大體如此
初,臧質陰有異志,以義宣凡弱,易可傾移,欲假手爲亂,以成其奸
自襄陽往江陵見義宣,便盡禮,事在《質傳》
及至江州,每密信說義宣,以爲“有大才,負大功,挾震主之威,自古鮮有全者,宜在人前,蚤有處分
且萬姓莫不繫心於公,整衆入朝,內外孰不欣戴
不爾,一旦受禍,悔無所及”義宣陰納質言
而世祖閨庭無禮,與義宣諸女淫亂,義宣因此發怒,密治舟甲,克孝建元年秋冬舉兵
報豫州刺史魯爽、兗州刺史徐遺寶使同
爽狂酒失旨,其年正月便反
遣府戶曹送版,以義宣補天子,並送天子羽儀
遺寶亦勒兵向彭城
義宣及質狼狽起兵
二月二十六日,加都督中外諸軍事,置左右長史、司馬,使僚佐悉稱名
遣傳奉表曰:
臣聞博陸毗漢,獲疑宣後
昌國翼燕,見猜惠王
常謂異姓震主,嫌隙易構
葭莩淳戚,昭亮可期
臣雖庸懦,少希忠謹
值巨逆滔天,忘家殉國,雖歷算有歸,微績不樹,竭誠盡愚,貫之幽顯
而微疑莫監,積毀日聞
投杼之聲,紛紜溢聽
諒緣奸臣交亂,成是貝錦
夫澆俗之季,少貞節之臣
冰霜競至,靡後雕之木
並寢處兇世,甘榮僞朝,皆纓冕之所棄,投畀之所取
至乃位超昔寵,任參大政,惡直醜勳,妄生邪說,疑惑明主,誣罔視聽
又南從郡僚,勞不足紀,橫叨天功,以爲己力,同弊相扇,圖傾宗社
臧質去歲忠節,勳高古賢
魯爽協同大義,志契金石,此等猜毀,必欲禍陷
昔汲黯尚存,劉安寢志
孔父既逝,華督縱逆
臣雖不武,績著艱難,復肆讒狡,規見誘召
宗祀之危,綴旒非所
臣託體皇基,連暉日月,王室顛墜,咎在微躬,敢忘抵鼠之忌,甘受犯墉之責
輒徵召甲卒,分命衆藩,使忠勤申憤,義夫效力,戮此兇醜,謝愆闕廷,則進不負七廟之靈,退無愧二朝之遇
臨表感愧,辭不自宣
上詔答曰:
皇帝敬問
朕以不天,招罹屯難,家國阽危,剪焉將及
所以身先八百,雪清冤恥,遠憑高算,共濟艱難
遂登寡暗,嗣奉洪祀,尊戚酧勳,實表心事,粃政闕職,所願匡拯
而嘉言蔑聞,末德先著,勤王之績未終,毀冕之圖已及
臧質嶮躁無行,見棄人倫,以此不識,志在問鼎,兇意將逞,先借附從,扇誘欺熾,成此亂階
如使羣逆並濟,衆邪競逐,將恐瞻烏之命,未識所止,構怨連禍,孰知其極
公明有不照,背本崇奸,迷暱讒醜,還謀社稷,雖履霜有日,喧議糾紛
朕以至道無私,杜遏疑議,信理推誠,暴於遐邇
不虞物變難籌,醜言遂驗,是用悼心失圖,忽忘寢食
今便親御六師,廣命羣牧,告靈誓衆,直造柴桑,梟轘元惡,以謝天下
然後警蹕清江,鳴鑾郢路,投戈襲袞,面稟規勖
有宋不造,家禍仍纏,昔歲事寧,方承遠訓,冀以虛薄,永弭厥艱
豈謂曾未期稔,復睹斯釁,二祖之業,將墜於淵,仰瞻鴻基,但深感慟
太傅江夏王義恭又與義宣書曰:
頃聞之道路雲,二魯背叛,致之有由,謂不然之言,絕於智者之耳
忽見來表,將興晉陽之甲,驚愕駭惋,未譬所由
若主幼臣強,政移冢宰,或時昏下縱,在上畏逼,然後賢藩忠構,睹難赴機
未聞聖主御世,百辟順軌,稱兵於言興之初,扶危於既安之日
以此取濟,竊爲大弟憂之
昔歲二兇構逆,四海同奮
弟協宣忠孝,奉戴明主,元功盛德,既已昭著
皇朝欽嘉,又亦優渥
丞相位極人臣,江左罕授,一門兩王,舉世希有
表倍推誠,彰於見事,出納之宜,唯意所欲
裒升進益,方省後命,一旦棄之,可謂運也
吾等荷先帝慈育,得及人羣,思報厚恩,昊天罔極,竭力盡誠,猶懼無補
奈何妄聽邪說,輕造禍難
國靡流言,遽歸愆於二叔
世無晁錯,仍襲轍於七藩
棄漢蒼之令範,遵齊冏之敗跡
往時仲堪假兵靈寶,旋害其族
孝伯授之劉牢,忠誠逝踵
皆曩代之成事,當今之殷鑑也
臧質少無美行,弟所具悉,憑恃末戚,並有微勤,承乏推遷,遂超倫伍,藉西楚強力,圖濟其私
兇謀若果,恐非復池中物
魯宗父子,世爲國冤,太祖方弘遐略,故爽等均雍齒之封
令據有五州,虎兕出於匣,是須爲劉淵耳
徐遺寶是垣護之婦弟,前因護之歸於吾,苦求北出,不樂遠西
近磐桓湖陸,示遣劉雍,其意見可
雍是徐衝舅,適有密信,誓倒戈
自虜侵境以來,公私雕弊,安以撫之,庶可寧靜,弟復隨而擾亂,吾恐邊鄙皆爲禾黍
宜遠尋高祖創業艱難,近念家國比者禍釁,時息兵戈,共安社稷
責躬謝過,誅除險佞,追保前勳,傳美竹帛
昔樑孝悔罪,景帝垂恩,阜、質改過,肅宗降澤
忠焉之誨,聊希往言
禍福之機,明者是察
主上神武英斷,羣策如林,忠臣發憤,虎士投袂,雄騎布野,舳艫蓋川
吾以不才,忝權節鉞,總督羣帥,首戒戎先,指晨電舉,式清南服
所以積行緩期,冀弟不遠而悟
如其遂溺奸說者,天實爲之
臨書慨懣,不識次第
義宣移檄諸州郡,加進號位
遣參軍劉諶之、尹周之等率軍下就臧質
雍州刺史朱修之起兵奉順
義宣二月十一日率衆十萬發自江津,舳艫數百里
是日大風,船垂覆沒,僅得入中夏口
以第八子慆爲輔國將軍,留鎮江陵
遣魯秀、朱曇韶萬餘人北討朱修之
秀初至江陵,見義宣,既出,拊膺曰“阿兄誤人事,乃與癡人共作賊,今年敗矣”義宣至尋陽,與質俱下,質爲前鋒
至鵲頭,聞徐遺寶敗,魯爽於小峴授首,相視失色
世祖使鎮北大將軍沈慶之送爽首示義宣,並與書“僕荷任一方,而釁生所統
近聊率輕師,指往翦撲,軍鋒裁交,賊爽授首
公情契異常,或欲相見,及其可識,指送相呈”義宣、質並駭懼
上先遣豫州刺史王玄謨舟師頓梁山洲內,東西兩岸爲卻月城,營柵甚固
義宣屢與玄謨書,要令降
玄謨書報曰:
頻奉二誨,伏對戰駭
先在彭、泗,聞諸將皆雲必有今日之事,以鄙意量,謂無此理
去年九月,故遣參軍先僧瑗修書表心,並密陳入相之計,欲使周旦之美,復見於今
豈意理數難推,果至於此
昔因幸會,蒙國士之顧,思報厚德,甘起泉壤,豈謂一旦事與願違
公崇長奸回,自放西服,信邪細之說,忘大節之重,溺流狡之志,滅君親之恩,狎玩極寵,越希非覬,祖宗世祀,自圖顛覆,瞑目行事,未有如斯之甚者也,乃復枉覃書檄,遠示見招
此則丹心微款,未亮於高鑑,赤誠幽志,虛感於平日,環念週迴,始悟知己之爲難也
公但念提職在昔,不思善教有本,徒見徐、魯去就,未知仗義有人,豈不惜哉
有臣則欲其忠,誘人而導諸逆,君子忠恕,其如是乎
苟不忠恕,則擇木之翰,有所不集矣
夫挑妾者愛其易,求妻則敬其難
若承命如響,將焉用之
原轂存輿,無禮必及,竊恐荊郢之士,已當潛貳其懷,非皇都陋臣,秉義不徙
公雖心迷跡往,猶願勉建良圖
抑撫軍忠壯慷慨,亮誠有素,新亭之勳,莫與爲等,而妄信奸虛,坐相貶謗,不亦惑哉
幸承人乏,夙誡前驅,精甲已次近路
鎮軍駱驛繼發,太傅、驃騎嗣董元戎
乘輿親御六師,威靈遐振
人百其氣,慕義如林,舟騎雲回,赫弈千里
輒屬鞬秉銳,與執事周旋,授命當仁,理無所讓
夫君道既盡,民禮亦絕,執筆裁答,感慨交懷
撫軍柳元景據姑孰爲大統,偏帥鄭琨、武念戍南浦
質徑入梁山,去玄謨一里許結營,義宣屯蕪湖
五月十九日,西南風猛,質乘風順流攻玄謨西壘,冗從僕射鬍子友等戰失利,棄壘渡就玄謨
質又遣將龐法起數千兵從洲外趨南浦,仍使自後掩玄謨
與琨、念相遇,法起戰大敗,赴水死略盡
二十一日,義宣至梁山,質上出軍東岸攻玄謨
玄謨分遣遊擊將軍垣護之、竟陵太守薛安都等出壘奮擊,大敗質軍,軍人一時投水
護之等因風縱火,焚其舟乘,風勢猛盛,煙焰覆江
義宣時屯西岸,延火燒營殆盡
諸將乘風火之勢,縱兵攻之,衆一時奔潰
義宣與質相失,各單舸迸走,東人士庶並歸順,西人與義宣相隨者,船舸猶有百餘
女先適臧質子,過尋陽,入城取女,載以西奔
至江夏,聞巴陵有軍,被抄斷,回入徑口,步向江陵
衆散且盡,左右唯十許人,腳痛不復能行,就民僦露車自載
無復食,緣道求告
至江陵郭外,遣人報竺超民,超民具羽儀兵衆迎之
時外猶自如舊,帶甲尚萬餘人
義宣既入城,仍出聽事見客,左右翟靈寶誡使撫慰衆賓,以“臧質違指授之宜,用致失利,今治兵繕甲,更爲後圖
昔漢高百敗,終成大業”
而義宣忘靈寶之言,誤雲“項羽千敗”,衆鹹掩口而笑
魯秀、竺超民等猶爲之爪牙,欲收合餘燼,更圖一決,而義宣惛墊無復神守,入內不復出
左右腹心,相率奔叛
魯秀北走,義宣不復自立,欲隨秀去,乃於內戎服,幰囊盛糧,帶佩刀,攜息慆及所愛妾五人,皆著男子服相隨
城內擾亂,白刃交橫,義宣大懼落馬,仍便步地,超民送城外,更以馬與之,超民因還守城
義宣冀及秀,望諸將送北入虜
即失秀所在,未出郭,將士逃散盡,唯餘慆及五妾兩黃門而已
夜還向城,入南郡空廨,無牀,席地至旦
遣黃門報超民,超民遣故車一乘,載送刺奸
義宣送止獄戶,坐地嘆曰“臧質老奴誤我”始與五妾俱入獄,五妾尋被遣出,義宣號泣語獄吏曰“常日非苦,今日分別始是苦”
大司馬江夏王義恭諸公王八座與荊州刺史朱修之書曰“義宣反道叛恩,自陷極逆
大義滅親,古今同準
無將之誅,猶或囚殺,況醜文悖志,宣灼遐邇,鋒指絳闕,兵纏近郊,釁逼憂深,臣主旰食
賴朝略震明,祖宗靈慶,罪人斯得,七廟弗隳
司刑定罰,典闢攸在
而皇慈逮下,愍其愚迷,抑法申情,屢奏不省,人神悚遑,省心震惕
義宣自絕於天,理無容受
社稷之慮,臣子責深
便宜專行大戮,以紓國難
但加諸斧鉞,有傷聖仁,示以弘恩,使自爲所,上全天德,下一洪憲
臨書悲慨,不復多雲”書未達,修之至江陵,已於獄盡焉
時年四十
世祖聽還葬
義宣子悽、愷、恢、憬、惔、忄矣、惇、慆、伯實、業、悉達、法導、僧喜、慧正、慧知、明彌虜、妙覺、寶明凡十八人
愷、恢、惔、惇並於江寧墓所賜死,忄矣、悉達早卒,餘並與義宣俱爲朱修之所殺
蔡超及諮議參軍顏樂之、徐壽之等諸同惡,並伏誅
超,濟陽考城人
父茂之,侍廬陵王義真讀書,官至彭城王義康驃騎從事中郎,始興太守
超少有才學,初爲兗州主簿,時令百官舉才,超與前始寧令同郡江淳之、前徵南參軍會稽賀道養併爲興安侯義賓所表薦
竺超民,青州刺史竺夔子也
恢,字景度,既嫡長,少而辯慧,義宣甚愛重之
年十一,拜南譙王世子,除給事中
義宣爲荊州,常停都邑
太祖欲令還西,乃以爲河東太守,加寧朔將軍
頃之,徵爲黃門侍郎
元兇弒立,恢爲侍中
義宣起義,劭收恢及弟愷、惔、悽、憬、忄矣系於外,散騎郎沈煥防守之
煥密有歸順意,謂恢等曰“禍福與諸郎同之,願勿憂”及臧質自白下上趨廣莫門,劭令煥殺恢等
煥乃解其桎梏,率所領數十人與恢等向廣莫門欲出
門者拒之,煥曰“臧公已至,兇人走矣
此司空諸郎,並能爲諸君得富貴,非徒免禍而已,勿相留”亦值質至,因以得出
恢至新亭,即除侍中
俄遷侍中、散騎常侍、西中郎將、湘州刺史
義宣並領湘州,轉恢侍中,領衛尉
晉氏過江,不置城門校尉及衛尉官,世祖欲重城禁,故復置衛尉卿
衛尉之置,自恢始也
轉右衛將軍,侍中如故
義宣舉兵反,恢與兄弟姊妹一時逃亡
恢藏江寧民陳銑家,有告之者,錄付廷尉
恢子善藏,與恢俱死
愷,字景穆,生而養於宮內,寵均皇子
十歲,封宜陽縣侯
仍爲建威將軍、南彭城、沛二郡太守
遷步兵校尉,轉黃門侍郎,太子中庶子,領長水校尉
元兇以愷爲散騎常侍
世祖以爲祕書監
未拜,遷輔國將軍、南彭城、下邳二郡太守
其年,轉五兵尚書,進爵爲王
義宣反問至,愷於尚書寺內,著婦人衣,乘問訊車,投臨汝公蓋詡
詡於妻室內爲地窟藏之,事覺,收付廷尉,詡伏誅
忄矣封臨武縣侯,年十八卒,諡曰悼侯
悽封湘南縣侯
憬封祁陽縣侯
徐遺寶,字石俊,高平金鄉人
初以新亭戰功,爲輔國將軍、衛軍司馬、河東太守,不之官
遷兗州刺史,將軍如故,戍湖陸
封益陽縣侯,食邑二千五百戶
義宣既叛,遣使以遺寶爲徵虜將軍、徐州刺史,率軍出瓜步
遺寶遣長史劉雍之襲彭城,寧朔司馬明胤擊破之
更遣高平太守王玄楷與雍之復逼彭城
時徐州刺史蕭思話未之鎮,因詔安北司馬夏侯祖權率五百人馳往助胤,既至,擊玄楷斬之,雍之還湖陸
遺寶復遣使人檀休祖應玄楷,聞敗,亦潰散
遺寶棄城奔魯爽,爽敗,逃東海郡界,土人斬送之,傳首京邑
夏侯祖權,譙人也
以功封祁陽縣子,食邑四百戶
大明中,爲建武將軍、兗州刺史,卒官
諡曰烈子
史臣曰:襄陽龐公謂劉表曰“若使周公與管、蔡處茅屋之下,食藜藿之羹,豈有若斯之難”夫天倫由子,共氣分形,寵愛之分雖同,富貴之情則異也
追味尚長之言,以爲太息
劉湛,字弘仁,南陽涅陽人也
祖耽,父柳,並晉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
湛出繼伯父淡,襲封安衆縣五等男
少有局力,不尚浮華
博涉史傳,諳前世舊典,弱年便有宰世情,常自比管夷吾、諸葛亮,不爲文章,不喜談議
本州闢主簿,不就
除著作佐郎,又不拜
高祖以爲太尉行參軍,賞遇甚厚
高祖領鎮西將軍、荊州刺史,以湛爲功曹,仍補治中別駕從事史,復爲太尉參軍,世子徵虜西中郎主簿
父柳亡於江州,州府送故甚豐,一無所受,時論稱之
服終,除祕書丞,出爲相國參軍
謝晦、王弘並稱其有器幹
高祖入受晉命,以第四子義康爲冠軍將軍、豫州刺史,留鎮壽陽
以湛爲長史、樑郡太守
義康弱年未親政,府州軍事悉委湛
府進號右將軍,仍隨府轉
義康以本號徙爲南豫州,湛改領歷陽太守
爲人剛嚴用法,奸吏犯贓百錢以上,皆殺之,自下莫不震肅
廬陵王義真出爲車騎將軍、南豫州刺史,湛又爲長史,太守如故
義真時居高祖憂,使帳下備膳,湛禁之,義真乃使左右索魚肉珍羞,於齋內別立廚帳
會湛入,因命臑酒炙車螯,湛正色曰“公當今不宜有此設”義真曰“旦甚寒,一碗酒亦何傷
長史事同一家,望不爲異”酒既至,湛因起曰“既不能以禮自處,又不能以禮處人”
景平元年,召入,拜尚書吏部郎,遷右衛將軍
出督廣、交二州諸軍事、建威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
嫡母憂去職
服闋,爲侍中
撫軍將軍江夏王義恭鎮江陵,以湛爲使持節、南蠻校尉、領撫軍長史,行府州事
時王弘輔政,而王華、王曇首任事居中,湛自謂才能不後之,不願外出
是行也,謂爲弘等所斥,意甚不平,常曰“二王若非代邸之舊,無以至此,可謂遭遇風雲”
湛負其志氣,常慕汲黯、崔琰爲人,故名長子曰黯字長孺,第二子曰琰字季圭
琰於江陵病卒,湛求自送喪還都,義恭亦爲之陳請
太祖答義恭曰“吾亦得湛啓事,爲之酸懷,乃不欲苟違所請
但汝弱年,新涉庶務,八州殷曠,專斷事重,疇諮委仗,不可不得其人,量算二三,未獲便相順許
今答湛啓,權停彼葬
頃朝臣零落相系,寄懷轉寡,湛實國器,吾乃欲引其令還,直以西夏任重,要且停此事耳
汝慶賞黜罰,豫關失得者,必宜悉相委寄”
義恭性甚狷隘,年又漸長,欲專政事,每爲湛所裁,主佐之間,嫌隙遂構
太祖聞之,密遣使詰讓義恭,並使深加諧緝
義恭具陳湛無居下之禮,又自以年長,未得行意,雖奉詔旨,頗有怨言
上友於素篤,欲加酧順,乃詔之曰“事至於此,甚爲可嘆
當今乏才,委授已爾,宜盡相彌縫,取其可取,棄其可棄
汝疏雲泯然無際,如此甚佳
彼多猜,不可令萬一覺也
汝年已長,漸更事物,且羣情矚望,不以幼昧相期,何由故如十歲時,動止諮問
但當今所專,必是小事耳
亦恐量此輕重,未必盡得,彼之疑怨,兼或由此邪”
先是,王華既亡,曇首又卒,領軍將軍殷景仁以時賢零落,白太祖徵湛
八年,召爲太子詹事,加給事中、本州大中正,與景仁並被任遇
湛常雲“今世宰相何難,此政可當我南陽郡漢世功曹耳”明年,景仁轉尚書僕射、領選、護軍將軍,湛代爲領軍將軍
十二年,又領詹事
湛與景仁素款,又以其建議徵之,甚相感說
及俱被時遇,猜隙漸生,以景仁專管內任,謂爲間己
時彭城王義康專秉朝權,而湛昔爲上佐,遂以舊情委心自結,欲因宰相之力以回主心,傾黜景仁,獨當時務
義康屢構之於太祖,其事不行
義康僚屬及湛諸附隸潛相約勒,無敢歷殷氏門者
湛黨劉敬文父成未悟其機,詣景仁求郡,敬文遽往謝湛曰“老父悖耄,遂就殷鐵幹祿
由敬文闇淺,上負生成,合門慚懼,無地自處”敬文之奸諂無愧如此
義康擅勢專朝,威傾內外,湛愈推崇之,無復人臣之禮,上稍不能平
湛初入朝,委任甚重,日夕引接,恩禮綢繆
善論治道,並諳前世故事,敘致銓理,聽者忘疲
每入雲龍門,御者便解駕,左右及羽儀隨意分散,不夕不出,以此爲常
及至晚節,驅煽義康,凌轢朝廷,上意雖內離,而接遇不改
上嘗謂所親曰“劉班初自西還,吾與語,常看日早晚,慮其當去
比入,吾亦看日早晚,慮其不去”湛小字班虎,故云班也
遷丹陽尹,金紫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詹事如故
十七年,所生母亡
時上與義康形跡既乖,釁難將結,湛亦知無復全地
及至丁艱,謂所親曰“今年必敗
常日正賴口舌爭之,故得推遷耳
今既窮毒,無復此望,禍至其能久乎”十月,詔曰“劉湛階藉門蔭,少叨榮位,往佐歷陽,奸詖夙著
謝晦之難,潛使密告,求心即事,久宜誅屏
朕所以棄罪略瑕,庶收後效,寵秩優忝,逾越倫匹
而兇忍忌克,剛愎靡厭,無君之心,觸遇斯發
遂乃合黨連羣,構扇同異,附下蔽上,專弄威權,薦子樹親,互爲表裏,邪附者榮曜九族,乘理者推陷必至
旋觀奸慝,爲日已久,猶欲弘納遵養,冀或悛革
自邇以來,凌縱滋甚,悖言懟容,罔所顧忌,險謀潛計,睥睨兩宮
豈唯彰暴國都,固亦達於四海
比年七曜違度,震蝕表災,侵陽之徵,事符幽顯
搢紳含憤,義夫興嘆
昔齊、魯不綱,禍頃邦國
昭、宣電斷,漢祚方延
便收付廷尉,肅明刑典”於獄伏誅,時年四十九
子黯,大將軍從事中郎
黯及二弟亮、儼並從誅
湛弟素,黃門侍郎,徙廣州
湛初被收,嘆曰“便是亂邪”仍又曰“不言無我應亂,殺我自是亂法耳”入獄見素,曰“乃復及汝邪
相勸爲惡,惡不可爲
相勸爲善,正見今日
如何”湛生女輒殺之,爲士流所怪
范曄,字蔚宗,順陽人,車騎將軍泰少子也
母如廁產之,額爲磚所傷,故以磚爲小字
出繼從伯弘之,襲封武興縣五等侯
少好學,博涉經史,善爲文章,能隸書,曉音律
年十七,州闢主簿,不就
高祖相國掾,彭城王義康冠軍參軍,隨府轉右軍參軍,入補尚書外兵郎,出爲荊州別駕從事史
尋召爲祕書丞,父憂去職
服終,爲徵南大將軍檀道濟司馬,領新蔡太守
道濟北征,曄憚行,辭以腳疾,上不許,使由水道統載器仗部伍
軍還,爲司徒從事中郎
傾之,遷尚書吏部郎
元嘉元年冬,彭城太妃薨,將葬,祖夕,僚故並集東府
曄弟廣淵,時爲司徒祭酒,其日在直
曄與司徒左西屬王深宿廣淵許,夜中酣飲,開北牖聽輓歌爲樂
義康大怒,左遷曄宣城太守
不得志,乃刪衆家《後漢書》爲一家之作
在郡數年,遷長沙王義欣鎮軍長史,加寧朔將軍
兄皓爲宜都太守,嫡母隨皓在官
十六年,母亡,報之以疾,曄不時奔赴
及行,又攜妓妾自隨,爲御史中丞劉損所奏
太祖愛其才,不罪也
服闋,爲始興王浚後軍長史,領南下邳太守
及浚爲揚州,未親政事,悉以委曄
尋遷左衛將軍、太子詹事
曄長不滿七尺,肥黑,禿眉須
善彈琵琶,能爲新聲
上欲聞之,屢諷以微旨,曄僞若不曉,終不肯爲上彈
上嘗宴飲歡適,謂曄曰“我欲歌,卿可彈”曄乃奉旨
上歌既畢,曄亦止弦
初,魯國孔熙先博學有縱橫才志,文史星算,無不兼善
爲員外散騎侍郎,不爲時所知,久不得調
初熙先父默之爲廣州刺史,以贓貨得罪下廷尉,大將軍彭城王義康保持之,故得免
及義康被黜,熙先密懷報效,欲要朝廷大臣,未知誰可動者,以曄意志不滿,欲引之
而熙先素不爲曄所重,無因進說
曄外甥謝綜,雅爲曄所知,熙先嚐經相識,乃傾身事綜,與之結厚
熙先藉嶺南遺財,家甚富足,始與綜諸弟共博,故爲拙行,以物輸之
綜等諸年少,既屢得物,遂日夕往來,情意稍款
綜乃引熙先與曄爲數,曄又與戲,熙先故爲不敵,前後輸曄物甚多
曄既利其財寶,又愛其文藝
熙先素有詞辯,盡心事之,曄遂相與異常,申莫逆之好
始以微言動曄,曄不回,熙先乃極辭譬說
曄素有閨庭論議,朝野所知,故門胄雖華,而國家不與姻娶
熙先因以此激之曰“丈人若謂朝廷相待厚者,何故不與丈人婚,爲是門戶不得邪
人作犬豕相遇,而丈人慾爲之死,不亦惑乎”曄默然不答,其意乃定
時曄與沈演之併爲上所知待,每被見多同
曄若先至,必待演之俱入
演之先至,嘗獨被引,曄又以此爲怨
曄累經義康府佐,見待素厚
及宣城之授,意好乖離
綜爲義康大將軍記室參軍,隨鎮豫章
綜還,申義康意於曄,求解晚隙,復敦往好
曄既有逆謀,欲探時旨,乃言於上曰“臣歷觀前史二漢故事,諸蕃王政以訞詛幸災,便正大逆之罰
況義康奸心釁跡,彰著遐邇,而至今無恙,臣竊惑焉
且大梗常存,將重階亂,骨肉之際,人所難言
臣受恩深重,故冒犯披露”上不納
熙先素善天文,雲“太祖必以非道晏駕,當由骨肉相殘
江州應出天子”以爲義康當之
綜父述亦爲義康所遇,綜弟約又是義康女夫,故太祖使綜隨從南上,既爲熙先所獎說,亦有酧報之心
廣州人周靈甫有家兵部曲,熙先以六十萬錢與之,使於廣州合兵
靈甫一去不反
大將軍府史仲承祖,義康舊所信念,屢銜命下都,亦潛結腹心,規有異志
聞熙先有誠,密相結納
丹陽尹徐湛之,素爲義康所愛,雖爲舅甥,恩過子弟,承祖因此結事湛之,告以密計
承祖南下,申義康意於蕭思話及曄,雲“本欲與蕭結婚,恨始意不果
與範本情不薄,中間相失,傍人爲之耳”
有法略道人,先爲義康所供養,粗被知待
又有王國寺法靜尼亦出入義康家內,皆感激舊恩,規相拯拔,並與熙先往來
使法略罷道,本姓孫,改名景玄,以爲臧質寧遠參軍
熙先善於治病,兼能診脈
法靜尼妹夫許耀,領隊在臺,宿衛殿省
嘗有病,因法靜尼就熙先乞治,爲合湯一劑,耀疾即損
耀自往酧謝,因成周旋
熙先以耀膽幹可施,深相待結,因告逆謀,耀許爲內應
豫章胡遵世,藩之子也,與法略甚款,亦密相酧和
法靜尼南上,熙先遣婢採藻隨之,付以箋書,陳說圖讖
法靜還,義康餉熙先銅匕、銅鑷、袍段、棋奩等物
熙先慮事泄,鴆採藻殺之
湛之又謂曄等“臧質見與異常,歲內當還,已報質,悉攜門生義故,其亦當解人此旨,故應得健兒數百
質與蕭思話款密,當仗要之,二人並受大將軍眷遇,必無異同
思話三州義故衆力,亦不減質
郡中文武,及合諸處偵邏,亦當不減千人
不憂兵力不足,但當勿失機耳”乃略相署置,湛之爲撫軍將軍、揚州刺史,曄中軍將軍、南徐州刺史,熙先左衛將軍,其餘皆有選擬
凡素所不善及不附義康者,又有別簿,併入死目
熙先使弟休先先爲檄文曰:
夫休否相乘,道無恆泰,狂狡肆逆,明哲是殛
故小白有一匡之勳,重耳有翼戴之德
自景平肇始,皇室多故,大行皇帝天誕英姿,聰明睿哲,拔自藩國,嗣位統天,憂勞萬機,垂心庶務,是以邦內安逸,四海同風
而比年以來,奸豎亂政,刑罰乖淫,陰陽違舛,致使釁起蕭牆,危禍萃集
賊臣趙伯符積怨含毒,遂縱姦凶,肆兵犯蹕,禍流儲宰,崇樹非類,傾墜皇基
罪百浞、犭壹,過十玄、莽,開闢以來,未聞斯比
率土叩心,華夷泣血,鹹懷亡身之誠,同思糜軀之報
湛之、曄與行中領軍蕭思話、行護軍將軍臧質、行左衛將軍孔熙先、建威將軍孔休先,忠貫白日,誠著幽顯,義痛其心,事傷其目,投命奮戈,萬殞莫顧,即日斬伯符首,及其黨與
雖豺狼即戮,王道惟新,而普天無主,羣萌莫系
彭城王體自高祖,聖明在躬,德格天地,勳溢區宇,世路威夷,勿用南服,龍潛鳳棲,於茲六稔,蒼生饑德,億兆渴化,豈唯東征有《鴟鴞》之歌,陝西有勿翦之思哉
靈祗告徵祥之應,讖記表帝者之符,上答天心,下愜民望,正位辰極,非王而誰
今遣行護軍將軍臧質等,齎皇帝璽綬,星馳奉迎
百官備禮,駱驛繼進,並命羣帥,鎮戍有常
若干撓義徒,有犯無貸
昔年使反,湛之奉賜手敕,逆誡禍亂,預睹斯萌,令宣示朝賢,共拯危溺,無斷謀事,失於後機,遂使聖躬濫酷,大變奄集,哀恨崩裂,撫心摧哽,不知何地,可以厝身
輒督厲尫頓,死而後已
熙先以既爲大事,宜須義康意旨,曄乃作義康與湛之書,宣示同黨曰:
吾凡人短才,生長富貴,任情用己,有過不聞,與物無恆,喜怒違實,致使小人多怨,士類不歸
禍敗已成,猶不覺悟,退加尋省,方知自招,刻肌刻骨,何所復補
然至於盡心奉上,誠貫幽顯,拳拳謹慎,惟恐不及,乃可恃寵驕盈,實不敢故爲期罔也
豈苞藏逆心,以招灰滅,所以推誠自信,不復防護異同,率意信心,不顧萬物議論,遂致讒巧潛構,衆惡歸集
甲奸險好利,負吾事深
乙兇愚不齒,扇長無賴
丙、丁趨走小子,唯知諂進,伺求長短,共造虛說,致令禍陷骨肉,誅戮無辜
凡在過釁,竟有何徵,而刑罰所加,同之元惡,傷和枉理,感徹天地
吾雖幽逼日苦,命在漏刻,義慨之士,時有音信
每知天文人事,及外間物情,土崩瓦解,必在朝夕
是爲釁起羣賢,濫延國家,夙夜憤踊,心復交戰
朝之君子及士庶白黑懷義秉理者,寧可不識時運之會,而坐待橫流邪
除君側之惡,非唯一代,況此等狂亂罪骫,終古所無,加之翦戮,易於摧朽邪
可以吾意宣示衆賢,若能同心奮發,族裂逆黨,豈非功均創業,重造宋室乎
但兵兇戰危,或致侵濫,若有一豪犯順,誅及九族
處分之要,委之羣賢,皆當謹奉朝廷,動止聞啓
往日嫌怨,一時豁然,然後吾當謝罪北闕,就戮有司
苟安社稷,瞑目無恨
勉之,勉之
二十二年九月,徵北將軍衡陽王義季、右將軍南平王鑠出鎮,上於武帳岡祖道,曄等期以其日爲亂,而差互不得發
於十一月,徐湛之上表曰“臣與范曄,本無素舊,中忝門下,與之鄰省,屢來見就,故漸成周旋
比年以來,意態轉見,傾動險忌,富貴情深,自謂任遇未高,遂生怨望
非唯攻伐朝士,譏謗聖時,乃上議朝廷,下及藩輔,驅扇同異,恣口肆心,如此之事,已具上簡
近員外散騎侍郎孔熙先忽令大將軍府吏仲承祖騰曄及謝綜等意,欲收合不逞,規有所建
以臣昔蒙義康接盼,又去歲羣小爲臣妄生風塵,謂必嫌懼,深見勸誘
兼雲人情樂亂,機不可失,讖緯天文,並有徵驗
曄尋自來,復具陳此,並說臣論議轉惡,全身爲難
即以啓聞,被敕使相酧引,究其情狀
於是悉出檄書、選事、及同惡人名、手墨翰跡,謹封上呈,兇悖之甚,古今罕比
由臣暗於交士,聞此逆謀,臨啓震惶,荒情無措”詔曰“湛之表如此,良可駭惋
曄素無行檢,少負瑕釁,但以才藝可施,故收其所長,頻加榮爵,遂參清顯
而險利之性,有過溪壑,不識恩遇,猶懷怨憤
每存容養,冀能悛革,不謂同惡相濟,狂悖至此
便可收掩,依法窮詰”
其夜,先呼曄及朝臣集華林東閣,止於客省
先已於外收綜及熙先兄弟,並皆款服
於時上在延賢堂,遣使問曄曰“以卿牜角有文翰,故相任擢,名爵期懷,於例非少
亦知卿意難厭滿,正是無理怨望,驅扇朋黨而已,云何乃有異謀”曄倉卒怖懼,不即首款
上重遣問曰“卿與謝綜、徐湛之、孔熙先謀逆,並已答款,猶尚未死,徵據見存,何不依實”曄對曰“今宗室磐石,蕃嶽張趶,設使竊發僥倖,方鎮便來討伐,幾何而不誅夷
且臣位任過重,一階兩級,自然必至,如何以滅族易此
古人云:左手據天下之圖,右手刎其喉,愚夫不爲
臣雖泥下,朝廷許其牜角有所及,以理而察,臣不容有此”上覆遣問曰“熙先近在華林門外,寧欲面辨之乎”曄辭窮,乃曰“熙先苟誣引臣,臣當如何”熙先聞曄不服,笑謂殿中將軍沈邵之曰“凡諸處分,符檄書疏,皆范曄所造及治定
云何於今方作如此抵蹋邪”上示以墨跡,曄乃具陳本末,曰“久欲上聞,逆謀未著
又冀其事消弭,故推遷至今
負國罪重,分甘誅戮”
其夜,上使尚書僕射何尚之視之,問曰“卿事何得至此”曄曰“君謂是何”尚之曰“卿自應解”曄曰“外人傳庾尚書見憎,計與之無惡
謀遂之事,聞孔熙先說此,輕其小兒,不以經意
今忽受責,方覺爲罪
君方以道佐世,使天下無冤
弟就死之後,猶望君照此心也”明日,仗士送曄付廷尉,入獄,問徐丹陽所在,然後知爲湛之所發
熙先望風吐款,辭氣不撓,上奇其才,遣人慰勞之曰“以卿之才,而滯於集書省,理應有異志
此乃我負卿也”又詰責前吏部尚書何尚之曰“使孔熙先年將三十作散騎郎,那不作賊”熙先於獄中上書曰“囚小人猖狂,識無遠概,徒扌旬意氣之小感,不料逆順之大方
與第二弟休先首爲奸謀,干犯國憲,撝膾脯醢,無補尤戾
陛下大明含弘,量苞天海,錄其一介之節,猥垂優逮之詔
恩非望始,沒有遺榮,終古以來,未有斯比
夫盜馬絕纓之臣,懷璧投書之士,其行至賤,其過至微,由識不世之恩,以盡軀命之報,卒能立功齊、魏,致勳秦、楚
囚雖身陷禍逆,名節俱喪,然少也慷慨,竊慕烈士之遺風
但墜崖之木,事絕升躋,覆盆之水,理乖收汲
方當身膏鈇鉞,詒誡方來,若使魂而有靈,結草無遠
然區區丹抱,不負夙心,貪及視息,少得申暢
自惟性愛羣書,心解數術,智之所周,力之所至,莫不窮攬,究其幽微
考論既往,誠多審驗
謹略陳所知,條牒如故別狀,願且勿遺棄,存之中書
若囚死之後,或可追存,庶九泉之下,少塞釁責”所陳並天文占候,讖上有骨肉相殘之禍,其言深切
曄在獄,與綜及熙先異處,乃稱疾求移考堂,欲近綜等
見聽,與綜等果得隔壁
遙問綜曰“始被收時,疑誰所告”綜雲“不知”曄曰“乃是徐童”童,徐湛之小名仙童也
在獄爲詩曰“禍福本無兆,性命歸有極
必至定前期,誰能延一息
在生已可知,來緣忄畫無識
好醜共一丘,何足異枉直
豈論東陵上,寧辨首山側
雖無嵇生琴,庶同夏侯色
寄言生存子,此路行復即”曄本意謂入獄便死,而上窮治其獄,遂經二旬,曄更有生望
獄吏因戲之曰“外傳詹事或當長系”曄聞之驚喜,綜、熙先笑之曰“詹事當前共疇昔事時,無不攘袂瞋目
及在西池射堂上,躍馬顧盼,自以爲一世之雄
而今擾攘紛紜,畏死乃爾
設令今時賜以性命,人臣圖主,何顏可以生存”曄謂衛獄將曰“惜哉
薶如此人”將曰“不忠之人,亦何足惜”曄曰“大將言是也”
將出市,曄最在前,於獄門顧謂綜曰“今日次第,當以位邪”綜曰“賊帥爲先”在道語笑,初無暫止
至市,問綜曰“時欲至未”綜曰“勢不復久”曄既食,又苦勸綜,綜曰“此異病篤,何事強飯”曄家人悉至市,監刑職司問“須相見不”曄問綜曰“家人以來,幸得相見,將不暫別”綜曰“別與不別,亦何所存
來必當號泣,正足亂人意”曄曰“號泣何關人,向見道邊親故相瞻望,亦殊勝不見
吾意故欲相見”於是呼前
曄妻先下撫其子,回罵曄曰“君不爲百歲阿家,不感天子恩遇,身死固不足塞罪,奈何枉殺子孫”曄乾笑雲罪至而已
曄所生母泣曰“主上念汝無極,汝曾不能感恩,又不念我老,今日奈何”仍以手擊曄頸及頰,曄顏色不怍
妻雲“罪人,阿家莫念”妹及妓妾來別,曄悲涕流漣,綜曰“舅殊不同夏侯色”曄收淚而止
綜母以子弟自蹈逆亂,獨不出視
曄語綜曰“姊今不來,勝人多也”曄轉醉,子藹亦醉,取地土及果皮以擲曄,呼曄爲別駕數十聲
曄問曰“汝恚我邪”藹曰“今日何緣復恚,但父子同死,不能不悲耳”曄常謂死者神滅,欲著《無鬼論》
至是與徐湛之書,雲“當相訟地下”
其謬亂如此
又語人“寄語何僕射,天下決無佛鬼
若有靈,自當相報”收曄家,樂器服玩,並皆珍麗,妓妾亦盛飾,母住止單陋,唯有一廚盛樵薪,弟子冬無被,叔父單布衣
曄及子藹、遙、叔蔞、孔熙先及弟休先、景先、思先、熙先子桂甫、桂甫子白民、謝綜及弟約、仲承祖、許耀,諸所連及,並伏誅
曄時年四十八
曄兄弟子父已亡者及謝綜弟緯,徙廣州
藹子魯連,吳興昭公主外孫,請全生命,亦得遠徙,世祖即位得還
曄性精微有思致,觸類多善,衣裳器服,莫不增損制度,世人皆法學之
撰《和香方》,其序之曰“麝本多忌,過分必害
沈實易和,盈斤無傷
零藿虛燥,詹唐粘溼
甘鬆、蘇合、安息、鬱金、奈多、和羅之屬,並被珍於外國,無取於中土
又棗膏昏鈍,甲煎淺俗”,非唯無助於馨烈,乃當彌增於尤疾也”此序所言,悉以比類朝士“麝本多忌”,比庾炳之
“零藿虛燥”,比何尚之
“詹唐粘溼”,比沈演之
“棗膏昏鈍”,比羊玄保
“甲煎淺俗”,比徐湛之
“甘鬆、蘇合”,比慧琳道人
“沈實易和”,以自比也
曄獄中與諸甥侄書以自序曰:
吾狂釁覆滅,豈復可言,汝等皆當以罪人棄之
然平生行己任懷,猶應可尋
至於能不,意中所解,汝等或不悉知
吾少懶學問,晚成人,年三十許,政始有向耳
自爾以來,轉爲心化,推老將至者,亦當未已也
往往有微解,言乃不能自盡
爲性不尋注書,心氣惡,小苦思,便憒悶
口機又不調利,以此無談功
至於所通解處,皆自得之於胸懷耳
文章轉進,但才少思難,所以每於操筆,其所成篇,殆無全稱者
常恥作文士
文患其事盡於形,情急於藻,義牽其旨,韻移其意
雖時有能者,大較多不免此累,政可類工巧圖繢,竟無得也
常謂情志所託,故當以意爲主,以文傳意
以意爲主,則其旨必見
以文傳意,則其詞不流
然後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
此中情性旨趣,千條百品,屈曲有成理
自謂頗識其數,嘗爲人言,多不能賞,意或異故也
性別宮商,識清濁,斯自然也
觀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處,縱有會此者,不必從根本中來
言之皆有實證,非爲空談
年少中,謝莊最有其分,手筆差易,文不拘韻故也
吾思乃無定方,特能濟難適輕重,所稟之分,猶當未盡
但多公家之言,少於事外遠致,以此爲恨,亦由無意於文名故也
本未關史書,政恆覺其不可解耳
既造《後漢》,轉得統緒,詳觀古今著述及評論,殆少可意者
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無例,不可甲乙辨
後贊於理近無所得,唯志可推耳
博贍不可及之,整理未必愧也
吾雜傳論,皆有精意深旨,既有裁味,故約其詞句
至於《循吏》以下及《六夷》諸序論,筆勢縱放,實天下之奇作
其中合者,往往不減《過秦》篇
嘗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
欲遍作諸志,前漢所有者悉令備
雖事不必多,且使見文得盡
又欲因事就卷內發論,以正一代得失,意復未果
贊自是吾文之傑思,殆無一字空設,奇變不窮,同合異體,乃自不知所以稱之
此書行,故應有賞音者
紀、傳例爲舉其大略耳,諸細意甚多
自古體大而思精,未有此也
恐世人不能盡之,多貴古賤今,所以稱情狂言耳
吾於音樂,聽功不及自揮,但所精非雅聲,爲可恨
然至於一絕處,亦復何異邪
其中體趣,言之不盡,弦外之意,虛響之音,不知所從而來
雖少許處,而旨態無極
亦嘗以授人,士庶中未有一毫似者
此永不傳矣
吾書雖小小有意,筆勢不快,餘竟不成就,每愧此名
曄《自序》並實,故存之
藹幼而整潔,衣服竟歲未嘗有塵點
死時年二十
曄少時,兄晏常雲“此兒進利,終破門戶”終如晏言
史臣曰:古之人云“利令智昏”甚矣,利害之相傾
劉湛識用才能,實苞經國之略,豈不知移弟爲臣,則君臣之道用,變兄成主,則兄弟之義殊乎
而義康數懷奸計,苟相崇說,與夫推長戟而犯魏闕,亦何以異哉
袁淑,字陽源,陳郡陽夏人,丹陽尹豹少子也
少有風氣,年數歲,伯湛謂家人曰“此非凡兒”至十餘歲,爲姑夫王弘所賞
不爲章句之學,而博涉多通,好屬文,辭采遒豔,縱橫有才辯
本州命主簿,著作佐郎,太子舍人,並不就
彭城王義康命爲軍司祭酒
義康不好文學,雖外相禮接,意好甚疏
劉湛,淑從母兄也,欲其附己,而淑不以爲意,由是大相乖失,以久疾免官
補衡陽王義季右軍主簿,遷太子洗馬,以腳疾不拜
衛軍臨川王義慶雅好文章,請爲諮議參軍
頃之,遷司徒左西屬
出爲宣城太守,入補中書侍郎,以母憂去職
服闋,爲太子中庶子
元嘉二十六年,遷尚書吏部郎
其秋,大舉北伐,淑侍坐從容曰“今當鳴鑾中嶽,席捲趙、魏,檢玉岱宗,今其時也
臣逢千載之會,願上《封禪書》一篇”太祖笑曰“盛德之事,我何足以當之”出爲始興王徵北長史、南東海太守
淑始到府,浚引見,謂曰“不意舅遂垂屈佐”淑答曰“朝廷遣下官,本以光公府望”還爲御史中丞
時索虜南侵,遂至瓜步,太祖使百官議防禦之術,淑上議曰:
臣聞函車之獸,離山必斃
絕波之鱗,宕流則枯
羯寇遺醜,趨致畿甸,蟻萃螽集,聞已崩殪
天險巖曠,地限深遐,故全魏戢其圖,盛晉輟其議,情屈力殫,氣挫勇竭,諒不虞於來臨,本無怵於能濟矣
乃者燮定攜遠,阻違授律,由將有弛拙,故士少鬥志
圍潰之衆,匪寇傾淪,攻制之師,空自班散,濟西勁騎,急戰蹴旅,淮上訓卒,簡備靡旗
是由綏整寡衷,戎昭多昧,遂使栲潞入患,泉伊來擾,紛殄姬風,泯毒禹績,騰書有渭陰之迫,懸烽均咸陽之警
然而切揣虛實,伏匿先彰,校索伎能,譎詭既顯
綿地千里,彌行阻深,表裏躓硋,後先介逼
舍陵衍之習,競湍沙之利
今虹見萍生,土膏泉動,津陸陷溢,痁禍洊興,芻稿已單,米粟莫系,水宇衿帶,進必傾殞,河隘扁固,退亦墮滅
所謂棲烏於烈火之上,養魚於叢棘之中
或謂損緩江右,寬繕淮內
竊謂拯扼閩城,舊史爲允,棄遠涼士,前言稱非
限此要荒,猶弗委割
況聯被京國,咫尺神甸,數州摧掃,列邑殲痍,山淵反覆,草木塗地
今丘賦千乘,井算萬集,肩摩倍於長安,締袂百於臨淄,什一而籍,實慊氓願,履畝以稅,既協農和
戶競戰心,人含銳志,皆欲贏糧請奮,釋緯乘城
謂宜懸金鑄印,要壯果之士,重幣甘辭,招摧決之將,舉薦板築之下,抽登臺皁之間,賞之以焚書,報之以相爵,俄而昭才賀闕,異能間至
戎貪而無謀,肆而不整,迷乎向背之次,謬於合散之宜,犯軍志之極害,觸兵家之甚諱
鹹畜憤矣,僉策戰矣,稱願影從,謠言緡命
宜選敢悍數千,騖行潛掩,偃旗裹甲,鉗馬銜枚,檜稽而起,晨壓未陣,旌噪亂舉,火鼓四臨,使景不暇移,塵不及起,無不禽鎩獸讋,冰解霧散,掃洗哨類,漂滷浮山
如有決罦漏網,逡窠逗穴,命淮、汝戈船,遏其還徑,兗部勁卒,梗其歸塗
必剪元雄,懸首麾下,乃將隻輪不反,戰轊無旋矣
於是信臣騰威,武士繕力,緹組接陰,鞞柝聯響
若其僞遁羸張,出沒無際,楚言漢旆,顯默如神,固已日月蔽虧,川穀蕩貿
負塞殘孽,阻山燼黨,收險竊命,憑城借土,則當因威席捲,乘機芟剿
泗、汴秀士,星流電燭,徐、阜嚴兵,雨湊雲集,蹶亂桑溪之北,搖潰浣海以南,絕其心根,勿使能植,銜索之枯,幾何不蠹
是由涸澤而漁,焚林而狩,若浚風之儛輕籜,杲日之拂浮霜
既而尉洽荷掠之餘,望吊網悲之鬼
然後天行樞運,猋舉煙升,青蓋西巡,翠華東幸,經啓州野,滌一軫策,俾高闕再勒,燕然後銘
方乃奠山沉河,創禮輯策,闡耀炎、昊之遺則,貫軼商、夏之舊文
今衆賈拳勇,而將術疏怯,意者稔泰日積,承平歲久,邑無驚赴之急,家緩饋戰之勤,闕閱訓之禮,簡參屬之飾,且亦薦採之法,庸未蔇歟
若乃邦造裏選,攉論深切,躬擐盡幽,斬帶尋遠,設有沉明能照,俊偉自宣,誠感泉雨,流通金石,氣懾飛、賁,知窮苴、起,審邪正順逆之數,達昏明益損之宜,能睽合民心,愚睿物性,登丹墀而敷策,躡青蒲而揚謀,上說辰鑑,下弭素言,足以安民紓國,救災恤患
則宜拔過寵貴之上,褒升戚舊之右,別其旂章,榮其班祿,出得專譽,使不稟命
降席折節,同廣武之請
設壇致禮,均淮陰之授
必有要盟之功,竊符之捷
夷裔暴狠,內外侮棄,始附之衆,分茷無序,蠱以威利,勢必攜離,首順之徒,靡然自及
今淶繹故典,瀍土纓緌,翦焉幽播,折首兇狡
是猶眇者願明,痿之思步,動商遄會,功終易感
劫晉在於善覘,全鄭實寄良諜,多縱反間,汨惑心耳,發險易之前,抵興喪之術,衝其猜伏,拂其嫌嗜,汨以連率之貴,餌以析壤之資
罄筆端之用,展辭鋒之銳,振辯則堅圍可解,馳羽而巖邑易傾
必府鬲土崩,枝幹瓦裂,故燕、樂相悔,項、範交疑矣
或乃言約功深,事邇應廣,齊圉反駕,趙養還君,盡輿誦之道,畢能事之效
臣幸得出內層禁,遊心明代,澤與身泰,恩隨年行,無以逢迎昌運,潤飾鴻法
今塗有遺鏃,蠆未息蜂,敢思涼識,少酧閎施
但坐幕既乏昭文,免冑不能致果,竊觀都護之邊論,屬國之兵謨,終、晁之抗辭,杜、耿之言事,鹹雲及經之棘,猶闕上算,燭郛之敬,裁收下策
自恥懦木,智不綜微,敢露昧見,無會昭採
淑喜爲夸誕,每爲時人所嘲
始興王浚嘗送錢三萬餉淑,一宿復遣追取,謂使人謬誤,欲以戲淑
淑與浚書曰“袁司直之視館,敢寓書於上國之宮尹
日者猥枉泉賦,降委弊邑
弊邑敬事是遑,無或違貳
懼非郊贈之禮,覲饗之資,不虞君王惠之於是也,是有懵焉
弗圖旦夕發咫尺之記,籍左右而請,以爲胥授失旨,爰速先幣
曾是附庸臣委末學孤聞者,如之何勿疑
且亦聞之前志曰,七年之中,一與一奪,義士猶或非之
況密邇旬次,何其裒益之亟也
藉恐二三諸侯,有以觀大國之政
是用敢布心腹
弊室弱生,砥節清廉,好是潔直,以不邪之故,而貧聞天下
寧有昧夫嗟金者哉
不腆供賦,束馬先璧以俟命
唯執事所以圖之”
遷太子左衛率
元兇將爲弒逆,其夜淑在直,二更許,呼淑及蕭斌等流涕謂曰“主上信讒,將見罪廢
內省無過,不能受枉
明旦便當行大事,望相與戮力”淑及斌並曰“自古無此,願加善思”劭怒變色,左右皆動
斌懼,乃曰“臣昔忝伏事,常思效節,況憂迫如此,輒當竭身奉令”淑叱之曰“卿便謂殿下真有是邪
殿下幼時嘗患風,或是疾動耳”劭愈怒,因問曰“事當克不”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
但既克之後,爲天地之所不容,大禍亦旋至耳
願急息之”劭左右引淑等袴褶,又就主衣取錦,截三尺爲一段,又中破,分斌、淑及左右,使以縛袴
淑出環省,繞牀行,至四更乃寢
劭將出,已與蕭斌同載,呼淑甚急,淑眠終不起
劭停車奉化門,催之相續
徐起至車後,劭使登車,又辭不上
劭因命左右“與手刃”見殺於奉化門外,時年四十六
劭即位,追贈太常,賜賵甚厚
世祖即位,使顏延之爲詔曰“夫輕道重義,亟聞其教
世弊國危,希遇其人
自非達義之至,識正之深者,孰能抗心衛主,遺身固節者哉
故太子左衛率淑,文辯優洽,秉尚貞愨
當要逼之切,意色不橈,厲辭道逆,氣震兇黨
虐刃交至,取斃不移
古之懷忠隕難,未雲出其右者
興言嗟悼,無廢乎心
宜在加禮,永旌宋有臣焉
可贈侍中、太尉,諡曰忠憲公”又詔曰“袁淑以身殉義,忠烈邈古
遺孤在疚,特所矜懷
可厚加賜卹,以慰存亡”淑及徐湛之、江湛、王僧綽、卜天與四家,於是長給稟祿
文集傳於世
子幾、敳、棱、凝、標
敳,世祖步兵校尉
凝,太宗世御史中丞,出爲晉陵太守
太宗初與四方同反,兵敗歸降,以補劉湛冠軍府主簿
淑諸子並早卒
史臣曰:天長地久,人道則異於斯
蕣華朝露,未足以言也
其間夭遽,曾何足雲
宜任心去留,不以存沒嬰心
徒以靈化悠遠,生不再來,雖天行路險,而未之斯遇,謂七尺常存,百年可保也
所以據洪圖而輕天下,吝寸陰而敗尺璧
若乃義重乎生,空炳前誥,投軀殉主,世罕其人
若無陽源之節,丹青何貴焉爾
徐湛之,字孝源,東海郯人
司徒羨之兄孫,吳郡太守佩之弟子也
祖欽之,祕書監
父逵之,尚高祖長女會稽公主,爲振威將軍、彭城、沛二郡太守
高祖諸子並幼,以逵之姻戚,將大任之,欲先令立功
及討司馬休之,使統軍爲前鋒,配以精兵利器,事克,當即授荊州
休之遣魯宗之子軌擊破之,於陣見害
追贈中書侍郎
湛之幼孤,爲高祖所愛,常與江夏王義恭寢食不離於側
永初三年,詔曰“永興公主一門嫡長,早罹辛苦
外孫湛之,特所鍾愛
且致節之胤,情實兼常
可封枝江縣侯,食邑五百戶”年數歲,與弟淳之共車行,牛奔車壞,左右馳來赴之
湛之先令取弟,衆鹹嘆其幼而有識
及長,頗涉大義,善自位待
事祖母及母,並以孝謹聞
元嘉二年,除著作佐郎,員外散騎侍郎,並不就
六年,東宮始建,起家補太子洗馬,轉國子博士,遷奮威將軍、南彭城、沛二郡太守,徙黃門侍郎
祖母年老,辭以朝直,不拜
復授二郡,加輔國將軍,遷祕書監,領右軍將軍,轉侍中,加驍騎將軍
復爲祕書監,加散騎常侍,驍騎如故
會稽公主身居長嫡,爲太祖所禮,家事大小,必諮而後行
西征謝晦,使公主留止臺內,總攝六宮
忽有不得意,輒號哭,上甚憚之
初,高祖微時,貧陋過甚,嘗自往新洲伐荻,有納布衫襖等衣,皆敬皇后手自作
高祖既貴,以此衣付公主,曰“後世若有驕奢不節者,可以此衣示之”湛之爲大將軍彭城王義康所愛,與劉湛等頗相附協
及劉湛得罪,事連湛之,太祖大怒,將致大辟
湛之憂懼無計,以告公主
公主即日入宮,既見太祖,因號哭下牀,不復施臣妾之禮
以錦囊盛高祖納衣,擲地以示上曰“汝家本貧賤,此是我母爲汝父作此納衣
今日有一頓飽食,便欲殘害我兒子”上亦號哭,湛之由此得全也
遷中護軍,未拜,又遷太子詹事,尋加侍中
湛之善於尺牘,音辭流暢
貴戚豪家,產業甚厚
室宇園池,貴遊莫及
伎樂之妙,冠絕一時
門生千餘人,皆三吳富人之子,姿質端妍,衣服鮮麗
每出入行遊,途巷盈滿,泥雨日,悉以後車載之
太祖嫌其侈縱,每以爲言
時安成公何勖,無忌之子也,臨汝公孟靈休,昶之子也,並各奢豪,與湛之共以餚膳、器服、車馬相尚
京邑爲之語曰“安成食,臨汝飾”湛之二事之美,兼於何、孟
勖官至侍中,追諡荒公
靈休善彈棋,官至祕書監
湛之遷冠軍將軍、丹陽尹,進號徵虜將軍,加散騎常侍,以公主憂不拜
過葬,復授前職,湛之表啓固辭,又詣廷尉受罪
上詔獄官勿得受,然後就命
固辭常侍,許之
二十二年,范曄等謀逆,湛之始與之同,後發其事,所陳多不盡,爲曄等款辭所連,乃詣廷尉歸罪,上慰遣令還郡
湛之上表曰:
賊臣范曄、孔熙先等,連結謀逆,法靜尼宣分往還,與大將軍臣義康共相脣齒,備於鞠對
伏尋仲承祖始達熙先等意,便極言奸狀
而臣兒女近情,不識大體,上聞之初,不務指斥,紙翰所載,尤復漫略者,實以兇計既表,逆事歸露
又仰緣聖慈,不欲窮盡,故言勢依違,未敢縷陳
情旨無隱,已昭天鑑
及羣兇收禽,各有所列,曄等口辭,多見誣謗
承祖醜言,紛紜特甚
乃雲臣與義康宿有密契,在省之言,期以爲定,潛通姦意,報示天文
末雲熙先縣指必同,以誑於曄,或以智勇見稱,或以愚懦爲目
既美其信懷可履,復駭其動止必啓
凡諸詭妄,還自違伐,多舉事端,不究源統,齎傳之信,無有主名,所徵之人,又已死沒,首尾乖互,自爲矛楯
即臣誘引之辭,以爲始謀之證,銜臣糾告,並見怨咎,縱肆狂言,必規禍陷
伏自探省,亦復有由
昔義康南出之始,敕臣入相伴慰,晨夕覲對,經逾旬日
逆圖成謀,雖無顯然,懟容異意,頗形言旨
遺臣利刃,期以際會,臣苦相諫譬,深加拒塞
以爲怨憤所至,不足爲慮,便以關啓,懼成虛妄,思量反覆,實經愚心,非爲納受,曲相蔽匿
又令申情范曄,釋中間之憾,致懷蕭思話,恨婚意未申,謂此僥倖,亦不宣達
陛下敦惜天倫,彰於四海,藩禁優簡,親理鹹通
又昔蒙眷顧,不容自絕,音翰信命,時相往來
或言少意多,旨深文淺,辭色之間,往往難測
臣每懼異聞,皆略而不答
惟心無邪悖,故不稍以自嫌
忄婁忄婁丹實,具如此啓
至於法靜所傳,及熙先等謀,知實不早,見關之日,便即以聞
雖晨光幽燭,曲昭窮款,裁以正義,無所逃刑
束骸北闕,請罪司寇,乾施含宥,未加治考,中旨頻降,制使還往,仰荷恩私,哀惶失守
臣殃積罪深,丁罹酷罰,久應屏棄,永謝人理
況奸謀所染,忠孝頓闕,智防愚淺,暗於禍萌,士類未明其心,羣庶謂之同惡,朝野側目,衆議沸騰,專信仇隙之辭,不復稍相申體
臣雖駑下,情非木石
豈不知醜點難嬰,伏劍爲易
而靦然視息,忍此餘生,實非苟吝微命,假延漏刻
誠以負戾灰滅,貽惡方來,貪及視息,少自披訴
冀幽誠丹款,儻或昭然,雖復身膏草土,九泉無恨
顯居官次,垢穢朝班,厚顏何地,可以自處
乞蒙隳放,伏待鈇釒質
上優詔不許
二十四年,服闋,轉中書令,領太子詹事
出爲前軍將軍、南兗州刺史
善於爲政,威惠並行
廣陵城舊有高樓,湛之更加修整,南望鐘山
城北有陂澤,水物豐盛
湛之更起風亭、月觀,吹臺、琴室,果竹繁茂,花葯成行,招集文士,盡遊玩之適,一時之盛也
時有沙門釋惠休,善屬文,辭采綺豔,湛之與之甚厚
世祖命使還俗
本姓湯,位至揚州從事史
二十六年,復入爲丹陽尹,領太子詹事,將軍如故
二十七年,索虜至瓜步,湛之領兵置佐,與皇太子分守石頭
二十八年春,魯爽兄弟率部曲歸順,爽等,魯軌子也
湛之以爲廟算遠圖,特所獎納,不敢苟申私怨
乞屏居田裏,不許
轉尚書僕射,領護軍將軍
時尚書令何尚之以湛之國戚,任遇隆重,欲以朝政推之
凡諸辭訴,一不料省
湛之亦以《職官記》及令文,尚書令敷奏出內,事無不總,令缺則僕射總任
又以事歸尚之,互相推委
御史中丞袁淑並奏免官,詔曰“令僕治務所寄,不共求體當,而互相推委,糾之是也
然故事殘舛,所以致茲疑執,特無所問,時詳正之”乃使湛之與尚之並受辭訴
尚之雖爲令,而朝事悉歸湛之
初,劉湛伏誅,殷景仁卒,太祖委任沈演之、庾炳之、范曄等,後又有江湛、何瑀之
曄誅,炳之免,演之、瑀之並卒,至是江湛爲吏部尚書,與湛之並居權要,世謂之江、徐焉
上每有疾,湛之輒入侍醫藥
二兇巫蠱事發,上欲廢劭,賜浚死
而世祖不見寵,故累出外蕃,不得停京輦
南平王鑠、建平王宏併爲上所愛,而鑠妃即湛妹,勸上立之
元嘉末,徵鑠自壽陽入朝,既至,又失旨,欲立宏,嫌其非次,是以議久不決
與湛之屏人共言論,或連日累夕
每夜常使湛之自秉燭,繞壁檢行,慮有竊聽者
劭入弒之旦,其夕,上與湛之屏人語,至曉猶未滅燭
湛之驚起趣北戶,未及開,見害
時年四十四
世祖即位,追贈司空,加散騎常侍,本官如故,諡曰忠烈公
又詔曰“徐湛之、江湛、王僧綽門戶荼酷,遺孤流寓,言念既往,感痛兼深
可令歸居本宅,厚加恤賜”於是三家長給廩
三子:聿之、謙之,爲元兇所殺
恆之嗣侯,尚太祖第十五女南陽公主,蚤卒,無子
聿之子孝嗣紹封,齊受禪,國除
江湛,字徽淵,濟陽考城人,湘州刺史夷子也
居喪以孝聞
愛好文義,喜彈棋鼓琴,兼明算術
初爲著作佐郎,遷彭城王義康司徒行參軍,南譙王義宣左軍功曹
復爲義康司徒主簿,太子中舍人
司空檀道濟爲子求湛妹婚,不許
義康有命,又不從
時人重其立志
義康欲引與日夕,湛固求外出,乃以爲武陵內史,還爲司徒從事中郎,遷太子中庶子,尚書吏部郎
隨王誕爲北中郎將、南徐州刺史,以湛爲長史、南東海太守,政事委之
元嘉二十五年,徵爲侍中,任以機密,領本州大中正,遷左衛將軍
時改選學職,以太尉江夏王義恭領國子祭酒,湛及侍中何攸之領博士
二十七年,轉吏部尚書
家甚貧約,不營財利,餉饋盈門,一無所受,無兼衣餘食
嘗爲上所召,值浣衣,稱疾經日,衣成然後赴
牛餓,馭人求草,湛良久曰“可與飲”在選職,頗有刻核之譏,而公平無私,不受請謁,論者以此稱焉
上大舉北伐,舉朝爲不可,唯湛贊成之
索虜至瓜步,領軍將軍劉遵考率軍出江上,以湛兼領軍,軍事處分,一以委焉
虜遣使求婚,上召太子劭以下集議,衆並謂宜許,湛曰“戎狄無信,許之無益”劭怒,謂湛曰“今三王在厄,詎宜苟執異議”聲色甚厲
坐散俱出,劭使班劍及左右推之,殆將側倒
劭又謂上曰“北伐敗辱,數州淪破,獨有斬江湛,可以謝天下”上曰“北伐自我意,江湛但不異耳”劭後燕集,未嘗命湛
常謂上曰“江湛佞人,不宜親也”上乃爲劭長子偉之娉湛第三女,欲以和之
上將廢劭,使湛具詔草
劭之入弒也,湛直上省,聞叫噪之聲,乃匿傍小屋中
劭遣收之,舍吏紿雲“不在此”兵士即殺舍吏,乃得湛
湛據窗受害,意色不撓
時年四十六
湛五子恁、恕、憼、愻、法壽,皆見殺
初,湛家數見怪異,未敗少日,所眠牀忽有數升血
世祖即位,追贈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本官如故,諡曰忠簡公
長子恁,尚太祖第九女淮陽長公主,爲著作佐郎
王僧綽,琅邪臨沂人,左光祿大夫曇首子也
幼有大成之度,弱年衆以國器許之
好學有理思,練悉朝典
年十三,太祖引見,下拜便流涕哽咽,上亦悲不自勝
襲封豫章縣侯,尚太祖長女東陽獻公主
初爲江夏王義恭司徒參軍,轉始興王文學,祕書丞,司徒左長史,太子中庶子
元嘉二十六年,徙尚書吏部郎,參掌大選
究識流品,諳悉人物,拔才舉能,鹹得其分
二十八年,遷侍中,任以機密
僧綽沈深有局度,不以才能高人
先是,父曇首與王華併爲太祖所任,華子嗣人才既劣,位遇亦輕
僧綽嘗謂中書侍郎蔡興宗曰“弟名位應與新建齊,超至今日,蓋由姻戚所致也”新建者,嗣之封也
及爲侍中,時年二十九
始興王浚嘗問其年,僧綽自嫌蚤達,逡巡良久乃答,其謙虛自退若此
元嘉末,太祖頗以後事爲念,以其年少,方欲大相付託,朝政小大,皆與參焉
從兄徽,清介士也,懼其太盛,勸令損抑
僧綽乃求吳郡及廣州,上並不許
會二兇巫蠱事泄,上獨先召僧綽具言之
及將廢立,使尋求前朝舊典
劭於東宮夜饗將士,僧綽密以啓聞,上又令撰漢魏以來廢諸王故事
撰畢,送與江湛、徐湛之
湛之慾立隨王誕,江湛欲立南平王鑠,太祖欲立建平王宏,議久不決
延妃即湛之女,鑠妃即湛妹
太祖謂僧綽曰“諸人各爲身計,便無與國家同憂者”僧綽曰“建立之事,仰由聖懷
臣謂唯宜速斷,不可稽緩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願以義割恩,略小不忍
不爾,便應坦懷如初,無煩疑論
淮南雲:以石投水,吳越之善沒取之
事機雖密,易致宣廣,不可使難生慮表,取笑千載”上曰“卿可謂能斷大事
此事重,不可不殷勤三思
且庶人始亡,人將謂我無復慈愛之道”僧綽曰“臣恐千載之後,言陛下唯能裁弟,不能裁兒”上默然
江湛同侍坐,出閣,謂僧綽曰“卿向言,將不大傷切直”僧綽曰“弟亦恨君不直”
及劭弒逆,江湛在尚書上省,聞變,嘆曰“不用僧綽言,以至於此”劭既立,轉爲吏部尚書,委以事任,事在《二兇傳》
頃之,劭料檢太祖巾箱及江湛家書疏,得僧綽所啓饗士並廢諸王事,乃收害焉,時年三十一
因此陷北第諸王侯,以爲與僧綽有異志,並殺僧綽門客太學博士賈匪之、奉朝請司馬文穎、建平國常侍司馬仲秀等
世祖即位,追贈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諡曰愍侯
初,太社西空地一區,吳時丁奉宅,孫晧流徙其家
江左初爲周顗、蘇峻宅,其後爲袁悅宅,又爲章武王司馬秀宅,皆以兇終
後給臧燾,亦頗遇喪禍,故世稱爲凶地
僧綽常以正達自居,謂宅無吉凶,請以爲第
始就造築,未及居而敗
子儉嗣,升明末,爲齊國尚書右僕射
史臣曰:甚矣,宋氏之家難也,仇釁所鍾,親地兼極,雖復傾天滅道,跡非嫌路,而災隙內兆,邪蠱外興,天性既離,愛敬同盡,探雀請熊,非無前釁,猜防之道,有未足乎
世祖弱年輕躁,夙無朝寵,累任邊外,未嘗居中
當璧之重,將由愛立,臣主回疑,事無蚤斷
若使守器以長,命不待賢,則密禍自銷,危機可免
聖哲之訓,豈欺我哉
昔山濤舉羊祜爲太子太傅,蓋欲以後事委之,而羊公短世
僧綽綢繆主心,將任以國重,而宮車晏駕
二臣並以道德謙沖,名高兩代
胙未中年,功謝成日,惜矣哉
文帝十九男:元皇后生劭,潘淑妃生浚,路淑媛生孝武帝,吳淑儀生南平王鑠,高修儀生廬陵昭王紹,殷修華生竟陵王誕,曹婕妤生建平宣簡王宏,陳修容生東海王禕,謝容華生晉熙王昶,江修儀生武昌王渾,沈婕妤生明帝,楊修儀生建安王休仁,邢美人生晉平王休祐,蔡美人生海陵王休茂,董美人生鄱陽哀王休業,顏美人生臨慶衝王休倩,陳美人生新野懷王夷父,荀美人生桂陽王休範,羅美人生巴陵哀王休若
劭、浚、誕、禕、渾、休茂、休範別有傳
紹出繼廬陵孝獻王義真
南平穆王鑠,字休玄,文帝第四子也
元嘉十七年,都督湘州諸軍事、冠軍將軍、湘州刺史,不之鎮,領石頭戍事
二十二年,遷使持節、都督南豫、豫、司、雍、秦、並六州諸軍事、南豫州刺史
時太祖方事外略,乃罷南豫並壽陽,即以鑠爲豫州刺史,尋領安蠻校尉,給鼓吹一部
二十六年,進號平西將軍,讓不拜
索虜大帥託跋燾南侵陳、潁,遂圍汝南懸瓠城
行汝南太守陳憲保城自固,賊晝夜攻圍之,憲且守且戰,矢石無時不交
虜多作高樓,施弩以射城內,飛矢雨下,城中負戶以汲
又毀佛浮圖,取金像以爲大鉤,施之衝車端,以牽樓堞
城內有一沙門,頗有機思,輒設奇以應之
賊多作蝦蟆車以填塹,肉薄攻城
憲督厲將士,固女牆而戰
賊之死者,屍與城等,遂登屍以陵城,短兵相接
憲銳氣愈奮,戰士無不一當百,殺傷萬計,汝水爲之不流
相拒四十餘日,鑠遣安蠻司馬劉康祖與寧朔將軍臧質救之,虜燒攻具走
二十七年,大舉北伐,諸蕃並出師
鑠遣中兵參軍胡盛之出汝南、上蔡,向長社,長社戍主魯爽委城奔走
即克長社,遣幢主王陽兒、張略等進據小索
僞豫州刺史僕蘭於大索率步騎二千攻陽兒,陽兒擊大破之
到坦之等進向大索,勞楊氏鄭德玄、張和各起義以應坦之,僕蘭奔虎牢
會王陽兒等至,即據大索,因向虎牢,鑠又遣安蠻司馬劉康祖繼坦之
虜永昌王宜勤仁庫真救虎牢,坦之敗走
虜乘勝徑進,於尉氏津逢康祖,康祖戰敗見殺
賊進脅壽陽,因東過與燾會於江上
二十八年夏,虜荊州刺史魯爽及弟秀等,率部曲詣鑠歸順
其年七月,鑠所生吳淑儀薨,鑠歸京師,葬畢,還攝本任
時江夏王義恭領南兗州刺史,鎮盱眙
丁母憂,還京師
上以兗土雕荒,罷南兗並南徐州,當別置淮南都督住盱眙,開創屯田,應接遠近,欲以授鑠
既而改授散騎常侍、撫軍將軍,領兵戍石頭
元兇弒立,以爲中軍將軍,護軍、常侍如故
世祖入討,劭屯兵京邑,使鑠巡行撫勞
劭還立南兗,以鑠爲使持節、都督南兗、徐、兗、青、冀、幽六州諸軍事、徵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兗州刺史,常侍如故
柳元景至新亭,劭親自攻之,挾鑠自隨
江夏王義恭南奔,使鑠守東府,以腹心防之
進授侍中、驃騎將軍、錄尚書事,餘如故
劭迎蔣侯神於宮內,疏世祖年諱,厭祝祈請,假授位號,使鑠造策文
及義軍入宮,鑠與浚俱歸世祖,浚即伏法,上迎鑠入營
當時倉卒失國璽,事寧,更鑄給之
進侍中、司空,領兵置佐,以國哀未闋,讓侍中
鑠素不推事世祖,又爲元兇所任,上乃以藥內食中毒殺之,時年二十三,追贈侍中、司徒
三子:敬猷、敬淵、敬先
敬猷嗣,官至黃門郎
敬淵初封南安縣侯,官至後軍將軍
敬先繼廬陵王紹
前廢帝景和末,召鑠妃江氏入宮,使左右於前逼迫之,江氏不受命
謂曰“若不從,當殺汝三子”江氏猶不肯
於是遣使於第殺敬猷、敬淵、敬先,鞭江氏一百
其夕廢帝亦殞
太宗即位,追贈敬猷侍中,諡曰懷王
追贈敬淵黃門侍郎,諡曰悼侯
改封孝武帝第十八子臨賀王子產字孝仁爲南平王,繼鑠後,未拜,被殺
泰始五年,立晉平王休祐第七子宣曜爲南平王繼鑠
休祐死,宣曜被廢還本
後廢帝元徽元年,立衡陽恭王嶷第二子伯玉爲南平王繼鑠,後官至給事中
升明二年,謀反誅,國除
建平宣簡王宏,字休度,文帝第七子也
早喪母
元嘉二十一年,年十一,封建平王,食邑二千戶
少而閒素,篤好文籍
太祖寵愛殊常,爲立第於雞籠山,盡山水之美
建平國職,高他國一階
二十四年,爲中護軍,領石頭戍事
出爲徵虜將軍、江州刺史
二十八年,徵爲中書令,領驍騎將軍
元兇弒立,以宏爲左將軍、丹陽尹
又以爲散騎常侍、鎮軍將軍、江州刺史
世祖入討,劭錄宏殿內
世祖先嚐以一手板與宏,宏遣左右親信周法道齎手板詣世祖
事平,以爲尚書左僕射,使奉迎太后,還加中軍將軍,中書監,僕射如故
臧質爲逆,宏以仗士五十人入六門
爲人謙儉周慎,禮賢接士,明曉政事,上甚信仗之
時普責百官讜言,宏議曰:
臣聞建國之道鹹殊,興王之政不一
至於開諫致寧,防口取禍,固前王同軌,後主共則
秦、殷之敗,語戮刺亡
周、漢之盛,謗升箴顯
陛下以至德神臨,垂精思治,進儒禮而崇寬教,哀獄法而黜嚴刑,表忠行而舉貞節,闢處士而求賢異,修廢官而出滯賞,撤天膳而重農食,禁貴遊而弛榷酤,通山澤而易關樑,固已海內仰道,天下知德
今復開不諱之塗,獎直辭之路,四海希風,普天幸甚
舉蒙採問,敢不悉心,謹條鄙見,置陳如左
辭理違謬,伏用震讋
夫用兵之道,自古所慎
頃干戈未戢,戰備宜修,而卒不素練,兵非夙習
且戎衛之職,多非其才,或以資厚素加,或以祿薄帶帖,或寵由權門,恩自私假,既無將領,虛屍榮祿
至於邊城舉燧,羽驛交馳,而望其擐甲推鋒,立功閫外,譬緣木求魚,不可得矣
常謂臨難命師,皆出倉卒,驅烏合之衆,隸造次之主,貌疏情乖,有若胡、越,豈能使其同力,拔危濟難
故奔北相望,覆敗繼有
今欲改選將校,皆得其人,分臺見將,各以配給,領、護二軍,爲其總統
令撫養士卒,使恩信先加,農隙校獵,以習其事,三令五申,以齊其心,使動止應規,進退中律,然後畜銳觀釁,因時而動,摧敵陷堅,折衝於外
孫子曰“視卒如赤子,故可與之共死”所以張弮效爭先之心,吮癰致必盡之命,豈不由恩著者士輕其生,令明者卒畢其力
考心跡事,如或有在,妄陳膚知,追懼乖謬
轉尚書令,加散騎常侍,將軍如故
給鼓吹一部,尋進號衛將軍,中書監、尚書令如故
宏少而多病,大明二年疾動,求解尚書令,以本號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中書監如故
未拜,其年薨,時年二十五
追贈侍中、司徒,中書監如故,給班劍二十人
上痛悼甚至,每朔望輒出臨靈,自爲墓誌銘並序
與東揚州刺史顏竣詔曰“宏夙情業尚,素心令績,雖年未及壯,願言兼申
謂天道可倚,輔仁無妄,雖寢患淹時,慮不至禍
豈圖祐善虛設,一旦永謝,驚惋摧慟,五內交殞
平生未遠,舉目如昨,而賞對遊娛,緬同千載,哀酷纏綿,實增痛切
卿情均休慼,重以周旋,乖拆少時,奄成今古,聞問傷惋,當何可言”五年,益諸弟國各千戶,先薨者不在其例,唯宏追益
子景素,少愛文義,有父風
大明四年,爲寧朔將軍、南濟陰太守,徙歷陽、南譙二郡太守,將軍如故
中書侍郎,不拜
監南豫、豫二州諸軍事、輔國將軍、南豫州刺史,又不拜
太宗初,太子中庶子,領步兵校尉,太子左衛率,加給事中,冠軍將軍、南兗州刺史,丹陽尹,吳興太守,使持節、監湘州諸軍事、湘州刺史,將軍並如故
進號左將軍
泰始六年,都督荊、湘、雍、益、樑、寧、南北秦八州諸軍事、左將軍、荊州刺史,持節如故
徵爲散騎常侍、後將軍、太常,未拜
授使持節、都督南徐、南兗、兗、徐、青、冀六州諸軍事、鎮軍將軍、南徐州刺史
桂陽王休範爲逆,景素雖纂集兵衆,以赴朝廷爲名,而陰懷兩端
及事平,進號鎮北將軍
齊王爲南兗州,景素解都督
時太祖諸子盡殂,衆孫唯景素爲長,建安王休祐諸子並廢徙,無在朝者
景素好文章書籍,招集才義之士,傾身禮接,以收名譽
由是朝野翕然,莫不屬意焉
而後廢帝狂兇失道,內外皆謂景素宜當神器,唯廢帝所生陳氏親戚疾忌之
而楊運長、阮佃夫並太宗舊隸,貪幼少以久其權,慮景素立,不見容於長主,深相忌憚
元徽三年,景素防閣將軍王季符失景素旨,怨恨,因單騎奔京邑,告運長、佃夫雲“景素欲反”
運長等便欲遣軍討之,齊王及衛將軍袁粲以下並保持之,謂爲不然也
景素亦馳遣世子延齡還都,具自申理
運長等乃徙季符於梁州,又奪景素徵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自是廢帝狂悖日甚,朝野並屬心景素,陳氏及運長等彌相猜疑
景素因此稍爲自防之計,與司馬廬江何季穆、錄事參軍陳郡殷沵、記室參軍濟陽蔡履、中兵參軍略陽垣慶延、左右賀文超等謀之
以參軍沈顒、毌丘文子、左暄、州西曹王潭等爲爪牙
季穆薦從弟豫之爲參軍
景素遣豫之、潭、文超等去來京邑,多與金帛,要結才力之士
由是冠軍將軍黃回、遊擊將軍高道慶、輔國將軍曹欣之、前軍韓道清、長水校尉郭蘭之、羽林監垣祗祖,並皆響附,其餘武人失職不得志者,莫不歸之
時廢帝單馬獨出,遊走郊野,曹欣之謀據石頭,韓道清、郭蘭之慾說齊王使同,若不回者圖之
候廢帝出行,因衆作難,事克奉景素
景素每禁駐之,未欲匆匆舉動
運長密遣傖人周天賜僞投景素,勸爲異計
景素知爲運長所遣,即斬之,遣司馬孫謙送首還臺
元徽四年七月,垣祗祖率數百人奔景素,雲京邑已潰亂,勸令速入
景素信之,即便舉兵,負戈至者數千人
運長等常疑景素有異志,及聞祗祖叛走,便纂嚴備辦
齊王出屯玄武湖,冠軍將軍任農夫、黃回、左軍將軍李安民各領步軍,右軍將軍張保率水軍,並北討
冠軍將軍、南豫州刺史段佛榮爲都統,其餘衆軍相繼進
冠軍將軍齊王世子鎮東府城
齊王知黃回有異圖,故使安民、佛榮俱行以防之
景素欲斷據竹裏,以拒臺軍
垣慶延、祗祖、沈顒等曰“今天時旱熱,臺軍遠來疲睏,引之使至,以逸待勞,可一戰而克也”殷沵等固爭不能
農夫等既至,放火燒市邑,而垣慶延等各相顧望,並無鬥志
景素本乏威略,恇擾不知所爲
時張保水軍泊西渚,景素左右勇士數十人,並荊楚快手,自相要結,擊水軍,應時摧陷,斬張保,而諸將不相應赴,復爲臺軍所破
臺軍既薄城池,顒先衆叛走,垣祗祖次之,其餘諸軍相系奔敗
左暄驍果有膽力,欲爲景素盡節,而所配兵力甚弱,猶力戰不退,於萬歲樓下橫射臺軍,不能禁,然後退散
右衛殿中將軍張倪奴、前軍將軍周盤龍攻陷京城,倪奴禽景素斬之,時年二十五,即葬京口
垣慶延、祗祖、左暄、賀文超並伏誅
殷沵、蔡履徙梁州
何季穆先遷官,故不及禍
其餘皆逃亡,值赦得免
景素即敗,曹欣之反告韓道清、郭蘭之之謀,道清等並誅
黃回、高道慶等,齊王撫之如舊
景素子延齡及二少子,並從誅
其年冬,封長沙成王義欣子勰第三子恬爲秭歸縣侯,食邑千戶,繼宏後
順帝升明二年,卒,國除
張倪奴以禽景素功,封筑陽縣侯,食邑千戶
景素敗後,故記室參軍王螭、故主簿何昌禹並上書訟景素之冤
齊受禪,建元初,故景素秀才劉璡又上書曰:
臣聞曾子孝於其親而沈乎水,介生忠於其主而焚於火,何則
仁也不必可依,信也不必可恃
昔者墨翟議雲梯於荊臺之下,宋人逐之
夷叔爲衛軍隱難於晉,公子殪之
李牧北逝強胡之旗,南拒全秦之卒
趙王不圖其功,賜以利劍
陳蕃白首固義,忘生事主
漢靈不明其忠,卒被刑戮
彼數子者,皆身棲青雲之上,而困於泥塵之裏,誠以危行不容於衰世,孤立聚尤於衆人,加讒諂蛆蠱其中,謗隙蜂飛而至故也
臣聞浸潤之行,骨肉離絕,疑似一至,君臣易心,此中山所以歔欷奏樂,孟博所以慷慨囊頭者也
臣每惟故舉將宋建平王之禍,悲徹骨髓,氣凝霜霰
今璇鼎啓運,人神改物,生罪尚宥,死冤必申
臣誠不忍王之負謗而不雪,故敢明言其理
臣聞孝悌爲志者,不以犯上,曾子不逆薪而爨,知其不爲暴也
秦仁獲麑,知其可爲傅也
臣聞王之事獻太妃也,朝夕不違養,甘苦不見色
帳下進珍饌,太妃未食,王投箸輟飯
太妃起居有不安,王傍行蓬髮
臣聞求忠臣者於孝子之門,安有孝如王而不忠者乎
其可明一也
當泰始、元徽中,王公貴人無謁景寧陵者,王獨抗情而行,不以趨時舍義,出鎮入朝,必俯拜陵所
王尚不棄先君,豈背今君乎
其可明二也
王博聞而容衆,與諫而愛士,與人言呴呴若有傷
聞人之善,譽而進之
見人之惡,掩而誨之
李蔚之,蓬廬之寒素也,王枉駕而訊之
何季穆等,宣簡王之舊也,王提挈以升之
王虛己以厚天下之士,尚不欲傷一人之心,何乃親戚圖相菹膾乎
其可明三也
臣昔以法曹參軍,奉訊於聽朝之末
王每斷獄,降聲辭,和顏色,以待士女之訟
時見夏伯以童子縲縶,王愴然改貌,用不加刑
徐州嘗歲饑,王散秩粟俸帛,以斷民之乏
蠲理冤疑,鹹息徭務,所在皆有愛於民
臣聞善人,國之紀也
安有仁於民庶,而虐其宗國者乎
其可明四也
王修身潔行,言無近雜,內去聲酌之娛,外無田弋之好
每所臨踐,不加穿築,直衛不繁,第宅無改
荊州高齋,刻楹柏構,王廢而不處
昔朝廷欲賜王東陵甲第,又辭而不當
兩宮所遺珍玩,塵於笥篋
無它嬖私,不耽內寵,姬嬙數人,皆詔令所賜
王身食不逾一肉,器用瓦素,時有獻鏤玉器,王顧謂何昌宇曰“我持此安所用哉”乃謝而反之
王恭己蹈義若此
其可明五也
王之在荊州也,時獻太妃初薨,宋明帝新棄天下,京畿諸王又相繼非命,王乃徵入爲太常,楚下人士並勸勿下,王謂“爲臣而距先皇之命,不忠
爲子不奉親之窀穸,不孝”於是棄西州之重,而匍伏北闕
王若志欲倔強,便應高枕江漢,何爲屈折而受制於人乎
其可明六也
王名高海內,義重太山,耆幼懷仁,士庶慕德
故從昏者忌明,同枉者毀正,搦弦爲鉤,張一作百,行坐欬嚏,皆生風塵
會王季符負罪流謗,事會讒人之心,權醜相扇,鴟梟奮翼
王雖遘愍離兇,而誠分彌款,散情中孚,揮斥滿素
虞玩之銜使歸旋,世子入質京邑,續解徐州,請身東第,後求會稽,降階外撫
虞玩、殷煥實爲詮譯,誠心殷勤,備留聖聽
王若侜張跋扈,何事若斯
其可明七也
自是以後,日同殊論,蒼梧之衰德既彰,羣小之奸慝彌廣,下盈其毒,上不可依
時長王並見誅鋤,公卿如蹈虎尾,衆人翕翕,莫不注仰於王
廂閣諸人,同謀異志,王心不從利,忠不背本,執周天賜而斬之,以距王宜與等,遣司馬孫謙歸款朝廷
王若欲擬非覬,寧當如此乎
其可明八也
又是年五月以後,道路皆謂阮佃夫等欲潛圖宮禁,因兵北襲,而黃回、高道慶等傳構其事,武人獎亂,更相恐脅
至六月而京師徵賦車徒,將講衆北壘,都鄙疑駭,僉言釁作
垣祗祖因民情囂蕩,揚聲北奔,紿辭惑衆,窮亂極禍
會州人自都還,說“掖門已閉,殊不知臺中安不”王既素籍異論,謂爲信然,收率疲弱,志在投散,冰炭在懷,但恐遲後
何圖兵以順出,翻爲逆動乎
夫往來之人,喧譁幻惑,皆出輦轂,非從徐州起也
且臺以六月晦夜無何呼北兵已至,皆登陴抽刃,而朱方七月朔猶緩帶從容,其晚聞京都變亂,始乃鳩兵簡甲耳
王豈先造禍哉
其可明九也
王聞京室有難,坐不安,食不甘,言及太后,未嘗不交巾掩泣
又臨危之際,撫楹而嘆曰“吾恐三才於斯絕矣”茲豈不誠在本朝,以天下爲憂乎
自非深忠遠概,孰能身滅之不恤,獨眷眷國家安危哉
其可明十也
夫王起兵之日,止在匡救昏難,放殛奸盜,非它故也
請較言之
當時君臣之道,治亂云何
楊運長、阮佃夫爲有罪邪
爲無罪邪
若其無罪,何故爲戮
若其有罪,討之何辜
王豈不知君親之無將乎
顧以救火之家,豈遑先白丈人,非不恭也,徒以運屬陵喪,智力無所用之,蹉跌傾覆,此乃時也,豈謂反乎
果然今日王亡,明日宋亡,王何負於社稷,何愧於天下哉
臣聞武王克商,未及下車,而封王子之墓
漢高定天下,過大梁,躡燕、代,修信陵之祀,存望諸之裔
晉世受命,亦追王凌之冤,而詔其孫爲郎
夫比干,殷辛之罪人也
無忌,魏之疑臣也
樂毅,燕之逃將也
彥雲,齊之賊而晉害也
適逢聖明之君,革運創制,昭功誠,蕩嫌怨,清議以天下之善也
或殊世而相明,故四賢鹹濟其令問,三後馳光於萬葉,君子榮其輝,小人服其義
今陛下尊英雄之高軌,振逸世之奇聲,何至仍衰世之異議,以掩賢人之名哉
若王之中外不明,終始慆德,臣懼方今之人,不復爲善矣
且世之興衰,何代無有,今齊苗裔萬世之後,其能無污隆乎
苟前良可廢,何以勸後之能者
伏願上同周、漢、西晉之如彼,下爲來胤垂範之如此
儻能降明詔,箋枉道,使往王得洗謗議,拯冥魂,賜以王禮反葬,則民之從義,猶若迴風之卷草也
臣聞鸛鳴皋垤,則降陰吐雨
騰蛇聳躍,而沈雲鬱冥
但傷臣言輕落毛,身如橫芥,神高聽邈,終焉莫省,直欲內不負心,庶將來知王之意耳
又不省
至今上即位,乃下詔曰“宋建平王劉景素,名父之子,少敦清尚
雖末路失圖,而原心有本
年流運改,宜弘優澤,可聽以王禮還葬舊墓”
晉熙王昶,字休道,文帝第九子也
元嘉二十二年,年十歲,封義陽王,食邑二千戶
二十七年,爲輔國將軍、南彭城、下邳二郡太守
元兇弒立,加散騎常侍
世祖踐祚,遷太常,出爲東中郎將、會稽太守,尋監會稽、東陽、臨海、永嘉、新安五郡諸軍事
孝建元年,立東揚州,拜昶爲刺史,東中郎將如故,進號後將軍
大明元年,徵爲祕書監,領驍騎將軍,加散騎常侍,遷中軍將軍、南彭城、下邳二郡太守
又出爲都督江州、郢州之西陽、豫州之新蔡、晉熙三郡諸軍事、前將軍、江州刺史
三年,徵爲護軍將軍,給鼓吹一部,增邑千戶
轉中書令,中軍將軍,尋以本號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太常
從世祖南巡,坐斥皇太后龍舟,免開府,尋又以加授
前廢帝即位,出爲使持節、都督徐、兗、南兗、青、冀、幽六州、豫州之樑郡諸軍事、徵北將軍、徐州刺史,加散騎常侍,開府如故
昶輕吵褊急,不能祗事世祖,大明中常被嫌責
民間喧然,常雲昶當有異志
永光、景和中,此聲轉甚
廢帝既誅羣公,彌縱狂悖,常語左右曰“我即大位來,遂未嘗戒嚴,使人邑邑”江夏王義恭誅後,昶表入朝,遣典籤蘧法生銜使
帝謂法生曰“義陽與太宰謀反,我正欲討之,今知求還,甚善”又屢詰問法生“義陽謀反,何故不啓”法生懼禍,叛走還彭城
帝因此北討,親率衆過江
法生既至,昶即聚衆起兵
統內諸郡,並不受命,斬昶使
將佐文武,悉懷異心
昶知其不捷,乃夜與數十騎開門北奔索虜,棄母妻,唯攜愛妾一人,作丈夫服,亦騎馬自隨
昶家還都,二妾各生一子
時太宗已即位,名長者曰思遠,小者曰懷遠,尋並卒
追封懷遠爲池陽縣侯,食邑千戶
泰始六年,以第六皇子燮字仲綏繼昶,改昶封爲晉熙王
燮襲爵,食邑三千戶
太宗既以燮繼昶,乃下詔曰“夫虎狼護子,猴猨負孫,毒性薄情,亦有仁愛,故識念氣類,尚均羣品,況在人倫,可忘天屬
晉熙太妃謝氏,沈刻無親,物理罕比,徵北公雖孝道無替,而遭此不慈,自少及長,闕恩鞠之囗,乃至休否莫關,寒溫不訪,晨昏屏塞,定省靡因
事無違忤,動致誚責,毒句發口,人所難聞,加惡備苦,過於仇隙,遂事憤於宗姻,義傷於行路
公故妃郗氏,婦禮無違,逢此嚴酷,遂以憂卒,用夭盛年
又謝氏食則豐珍,衣則文麗,奉己之餘,播覃羣下
而諸孫纊不溫體,食不充饑,付於姆妳之手,縱以任軍之路
遇其所生,棄若糞土,繿縷比於重囚,窮困過於下使
誠皇規方遠,沙塞將一,公修短不諱,亦難豫圖
兼妾女累弱,一第領主,防閒之道,人理斯急
朕所以詔第六子燮奉公爲胤,欲以毗整一門,爲公繼紹
但謝氏待骨肉至親,尚相棄蔑,況以義合,免苦爲難
患萌防漸,危機須斷,便可還其本家,削絕蕃秩”先是,改謝氏爲射氏
時主幼時艱,宗室寡弱
元徽元年,燮年四歲,以爲使持節、監郢州、豫州之西陽、司州之義陽二郡諸軍事、徵虜將軍、郢州刺史,以黃門郎王奐爲長史,總府州之任
明年,太尉、江州刺史桂陽王休範舉兵逼朝廷,燮遣中兵參軍馮景祖襲尋陽,休範留中兵參軍毛惠連、州別駕程罕之居守,開門詣景祖降
進燮號安西將軍,加督江州諸軍事,復昶所生謝氏爲晉熙國太妃
四年,又進燮鎮西將軍,加鼓吹一部
順帝即位,徵爲使持節、都督揚、南徐二州諸軍事、撫軍將軍、揚州刺史
先是,齊世子爲燮安西長史,行府州事,時亦被徵爲左衛將軍,與燮俱下
會荊州刺史沈攸之舉兵反,世子因奉燮鎮尋陽之盆城,據中流,爲內外形援
攸之平,燮還京邑
齊王爲南徐州,燮解督南徐,進督南豫、江州諸軍事,進號中軍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遷司徒
齊受禪,解司徒,降封陰安縣侯,食邑千五百戶
謀反,賜死
始安王休仁,文帝第十二子也
元嘉二十九年,年十歲,立爲建安王,食邑二千戶
孝建三年,爲祕書監,領步兵校尉
尋都督南兗、徐二州諸軍事、冠軍將軍、南兗州刺史
大明元年,入爲侍中,領右軍將軍
四年,出爲湘州刺史,加散騎常侍,加號平南將軍
八年,遷使持節、督江州、南豫州之晉熙、新蔡、郢州之西陽三郡諸軍事、安南將軍、江州刺史
未拜,徙爲散騎常侍、太常,又不拜
仍爲護軍將軍,常侍如故
前廢帝永光元年,遷領軍將軍
常侍如故
景和元年,又遷使持節、都督雍、樑、南北秦四州諸軍事、安西將軍、寧蠻校尉、雍州刺史,未之任,留爲散騎常侍、護軍將軍,又加特進、左光祿大夫,給鼓吹一部
時廢帝狂悖無道,誅害羣公,忌憚諸父,並囚之殿內,毆捶凌曳,無復人理
休仁及太宗、山陽王休祐,形體並肥壯,帝乃以竹籠盛而稱之,以太宗尤肥,號爲“豬王”,號休仁爲“殺王”,休祐爲“賊王”
以三王年長,尤所畏憚,故常錄以自近,不離左右
東海王禕凡劣,號爲“驢王”,桂陽王休範、巴陵王休若年少,故並得從容
嘗以木槽盛飯,內諸雜食,攪令和合,掘地爲坑阱,實之以泥水,裸太宗內坑中,和槽食置前,令太宗以口就槽中食,用之爲歡笑
欲害太宗及休仁、休祐前後以十數,休仁多計數,每以笑調佞諛悅之,故得推遷
常於休仁前使左右淫逼休仁所生楊太妃,左右並不得已順命,以至右衛將軍劉道隆,道隆歡以奉旨,盡諸醜狀
時廷尉劉矇妾孕,臨月,迎入後宮,冀其生男,欲立爲太子
太宗嘗忤旨,帝怒,乃裸之,縛其手腳,以杖貫手腳內,使人擔付太官,曰“即日屠豬”休仁笑謂帝曰“豬今日未應死”帝問其故,休仁曰“待皇太子生,殺豬取其肝肺”帝意乃解,曰“且付廷尉”一宿出之
帝將南遊荊、湘二州,明旦欲殺諸父便發
其夕,太宗克定禍難,殞帝於華林園
休仁即日推崇太宗,便執臣禮
明旦,休仁出住東府
時南平,廬陵敬猷兄弟,爲廢帝所害,猶未殯殮,休仁、休祐同載臨之,開帷歡笑,奏鼓吹往反,時人鹹非焉
先是,廢帝進休仁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常侍如故
未拜,太宗令書以爲使持節、侍中、都督揚、南徐二州諸軍事、司徒、尚書令、揚州刺史,加班劍二十人,給三望十五乘
時劉道隆爲護軍,休仁請求解職,曰“臣不得與此人同朝”上乃賜道隆死
尋諸方逆命,休仁都督征討諸軍事,增班劍三十人
出據虎檻,進據赭圻
尋領太子太傅,總統諸軍,隨宜應接
中流平定,休仁之力也
初行,與蘇侯神結爲兄弟,以求神助
及事平,太宗與休仁書曰“此段殊得蘇侯兄弟力”增休仁邑四千戶,固辭,乃受千戶
上流雖平,薛安都據彭城,招引索虜,復都督北討諸軍事,又增邑三千戶,不受
時豫州刺史殷琰據壽陽,未平
晉平王休祐先督征討諸軍事,休祐出領江陵,休仁代督西討諸軍事
泰始五年,進都督豫、司二州
休仁年與太宗鄰亞,俱好文籍,素相愛友
及廢帝世,同經危難,太宗又資其權譎之力
泰始初,四方逆命,兵至近畿,休仁親當矢石,大勳克建,任總百揆,親寄甚隆
朝野四方,莫不輻輳
上漸不悅
休仁悟其旨,其冬,表解揚州,見許
六年,進位太尉,領司徒,固讓,又加漆輪車、劍履
太宗末年,多忌諱,猜害稍甚,休仁轉不自安
及殺晉平王休祐,憂懼彌切
其年,上疾篤,與楊運長等爲身後之計,慮諸弟強盛,太子幼弱,將來不安
運長又慮帝宴駕後,休仁一旦居周公之地,其輩不得秉權,彌贊成之
上疾嘗暴甚,內外莫不屬意於休仁,主書以下,皆往東府休仁所親信,豫自結納,其或直不得出者,皆恐懼
上既宿懷此意,至是又聞物情向之,乃召休仁入見
既而又謂曰“夕可停尚書下省宿,明可早來”其夜,遣人齎藥賜休仁死,時年三十九
上寢疾久,內外隔絕,慮人情有同異,自力乘輿出端門
休仁死後,乃詔曰“夫無將之誅,諒惟通典,知咎自引,實有偏介
劉休仁地屬密親,位居臺重,朕友寄特深,寵秩兼茂
不能弘贊國猷,裨宣政道,而自處相任,妄生猜嫌,側納羣小之說,內懷不逞之志,晦景蔽跡,無事陽愚
因近疾患沉篤,內外憂悚,休仁規逼禁兵,謀爲亂逆
朕曲推天倫,未忍明法,申詔誥礪,辨核事原
休仁慚恩懼罪,遽自引決
追尋悲痛,情不自勝,思屈法科,以申矜悼
可宥其二子,並全封爵
但家國多虞,釁起臺輔,永尋既往,感慨追深”
有司奏曰“臣聞明罰無親,情屈於司綱,國典有經,威申於義滅
是以樑、趙之誅,跣出稱過,來言之罰,克入致動
謹案劉休仁苞蓄禍跡,事蔽於天明,竄匿沉奸,情宣於民聽
自以屬居戚近,早延恩睦,異禮殊義,望越常均
往歲授鉞南討,本非才命,啓行濃湖,特以親攝,仰遵廟略,俯藉衆效,屬承泰運,竊附成勳,而亟叨天功,多自臧伐
既聖明御宇,躬覽萬機,百司有紀,官方無越,而休仁矜勳怙貴,自謂應總朝權,遂妄生疑難,深自猜外
故司空晉平刺王休祐,少無令業,長滋貪暴,蒞任陝荊,毒流西夏,編戶嗟散,列邑雕虛,聖澤含弘,未明正憲
亟與休仁論其愆跡,辭意既密,不宜傳廣,遂飾容旨,反相勸激
休祐以休仁位居朝右,任遇優崇,必能爲己力援,故深相黨結
休祐於是輸金薦寶,承顏接意,造膝之間,必論朝政,遂無日不俱行,無時不同宿,聲酣聚集,密語清閒
休仁含奸扇惑,善於計數,說休祐使外託專慎之法,密行貪詐之心,謂朝廷不覺,人莫之悟
休祐遂乃外積怨懼,內協禍心,既得贊激,兇慝轉熾,與休仁共爲奸謀,潛伺機隙,圖造釁變,規肆兇狡
休仁致殞倉卒,實維天誅,而晉平國太妃妾邢不能追慚子惡,上感曲恩,更懷不逞,巫蠱咒詛
休仁因聖躬不和,猥謀奸逆,滅道反常,莫斯爲甚,殛肆朝市,庶申國刑,而法網未加,自引厥命
天慈矜厚,減法崇恩,賜全二息,及其爵封,斯誠弘風曠德,貫絕通古,然非所以棄惡流釁,懲懼亂臣者也
臣等參議,謂宜追降休仁爲庶人,絕其屬籍,見息悉徙遠郡
休祐愆謀始露,亦宜裁黜,徙削之科,一同舊準
收邢付獄,依法窮治”詔曰“邢匹婦狂愚,不足與計
休仁知釁自引,情有追傷,可特爲降始安縣王,食邑千戶,並停伯融等流徙,聽襲封爵
伯猷先紹江夏國,令還本,賜爵鄉侯”
上既殺休仁,慮人情驚動,與諸方鎮及諸大臣詔曰:
休仁致殞,卿未具悉,事之始末,今疏以相示
休祐貪恣非政,法網之所不容
昔漢樑孝王、淮南厲王無它釁悖,正以越漢制度耳
況休祐吞嚼聚斂,爲西數州之蝗,取與鄙虐,無復人情
屢得王景文、褚淵、沈攸之等啓,陳其罪惡,轉不可容
吾篤兄弟之恩,不欲致之以法,且每恨大明兄弟情薄,親見休祐屯苦之時,始得寬寧,彌不忍問
所以改授徐州,冀其去朝廷近,必應能自悛革
及拜徐州,未及之任,便徵動萬端,暴濁愈甚,既每爲民蠹,不可復全
休仁身粗有知解,兼爲宰相
又吾與其兄弟情暱,特復異常,頗與休仁論休祐釁狀
休祐以休仁爲吾所親,必應知吾意
又云休仁言對,能爲損益
遂多與財賂,深相結事,乃寢必同宿,行必共車
休仁性軟,易感說,遂成繾綣,共爲一家,是吾所吐密言,一時倒寫
吾與休仁,少小異常,唯虛心信之,初不措疑
雖爾猶慮清閒之時,非意脫有聞者
吾近向休祐推情,戒訓嚴切,休祐更不復致疑
休祐死後,吾將其內外左右,問以情狀,方知言語漏泄並具之由,彌日懊惋,心神萎孰
休仁又說休祐雲“汝但作佞,此法自足安
我常秉許爲家,從來頗得此力
但試用,看有驗不”休祐從之,於是大有獻奉,言多乖實,積惡既不可恕
自休祐殞亡之始,休仁款曲共知
休仁既無罪釁,主相本若一體,吾之推意,初無有間
休祐貪愚,爲天下所疾,致殞之本,爲民除患,兄弟無復多人,彌應思吊不鹹,益相親信
休祐平生,狼抗無賴,吾慮休仁往哭,或生祟禍
且吾爾日本辦仗往哭,晚定不行
吾所以爲設方便,呼入在省
而休仁得吾召入,大自驚疑,遂入辭楊太妃,顏色狀意,甚與常異
既至省,楊太妃驟遣監子去來參察
從此日生嫌懼,而吾之推情,初不疑覺
從休祐死後,吾再幸休仁第,飲啖極日,排閣入內,初無猜防,休仁坐生嫌畏
一日,吾春中多期射雉,每休仁清閒,多往雉場中,或敕使陪輦,及不行日,多不見之
每值宵,休仁輒語左右雲“我已復得今一日”及在房內見諸妓妾,恆語“我去不知朝夕見底,若一旦死去作鬼,亦不取汝,取汝正足亂人耳”休祐死時,日已三晡,吾射雉,始從雉場出,休仁從騎在右,伏野中,吾遣人召之,稱雲“腹痛,不堪騎馬”爾時諸王車皆停在朱雀門裏,日既暝,不暇遠呼車,吾衣書車近在離門裏,敕呼來,下油幢絡,擬以載之
吾由來諳悉其體有冷患,聞腹痛,知必是冷,乃敕太醫上省送供御高梁姜飲以賜之
休仁得飲,忽大驚,告左右稱“敗今日了”左右答曰“此飲是御師名封題”休仁乃令左右先飲竟,猶不甚信,乃黽勉噬之,裁進一合許
妄生嫌貳,事事如是
由來十日五日,一就問太妃
自休祐死後,每吾詔,必先至楊太妃問,如分別狀
休仁由來自營府國興生文書,二月中,史承祖齎文書呈之,忽語承祖雲“我得成許那,何煩將來”吾虛心如舊,不復見信,既懷不安,大自嫌恐,惟以情理,不容復有善心
休仁既經南討,與宿衛將帥經習狎共事相識者,佈滿外內
常日出入,於廂下經過,與諸相識將帥,都不交言
及吾前者積日失適,休仁出入殿省,諸衛主帥裁相悉者,無不和顏厚相撫勞
爾時吾既甚惡,意不欲見外人,悠悠所傳,互言差劇
休仁規欲聞知方便,使曇度道人及勞彥遠屢求啓,闞覘吾起居
及其所啓,皆非急事,吾意亦不厝疑
吾與休仁,親情實異,年少以來,恆相追隨,情向大趣,亦往往多同,難否之日,每共契闊
休仁南討爲都統,既有勳績,狀之於心,亦何極已
但休仁於吾,望既不輕,小人無知,亦多挾背向,既生猜貳,不復自寧
夫禍難之由,皆意所不悟,如其意趣,人莫能測,事不獲已,反覆思惟,不得不有近日處分
夫於兄弟之情,不能無厚薄
休祐之亡,雖復悼念,猶可以理割遣
及休仁之殞,悲愍特深,千念不能已已,舉言傷心
事之細碎,既不可曲載詔文,恐物不必即解,兼欲存其兒子,不欲窮法
爲詔之辭,不得不雲有兵謀,非事實也
故相報卿知
上與休仁素厚,至於相害,慮在後嗣不安
休仁既死,痛悼甚至,謂人曰“我與建安年時相鄰,少便狎從
景和、泰始之間,勳誠實重
事計交切,不得不相除
痛念之至,不能自已
今有一事不如與諸侯共說,歡適之方,於今盡矣”因流涕不自勝
子伯融,妃殷氏所生
殷氏,吳興太守衝女也
范陽祖翻有醫術,姿貌又美,殷氏有疾,翻入視脈,說之,遂通好
事泄,遣還家賜死
伯融歷南豫州刺史,琅邪、臨淮二郡太守,寧朔將軍,廣州刺史,不之職
廢徙丹楊縣
後廢帝元徽元年,還京邑,襲封始興王
弟伯猷,初出繼江夏愍王伯禽,封江夏王,邑二千戶
休仁死後還本,與伯融俱徙丹楊縣
後廢帝元徽元年,賜爵都鄉侯
建平王景素爲逆,楊運長等畏忌宗室,稱詔賜伯融等死
伯融時年十九,伯猷年十一
晉平剌王休祐,文帝第十三子也
孝建三年,年十一,封山陽王,食邑二千戶
大明元年,爲散騎常侍,領長水校尉,尋遷東揚州刺史
未拜,徙湘州刺史,加號徵虜將軍
四年,還爲祕書監,領右軍將軍,增邑千戶
遷侍中,又遷左中郎將,都官尚書
又爲祕書監,領驍騎將軍
出爲使持節、都督豫、司二州、南豫州之樑郡諸軍事、右將軍、豫州刺史
景和元年,入朝,進號鎮西大將軍,仍遷散騎常侍、鎮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太宗定亂,以爲使持節、都督荊、湘、雍、益、樑、寧、南北秦八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荊州刺史,開府、常侍如故
又改都督江、郢、雍、湘五州、江州刺史
又改都督江南豫司州、南豫州刺史,改都督豫、江、司三州、豫州刺史
時豫州刺史殷琰據壽陽反叛,休祐出鎮歷陽,督劉勔等討琰,琰未平,勔築長圍守之
休祐復徙都督荊、湘、雍、益、樑、寧、南北秦八州諸軍事、荊州刺史,持節、常侍、將軍、開府並如故,增封二千戶,受五百戶
以山陽荒敝,改封晉平王
休祐素無才能,強梁自用,大明之世,年尚少,未得自專,至是貪淫,好財色
在荊州,裒刻所在,多營財貨
以短錢一百賦民,田登,就求白米一斛,米粒皆令徹白,若有破折者,悉刪簡不受
民間糴此米,一升一百
至時又不受米,評米責錢
凡諸求利,皆悉如此,百姓嗷然,不復堪命
泰始六年,徵爲都督南徐、南兗、徐、兗、青、冀六州諸軍事、南徐州刺史,加侍中,持節、將軍如故
上以休祐貪虐不可蒞民,留之京邑,遣上佐行府州事
休祐狠戾強梁,前後忤上非一
在荊州時,左右苑景達善彈棋,上召之,休祐留不遣
上怒,詰責之曰“汝剛戾如此,豈爲下之義”積不能平
且慮休祐將來難制,欲方便除之
七年二月,車駕於巖山射雉,有一雉不肯入場,日暮將反,令休祐射之
語云“不得雉,勿歸”休祐時從在黃麾內,左右從者並在部伍後,休祐便馳去,上遣左右數人隨之
上既還,前驅清道,休祐人從悉分散,不復相得,上因遣壽寂之等諸將追之
日已欲暗,與休祐相及,逼令墜馬
休祐素勇壯有氣力,奮拳左右排擊,莫得近
有一人後引陰,因頓地,即共毆拉殺之
乃遣人馳白上,行唱“驃騎落馬”上曰“驃騎體大,落馬殊不易”即遣御醫絡驛相系
頃之,休祐左右人至,久已絕
去車腳,輿以還第,時年二十七
追贈司空,持節、侍中、都督、刺史如故,給班劍二十人,三望車一乘
時巴陵王休若在江陵,其日即馳信報休若曰“吾與驃騎南山射雉,驃騎馬驚,與直閤夏文秀馬相丱,文秀墮地,驃騎失鞚,馬驚,觸松樹墮地,落刑中,時頓悶,不識人,故馳報弟”其年五月,追免休祐爲庶人
長子仕薈,早卒
次子宣翊爲世子,爲寧朔將軍、湘州刺史,未拜,免廢
次士弘,繼鄱陽哀王休業
襲封,被廢還本
次宣彥,封原豐縣侯,爲寧朔將軍、彭城太守,未拜,免廢
次宣諒
次宣曜,出繼南平穆王鑠封,被廢還本
次宣景,次宣梵,次宣覺,次宣受,次宣則,次宣直,次宣季,凡十三子,並徙晉平郡
太宗尋病,見休祐爲祟,乃遣前中書舍人劉休至晉平撫慰宣翊等,上遂崩
後廢帝元徽元年,聽宣翊等還都
順帝升明三年,謀反,並賜死
鄱陽哀王休業,文帝第十五子也
孝建二年,年十一,封鄱陽王,食邑二千戶
三年,薨,追贈太常
大明六年,以山陽王休祐次子士弘嗣封
被廢還本,國除
臨慶衝王休倩,文帝第十六子也
孝建元年,年九歲,疾篤,封東平王,食邑二千戶,未拜,薨
大明七年,立第二十七皇子子嗣爲東平王,紹休倩後
太宗泰始二年還本,國絕
六年,以第五皇子智井爲東平王,繼休倩,未拜,薨
其年,追改休倩爲臨慶王,以臨賀郡爲臨慶國,立第八皇子躋爲臨慶王,食邑二千戶,繼休倩後
明年,還本國
休倩,太祖所愛,故前後屢加紹門嗣
新野懷王夷父,文帝第十七子也
元嘉二十九年,薨,時年六歲
太宗泰始五年,追加封諡
巴陵哀王休若,文帝第十九子也
孝建三年,年九歲,封巴陵王,食邑二千戶
大明二年,爲冠軍將軍、南琅邪、臨淮二郡太守,徙南彭城、下邳二郡太守,將軍如故
四年,出爲都督徐州諸軍事、徐州刺史,將軍如故,增督豫州之樑郡,增邑千戶
明年,徵爲散騎常侍、左右郎將、吳興太守
復徵爲散騎常侍、太常
未拜,前廢帝永光元年,遷左衛將軍
太宗泰始元年,遷散騎常侍、中書令,領衛尉
未拜,復爲左衛將軍,常侍、衛尉如故
又未拜,出爲使持節、都督會稽、東陽、永嘉、臨海、新安五郡諸軍事、領安東將軍、會稽太守,率衆東討
進督吳、吳興、晉陵三郡
尋加散騎常侍,進號衛將軍,給鼓吹一部
又進督晉安、囗囗二郡諸軍事
二年,遷樑、雍、南北秦四州、荊州之竟陵、隨二郡諸軍事、寧蠻校尉、雍州刺史,持節、常侍、將軍如故,增邑二千戶,受三百戶
前在會稽,錄事參軍陳郡、謝沈以諂佞事休若,多受賄賂
時內外戒嚴,普著袴褶,沈居母喪
被起,聲樂酣飲,不異吉人,衣冠既無殊異,並不知沈居喪,嘗自稱孤子,衆乃駭愕
休若坐與沈褻黷,致有奸私,降號鎮西將軍
又進衛將軍
典籤夏寶期事休若無禮,繫獄,啓太宗殺之,慮不被許,啓未報,輒於獄行刑,信反果錮送,而寶期已死
上大怒,與休若書曰“孝建、大明中,汝敢行此邪”休若母加杖三百,降號左將軍,貶使持節都督爲監,行雍州刺史,使寧蠻校尉,削封五百戶
四年,遷使持節、都督湘州諸軍事、行湘州刺史,將軍如故
六年,荊州刺史晉平王休祐入,以休若監荊州事,進號徵南將軍、湘州刺史
仍爲都督荊、湘、雍、益、樑、寧、南北秦八州諸軍事、徵西將軍、荊州刺史,持節如故
尋加散騎常侍,又進號徵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七年,晉平王休祐被殺,建安王休仁見疑
京邑訛言休若有至貴之表,太宗以言報之,休若內甚憂懼
會被徵,代休祐爲都督南徐、南兗、徐、兗、青、冀六州諸軍事、徵北大將軍、南徐州刺史,持節、常侍、開府如故
休若腹心將佐鹹謂還朝必有大禍,中兵參軍京兆王敬先固陳不宜入,勸割據荊楚以距朝廷,休若僞許之
敬先既出,執錄,馳使白太宗,敬先坐誅死
休若至京口,建安王休仁又見害,益懷危慮
上以休若和善,能諧緝物情,慮將來傾幼主,欲遣使殺之
慮不奉詔,徵入朝,又恐猜駭,乃僞遷休若爲都督江郢、司、廣、交、豫州之西陽、新蔡、晉熙、湘州之始興四郡諸軍事、車騎大將軍、江州刺史,持節、常侍、開府如故
徵還召拜,手書殷勤,使赴七月七日,即於第賜死,時年二十四
贈侍中、司空,持節、都督、刺史如故,給班劍二十人,三望車一乘
休若既死,上與驃騎大將軍桂陽王休範書曰:
外間有一師,姓徐名紹之,狀如狂病,自云爲塗步郎所使
去三月中,忽雲“神語道巴陵王應作天子,汝使巴陵王密知之”於是師便訪覓休若左右人,不能得
東宮典書姓何者相識,數去來,師解神語,東宮典書具道神語,東宮典書答雲“我識巴陵間一左右,當爲汝向道”數日,東宮典書復來語師雲“我已爲汝語巴陵左右,道因達巴陵,巴陵具知,雲莫聲但聽”
又頃者史官奏天文占候,頗雲休若應挾異端
神道芒昧,乃不可全信,然前後相準,略亦不無彷彿
且帖肆間,自大明以來有“若好”之謠,於今未止
詔若百重章句,皆配以美辭美事,諸不逞之徒,鹹雲必是休若
休若且知道路有異音,里巷有“若好”之謠,在西已奇懼,致王敬先吐猖狂之言
近休祐、休仁被誅,休若彌不自安,又左右多是不相當負罪之徒,恆說以道路之言叩動之,相與唱雲“萬民之心,屬在休若”,感激其意
尋休若從來心跡,殊有可嫌
劉亮問高次祖,汝一應識此人,當給休若
休若在東縱恣羣下無本末,還朝被貶,爵位小退,次祖被亮使歸,過問訊,大泣,語次祖雲“我東行是一段功,在郡橫爲羣小輩過失,大被貶降,我實憤怨,不解劉輔國何意不作”次祖答雲“劉輔國蒙朝廷生成之恩,豈容有此理”推此已是有奇意
吾使諸王在蕃,正令優遊而已,本不以武事,而休若在西,廣召弓馬健兒,都不啓聞
又戾道明等,昔親爲賊,罪應萬死,休若至西,大信遇之,乃潛將往不啓京
吾知汝意謂休若處奉因事事何如,心跡既不復可測,因其還朝在第與書,事事詰誚於內,許密自引分,狀如暴疾致故,差得於其名位及見子悉得全也
休若既是汝弟,使其狼心得申者,汝得守冶城邊作太尉公邪
非但事關計,亦於汝甚切,汝可密白荀太妃令知
廬江王禕,昔在西州,故上雲冶城邊也
休若子衝始襲封
順帝升明三年,薨
會齊受禪,國除
史臣曰:《詩》雲“不自我先,不自我後”古人畏亂世也
太宗晚途,疑隙內成,尋斧所加,先自至戚
晉剌以獷暴摧軀,巴哀由和良鴆體,保身之路,未知攸適
昔之戒子,慎勿爲善,將遠有以乎
顏延之,字延年,琅邪臨沂人也
曾祖含,右光祿大夫
祖約,零陵太守
父顯,護軍司馬
延之少孤貧,居負郭,室巷甚陋
好讀書,無所不覽,文章之美,冠絕當時
飲酒不護細行,年三十,猶未婚
妹適東莞劉憲之,穆之子也
穆之既與延之通家,又聞其美,將仕之
先欲相見,延之不往也
後將軍、吳國內史劉柳以爲行參軍,因轉主簿,豫章公世子中軍行參軍
義熙十二年,高祖北伐,有宋公之授,府遣一使慶殊命,參起居
延之與同府王參軍俱奉使至洛陽,道中作詩二首,文辭藻麗,爲謝晦、傅亮所賞
宋國建,奉常鄭鮮之舉爲博士,仍遷世子舍人
高祖受命,補太子舍人
雁門人周續之隱居廬山,儒學著稱,永初中,徵詣京師,開館以居之
高祖親倖,朝彥畢至,延之官列猶卑,引升上席
上使問續之三義,續之雅仗辭辯,延之每折以簡要
既連挫續之,上又使還自敷釋,言約理暢,莫不稱善
徙尚書儀曹郎,太子中舍人
時尚書令傅亮自以文義之美,一時莫及,延之負其才辭,不爲之下,亮甚疾焉
廬陵王義真頗好辭義,待接甚厚
徐羨之等疑延之爲同異,意甚不悅
少帝即位,以爲正員郎,兼中書,尋徙員外常侍,出爲始安太守
領軍將軍謝晦謂延之曰“昔荀勖忌阮咸,斥爲始平郡,今卿又爲始安,可謂二始”黃門郎殷景仁亦謂之曰“所謂俗惡俊異,世疵文雅”延之之郡,道經汨潭,爲湘州刺史張紀祭屈原文以致其意,曰:
恭承帝命,建旟舊楚
訪懷沙之淵,得捐佩之浦
弭節羅潭,艤舟汨渚,敬祭楚三閭大夫屈君之靈:
蘭薰而摧,玉貞則折
物忌堅芳,人諱明潔
曰若先生,逢辰之缺
溫風迨時,飛霜急節
嬴、芊遘紛,昭、懷不端
謀折儀、尚,貞蔑椒、蘭
身絕郢闕,跡遍湘幹
比物荃蓀,連類龍鸞
聲溢金石,志華日月
如彼樹芬,實穎實發
望汨心欷,瞻羅思越
藉用可塵,昭忠難闕
元嘉三年,羨之等誅,徵爲中書侍郎,尋轉太子中庶子
頃之,領步兵校尉,賞遇甚厚
延之好酒疏誕,不能斟酌當世,見劉湛、殷景仁專當要任,意有不平,常雲“天下之務,當與天下共之,豈一人之智所能獨了”辭甚激揚,每犯權要
謂湛曰“吾名器不升,當由作卿家吏”湛深恨焉,言於彭城王義康,出爲永嘉太守
延之甚怨憤,乃作《五君詠》以述竹林七賢,山濤、王戎以貴顯被黜,詠嵇康曰“鸞翮有時鎩,龍性誰能馴”詠阮籍曰“物故可不論,途窮能無慟”詠阮咸曰“屢薦不入官,一麾乃出守”詠劉伶曰“韜精日沉飲,誰知非荒宴”此四句,蓋自序也
湛及義康以其辭旨不遜,大怒
時延之已拜,欲黜爲遠郡,太祖與義康詔曰“降延之爲小邦不政,有謂其在都邑,豈動物情,罪過彰著,亦士庶共悉,直欲選代,令思愆里閭
猶復不悛,當驅往東土
乃志難恕,自可隨事錄治
殷、劉意鹹無異也”乃以光祿勳車仲遠代之
延之與仲遠世素不協,屏居里巷,不豫人間者七載
中書令王球名公子,遺務事外,延之慕焉
球亦愛其材,情好甚款
延之居常罄匱,球輒贍之
晉恭思皇后葬,應須百官,湛之取義熙元年除身,以延之兼侍中
邑吏送札,延之醉,投札於地曰“顏延之未能事生,焉能事死”閒居無事,爲《庭誥》之文
今刪其繁辭,存其正,著於篇
曰:
《庭誥》者,施於閨庭之內,謂不遠也
吾年居秋方,慮先草木,故遽以未聞,誥爾在庭
若立履之方,規鑑之明,已列通人之規,不復續論
今所載鹹其素畜,本乎性靈,而致之心用
夫選言務一,不尚煩密,而至於備議者,蓋以網諸情非
古語曰得鳥者羅之一目,而一目之羅,無時得鳥矣
此其積意之方
道者識之公,情者德之私
公通,可以使神明加向
私塞,不能令妻子移心
是以昔之善爲士者,必捐情反道,合公屏私
尋尺之身,而以天地爲心
數紀之壽,常以金石爲量
觀夫古先垂戒,長老餘論,雖用細制,每以不朽見銘
繕築末跡,鹹以可久承志
況樹德立義,收族長家,而不思經遠乎
曰身行不足遺之後人
欲求子孝必先慈,將責弟悌務爲友
雖孝不待慈,而慈固植孝
悌非期友,而友亦立悌
夫和之不備,或應以不和
猶信不足焉,必有不信
儻知恩意相生,情理相出,可使家有參、柴,人皆由、損
夫內居德本,外夷民譽,言高一世,處之逾默
器重一時,體之滋衝
不以所能幹衆,不以所長議物,淵泰入道,與天爲人者,士之上也
若不能遺聲,欲人出已,知柄在虛求,不可校得,敬慕謙通,畏避矜踞,思廣監擇,從其遠猷,文理精出,而言稱未達,論問宣茂,而不以居身,此其亞也
若乃聞實之爲貴,以辯畫所克,見聲之取榮,謂爭奪可獲,言不出於戶牖,自以爲道義久立,才未信於僕妾,而曰我有以過人,於是感苟銳之志,馳傾觖之望,豈悟已掛有識之裁,入修家之誡乎
記所云“千人所指,無病自死”者也
行近於此者,吾不願聞之矣
凡有知能,預有文論,不練之庶士,校之羣言,通才所歸,前流所與,焉得以成名乎
若呻吟於牆室之內,喧囂於黨輩之間,竊議以迷寡聞,妲語以敵要說,是短算所出,而非長見所上
適值尊朋臨座,稠覽博論,而言不入於高聽,人見棄於衆視,則慌若迷途失偶,黶如深夜撤燭,銜聲茹氣,腆默而歸,豈識向之誇慢,祗足以成今之沮喪邪
此固少壯之廢,爾其戒之
夫以怨誹爲心者,未有達無心救得喪,多見誚耳
此蓋臧獲之爲,豈識量之爲事哉
是以德聲令氣,愈上每高,忿言懟議,每下愈發
有尚於君子者,寧可不務勉邪
雖曰恆人,情不能素盡,故當以遠理勝之,麼算除之,豈可不務自異,而取陷庸品乎
富厚貧薄,事之懸也
以富厚之身,親貧薄之人,非可一時同處
然昔有守之無怨,安之不悶者,蓋有理存焉
夫既有富厚,必有貧薄,豈其證然,時乃天道
若人皆厚富,是理無貧薄
然乎
必不然也
若謂富厚在我,則宜貧薄在人
可乎
又不可矣
道在不然,義在不可,而橫意去就,謬生希幸,以爲未達至分
蠶溫農飽,民生之本,躬稼難就,止以僕役爲資,當施其情願,庀其衣食,定其當治,遞其優劇,出之休饗,後之捶責,雖有勸恤之勤,而無沾曝之苦
務前公稅,以遠吏讓,無急傍費,以息流議,量時發斂,視歲穰儉,省贍以奉己,損散以及人,此用天之善,御生之得也
率下多方,見情爲上
立長多術,晦明爲懿
雖及僕妾,情見則事通
雖在畎畝,明晦則功博
若奪其常然,役其煩務,使威烈雷霆,猶不禁其欲
雖棄其大用,窮其細瑕,或明灼日月,將不勝其邪
故曰“孱焉則差,的焉則暗”是以禮道尚優,法意從刻
優則人自爲厚,刻則物相爲薄
耕收誠鄙,此用不忒,所謂野陋而不以居心也
含生之氓,同祖一氣,等級相傾,遂成差品,遂使業習移其天識,世服沒其性靈
至夫願欲情嗜,宜無間殊,或役人而養給,然是非大意,不可侮也
隅奧有竈,齊侯蔑寒,犬馬有秩,管、燕輕饑
若能服溫厚而知穿弊之苦,明周之德
厭滋旨而識寡嗛之急,仁恕之功
豈與夫比肌膚於草石,方手足於飛走者,同其意用哉
罰慎其濫,惠戒其偏
罰濫則無以爲罰,惠偏則不如無惠,雖爾眇末,猶扁庸保之上,事思反己,動類念物,則其情得,而人心塞矣
抃博蒱塞,會衆之事,諧調哂謔,適坐之方,然失敬致侮,皆此之由
方其克瞻,彌喪端儼,況遭非鄙,慮將醜折
豈若拒其容而簡其事,靜其氣而遠其意,使言必諍厭,賓友清耳
笑不傾嫵,左右悅目
非鄙無因而生,侵侮何從而入,此亦持德之管龠,爾其謹哉
嫌惑疑心,誠亦難分,豈唯厚貌蔽智之明,深情怯剛之斷而已哉
必使猜怨愚賢,則顰笑入戾,期變犬馬,則步顧成妖
況動容竊斧,束裝濫金,又何足論
是以前王作典,明慎議獄,而僭濫易意
朱公論璧,光澤相如,而倍薄異價
此言雖大,可以戒小
遊道雖廣,交義爲長
得在可久,失在輕絕
久由相敬,絕由相狎
愛之勿勞,當扶其正性
忠而勿誨,必藏其枉情
輔以藝業,會以文辭,使親不可褻,疏不可間,每存大德,無挾小怨
率此往也,足以相終
酒酌之設,可樂而不可嗜,嗜而非病者希,病而遂眚者幾
既眚既病,將蔑其正
若存其正性,紓其妄發,其唯善戒乎
聲樂之會,可簡而不可違,違而不背者鮮矣,背而非弊者反矣
既弊既背,將受其毀
必能通其礙而節其流,意可爲和中矣
善施者豈唯發自人心,乃出天則
與不待積,取無謀實,並散千金,誠不可能
贍人之急,雖乏必先,使施如王丹,受如杜林,亦可與言交矣
浮華怪飾,滅質之具
奇服麗食,棄素之方
動人勸慕,傾人顧盼,可以遠識奪,難用近欲從
若睹其淫怪,知生之無心,爲見奇麗,能致諸非務,則不抑自貴,不禁自止
夫數相者,必有之徵,既聞之術人,又驗之吾身,理可得而論也
人者兆氣二德,稟體五常
二德有奇偶,五常有勝殺,及其爲人,寧無葉沴
亦猶生有好醜,死有夭壽,人皆知其懸天
至於丁年乖遇,中身迂合者,豈可易地哉
是以君子道命愈難,識道愈堅
古人恥以身爲溪壑者,屏欲之謂也
欲者,性之煩濁,氣之蒿蒸,故其爲害,則薰心智,耗真情,傷人和,犯天性
雖生必有之,而生之德,猶火含煙而妨火,桂懷蠹而殘桂,然則火勝則煙滅,蠹壯則桂折
故性明者欲簡,嗜繁者氣惛,去明即惛,難以生矣
其以中外羣聖,建言所黜,儒道衆智,發論是除
然有之者不患誤深,故藥之者恆苦術淺,所以毀道多而於義寡
頓盡誠難,每指可易,能易每指,亦明之末
廉嗜之性不同,故畏慕之情或異,從事於人者,無一人我之心,不以己之所善謀人,爲有明矣
不以人之所務失我,能有守矣
己所謂然,而彼定不然,弈棋之蔽
悅彼之可,而忘我不可,學顰之蔽
將求去蔽者,念通怍介而已
流言謗議,有道所不免,況在闕薄,難用算防
接應之方,言必出己
或信不素積,嫌間所襲,或性不和物,尤怨所聚,有一於此,何處逃毀
苟能反悔在我,而無責於人,必有達鑑,昭其情遠,識跡其事
日省吾躬,月料吾志,寬默以居,潔靜以期,神道必在,何恤人言
諺曰,富則盛,貧則病矣
貧之病也,不唯形色粗黶,或亦神心沮廢
豈但交友疏棄,必有家人誚讓
非廉深識遠者,何能不移其植
故欲蠲憂患,莫若懷古
懷古之志,當自同古人,見通則憂淺,意遠則怨浮,昔有琴歌於編蓬之中者,用此道也
夫信不逆彰,義必出隱,交賴相盡,明有相照
一面見旨,則情固丘嶽
一言中志,則意入淵泉
以此事上,水火可蹈,以此託友,金石可弊
豈待充其榮實,乃將議報,厚之篚筐,然後圖終
如或與立,茂思無忽
祿利者受之易,易則人之所榮
蠶穡者就之艱,艱則物之所鄙
艱易既有勤倦之情,榮鄙又間向背之意,此二塗所爲反也
以勞定國,以功施人,則役徒屬而擅豐麗
自埋於民,自事其生,則督妻子而趨耕織
必使陵侮不作,懸企不萌,所謂賢鄙處宜,華野同泰
人以有惜爲質,非假嚴刑
有恆爲德,不慕厚貴
有惜者,以理葬
有恆者,與物終
世有位去則情盡,斯無惜矣
又有務謝則心移,斯不恆矣
又非徒若此而已,或見人休事,則勤蘄結納,及聞否論,則處彰離貳,附會以從風,隱竊以成釁,朝吐面譽,暮行背毀,昔同稽款,今猶叛戾,斯爲甚矣
又非唯若此而已,或憑人惠訓,藉人成立,與人餘論,依人揚聲,曲存稟仰,甘赴塵軌
衰沒畏遠,忌聞影跡,又蒙之,毀之無度,心短彼能,私樹己拙,自崇恆輩,罔顧高識,有人至此,實蠹大倫
每思防避,無通閭伍
睹驚異之事,或無涉傳
遭卒迫之變,反思安順
若異從己發,將屍謗人,迫而又迕,愈使失度
能夷異如裴楷,處逼如裴遐,可稱深士乎
喜怒者有性所不能無,常起於褊量,而止於弘識
然喜過則不重,怒過則不威,能以恬漠爲體,寬愉爲器者,大喜蕩心,微抑則定,甚怒煩性,小忍即歇
故動無愆容,舉無失度,則物將自懸,人將自止
習之所變亦大矣,豈唯蒸性染身,乃將移智易慮
故曰“與善人居,如入芷蘭之室,久而不聞其芬”與之化矣
“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知其臭”
與之變矣
是以古人慎所與處
唯夫金真玉粹者,乃能盡而不污爾
故曰“丹可滅而不能使無赤,石可毀而不可使無堅”苟無丹石之性,必慎浸染之由
能以懷道爲人,必存從理之心
道可懷而理可從,則不議貧,議所樂爾
或雲“貧何由樂”此未求道意
道者,瞻富貴同貧賤,理固得而齊
自我喪之,未爲通議,苟議不喪,夫何不樂
或曰,溫飽之貴,所以榮生,饑寒在躬,空曰從道,取諸其身,將非篤論,此又通理所用
凡養生之具,豈間定實,或以膏腴夭性,有以菽藿登年
中散雲,所足與,不由外
是以稱體而食,貧歲愈嗛
量腹而炊,豐家餘餐
非粒實息耗,意有盈虛爾
況心得復劣,身獲仁富,明白入素,氣志如神,雖十旬九飯,不能令饑,業席三屬,不能爲寒
豈不信然
且以己爲度者,無以自通彼量
渾四遊而幹五緯,天道弘也
振河海而載山川,地道厚也
一情紀而合流貫,人靈茂也
昔之通乎此數者,不爲剖判之行,必廣其風度,無挾私殊,博其交道,無懷曲異
故望塵請友,則義士輕身,一遇拜親,則仁人投分
此倫序通允,禮俗平一,上獲其用,下得其和
世務雖移,前休未遠,人之適主,吾將反本
三人至生,暫有之識,幼壯驟過,衰耗騖及
其間夭鬱,既難勝言,假獲存遂,又云無幾
柔麗之身,亟委土木,剛清之才,遽爲丘壤,回遑顧慕,雖數紀之中爾
以此持榮,曾不可留,以此服道,亦何能平
進退我生,遊觀所達,得貴爲人,將在含理
含理之貴,惟神與交,幸有心靈,義無自惡,偶信天德,逝不上慚
欲使人沈來化,志符往哲,勿謂是賒,日鑿斯密
著通此意,吾將忘老,如固不然,其誰與歸
值懷所撰,略布衆修
若備舉情見,顧未書一
贍身之經,別在田家節政
奉終之紀,自著燕居畢義
劉湛誅,起延之爲始興王浚後軍諮議參軍,御史中丞
在任縱容,無所舉奏
遷國子祭酒、司徒左長史,坐啓買人田,不肯還直
尚書左丞荀赤松奏之曰“求田問舍,前賢所鄙
延之唯利是視,輕冒陳聞,依傍詔恩,拒捍餘直,垂及週年,猶不畢了,昧利苟得,無所顧忌
延之昔坐事屏斥,復蒙抽進,而曾不悛革,怨誹無已
交遊闒茸,沈迷曲糵,橫興譏謗,詆譭朝士
仰竊過榮,增憤薄之性
私恃顧盼,成強梁之心
外示寡求,內懷奔競,幹祿祈遷,不知極已,預燕班觴,肆罵上席
山海含容,每存遵養,愛兼雕蟲,未忍遐棄,而驕放不節,日月彌著
臣聞聲問過情,孟軻所恥,況聲非外來,問由己出,雖心智薄劣,而高自比擬,客氣虛張,曾無愧畏,豈可復弼亮五教,增曜臺階
請以延之訟田不實,妄幹天聽,以強凌弱,免所居官”詔可
復爲祕書監,光祿勳,太常
時沙門釋慧琳,以才學爲太祖所賞愛,每召見,常升獨榻,延之甚疾焉
因醉白上曰“昔同子參乘,袁絲正色
此三臺之坐,豈可使刑餘居之”上變色
延之性既褊激,兼有酒過,肆意直言,曾無遏隱,故論者多不知雲
居身清約,不營財利,布衣蔬食,獨酌郊野,當其爲適,傍若無人
二十九年,上表自陳曰“臣聞行百里者半於九十,言其末路之難也
愚心常謂爲虛,方今乃知其信
臣延之人薄寵厚,宿塵國言,而雪效無從,榮牒增廣,歷盡身雕,日叨官次,雖容載有途,而妨穢滋積
早欲啓請餘算,屏蔽醜老
但時制行及,歸慕無賒,是以腆冒愆非,簡息幹黷耗歇難支,質用有限,自去夏侵暑,入此秋變,頭齒眩疼,根痼漸劇,手足冷痹,左胛尤甚
素不能食,頃向減半
本猶賴服,比倦悸晚,年疾所催,顧景引日
臣班叨首卿,位屍封典,肅祗朝校,尚恧匪任,而陵廟衆事,有以疾怠,宮府覲慰,轉闕躬親
息庸微,過宰近邑,回澤爰降,實加將監,乞解所職,隨就藥養
伏願聖慈,特垂矜許
稟恩明世,負報冥暮,仰企端闈,上戀罔極”不許
明年致事
元兇弒立,以爲光祿大夫
先是,子竣爲世祖南中郎諮議參軍
及義師入討,竣參定密謀,兼造書檄
劭召延之,示以檄文,問曰“此筆誰所造”延之曰“竣之筆也”又問“何以知之”延之曰“竣筆體,臣不容不識”劭又曰“言辭何至乃爾”延之曰“竣尚不顧老父,何能爲陛下”劭意乃釋,由是得免
世祖登阼,以爲金紫光祿大夫,領湘東王師
子竣既貴重,權傾一朝,凡所資供,延之一無所受,器服不改,宅宇如舊
常乘羸牛笨車,逢竣鹵簿,即屏往道側
又好騎馬,遨遊里巷,遇知舊輒據鞍索酒,得酒必頹然自得
常語竣曰“平生不喜見要人,今不幸見汝”竣起宅,謂曰“善爲之,無令後人笑汝拙也”表解師職,加給親信三十人
孝建三年,卒,時年七十三
追贈散騎常侍、特進,金紫光祿大夫如故
諡曰憲子
延之與陳郡謝靈運俱以詞彩齊名,自潘岳、陸機之後,文士莫及也,江左稱顏、謝焉
所著並傳於世
竣別有傳
竣弟測,亦以文章見知,官至江夏王傅義恭大司徒錄事參軍,蚤卒
太宗即位,詔曰“延之昔師訓朕躬,情契兼款
前記室參軍、濟陽太守伏勤蕃朝,綢繆恩舊
可擢爲中書侍郎”,延之第三子也
史臣曰:出身事主,雖義在忘私,至於君親兩事,既無同濟,爲子爲臣,各隨其時可也
若夫馳文道路,軍政恆儀,成敗所因,非系乎此
而據筆數罪,陵仇犯逆,餘彼慈親,垂之虎吻,以此爲忠,無聞前誥
夫自忍其親,必將忍人之親
自忘其孝,期以申人之孝
食子放鹿,斷可識矣
《記》雲“八十者一子不從政,九十者家不從政”豈不以年薄桑榆,憂患將及,雖有職王朝,許以辭事,況顛沛之道,慮在未測者乎
自非延年之辭允而義愜,夫豈或免
臧質,字含文,東莞莒人
父熹,字義和,武敬皇后弟也
與兄燾並好經籍
隆安初,兵革屢起,熹乃習騎射,志在立功
嘗至溧陽,溧陽令阮崇與熹共獵,值虎突圍,獵徒並奔散,熹直前射之,應弦而倒
高祖入京城,熹族子穆斬桓修
進至京邑,桓玄奔走,高祖使熹入宮收圖書器物,封閉府庫
有金飾樂器,高祖問熹“卿得無慾此乎”熹正色曰“皇上幽逼,播越非所
將軍首建大義,劬勞王家
雖復不肖,無情於樂”高祖笑曰“聊以戲卿爾”行參高祖鎮軍事,員外散騎侍郎,重參鎮軍軍事,領東海太守
以建義功封始興縣五等侯
又參高祖車騎、中軍軍事
高祖將徵廣固,議者多不同
熹從容言曰“公若凌威北境,拯其塗炭,寧一六合,未爲無期”高祖曰“卿言是也”及行,熹求從,不許,以爲建威將軍、臨海太守
郡經兵寇,百不存一,熹綏緝綱紀,招聚流散,歸之者千餘家
孫季高海道襲廣州,路由臨海,熹資給發遣,得以無乏
徵拜散騎常侍,母憂去職
頃之,討劉毅,起爲寧朔將軍,從徵
事平,高祖遣朱齡石統大衆伐蜀,命熹奇兵出中水,以本號領建平、巴東二郡太守
蜀主譙縱遣大將譙撫之萬餘人屯牛脾,又遣譙小苟重兵塞打鼻
熹至牛脾,撫之戰敗退走,追斬之
小苟聞撫之死,即便奔散
成都既平,熹遇疾
義熙九年,卒於蜀郡牛脾縣,時年三十九
追贈光祿勳
質少好鷹犬,善蒱博意錢之戲
長六尺七寸,出面露口,禿頂拳發
年未二十,高祖以爲世子中軍行參軍
永初元年,爲員外散騎侍郎,從班例也
母憂去職
服闋,爲江夏王義恭撫軍,以輕薄無檢,爲太祖所知,徙爲給事中
會稽宣長公主每爲之言,乃出爲建平太守,甚得蠻楚心
南蠻校尉劉湛還朝,稱爲良守
遷寧遠將軍、歷陽太守
仍遷竟陵、江夏內史,復爲建武將軍、巴東、建平二郡太守,吏民便之
質年始出三十,屢居名郡,涉獵史籍,尺牘便敏,既有氣幹,好言兵權
太祖謂可大任,欲以爲益州事,未行,徵爲使持節、都督徐兗二州諸軍事、寧遠將軍、徐兗二州刺史
在鎮奢費,爵命無章,爲有司所糾,遇赦
與范曄、徐湛之等厚善,曄謀反,量質必與之同,會事發,復爲建威將軍、義興太守
元嘉二十六年,太祖謁京陵,質朝丹徒,與何勖、檀和之並功臣子,時共上禮
太祖設燕盡歡,賜布千匹
二十七年春,遷南譙王義宣司馬、寧朔將軍、南平內史
未之職,會索虜大帥拓跋燾圍汝南,汝南戍主陳憲固守告急
太祖遣質輕往壽陽,即統彼軍,與安蠻司馬劉康祖等救憲
虜退走,因使質伐汝南西境刀壁等山蠻,大破之,獲萬餘口,遷太子左衛率
坐前伐蠻,枉殺隊主嚴祖,又納面首生口,不以送臺,免官
是時上大舉北討,質白衣與驃騎司馬王方回等率軍出許、洛,安北司馬王玄謨攻滑臺,不拔,質請乘驛代將,太祖不許
虜侵徐、豫,拓跋燾率大衆數十萬遂向彭城,以質爲輔國將軍、假節、置佐,率萬人北救
始至盱眙,燾已過淮,冗從僕射胡崇之領質府司馬,崇之副太子積弩將軍毛熙祚亦受統於質
盱眙城東有高山,質慮虜據之,使崇之、澄之二軍營於山上,質營城南
虜攻崇之、澄之二營,崇之等力戰不敵,衆散,併爲虜所殺
虜又攻熙祚,熙祚所領悉北府精兵,幢主李灌率厲將士,殺賊甚多
隊主周胤之、外監楊方生又率射賊,賊垂退,會熙祚被創死,軍遂散亂
其日質案兵不敢救,故二營一時覆沒
初,仇池之平也,以崇之爲龍驤將軍、北秦州刺史,宋百頃,行至濁水,爲索虜所克,舉軍敗散
崇之及將佐以下,皆爲虜所執,後得叛還,至是又爲虜所敗焉
熙祚,司州刺史修之兄子也
崇之、熙祚並贈正員郎
澄之事在祖父燾傳
三營既敗,其夕質軍亦奔散,棄輜重器甲,單七百人投盱眙
盱眙太守沈璞完爲守戰之備,城內有實力三千,質大喜,因共守
虜初南出,後無資糧,唯以百姓爲命
及過淮,食平越、石鱉二屯谷,至是抄掠無所,人馬饑困,聞盱眙有積粟,欲以爲歸路之資
既破崇之等,一攻城不拔,便引衆南向
城內增修守備,莫不完嚴
二十八年正月初,燾自廣陵北返,便悉力攻盱眙,就質求酒,質封溲便與之
燾怒甚,築長圍,一夜便合,開攻道,趣城東北,運東山土石填之
虜又恐城內水路遁走,乃引大船,欲於君山作浮橋,以絕淮道
城內乘艦逆戰,大破之
明旦,賊更方舫爲桁,桁上各嚴兵自衛
城內更擊不能禁,遂於軍山立桁,水陸路並斷
燾與質書曰“吾今所遣鬥兵,盡非我國人,城東北是丁零與胡,南是三秦氐、羌
設使丁零死者,正可減常山、趙郡賊
胡死,正減幷州賊
氐、羌死,正減關中賊
卿若殺丁零、胡,無不利”質答書曰“省示,具悉奸懷
爾自恃四腳,屢犯國疆,諸如此事,不可具說
王玄謨退於東,樑坦散於西,爾謂何以不聞童謠言邪:虜馬飲江水,佛狸死卯年
此期未至,以二軍開飲江之徑爾,冥期使然,非復人事
寡人受命相滅,期之白登,師行未遠,爾自送死,豈容復令生全,饗有桑乾哉
但爾往攻此城,假令寡人不能殺爾,爾由我而死
爾若有幸,得爲亂兵所殺
爾若不幸,則生相剿縛,載以一驢,直送都市
我本不圖全,若天地無靈,力屈於爾,齏之粉之,屠之裂之,如此未足謝本朝
爾識智及衆力,豈能勝苻堅邪
頃年展爾陸梁者,是爾未飲江,太歲未卯年故爾
斛蘭昔深入彭城,值少日雨,只馬不返,爾豈憶邪
即時春雨已降,四方大衆,始就雲集,爾但安意攻城莫走
糧食闕乏者告之,當出廩相飴
得所送劍刀,欲令我揮之爾身邪
甚苦,人附反,各自努力,無煩多雲”是時虜中童謠曰“軺車北來如穿雉,不意虜馬飲江水
虜主北歸石濟死,虜欲渡江天不徙”故質答引之
燾大怒,乃作鐵牀,於其上施鐵鑱,雲破城得質,當坐之此上
質又與虜衆書曰“示詔虜中諸士庶:狸伐見與書如別,等正朔之民,何爲力自取如此
大丈夫豈可不知轉禍爲福邪
今寫臺格如別書,自思之”時購斬燾封開國縣侯,食邑一萬戶,賜布絹各萬匹
虜以鉤車鉤垣樓,城內系以驅緪,數百人叫喚引之,車不能退
既夜,以木桶盛人,懸出城外,截其鉤獲之
明日,又以衝車攻城,城土堅密,每至,頹落不過數升
虜乃肉薄登城,分番相代,墜而復升,莫有退者,殺傷萬計,虜死者與城平
又射殺高梁王
如此三旬,死者過半
燾聞彭城斷其歸路,京邑遣水軍自海入淮,且疾疫死者甚衆
二月二日,乃解圍遁走
上嘉質功,以爲使持節、監雍、樑、南北秦四州諸軍事、冠軍將軍、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封開國子,食邑五百戶
明年,太祖又北伐,使質率所統見力向潼關,質頓兵近郊,不肯時發,獨遣司馬柳元景屯兵境上,不時進軍
質又顧戀嬖妾,棄營單馬還城,散用臺庫見錢六七百萬,爲有司所糾,上不問也
元兇弒立,以質爲丹陽尹,加徵虜將軍
質家遣門生師顗報質,具太祖崩問
質疏顗所言,馳告司空義宣,又遣州祭酒從事田穎起銜命報世祖,率衆五千,馳下討逆,自陽口進江陵義宣
質諸子在都邑,聞質舉義,並逃亡
劭欲相慰悅,乃下書曰“臧敦等無因自駭,急便竄逸,迷昧過甚,良可怪嘆
質國戚勳臣,忠誠篤亮,方當顯位,贊翼京輦,而子弟波迸,傷其乃懷
可遣宣譬令還,鹹複本位”劭尋錄得敦,使大將軍義恭行訓杖三十,厚給賜之
義宣得質報,即日舉兵,馳信報世祖,板進質號徵北將軍
質徑赴尋陽,與世祖同下
世祖至新亭即位,以質爲都督江州諸軍事、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加散騎常侍,持節如故
使質率所領自白下步上,直至廣莫門,門者不守
薛安都、程天祚等亦自南掖門入,與質同會太極殿,生禽元兇
仍使質留守朝堂,甲仗百人自防
封始興郡公,食邑三千戶
之鎮,舫千餘乘,部伍前後百餘里,六平乘並施龍子幡
時世祖自攬威柄,而質以少主遇之,是事專行,多所求欲
及至尋陽,刑政慶賞,不復諮稟朝廷
盆口、鉤圻米,輒散用之,臺符屢加檢詰,質漸猜懼
自謂人才足爲一世英傑,始聞國禍,便有異圖,以義宣凡暗,易可制勒,欲外相推奉,以成其志
及至江陵,便致拜稱名
質於義宣雖爲兄弟,而年大近十歲,義宣驚曰“君何意拜弟”質曰“事中宜然”時義宣已推崇世祖,故其計不行
質每慮事泄,及至新亭,又拜江夏王義恭,義恭愕然,問質所以
質曰“天下屯危,禮異常日,前在荊州,亦拜司空”會義宣有憾於世祖,事在《義宣傳》
質因此密信說誘,陳朝廷得失
又謂“震主之威,不可持久,主相勢均,事不兩立
今專據閫外,地勝兵強,持疑不決,則後機致禍”質女爲義宣子採妻,謂質無復異同,納其說
且義宣腹心將佐蔡超民之徒,鹹有富貴之情,願義宣得,欲倚質威名,以成其業,又勸獎義宣
義宣時未受丞相,質子敦爲黃門侍郎,奉詔敦勸,道經尋陽,質令敦具更譬說,並言世祖短長,義宣乃意定
馳報豫州刺史魯爽,期孝建元年秋同舉
爽失旨,即便起兵
遣人至京邑報弟瑜,瑜席捲奔叛
瑜弟弘爲質府佐,世祖遣報質,質於是執臺使,狼狽舉兵
上表曰:
臣聞執藥隨親,非情謬於甘苦
揮斤斬毒,豈忘痛於肌膚
蓋以先疑後順,忠焉必往
忍小存大,雖愛必從
丞相臣義宣,育哲臺鉉,拊聲聯服,定主勤王之業,勳越乎齊、晉
宗戚懿親之寄,望崇於魯、衛
而惡直醜正,實繁有黨,或染兇作僞,疾害元功
或藉勞挾寵,乘威縱戾
自知愆深釁重,必貽剿戮,乃成紫毀朱,交間忠輔
崇樹私徒,招聚羣惡,念舊愛老,無一而存,豈不由兇醜相扇,志肆讒惑
陛下垂慈狎達,不稍惟疑,遂令負扆席圖,蔽於流議,投杼市虎,成於十夫
鑑古揆今,實懷危逼,故投袂樊、葉,立節於本朝
揮戈晉陽,務清於君側
臣誠庸懦,奉教前朝,雖恧《緇衣》好賢之美,敢希《巷伯》惡惡之情,固已藉風聽而宵憤,撫短策而馳念
況乃宏命爰格,誠系宗社,今奉旨前邁,星言啓行
臣本凡瑣,少無遠概,因緣際會,遂班槐鼎,素望既盈,愜心實足,豈應徼功非冀,更希異寵,直以蔓草難除,去惡宜速,是以無顧夷險,慮不及身
仰恃天眷,察亮丹款,苟血誠不照,甘心罪戮
伏願陛下先鑑元輔匪躬茂節,末錄庸瑣奉國微誠,不遂淟涊之情,以失四海之望,昭戮馬劍,顯肆市朝,則結旌向國,全鋒凱歸,九流凝序,三光並耀,斯則仰說宗廟,俯愜兆民
裁表感慨,涕言無已
加魯弘輔國將軍,下戍大雷
馳報義宣,義宣遣諮議參軍劉諶之萬人就弘
世祖遣撫軍將軍柳元景統豫州刺史王玄謨等水軍,屯梁山洲內,兩岸築偃月壘,水陸待之
殿中將軍沈靈賜領百舸,破其前軍於南陵,生禽軍主徐慶安、軍副王僧,質至梁山,亦夾陣兩岸
元景檄書宣告曰:
夫革道應運,基命之洪符
嗣業興邦,紹歷之明算
自非瑞積神衷,德充民極,孰能升臨寶位,景屬天居
大宋啓期,理高中世,皇根帝葉,永流無疆
夷陂遞來,遘茲兇難,國禍冤深,人綱鬱滅
主上聖略聰武,孝感通神,義變草木,哀動精緯,躬幸南郢,親掃大逆,道援橫流,德模靈造,三光重照,七廟載興
臧質少負疵釁,衣冠不齒,昧利誣天,著於觸事
受任述職,不以宣效爲心
專方蒞民,惟以侵剝爲務
官自賄至,族以貨傾
是以康周陀覆命屠宗,冤達蒼昊
郭伯、西門遺出自皁隸,寵越州朝
往蒞東守,鬻爵三千
率卒西討,竊俘取黜
荷恩彭、泗,貪虐以逞,坑戮邊氓,忽若草芥,傾渴倉庾,割沒軍糧
作牧漢南,公盜府蓄,矯易文簿,專行欺妄
及受命北伐,憚役緩期,師出有辰,顧懷私愛,匹馬棄衆,宵行獨返,遂復攜嬪擁姬,淫宴軍幕
孔、範之變,顯於逆辭
凡此諸釁,皆彰著於憲簡,振曝於觀聽
去歲義舉,雖豫誠款,而淹留西楚,私相崇戴,奉書致命,形於心跡
新亭之捷,大難已夷,兇命假存,懸在晷刻,廣莫之軍,曾無遺矢,重關自開,僞衆已潰,質猶覆盤桓衢巷,後騎陳師
勞不足甄,定於朝議,而虛張功伐,扇動怨辭,自謂斯舉,勳莫己若
初踐殿守,忘犬馬之情,奔趣帑藏,頓傾天府
山海弘量,苞荒藏疾,錄其一介之心,掩其不逞之釁
遂爵首元等,職班盛級,優榮溢寵,莫與爲疇
自恣醜薄,罔知涯涘,干謁陳聞,曾無紀極,請樂窮太子之英,求器盡官府之選
徐司空匪躬王室,遭罹兇禍,質與之少長,親交兼常,曾無撫孤之仁,惟聞陵侮之酷,尺田寸寶,靡有孑遺
及受命南徂,臨路滋甚,逼奪妻嬪,略市金帛,怨動京邑,醜聞都鄙
棄逐舊故,委蔑忠勤,魯尚期、尹周之徒,心腹所倚,泣訴於御筵
袁同、連子敬之疇,爪牙所杖,一逝而不反
雖上旨頻煩,屢求勞牒,質但稱伐在己,不逮僚隸,託咎朝廷,歸罪有司,國士解心,有識莫附
何文敬趨走廝養,天性愚狡,質迷其奸諂,寘懷委仗,遂外擅威刑,內遊房室
質生與釁俱,不可詳究,擢髮數罪,曾何足言
丞相威重位尊,任居分陝,宗國倚賴,實兼恆情,而不及謙沖之塗,弗見逆順之訓,蔽同郤至,理乖範燮
遂乃遠忽世祀,近受欺構,杖納奸疏,還謀社稷
日者宴安上流,坐觀成敗,示遣疲卒,衆裁三千,戎馬不供,軍糧靡獻
皇朝直以親秩之重,酧寵兼極,近漸別子,禮越常均,苟識無所守,功弗由己,必爲義不全,終於敗德
今茲放命,恨心於本,推諸昔歲,跡是誠非矣
且家國夷險,情事異常,豫是臣子,孰不星赴,而玩寇忘哀,曾無奔拽
面蕃十稔,惠政蔑聞,重贓深掠,縱慾已甚,姬妾百房,尼僧千計,敗道傷俗,悖亂人神,民怨盈塗,國謗彌歲
又賊劭未禽,兇威猶強,將毀其私墳,戮其諸子,圖成駭機,垂賴義舉,捷期雲速,不日告平,釋怨毒之心,解倒懸之急,論恩敘德,造育爲重
援人自助,棄人快讒,怙亂疑功,未聞其比
僕以不肖,過蒙榮私,荷佩升越,光絕倫伍
家本北邊,志存慷慨,常甘投生,以殉艱棘,惟恩思難,激氣沖襟,故以眺三湘而永慨,望九江而遐憤
若使身死國康,誓在殞命,況仰稟聖略,俯鞠義徒,萬全之形,愚夫所照
夫薛竟陵控率突騎,陸道步馳
檀右衛、申右率、垣遊擊整勒銳師,飛輪構路
王豫州方舟繕甲,久已前驅
僕訓卒利兵,凌波電進
沈鎮軍、蕭安南接舳連旌,首尾風合
驃騎竟陵王懿親令譽,問望攸歸,大司馬江夏王道略明遠,徽猷茂世,並旄鉞臨塗,雲驅齊引
羣兵競邁,祕駕徐啓
八鑾搖響,五牛舒旆
千乘雷動,萬舳雲回
騰威發號,星流漢轉
以上臨下,易於轉圓
加以三謀協從,七緯告慶,幽顯同心,昭然易睹
諸君或世荷恩幸,或身聞教義,當知君臣大節,誓不可犯,冠屨至誨,難用倒設
履安奉順,聲泰事全,孰與附逆居危,身害名醜,慈親垂白受戮,弱子嬰孩就誅
所以有詔遲迴,未震雷霆者,正爲諸君身拘寇手,或懷乃心
吉凶由人,無謂爲遠,今而不變,後悔何及
授檄之日,心馳賊庭
義宣亦相次系至
江夏王與義宣書曰“昔桓玄借兵於仲堪,有似今日”義宣由此與質相疑
質進計曰“今以萬人取南州,則梁山中絕,萬人綴玄謨,必不敢動
質浮舟外江,直向石頭,此上略也”義宣將從之,腹心劉諶之曰“質求前馳,此志難測
不如盡銳攻梁山,事克然後長驅,萬安之計也”質遣將尹周之攻鬍子反、柳叔政於西壘,時子反渡東岸就玄謨計事,聞賊至,馳歸
周之攻壘甚急,劉季之水軍殊死戰,賊勢盛,求救於玄謨
玄謨不遣,崔勳之固爭,乃遣勳之救之
比至,城已陷,勳之戰死,季之收衆而退
子反、叔政奔還東岸,玄謨斬子反軍副李文仲
質欲仍攻東城,義宣黨顏樂之說義宣曰“質若復拔東城,則大功盡歸之矣
宜遣麾下自行”義宣遣劉諶之就質,陳軍城南
玄謨留羸弱守城,悉精兵出戰,薛安都騎軍前出,垣護之督諸將繼之
戰良久,賊陣小拔,騎得入
劉季之、宗越又陷其西北,衆軍乘之,乃大潰
因風放火,船艦悉見焚燒,延及西岸
質求義宣欲一計事,密已出走矣
質不知所爲,亦走,衆悉降散
質至尋陽,焚燒府舍,載妓妾西奔
使所寵何文敬領兵居前,至西陽
西陽太守魯方平,質之黨也,至是懷貳,誑文敬曰“傳詔宣敕,唯捕元惡一人,餘並無所問”文敬棄衆而走
質先以妹夫羊衝爲武昌郡,質往投之
既至,衝已爲郡丞胡庇之所殺
無所歸,乃入南湖逃竄,無食,摘蓮啖之
追兵至,窘急,以荷覆頭,自沈於水,出鼻
軍主鄭俱兒望見,射之中心,兵刃亂至,腸胃纏縈水草,隊主裘應斬質首,傳京都,時年五十五
錄尚書江夏王臣義恭、左僕射臣宏等奏曰“臧質底棄下才,而藉遇深重,窮愚悖常,構煽凶逆,變至滔天,志圖泯夏,違恩叛德,罪過恆科
梟首之憲,有國通典,懲戾思永,去惡宜深
臣等參議,須辜日限意,使依漢王莽事例,漆其頭首,藏於武庫
庶爲鑑戒,昭示將來”詔可
質初下,義宣以質子敦爲徵虜將軍、雍州刺史
質留子敞爲監軍,將敦自隨,至是併爲武昌郡所執送
敦官至黃門郎
敦弟敷,司徒屬
敷弟敞,太子洗馬
敞弟斁,敦子仲璋,質之二子二孫未有名,同誅
質之起兵也,豫章太守任薈之、臨川內史劉懷之、鄱陽太守杜仲儒併爲盡力,發遣郡丁,並送糧運,伏誅
任薈之,字處茂,樂安人也
歷世祖、南平王鑠撫軍右軍司馬、長史行事
太祖稱之曰“望雖不足,纔能有餘”杜仲儒,杜驥兄子也
豫章望蔡子相孫衝之起義拒質,質遣將郭會膚、史山夫討之,爲衝之所破
世祖發詔,以爲尚書都官曹郎中
衝之,太原中都人,晉祕書監盛曾孫也
官至右軍將軍,巴東太守
後事在《劉琬傳》
沈靈賜以破質前軍於南陵功,封南平縣男,食邑三百戶
贈崔勳之通直郎
大司馬參軍劉天賜亦梁山戰亡,追贈給事中
魯爽,小名女生,扶風郿人也
祖宗之,字彥仁,晉孝武太元末,自鄉里出襄陽,歷官至南郡太守
義熙元年起義,襲僞雍州刺史桓蔚,進向江陵
以功爲輔國將軍、雍州刺史,封霄城縣侯,食邑千五百戶
桓謙、荀林逼江陵,宗之率衆馳赴,事在《臨川烈武王道規傳》
進號平北將軍
高祖討劉毅,與宗之同會江陵,進號鎮北將軍,封南陽郡公,食邑二千五百戶
子軌,一名象齒,爽之父也
便弓馬,筋力絕人,爲竟陵太守
宗之自以非高祖舊隸,屢建大功,有自疑之心
會司馬休之見討,猜懼,遂與休之北奔
善於撫御,士民皆爲盡力,衛送出境,盡室入羌,頃之病卒
高祖定長安,軌爲寧南將軍、荊州刺史、襄陽公,鎮長社
世祖鎮襄陽,軌遣親人程整奉書,規欲歸順,自拔致誠,以昔殺劉康祖、徐湛之父,故不歸
太祖累遣招納,許以爲司州刺史
爽少有武藝,虜主拓跋燾知之,常置左右
元嘉二十六年,軌死,爽爲寧南將軍、荊州刺史、襄陽公,鎮長社
幼染殊俗,無復華風
粗中使酒,數有過失,燾將誅之
爽有七弟秀,小字天念,頗有意略,才力過爽
燾以充宿衛,甚知待之
僞高梁王阿叔泥爲芮芮所圍甚急,使秀往救,燾自率大衆繼其後
燾未及至,秀已擊破之,拔阿叔泥而反
燾壯其功,以爲中書郎,封廣陵侯
或告燾,鄴民欲據城反,復遣檢察,並燒石虎殘宮殿
秀常乘驛往反,是時病還遲,爲燾所詰讓,秀復恐懼
燾尋南寇,因從渡河
先是,程天祚爲虜所沒,燾引置左右,與秀囗寬,勸令歸降,秀納之
天祚,廣平人,爲殿中將軍,有武力
元嘉二十七年,助戍彭城,會世祖遣府劉泰之輕軍襲虜於汝陽,天祚督戰,戰敗被創,爲虜所獲
天祚妙善針術,燾深加愛賞,或與同輿,常不離於側,封爲南安公
燾北還蕃,天祚因其沈醉,僞若受使督切後軍者,所至輕罰
天祚爲燾所愛,羣虜並畏之,莫敢問,因得逃歸,後爲山陽太守
太宗初,與四方同反,事在《薛安都傳》
燾始南行,遣爽隨永昌王庫仁真向燾陽,與弟瑜共破劉祖於尉武,仍至瓜步,始得與秀定歸南之謀
燾還至湖陸,爽等請曰“奴與南有仇,每兵來,常慮禍及墳墓,乞共迎喪,還葬國都”虜羣下於其主稱奴,猶中國稱臣也
燾許之
長社戍虜有六七百人,爽譎之曰“南更有軍,可遣三百騎往界上參聽”騎去,爽率腹心夜擊餘虜,盡殺之,馳入虎牢
爽唯第三弟在北,餘家屬悉自隨,率部曲及願從合千餘家奔汝南
遣秀從許昌還壽陽,奉辭於南平王鑠曰“爽、秀得罪晉朝,負釁三世,生長絕域,遠身胡虜,兄弟闔門,淪點僞授,殞命不可,還國無因
近系南雲,傾屬東日,蓋猶痿人思步,盲者願明
嵩、霍咫尺,江、河匪遠,夷庚壅塞,隔同天地,痛心疾首,書慨宵悲
虜主猖狂,豺豕其志,虐遍華、戎,怨結幽顯
自盱眙旋軍,亡殪過半,昏酣沈湎,恣性肆身
爽、秀等因民之憤,藉將旅之願,齊契義奮,梟馘醜徒,馮恃皇威,肅清逋穢,牢、洛諸城,指期克定
規以涓塵,微雪夙負,方當束骸北闕,待戮司寇,懦節未申,伏心邊表
明大王殿下以睿茂居蕃,文武兼姿,遠邇欽傾,承風聞德,願垂援拯,以慰虔望
老弱百口,先遣歸庇
逼逼丹心,仰希懷遠
謹遣同義潁川聶元初奉詞陳聞”鑠馳驛以聞,上大說,下詔曰“僞寧南將軍魯爽、中書郎魯秀,志幹列到,忠誠久著,撫茲福先,闔門效款,招集義銳,梟剪獯醜,肅定邊城,獻馘象魏
雖宣孟之去翟歸晉,頹當之出胡入漢,方之此日,曾何足雲
朕實嘉之,宜即授任,逞其忠略
爽可督司州、陳留、東郡、濟陰、濮陽五郡諸軍事、徵虜將軍、司州刺史
秀可輔國將軍、滎陽、潁川二郡太守
其諸子弟及同契士庶,委徵虜府以時申言,詳加酧敘”爽至汝南,加督豫州之義陽、宋安二郡軍事,領義陽內史,將軍、刺史如故
秀參右將軍南平王鑠軍事、汝陰內史,將軍如故
餘弟侄並授官爵,賞賜資給甚厚
爽北鎮義陽
北來部曲凡六千八百八十三人,是歲二十八年也
虜毀其墳墓
明年四月入朝,時燾已死,上更謀經略
五月,遣爽、秀、程天祚等率步騎並荊州軍甲士四萬,出許、洛
八月,虜長社戍主永平公禿髮幡乃同棄城走
進向大索戍,戍主僞豫州刺史跋僕蘭曰“爽勇而無防,我今出城,必輕來據之,設伏檀山,必可禽也”爽果夜進,秀諫不止,馳往繼之
比曉,虜騎夾發,賴秀縱兵力戰,虜乃退還虎牢
爽因進攻之,本期舟師入河,斷其水門
王玄謨攻碻磝不拔,敗退,水軍不至,爽亦收衆南還
轉斗數百里,至曲強,虜候其饑疲,盡銳來攻,爽身自奮擊,虜乃退走
三十年,元兇弒逆,南譙王義宣起兵入討,爽即受命,率部曲至襄陽,與雍州刺史臧質俱詣江陵
義宣進爽號平北將軍,領巴陵太守,度支校尉,本官如故
留爽停江陵,事平,以爽爲使持節、督豫、司、雍、秦、並五州諸軍事、左將軍、豫州刺史
爽至壽陽,便曲意賓客,爵命士人,蓄仗聚馬,如寇將至
元兇之爲逆也,秀在京師,謂秀曰“我爲卿誅徐湛之矣,方相委任”以爲右軍將軍,配精兵五千,使攻新亭壘
將戰,秀命打退軍鼓,因此歸順
世祖即位,以爲左軍將軍,出督司州豫州之新蔡、汝南、汝陽、潁川、義陽、弋陽六郡諸軍事、輔國將軍、司州刺史,領汝南太守
爽與義宣及質相結已久,義宣亦欲資其勇力,情契甚至
孝建元年二月,義宣報爽,秋當同舉
爽狂酒乖謬,即日便起兵,馳信報弟瑜,將家奔叛,皆得西歸
爽使其衆載黃標,稱建平元年,竊造法服,登壇自號
疑長史韋處穆、中兵參軍楊元駒、治中庾騰之不與己同,殺之
義宣、質聞爽已處分,便狼狽反,進爽號徵北將軍
爽於是送所造輿服詣江陵,版義宣及臧質等並起
徵北府戶曹版文曰“丞相劉補天子,名義宣,車騎臧今補丞相,名質,平西朱今補車騎,名修之,皆版到奉行”義宣駭愕
爽所送法物,並留竟陵縣不聽進
爽直出歷陽,自採石濟軍,與質水陸俱下
爽遣弟瑜守蒙蘢,歷陽太守張幼緒請擊瑜,世祖配以兵力
遣左軍將薛安都步騎爲前驅,別遣水軍入淵,分路並會
安都進次大峴,爽已立營
世祖以賊強壘固,未可輕拔,使量宜進止
幼緒便引軍退還,下獄
更遣驍騎將軍垣護之代幼緒據歷陽
鎮軍將軍沈慶之系安都進軍,與爽相遇於小峴
爽親自前,將戰,而飲酒過醉,安都刺爽倒馬,左右範雙斬首,傳送京都
瑜亦爲部下所斬送,進平壽陽,子弟並伏誅
義宣初舉兵,召秀加節,進號徵虜將軍,當繼諶之俱下
雍州刺史朱修之起兵奉順,更遣秀擊修之
王玄謨聞之,喜曰“魯秀不來,臧質易與耳”秀至襄陽,大敗而反
會益州刺史劉秀之遣軍襲江陵,秀擊破之
義宣還江陵,秀與共北走,衆叛且盡
秀向城,上射之,中箭,赴水死,軍人宗敬叔、康僧念斬首,傳京邑
贈韋處穆、楊元駒給事中,庾騰之員外散騎侍郎
爽初南歸,秀以爽武人,不閒吏職,白太祖請處穆爲長史以輔爽,太祖以補司馬,後轉長史雲
沈攸之,字仲達,吳興武康人,司空慶之從父兄子也
父叔仁,爲衡陽王義季徵西長史,兼行參軍,領隊,又隨義季鎮彭城,度徵北府
攸之少孤貧,元嘉二十七年,索虜南寇,發三吳民丁,攸之亦被髮
既至京都,詣領軍將軍劉遵考,求補白丁隊主
遵考謂之曰“君形陋,不堪隊主”因隨慶之徵討
二十九年,徵西陽蠻,始補隊主
巴口建義,南中郎府板長史,兼行參軍
新亭之戰,身被重創,事寧,爲太尉行參軍,封平洛縣五等侯
隨府轉大司馬行參軍
晉世京邑二岸,揚州舊置都部從事,分掌二縣非違,永初以後罷省,孝建三年,復置其職
攸之掌北岸,會稽孔璨掌南岸,後又罷
攸之遷員外散騎侍郎
又隨慶之徵廣陵,屢有功,被箭破骨
世祖以其善戰,配以仇池步槊
事平,當加厚賞,爲慶之所抑,遷太子旅賁中郎,攸之甚恨之
七年,遭母憂,葬畢,起爲龍驤將軍、武康令
前廢帝景和元年,除豫章王子尚車騎中兵參軍,直閤,與宗越、譚金等併爲廢帝所寵,誅戮羣公,攸之等皆爲之用命
封東興縣侯,食邑五百戶
尋遷右軍將軍,增邑百戶
太宗即位,以例削封
宗越、譚金等謀反,攸之復召入直閤,除東海太守
未拜,會四方反叛,南賊已次近道,以攸之爲寧朔將軍、尋陽太守,率軍據虎檻
時王玄謨爲大統,未發
前鋒有五軍在虎檻,五軍後又絡驛繼至,每夜各立姓號,不相稟受
攸之謂軍吏曰“今衆軍姓號不同,若有耕夫漁父,夜相呵叱,便致駭亂,取敗之道也”乃就一軍請號,衆鹹從之
殷孝祖爲前鋒都督,而大失人情,攸之內撫將士,外諧羣帥,衆並倚賴之
時南賊前鋒鍾衝之、薛常寶等屯據赭圻,殷孝祖率衆軍攻之,爲流矢所中死,軍主範潛率五百人投賊,人情震駭,並謂攸之宜代孝祖爲統
時建安王休仁屯虎檻,總統衆軍,聞孝祖死,遣寧朔將軍江方興、龍驤將軍劉靈遺各率三千人赴赭圻
攸之以爲孝祖既死,賊有乘勝之心,明日若不更攻,則示之以弱
方興名位相亞,必不爲己下,軍政不一,致敗之由
乃率諸軍主詣方興,謂之曰“四方並反,國家所保,無復百里之地
唯有殷孝祖爲朝廷所委賴,鋒鏑裁交,輿尸而反,文武喪氣,朝野危心
事之濟否,唯在明旦一戰,戰若不捷,則大事去矣
詰朝之事,諸人鹹謂吾應統之,自卜懦薄,幹略不辦及卿,今輒相推爲統
但當相與戮力爾”方興甚悅
攸之既出,諸軍主並尤之,攸之曰“卿忘廉、藺、寇、賈之事邪
吾本以濟國活家,豈計彼此之升降
且我能下彼,彼必不能下我,共濟艱難,豈可自厝同異”明旦進戰,自寅訖午,大破賊於赭圻城外,追奔至姥山,分遣水軍乘勢進討
又破其水軍,拔胡白二城
尋假攸之節,進號輔國將軍,代孝祖督前鋒諸軍事
薛常寶在赭圻食盡,南賊大帥劉胡屯濃湖,以囊盛米系流查及船腹,陽覆船,順風流下,以餉赭圻
攸之疑其有異,遣人取船及流查,大得囊米
攸之從子懷寶,爲賊將帥,在赭圻,遣親人楊公贊齎密書招誘攸之,攸之斬公贊,封懷寶書呈太宗
尋克赭圻,遷使持節、督雍、樑、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諸軍事、冠軍將軍、領寧蠻校尉、雍州刺史
袁顗復率大衆來入鵲尾,相持既久,軍主張興世越鵲尾上據錢溪,劉胡自攻之
攸之率諸將攻濃湖,顗遣人傳唱錢溪已平,衆並懼
攸之曰“不然
若錢溪實敗,萬人中應有逃亡得還者
必是彼戰失利,唱空聲以惑衆耳”勒軍中不得妄動
錢溪信尋至,果大破賊
攸之悉以錢溪所送胡軍耳鼻示之,顗駭懼,急追胡還
攸之諸軍悉力進攻,多所斬獲,日暮引歸
鵲尾食盡,遣千人往南陵迎米,爲臺軍所破,燒其資實,胡於是棄衆而奔,顗亦叛走
赭圻、濃湖之平也,賊軍委棄資財,珍貨殷積,諸軍各競收斂,以強弱爲少多
唯攸之、張興世約勒所部,不犯秋毫,諸將以此多之
攸之進平尋陽,徙臨郢州諸軍事、前將軍、郢州刺史,持節如故
不拜,遷中領軍,封貞陽縣公,食邑二千戶
時四方皆已平定,徐州刺史薛安都據彭城請降,上雖相酧許,而辭旨簡略
攸之前將軍,置佐吏,假節,與鎮軍將軍張永以重兵徵安都
安都懼,要引索虜
索虜引大衆援之
攸之等米船在呂梁,又遣軍主王穆之上民口
穆之爲虜攻覆米船,又破運車於武原,攸之等引退,爲虜所乘,又值寒雪,士衆墮指十二三
留長水校尉王玄載守下邳,積射將軍沈韶守宿豫,睢陵、淮陽亦置戍,攸之還淮陰
免官,以公領職
復求進討,上不聽,入朝面陳,又不許,復歸淮陰
三年六月,自率運送米下邳,並鑿四周深塹,遣龍驤將軍垣護之領民口還淮陰
時軍主陳顯達當領千兵守下邳,攸之留待顯達至,虜遣清泗間人詐告攸之雲“安都欲降,求軍迎接”攸之副吳喜納其說,鹹謂宜遣千人蔘之,既而來者轉多,喜所執彌固
攸之乃集來者告之,語曰“薛徐州早宜還朝,今能爾,深副本望
但遣子弟一人來,便當遣大軍相接
君諸人既有志心,若能與薛子弟俱來者,皆即假君以本鄉縣,唯意所欲
如其不爾,無爲空勞往還”自此一去不反
其年秋,太宗復令攸之進圍彭城
攸之以清泗既幹,糧運不繼,固執以爲非宜,往反者七
上大怒,詔攸之曰“卿春中求伐彭城,吾恐軍士疲勞,且去冬奔散,人心未宜複用,不許卿所啓
今便不肯爲吾行邪
卿若不行,便可使吳喜獨去”攸之懼,乃奉旨進軍
行至遲墟,上悔,追軍令反
攸之還至下邳,而陳顯達於睢口爲虜所破,龍驤將軍姜產之、司徒參軍高遵世戰沒
虜追攸之甚急,因交戰,被槊創,會暮,引軍入顯達壘,夕衆散,八月十八日也
攸之棄衆南奔
初,吳興丘幼弼、丘隆先、沈誕、沈榮守、吳陸道量,並以文記之才隨攸之,及張永北討,永一奔,攸之再敗,幼弼等並皆陷沒
攸之之還淮陰,以爲持節、假冠軍將軍、行南兗州刺史
追贈姜產之左軍將軍,高遵世屯騎校尉
四年,徵攸之爲吳興太守,辭不拜
乃除左衛將軍,領太子中庶子
五年,出爲持節、監郢州諸軍、郢州刺史
爲政刻暴,或鞭士大夫,上佐以下有忤意,輒面加詈辱
將吏一人亡叛,同籍符伍充代者十餘人
而曉達吏事,自強不息,士民畏憚,人莫敢欺
聞有虎,輒自圍捕,往無不得,一日或得兩三
若逼暮不獲禽,則宿昔圍守,須曉自出
賦斂嚴苦,徵發無度,繕治船舸,營造器甲
自至夏口,便有異圖
六年,進監豫州之西陽、司州之義陽二郡軍事,進號鎮軍將軍
泰豫元年,太宗崩,攸之與蔡興宗在外蕃,同豫顧命,進號安西將軍,加散騎常侍,給鼓吹一部
未拜,會巴西民李承明反,執太守張澹,蜀土騷擾
時荊州刺史建平王景素被徵,新除荊州刺史蔡興宗未之鎮,乃遣攸之權行荊州事
攸之既至,會承明已平,乃以攸之都督荊、湘、雍、益、樑、寧、南北秦八州諸軍事、鎮西將軍、荊州刺史,持節、常侍如故
至荊州,政治如在夏口,營造舟甲,常如敵至
時幼主在位,羣公當朝,攸之漸懷不臣之跡,朝廷制度,無所遵奉
江州刺史桂陽王休範密有異志,以微旨動攸之,使道士陳公昭作天公書一函,題雲“沈丞相”,送付攸之門者
攸之不開書,推得公昭,送之朝廷
後廢帝元徽二年,休範舉兵襲京邑,攸之謂僚佐曰“桂陽今反朝廷,必聲雲與攸之同
若不顛沛勤王,必增朝野之惑”於是遣軍主孫同、沈懷奧興軍馳下,受郢州刺史晉熙王燮節度
同等始過夏口,會休範平,還
進攸之號徵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固讓開府
攸之自擅閫外,朝廷疑憚之,累欲徵入,慮不受命,乃止
羣公稱皇太后令,遣中使問攸之曰“久勞於外,宜還京輦,然任寄之重,換代殊爲未易,還止之宜,一以相委”欲以觀察其意
攸之答曰“荷國重恩,名器至此,自惟凡陋,本無廊廟之姿
至如戍防一蕃,撲討蠻、蜒,可強充斯任
雖自上如此,豈敢厝心去留,歸還之事,伏聽朝旨”朝廷逾懾憚,徵議遂息
四年,建平王景素據京城反,攸之復應朝廷
景素尋平
初元嘉中,巴東、建平二郡,軍府富實,與江夏、竟陵、武陵併爲名郡
世祖於江夏置郢州,郡罷軍府,竟陵、武陵亦並殘壞,巴東、建平爲峽中蠻所破,至是民人流散,存者無幾
其年春,攸之遣軍入峽討蠻帥田五郡等
及景素反,攸之急追峽中軍,巴東太守劉攘兵、建平太守劉道欣並疑攸之自有異志,阻兵斷峽,不聽軍下
時攘兵元子天賜爲荊州西曹,攸之遣天賜譬說之,令其解甲,一無所問
攘兵見天賜,知景素實反,乃釋甲謝愆,攸之待之如故,後以攘兵爲府司馬
劉道欣堅守建平,攘兵譬說不回,乃與伐蠻軍攻之,破建平,斬道欣
臺直閤高道慶家在江陵,攸之初至州,道慶時在家,牒其親戚十餘人,求州從事西曹,攸之爲用三人
道慶大怒,自入州取教,毀之而去
及還都,不詣攸之別
道慶至都,雲“攸之聚衆繕甲,奸逆不久”楊運長等常相疑畏,乃與道慶密遣刺客,齎廢帝手詔,以金餅賜攸之州府佐吏,進其階級
時有象三頭至江陵城北數裏,攸之自出格殺之,忽有流矢集攸之馬障泥,其後刺客事發
廢帝既殞,順帝即位,進攸之號東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班劍二十人
遣攸之長子司徒左長史元琰齎廢帝刳剒之具以示攸之
元琰既至江陵,攸之便有異志,腹心議有不同,故其事不果
其年十一月,乃發兵反叛
攸之素蓄士馬,資用豐積,至是戰士十萬,鐵馬二千
遣使要雍州刺史張敬兒、梁州刺史範伯年、司州刺史姚道和、湘州行事庾佩玉、巴陵內史王文和等
敬兒、文和斬其使,馳表以聞
伯年、道和、佩玉懷兩端,密相應和
十二月十二日,攸之遣其輔國將軍、中兵參軍、督前鋒軍事孫同,率寧朔將軍中兵參軍武寶、龍驤將軍騎兵參軍朱君拔、寧朔將軍沈慧真、龍驤將軍中兵參軍王道起
又遣司馬、冠軍將軍劉攘兵,率寧朔將軍外兵參軍公孫方平、龍驤將軍騎兵參軍朱靈寶、龍驤將軍騎兵參軍沈僧敬、龍驤將軍高茂
又遣輔國將軍中兵參軍王靈秀、輔國將軍中兵參軍丁珍東,率寧朔將軍中兵參軍王珍之、寧朔將軍外兵參軍楊景穆,相繼俱下
攸之自率輔國將軍錄事參軍兼司馬武茂宗、輔國將軍中兵參軍沈韶、寧朔將軍中兵參軍皇甫賢、寧朔將軍中兵參軍胡欽之、龍驤將軍中兵參軍東門道順,閏十二月四日至夏口
攸之將發江陵,使沙門釋僧桀筮之,曰“不至京邑,當自郢州回還”意甚不悅
初,江津有云氣,狀如塵霧,從西北來,正蓋軍上
至沌口,雲“當問訊安西,暫泊黃金浦”既登岸,郢城出軍擊之
攸之聞齊王世子據盆口,震懾不敢下,因攻郢城
時齊王輔政,遣衆軍西討
尚書符徵西府曰:
尊冠賤屨,君臣之位,奉順忌逆,成敗斯兆,未有憑陵我郊圻,侵軼我河縣,而不焚師殪甲,靡旗亂轍者也
沈攸之少長庸賤,擢自閻伍,邀百戰之運,乘一捷之功,鐫山裂地,腰金拖紫,窮貴於國,極富於家
擁旄蕃伯,便無北面之禮
受督志屏,即有專征之釁
橘柚不薦,璆罝罕入,箕賦深斂,毒被南郢,枉繩矯墨,害著西荊,饕餮其心,溪壑其性,從始至終,沿壯得老
今遂驅迫妖黨,繕集尫卒,結釁外城,送死中甸,是而可忍,孰不要懷
今遣新除使持節督郢州之義陽諸軍事平西將軍郢州刺史聞喜縣開國侯黃回、員外散騎常侍冠軍驍騎將軍南臨淮太守重安縣開國子軍主王敬則、輔國將軍屯騎校尉長壽縣開國男王宜與、輔國將軍南高平太守軍主陳承叔、輔國將軍左軍將軍南濮陽太守葛陽縣開國男軍主彭文之、龍驤將軍驃騎行參軍軍主召宰,精甲二萬,前鋒雲騰
又遣散騎常侍領遊擊將軍湘南縣開國男新除使持節督湘州諸軍事徵虜將軍湘州刺史軍主呂安國、屯騎校尉寧朔將軍崔慧景、輔國將軍軍主任候伯、輔國將軍驍騎將軍軍主蕭順之、輔國將軍遊擊將軍軍主垣崇祖、寧朔將軍虎賁中郎將軍主尹略、屯騎校尉南城令曹虎頭,舳艫二萬,駱驛繼邁
又遣輔國將軍後軍將軍右軍中兵參軍事軍主苟元賓、寧朔將軍撫軍中兵參軍事軍主郭文孝、龍驤將軍撫軍中兵參軍事軍主程隱雋,輕艓一萬,截其津要
新除持節督廣交越寧湘州之廣興諸軍事領平越中郎將徵虜將軍廣州刺史統馬軍主沌陽縣開國子周盤龍、輔國將軍後軍統馬軍主張文憘、龍驤將軍軍主薛道淵、冠軍將軍遊擊將軍幷州刺史南清河太守太原公軍主王敕勤、龍驤將軍射聲校尉王洪範、龍驤將軍冗從僕射軍主成置等,鐵馬五千,龍驤後陳
凡此諸帥,莫不勇力動天,勁志駕日,接衝拔距,鷹瞵鶚視,顧盼則前後風生,喑嗚則左右電起,以此攻城,何城不克,以此赴敵,何陳能堅
然後鑾戎薄臨,龍虎百萬,六軍齊軌,五輅舒旆,丹檻發照,素甲生波,樓煩白羽,投鞍成嶽,漁陽墨騎,浴鐵爲羣,芝艾同焚,悔將何及
符到之日,幸加三省
其鋒陳營壁之主,驅逼寇手之人,若有投命軍門,一無所問
或能因罪立績,終不爾欺,斬裾射玦,唯功是與
能斬送攸之首,封三千戶縣公,賜布絹各五千匹
信如河海,皎然無貳
飛火軍攝文書,千里驛行
齊王出頓新亭,馳檄數攸之罪惡,曰:
夫彎弓射天,未見能至
揮戈擊地,多力安施
何則
逆順之勢定殊,禍福之驗易原也
是以違乎天者,鬼神不能使其成
會乎人者,聖哲不能令其毀
故劉濞賴七國連兵之勢,隗囂恃跨河據隴之資,毌丘儉伐其逾海越島之功,諸葛誕矜其待士愛民之德,彼四子者,皆當世雄傑,以犯順取禍,覆窟傾巢,爲豎子笑
況乎行陳凡才,斗筲小器,而懷問鼎之志,敢構無君之逆哉
逆賊沈攸之,出自萊畝,寂寥累世,故司空沈公以從父宗蔭,愛之若子,卵翼吹噓,得升官秩
廢帝昏悖,猜畏柱臣,攸之貪競乘機,兇忍趨利,躬行反噬,請銜誅旨
又攸之與譚金、童太壹等並受寵任,朝爲牙爪,同功共體,世號三侯,當時親暱,情過管、鮑
遭仰革運,兇黨懼戮,攸之狡猾用數,圖全賣禍,既殺從父,又害良朋
雖呂布販君,酈寄賣友,方之斯人,未足爲酷
此其不信不義,言詐翻覆,諸夏之所未有,夷狄之所不爲也
泰始開闢,網漏吞舟,略其兇險,取其搏噬,故得階亂獲全,因禍保福
攸之空淺,躁而無謀,濃湖崩挫,本非己力
及北伐彭泗,望賊宵奔
重討下邳,一鼓而遁
再鄙王師,又應肆法
先帝英聖,量深河海,宥其回溪之敗,冀收曲崤之捷,故得推遷幸會,頓升崇顯,內端戎禁,外臨方牧
聖靈鼎湖,遠頒顧命,託寄崇深,義感金石
而攸之始奉國諱,喜見於容,普天同哀,己以爲慶
此其樂禍幸災,大逆之罪一也
又攸之累登蕃兵,自郢遷荊,晉熙殿下以皇弟代鎮,地尊望重,攸之肆情陵侮,斷割候迎,料擇士馬,簡算器甲,精器銳士,並取自隨,郢城所留,十不遺一,專擅略虜,罔顧國典
此其苞藏禍志,不恭不虔,大逆之罪二也
又攸之踐荊以來,恆用奸數,既欲發兵,宜有因假,遂乃蹙迫羣蠻,騷擾山谷,揚聲討伐,盡戶發上,蟻聚郭邑,伺國盛衰,從來積年,永不解甲
遂使四野百縣,路無男人
耕田載租,皆驅女弱
自古酷虐,未聞有此
其侮蔑朝廷,大逆之罪三也
去昔桂陽奇兵囗起,京師內奰,宗廟阽危
攸之任居上流,兵強地廣,救援顛沛,實宜悉力
國家倒懸,方思身慮,威遣弱卒三千,並皆羸老,使就郢州,稟受節度,欲令判否之日,委罪晉熙
何其平日輈張,實輕周、邵,爾時恭謹,虛重皇戚
此其伏慝藏詐,持疑兩端,大逆之罪四也
又攸之累據方州,跋扈滋甚,招誘輕狡,往者鹹納
羈絆行侶,過境必留
仕子窮困,不得歸其鄉
商人畢命,無由還其土
叛亡入境,輒加擁護
逋逃出界,必遣窮追
此其大逆之罪五也
又攸之自任專恣,恃行慘酷,視吏若仇,遇民如草
峻太半之賦,暴參夷之刑
鞭捶國士,全用虜法
一人逃亡,闔宗補代
毒遍嬰孩,虐加斑白
獄囚恆滿,市血常流
男不得耕,女不得織
奔馳道路,號哭動天
皇朝赦令,初不遵奉,欲殺欲擊,故曠蕩之澤,長隔彼州
此其無君陵上,大逆之罪六也
蒼梧狂兇,釁深桀、紂,猜貳外蕃,鴞目西顧
留其長息元琰,以爲交質
父子分張,彌積年稔
賴社稷靈長,獨夫遄戮,攸之豫稟心靈,宜同歡幸
遂迷惑顛倒,深相嗟惜
舉言哀桀,揚聲吠堯
此其不辨是非,罔識善惡,違情背理,大逆之罪七也
廢昏立明,先代盛典,交、廣先到,樑、秦蚤及,而攸之密邇內畿,川塗弗遠,驛書至止,晏若不聞,末遣章表,奄積旬朔
防風后至,夏典所誅,此其大逆之罪八也
升明肇歷,恩深澤遠,申其父子之情,矜其骨肉之恩,馳遣元琰,銜使西歸,並加崇授,寵貴重疊
元琰達西,便應反命,攸之得此集聚,蒙誰之恩
不荷盛德,反生仇釁,此其大逆之罪九也
攸之以溪壑之性,含梟鴆之腸,直置天壤,已稱醜穢
況乃舉兵內侮,逞肆奸回,斯實惡熟罪成之辰,決癰潰疽之日
幕府過荷朝寄,義百常憤,董司元戎,龔行天罰
今皇上聖明,將相仁厚,約法三章,輕刑緩賦,年登歲阜,家給人足,上有惠和之澤,下無樂亂之心
攸之不識天時,妄圖奸逆,舉無名之師,驅怨仇之黨
是以朝野審其易取,含識判其成禽
熊羆厲爪,蓄攫裂之心
虎豹摩牙,起吞噬之憤
鼓怒則冰原激電,奮發則霜野奔雷,以此定亂,豈移晷刻
雖復衆徒梗陸,舉郡阻川,何足以抗沸海之濤,當燒山之焰
彼土士民,罹毒日久,逃竄無路,常所憫然
今復相逼,起接鋒刃,交戰之日,蘭艾難分
土崩倒戈,宜爲蚤計,無使一人迷昧,而九族就禍也
弘宥之典,有如皎日
攸之盡銳攻郢州,行事柳世隆隨宜距應,屢摧破之
攸之與武陵王贊箋曰“江陵一總八州,地居形勝,鎮撫之重,宜以上歸
本欲仰移節蓋,改臨荊部,所以未具上聞者,欲待至止,面自諮申
不圖重關擊柝,覲接莫由
若使匡朝之誠,終蔽於聖察,襲遠之舉,近擁於郢都,則無以謝烈士之心,何用塞義夫之志,便不犯關陵漢,期一接奉
若夫斬蛟陷石之卒,裂骼卷鐵之將,煙騰飆迅,容或驚動左右,苟不獲已,敢不先佈下情”又曰“下官位重分陝,富兼金穴,子弟勝衣,爵命已及,親黨辨菽,抽序便加,耳倦絃歌,口厭粱肉,布衣若此,復欲何求
豈不知俯眉苟安,保養餘齒,何爲不計百口,甘冒危難
誠感歷朝之遇,欲報之於皇家爾
昧理之徒,謂下官懷無厭之願,既貫誠於白日,不復明心於殿下
若使天必喪道,忠節不立,政復闔門碎滅,百死無恨
但高祖王業艱難,太祖劬勞日昃,卜世不盡七百之期,宗社已成他人之有
家國之事,未審於聖心何如”
攸之遣中兵參軍公孫方平馬步三千向武昌,太守臧渙棄郡投西陽太守王毓,奔於盆口,方平因據西陽
建寧太守張謨率二守千人攻之,方平破走
攸之攻郢城久不決,衆心離沮
升明二年正月十九日夜,劉攘兵燒營入降郢城,衆於是離散,不可複製
將曉,攸之斬劉天賜,率大衆過江,至魯山,諸軍因此散走
還向江陵,未百餘里,聞城已爲雍州刺史張敬兒所據,無所歸,乃與第三子中書侍郎文和至華容界,爲封人所斬送
攸之初下,留元琰守江陵,張敬兒克城,元琰逃走
第五子幼和、幼和弟靈和、元琰子法先、懿子囗囗、文和子法徵、幼和子法茂,併爲敬兒所禽,伏誅
初,文和尚齊王女義興憲公主,公主早薨,有二女,至是齊王迎還第內
今皇帝即位,聽攸之及諸子喪還葬墓
攸之第二子懿,太子洗馬,先攸之卒
攸之弟登之,新安太守,去職在家,爲吳興太守沈文季所收斬
登之弟雍之,鄱陽太守,先攸之卒
詔以雍之孫僧照爲義興公主後
雍之與攸之異生,諸弟中最和謹,尤見親愛
攸之性儉吝,子弟不得妄用財物,唯恣雍之所須,輒取齋中服飾,分與親舊,以此爲常
雍之弟榮之,尚書庫部郎,亦先攸之卒
攸之晚好讀書,手不釋卷,《史》、《漢》事多所諳憶,常嘆曰“早知窮達有命,恨不十年讀書”及攻郢城,夜遇風浪,米船沉沒,倉曹參軍崔靈鳳女幼適柳世隆子,攸之正色謂曰“當今軍糧要急,而卿不以在意,將由與城內婚姻邪”靈鳳答曰“樂廣有言,下官豈以五男易一女”攸之歡然意解
初,攸之招集才力之士,隨郡人雙泰真有幹力,召不肯來
後泰真至江陵賣買,有以告攸之者,攸之因留之,補隊副,厚加料理
泰真無停志,少日叛走,攸之遣二十人被甲追之,逐討甚急
泰真殺數人,餘者不敢近
欲過家將母去,事迫不獲,單身走入蠻
追者既失之,錄其母而去
泰真既失母,乃出自歸,攸之不罪,曰“此孝子也”賜錢一萬,轉補隊主,其矯情任算皆如此
初,攸之賤時,與吳郡孫超之、全景文共乘小船出京都,三人共上引埭,有一人止而相之曰“君三人皆當至方伯”攸之曰“豈有三人俱有此相”相者曰“骨法如此,若有不驗,便是相書誤耳”其後攸之爲郢、荊二州,超之廣州,景文豫州刺史
攸之初至郢州,有順流之志
府主簿宗儼之勸攻郢城,功曹臧寅以爲“攻守勢異,非旬日所拔,若不時舉,挫銳損威
今順流長驅,計日可捷,既傾根本,則郢城豈能自固”攸之不從,既敗,諸將帥皆奔散,惟寅曰“我委質事人,豈可苟免
我之不負公,猶公之不負朝廷也”乃投水死
寅,字士若,東莞莒人也
先是,攸之在郢州,州從事輒與府錄事鞭,攸之免從事官,而更鞭錄事五十
謂人曰“州官鞭府職,誠非體要,由小人凌侮士大夫”倉曹參軍事邊榮爲府錄事所辱,攸之自爲榮鞭殺錄事
攸之自江陵下,以榮爲留府司馬,守城
張敬兒將至,人或說之使詣敬兒降,榮曰“受沈公厚恩,共如此大事,一朝緩急,便改易本心,不能行也”城敗,見敬兒,敬兒問曰“邊公何不早來”榮曰“沈公見留守城,而委城求活,所不忍也
本不蘄生,何須見問”敬兒曰“死何難得”命斬之,歡笑而去,容無異色
泰山程邕之者,素依隨榮,至是抱持榮曰“與邊公周遊,不忍見邊公前死,乞見殺”兵不得行戮,以告敬兒,敬兒曰“求死甚易,何爲不許”先殺邕之,然後及榮
三軍莫不垂泣,曰“奈何一日殺二義士”比之臧洪及陳容
榮,金城人也
廢帝之殞也,攸之慾起兵,問其知星人葛珂之
珂之曰“自古起兵,皆候太白
太白見則成,伏則敗
昔桂陽以太白伏時舉兵,一戰授首,此近世明驗
今蕭公廢昏立明,政值太白伏時,此與天合也
且太白尋出東方,東方利用兵,西方不利”故攸之止不反
及後舉兵,珂之又曰“今歲星守南鬥,其國不可伐”攸之不從
凡同逆丁珍東、孫同、裴茂仲、武、宗儼之並伏誅
攸之表檄文疏,皆儼之詞也
臧渙詣盆城自歸,今皇帝命斬之
餘同惡或爲亂軍所殺,或遇赦得原
史臣曰:臧質雖貪虐夙樹,問望多闕,奉義治流,本無吞噬之志也
徒欲以幼君弱政,期之於世祖,據有中流,嗣桓、庾之業
既主異穆、哀,臣皆代黨,雖禮秩外厚,而疑防內深,功高位重,終非自安之地,至於陵天犯順,其出於此乎
攸之伺隙西郢,年逾十載,擅命專威,無君已積
及天厭宋道,鼎運將離,不識代德之紀,獨迷樂推之數,公休既覆其族,攸之亦屠厥身
夫以釁亂自終,固異代如一也
王僧達,琅邪臨沂人,太保弘少子
兄錫,質訥乏風采
太祖聞僧達蚤慧,召見於德陽殿,問其書學及家事,應對閒敏,上甚知之,妻以臨川王義慶女
少好學,善屬文
年未二十,以爲始興王浚後軍參軍,遷太子舍人
坐屬疾,於楊列橋觀鬥鴨,爲有司所糾,原不問
性好鷹犬,與閭里少年相馳逐,又躬自屠牛
義慶聞如此,令周旋沙門慧觀造而觀之
僧達陳書滿席,與論文義,慧觀酧答不暇,深相稱美
與錫不協,訴家貧,求郡,太祖欲以爲秦郡,吏部郎庾炳之曰“王弘子既不宜作秦郡,僧達亦不堪蒞民”乃止
尋遷太子洗馬,母憂去職
兄錫罷臨海郡還,送故及奉祿百萬以上,僧達一夕令奴輦取,無復所餘
服闋,爲宣城太守
性好遊獵,而山郡無事,僧達肆意馳騁,或三五日不歸,受辭訟多在獵所
民或相逢不識,問府君所在,僧達曰“近在後”元嘉二十八年春,索虜寇逼,都邑危懼,僧達求入衛京師,見許
賊退,又除宣城太守,頃之,徙任義興
三十年,元兇弒立,世祖入討,普檄諸州郡
又符郡發兵,僧達未知所從
客說之曰“方今釁逆滔天,古今未有,爲君計,莫若承義師之檄,移告傍郡,使工言之士,明示禍福,苟在有心,誰不響應,此策上也
如其不能,可躬率向義之徒,詳擇水陸之便,致身南歸,亦其次也”僧達乃自候道南奔,逢世祖於鵲頭,即命爲長史,加徵虜將軍
初,世祖發尋陽,沈慶之謂人曰“王僧達必來赴義”人問其所以,慶之曰“虜馬飲江,王出赴難,見在先帝前,議論開張,執意明決,以此言之,其至必也”
上即位,以爲尚書右僕射,尋出爲使持節、南蠻校尉,加徵虜將軍
時南郡王義宣求留江陵,南蠻不解,不成行
仍補護軍將軍
僧達自負才地,謂當時莫及
上初踐阼,即居端右,一二年間,便望宰相
及爲護軍,不得志,乃啓求徐州,曰:
臣衰索餘生,逢辰藉業,先帝追念功臣,眷及遺賤,飾短捐陋,布策稠採,從官委褐,十有一載
早憑慶泰,脫親盛明,而有志於學,無獨見之敏,有務在身,無偏鑑之識,固不足建言世治,備辨時宜
竊以天恩不可終報,屍素難可久處,故猖狂蕪謬,每陳所懷
陛下孝誠發衷,義順動物,自龍飛以來,實應九服同歡,三光再朗
而臣假視巷裏,借聽民謠,黎氓囗囗,未締其感,遠近風議,不獲稍進,臣所用夙宵疾首,寤寐疚心者也
臣取之前載,譬之於今
當漢文之時,可謂藉已成之業,據既安之運,重以布衣菲食,憂勤治道,而賈誼披露乃誠,猶有嘆哭之諫
況今承顛沛,萬機惟始,恩未及普,信未遑周
臣又聞前達有言,天下,重器也,一安不可卒危,一危亦不可卒安
陛下神思淵通,亦當鑑之聖慮
竊謂當今之務,惟在萬有爲己,家國同憂,允彼庶心,從民之慾
民有諮瘼之聲,君表納隍之志
下有愆弊之苦,上無侈豫之情
又應官酌其才,爵疇其望,與失不賞,寧失不刑
至若樞任重司,藩捍要鎮,治亂攸寄,動靜所歸,百度惟新,或可因而弗革,事在適宜,無或定其出處
天下多才,在所用之
臣非惟寄觀世路,謬識其難,即之於身,詳見其弊
何者
臣雖得免牆面,書不入於學伍,行無愆戾,自無近於才能,直以蔭託門世,夙列榮齒
且近雖奔迸江路,歸命南闕,竟何功效,可以書賞
而頻出內寵,陛下綢繆數旬之中,累發明詔
自非才略有素,聲實相任,豈可聞而弗驚,履而無懼
固宜退省身分,識恩之厚,不知報答,當在何期
夫見危致命,死而後已,皆殷勤前誥,重其忘生
臣感先聖格言,思在必效之地,使生獲其志,死得其所
如使臣享厚祿,居重榮,衣狐坐熊,而無事於世者,固所不能安也
今四夷猶警,國未忘戰,辮髮兇詭,尤宜裁防
間者天兵未獲,已肆其輕漢之心,恐戎狄貪惏,猶懷匪遜
脫以神州暫擾,中夏兵饑,容或遊魂塞內,重窺邊壘
且高秋在節,胡馬興威,宜圖其易,蚤爲之所
臣每一日三省,志在報效,遠近小大,顧其所安,受效偏方,得司者則慮之所辦,情有不疑
若首統軍政,董勒天兵,既才所不周,實誠亦非願
陛下矜諒已厚,願復曲體此心
護軍之任,臣不敢處,彭城軍府,即時過立
且臣本在驅馳,非希崇顯,輕智小號,足以自安
願垂鑑恕,特賜申獎,則內外榮荷,存沒銘分
上不許
僧達三啓固陳,上甚不說
以爲徵虜將軍、吳郡太守
期歲五遷,僧達彌不得意
吳郭西臺寺多富沙門,僧達求須不稱意,乃遣主簿顧曠率門義劫寺內沙門竺法瑤,得數百萬
荊、江反叛,加僧達置佐領兵,臺符聽置千人,而輒立三十隊,隊八十人
又立宅於吳,多役公力
坐免官
初,僧達爲太子洗馬,在東宮,愛念軍人朱靈寶,及出爲宣城,靈寶已長,僧達詐列死亡,寄宣城左永之籍,注以爲己子,改名元序,啓太祖以爲武陵國典衛令,又以補竟陵國典書令,建平國中軍將軍
孝建元年春,事發,又加禁錮
上表陳謝雲“不能因依左右,傾意權貴”上愈怒
僧達族子確年少,美姿容,僧達與之私款
確叔父休爲永嘉太守,當將確之郡,僧達欲逼留之,確知其意,避不復往
僧達大怒,潛於所住屋後作大坑,欲誘確來別,因殺而埋之
從弟僧虔知其謀,禁呵乃止
御史中丞劉瑀奏請收治,上不許
孝建三年,除太常,意尤不悅
頃之,上表解職,曰:
臣自審庸短,少闕宦情,兼宿抱重疾,年月稍甚,生平素念,願閒衡廬
先朝追遠之恩,早見榮齒
曩者以親貧須養,黽勉從祿,解褐後府,十有餘旬
俄遷舍人,殆不朝直
實無緣坐閱宸寵,屍爵家庭,情計二三,屢經聞啓,終獲允亮,賜反初服
還私未用,又擢爲洗馬,意旨優隆,其令且拜,許有郡缺,當務處置
會琅邪遷改,即蒙敕往反神翰,慈誘殷勤,令裝成即自隨
靈寶往年淪覆長溪,因彼散失,仰感沉恩,俯銘浮寵
臣釁積禍並,仍丁艱罰,聊及視息,即蒙逮問,具啓以奉營情事,負舉猥多
賜蒞宣城,極其窮躓
仲春移任,方冬便值虜南侵
臣忝同肺腑,情爲義動,苦求還都,侍衛輦轂
至止之日,戎旗已搴
在郡雖淺,而貪得分了,方拂農衣,還事耕牧,宣城民庶,詣闕見請
爾時敕亡從兄僧綽宣見留之旨
暗疾寡任,野心素積,仍附啓苦乞且旋任
還務未期,亡兄臣錫奄見棄背,啓解奔赴,賜帶郡還都,曾未淹積,復除義興
臣自天飛海泳,豈假鱗翼,徒思橫施,與日而深
自處官以來,未嘗有涓毫之積,羸疾暗疚,又無人一諾
而性狎林水,偏愛禽魚,議其所託,動乖治要
故收崖斂分,無忘俄頃,實由有待難供,上裝未立,東郡奉輕,西陝祿重
具陳蘄懇,備執初願,氣置江、湘遠郡,一二年中,庶反耕之日,糧藥有寄
即蒙亮許,當賜矜擢
遭逢厄運,天地崩離,世蒙聖朝門情之顧,及在臣身,復荷殊識,義雖君臣,恩猶父子
臣誠庸蔽,心過草木,奉諱之日,不覺捐身
單軀弱嗣,千里共氣,繼罹兇塗,動臨危盡,生微朝露,不察如絲,信順所扶,得獲全濟,再見天地,重睹三光
於時兄子僧亮等幽窘醜逆,盡室獄戶,山川險阻,吉凶路塞,悠遠之思,誰能勿勞
嘗膽濡足,是其公願,分心掛腹,實亦私苦
幸屬聖武,克復大業,宇宙廓清,四表靖晏
臣父子叔侄,同獲泰辰,造情追尋,歸骨之本,欲以死明心,誤有餘辰
情願已展,避逆向順,終古常節,智力無效,有何勳庸,而頻煩恩榮,動逾分次
但忽病之日,不敢固辭,故吞訴於鵲渚,飲愧於新亭
及元兇既殄,人神獲乂,端右之授,即具陳請
天慈優渥,每越常倫,南蠻、護軍,旬月私授
臣三省非分,必致孤負,居常輕任,尚懼網墨,況參要內職,承寵外畿,其取覆折,不假識見
故披誠啓訴,表疏相屬,或乞輕高就卑,或願以閒易要,言誓致苦,播於辭牘,誠知固陋,當觸明科
去歲往年,累犯刑禁,理無申可,罪有恆典,虛穢朝序,慚累家業,臣甘其終,物議其盡
陛下棄其身瑕,矜其貴戚,迂略法憲,曲相全養
臣一至之感,口此何忘
利伊恩升,加以今位,當時震驚,收足失所,本忘閒情,不敢聞命
內慮於己,外訪於親,以爲天地之仁,施不期報,再造之恩,不可妄屬
故洗拂灰壤,登沐膏露,上處聖澤,下更生辰,合芳離蛻,遐邇改觀
但偷榮託幸,忽移此歲,自見妨長,轉不可寧,宜其沈放,志事俱盡
伏願陛下承太始之德,加成物之恩,及臣狂蔽未至,得於榮次自引,聖朝厚終始之惠,孤臣保不泯之澤
夫讓功爲高,臣無功而讓
專素爲美,臣榮採已積
以是求退,誠亦可愍
又妻子爲居,更無餘累,婢僕十餘,粗有田入,歲時是課,足繼朝昏
兼比日眩瞀更甚,風虛漸劇,湊理合閉,榮衛惛底,心氣忡弱,神志衰散,念此根疵,不支歲月
公私誠願,宜蒙諒許,乞徇餘辰,以終瑣運
白水皎日,不足爲譬,願垂矜鑑,哀申此請
僧達文旨抑揚,詔付門下
侍中何偃以其詞不遜,啓付南臺,又坐免官
頃之,除江夏王義恭太傅長史、臨淮太守,又徙太宰長史,太守如故
大明元年,遷左衛將軍,領太子中庶子
以歸順功,封寧陵縣五等侯
二年,遷中書令
先是,南彭城蕃縣民高闍、沙門釋曇標、道方等共相誑惑,自言有鬼神龍鳳之瑞,常聞簫鼓音,與秣陵民藍宏期等謀爲亂
又要結殿中將軍苗允、員外散騎侍郎嚴欣之、司空參軍闞千纂、太宰府將程農、王恬等,謀克二年八月一日夜起兵攻宮門,晨掩太宰江夏王義恭,分兵襲殺諸大臣,以闍爲天子
事發覺,凡黨與死者數十人
僧達屢經狂逆,上以其終無悛心,因高闍事陷之,下詔曰“王僧達餘慶所鍾,早登榮觀,輕險無行,暴於世談
值國道中艱,盡室願效,甄其薄誠,貰其鴻慝,爵遍外內,身窮榮寵
曾無在泮,食椹懷音,乃協規西楚,志擾東區,公行剽掠,顯奪兇黨,倚結羣惡,誣亂視聽
朕每容隱,思加蕩雪,曾無犬馬感恩之志,而炎火成燎原之勢,涓流兆江河之形,遂脣齒高闍,契規蘇寶,搜詳妖圖,覘察象緯
逮賊長臨梟,餘黨就鞫,鹹布辭獄牒,宣言虛市,猶欲隱忍,法爲情屈
小丑紛紜,人扇方甚,矯構風塵,志希非覬,固已達諸公卿,彰於朝野
朕焉得輕宗社之重,行匹夫之仁
殛山誅邪,聖典所同,戮諷翦律,漢法攸尚
便可收付延尉,肅正刑書
故太保華容文昭公弘契闊歷朝,綢繆眷遇,豈容忘茲勳德,忽其世祀,門爵國姻,一不貶絕”於獄賜死,時年三十六
子道琰,徙新安郡
前廢帝即位,得還京邑
後廢帝元徽中,爲廬陵國內史,未至郡,卒
蘇寶者,名寶生,本寒門,有文義之美
元嘉中立國子學,爲《毛詩》助教,爲太祖所知,官至南臺侍御史,江寧令
坐知高闍反不即啓聞,與闍共伏誅
顏竣,字士遜,琅邪臨沂人,光祿大夫延之子也
太祖問延之“卿諸子誰有卿風”對曰“竣得臣筆,測得臣文,得臣義,躍得臣酒”
竣初爲太學博士,太子舍人,出爲世祖撫軍主簿,甚被愛遇,竣亦盡心補益
元嘉中,上不欲諸王各立朋黨,將召竣補尚書郎
吏部尚書江湛以爲竣在府有稱,不宜回改,上乃止
遂隨府轉安北、鎮軍、北中郎府主簿
二十八年,虜自彭城北歸,復求互市,竣議曰“愚以爲與虜和親無益,已然之明效
何以言其然
夷狄之慾侵暴,正苦力之不足耳
未嘗拘制信義,用輟其謀
昔年江上之役,乃是和親之所招
歷稔交聘,遂求國婚,朝廷羈縻之義,依違不絕,既積歲月,漸不可誣,獸心無厭,重以忿怒,故至於深入
幸今因兵交之後,華、戎隔判,若言互市,則復開曩敝之萌
議者不過言互市之利在得馬,今棄此所重,得彼下駟,千匹以上,尚不足言,況所得之數,裁不十百邪
一相交關,卒難閉絕
寇負力玩勝,驕黠已甚,雖雲互市,實覘國情,多贍其求,則桀慠罔已,通而爲節,則必生邊虞
不如塞其端漸,杜其觖望,內修德化,外經邊事,保境以觀其釁,於是爲長”
初,沙門釋僧含粗有學義,謂竣曰“貧道粗見讖記,當有真人應符,名稱次第,屬在殿下”竣在彭城嘗向親人敘之,言遂宣佈,聞於太祖
時元兇巫蠱事已發,故上不加推治
世祖鎮尋陽,遷南中郎記室參軍
三十年春,以父延之致仕,固求解職,不許
賜假未發,而太祖崩問至,世祖舉兵入討
轉諮議參軍,領錄事,任總外內,並造檄書
世祖發尋陽,便有疾,領錄事自沈慶之以下,並不堪相見,唯竣出入臥內,斷決軍機
時世祖屢經危篤,不任諮稟,凡厥衆事,竣皆專斷施行
世祖踐阼,以爲侍中,俄遷左衛將軍,加散騎常侍,辭常侍,見許
封建城縣侯,食邑二千戶
孝建元年,轉吏部尚書,領驍騎將軍
留心選舉,自強不息,任遇既隆,奏無不可
其後謝莊代竣領選,意多不行
竣容貌嚴毅,莊風姿甚美,賓客喧訴,常歡笑答之
時人爲之語曰“顏竣嗔而與人官,謝莊笑而不與人官”
南郡王義宣、臧質等反,以竣普領軍
義宣、質諸子藏匿建康、秣陵、湖熟、江寧縣界,世祖大怒,免丹陽尹褚湛之官,收四縣官長,以竣爲丹陽尹,加散騎常侍
先是,竣未有子,而大司馬江夏王義恭諸子爲元兇所殺,至是並各產男,上自爲制名,名義恭子爲伯禽,以比魯公伯禽,周公旦之子也
名竣子爲闢強,以比漢侍中張良之子
先是,元嘉中,鑄四銖錢,輪郭形制,與五銖同,用費損,無利,故百姓不盜鑄
及世祖即位,又鑄孝建四銖
三年,尚書右丞徐爰議曰“貴貨利民,載自五政,開鑄流圜,法成九府,民富國實,教立化光
及時移俗易,則通變適用,是以周、漢俶遷,隨世輕重
降及後代,財豐用足,因條前寶,無復改創
年曆既遠,喪亂屢經,堙焚剪毀,日月銷減,貨薄民貧,公私俱困,不有革造,將至大乏
謂應式遵古典,收銅繕鑄,納贖刊刑,著在往策,今宜以銅贖刑,隨罰爲品”詔可
鑄錢形式薄小,輪廓不成
於是民間盜鑄者雲起,雜以鉛錫,並不牢固
又剪鑿古錢,以取其銅,錢轉薄小,稍違官式
雖重製嚴刑,民吏官長坐死免者相系,而盜鑄彌甚,百物踊貴,民人患苦之
乃立品格,薄小無輪郭者,悉加禁斷
始興郡公沈慶之立議曰“昔秦幣過重,高祖是患,普令民鑄,改造榆莢,而貨輕物重,又復乖時
太宗放鑄,賈誼致譏,誠以採山術存,銅多利重,耕戰之器,曩時所用,四民競造,爲害或多
而孝文弗納,民鑄遂行,故能朽貫盈府,天下殷富
況今耕戰不用,採鑄廢久,熔冶所資,多因成器,功艱利薄,絕吳、鄧之資,農民不習,無釋耒之患
方今中興開運,聖化惟新,雖復偃甲銷戈,而倉庫未實,公私所乏,唯錢而已
愚謂宜聽民鑄錢,郡縣開置錢署,樂鑄之家,皆居署內,平其雜式,去其雜僞,官斂輪郭,藏之以爲永寶
去春所禁新品,一時施用,今鑄悉依此格
萬稅三千,嚴檢盜鑄,並禁剪鑿
數年之間,公私豐贍,銅盡事息,奸僞自止
且禁鑄則銅轉成器,開鑄則器化爲財,翦華利用,於事爲益”
上下其事公卿,太宰江夏王義恭議曰“伏見沈慶之議,聽民私鑄,樂鑄之室,皆入署居
平其準式,去其雜僞
愚謂百姓不樂與官相關,由來甚久
又多是人士,蓋不願入署
凡盜鑄爲利,利在僞雜,僞雜既禁,樂入必寡
雲斂取輪郭,藏爲永寶
愚謂上之所貴,下必從之,百姓聞官斂輪郭,輪郭之價百倍,大小對易,誰肯爲之
強制使換,則狀似逼奪
又去春所禁新品,一時施用
愚謂此條在可開許
又云今鑄宜依此格,萬稅三千
又云嚴檢盜鑄,不得更造
愚謂禁制之設,非惟一旦,昧利犯憲,羣庶常情,不患制輕,患在冒犯
今入署必萬輸三千,私鑄無十三之稅,逐利犯禁,居然不斷
又云銅盡事息,奸僞自禁
愚謂赤縣內銅,非可卒盡,比及銅盡,奸僞已積
又云禁鑄則銅轉成器,開鑄則器化爲財
然頃所患,患於形式不均,加以剪鑿,囗鉛錫衆訴越耳
若止於盜鑄銅者,亦無須苦禁”
竣議曰“泉貨利用,近古所同,輕重之議,定於漢世,魏、晉以降,未之能改
誠以物貨既均,改之僞生故也
世代漸久,弊運頓至,因革之道,宜有其術
今雲開署放鑄,誠所欣同
但慮採山事絕,器用日耗,銅既轉少,器亦彌貴
設器直一千,則鑄之減半,爲之無利,雖令不行
又云去春所禁,一時施用
是欲使天下豐財
若細物必行,而不從公鑄,利己既深,情僞無極,私鑄剪鑿,盡不可禁
五銖半兩之屬,不盈一年,必至於盡
財貨未贍,大錢已竭,數歲之間,悉爲塵土,豈可令取弊之道,基於皇代
今百姓之貨,雖爲轉少,而市井之民,未有嗟怨,此新禁初行,品式未一,須臾自止,不足以垂聖慮
唯府藏空匱,實爲重憂
今縱行細錢,官無益賦之理,百姓雖贍,無解官乏
唯簡費去華,設在節儉,求贍之道,莫此爲貴
然錢有定限,而消失無方
剪鑄雖息,終致窮盡者
亡應官開取銅之署,絕器用之塗,定其品式,日月漸鑄,歲久之後,不爲世益耳”
時議者又以銅轉難得,欲鑄二銖錢
竣又議曰“議者將爲官藏空虛,宜更改鑄,天下銅少,宜減錢式,以救交弊,賑國紓民
愚以爲不然
今鑄二銖,恣行新細,於官無解於乏,而民奸巧大興,天下之貨,將靡碎至盡
空立嚴禁,而利深難絕,不過一二年間,其弊不可復救
其甚不可一也
今熔鑄有頓得一二億理,縱復得此,必待彌年
歲暮稅登,財幣暫革,日用之費,不贍數月
雖權徵助,何解乏邪
徒使奸民意騁,而貽厥愆謀
此又甚不可二也
民徵大錢之改,兼畏近日新禁,市井之間,必生喧擾
遠利未聞,切患猥及,富商得志,貧民困窘
此又甚不可三也
若使交益深重,尚不可行,況又未見其利,而衆弊如此,失算當時,取誚百代乎”
前廢帝即位,鑄二銖錢,形式轉細
官錢每出,民間即模效之,而大小厚薄,皆不及也
無輪郭,不磨鑢,如今之剪鑿者,謂之耒子
景和元年,沈慶之啓通私鑄,由是錢貨亂敗,一千錢長不盈三寸,大小稱此,謂之鵝眼錢
劣於此者,謂之綖環錢
入水不沉,隨手破碎,市井不復料數,十萬錢不盈一掬,鬥米一萬,商貨不行
太宗初,唯禁鵝眼、綖環,其餘皆通用
復禁民鑄,官署亦廢工,尋復並斷,唯用古錢
竣自散騎常侍、丹陽尹,加中書令,丹陽尹如故
表讓中書令曰“虛竊國靈,坐招禁要,聞命慚惶,形魂震越
臣東州凡鄙,生微於時,長自閭閻,不窺官轍,門無富貴,志絕華伍
直以委身壟畝,饑寒交切,先朝陶均庶品,不遺愚賤,得免耕稅之勤,廁仕進之末
陛下盛德居蕃,總攬英異,越以不才,超塵清軌,奉躬歷稔,勞效莫書,仰恃曲成之仁,畢願守宰之秩
豈期天地中闋,殷憂啓聖,倚附興運,擢景神塗,雲飛海泳,冠絕倫等,曾未三期,殊命八萃
詳料賞典,則臣不應科
瞻言勤良,則臣與侔貴
方欲訴款皇朝,降階盛序,微已國言,少徹身謗,而制書猥下,爵樹彌隆
臣小人也,不及遠謀,寵利之來,何能居約,徒以上瀆天明,下汨彝議,災謫之興,懼必在邇
今之過授,以先微身,苟曰非據,危辱將及,十手所指,諭等膏肓,所以寤寐兢遽,維縈苦疾者也
伏願陛下察其丹誠,矜其疾願,絕會收恩,以全愚分,則造化之施,方茲爲薄”見許
時歲旱民饑,竣上言禁餳一月,息米近萬斛
復代謝莊爲吏部尚書,領太子左衛率,未拜,丁憂
起爲右將軍,丹陽尹如故
竣藉蕃朝之舊,極陳得失
上自即吉之後,多所興造,竣諫爭懇切,無所迴避,上意甚不說,多不見從
竣自謂才足干時,恩舊莫比,當贊務居中,永執朝政,而所陳多不被納,疑上欲疏之,乃求外出,以佔時旨
大明元年,以爲東揚州刺史,將軍如故
所求既許,便憂懼無計
至州,又丁母艱,不許去職,聽送喪還都,恩待猶厚,竣彌不自安
每對親故,頗懷怨憤,又言朝事違謬,人主得失
及王僧達被誅,謂爲竣所讒構,臨死陳竣前後忿懟,每恨言不見從
僧達所言,頗有相符據
上乃使御史中丞庾徽之奏之曰:
臣聞人臣之奉主,毀家光國,竭情無私
若乃無禮陵人,怙富卑上,是以王叔作戒,子晰爲戮
未有背本塞原,好利忘義,而得自容盛世,溷亂清流者也
右將軍、東揚州刺史建城縣開國侯顏竣,因附風雲,謬蒙翼長,天地更造,拔以非次
聖朝親攬,萬務一歸,而窺覘國柄,潛圖秉執
受任選曹,驅扇滋甚
出尹京輦,形勢彌放
傳詔犯憲,舊須啓聞,而竣以通訴忤己,輒加鞭辱,罔顧威靈,莫此爲甚
嚴詔屢發,當官責效,竣權恣不行,怨懟彌起,懷挾奸數,苞藏陰慝
預聞中旨,罔不宣露,罰則委上,恩必歸己,荷遇之門,即加謗辱,受譴之室,曲相哀撫
翻戾朝紀,狡惑視聽,肋懼上宰,激動閭閻
末上慮聞,內懷猜懼,僞請東牧,以卜天旨
既獲出蕃,怨詈方肆,反脣腹誹,方之已輕
且時有啓奏,必協奸私,宣示親朋,動作羣小
前冬母亡,詔賜還葬,事畢不去,盤桓經時
方構間勳貴,造立同異
又表示危懼,深營身觀,曲訪大臣,慮不全立,遂以己被斥外,國道將顛,釁積懷抱,惡窮辭色
兼行闕於家,早負世議,逮身居崇寵,奉兼萬金,榮以誇親,祿不充養
宿憾母弟,恃貴輒戮,天倫怨毒,親交震駭
凡所蒞任,皆闕政刑,輒開丹陽庫物,貸借吏下
多假資禮,解爲門生,充朝滿野,殆將千計
驕放自下,妨公害私,取監解見錢,以供帳下
賓旅酣歌,不異平日,街談道說,非復風聲
竣代都文吏,特荷天私,棄瑕錄用,豫參要重,勞無汗馬,賞班河、山,出內寵靈,逾越倫伍
山川之性,日月彌滋,溪壑之心,在盈彌奢,虎冠狼貪,未足爲譬
今皇明開耀,品物咸亨,傷俗點化,實唯害焉,宜加顯戮,以彰盛化
請以見事免竣所居官,下太常削爵土,須事御收付廷尉法獄罪
上未欲便加大戮,且止免官
竣頻啓謝罪,並乞性命
上愈怒,詔答曰“憲司所奏,非宿昔所以相期
卿受榮遇,故當極此,訕訐怨憤,已孤本望,乃復過煩思慮,懼不自全,豈爲下事上誠節之至邪”及竟陵王誕爲逆,因此陷之
召御史中丞庾徽之於前爲奏,奏成,詔曰“竣孤負恩養,乃可至此
於獄賜死,妻息宥之以遠”子闢強徙送交州,又於道殺之
竣文集行於世
史臣曰:世祖弱歲監蕃,涵道未廣,披胸解帶,義止賓僚
及運鍾傾陂,身危慮切,擢膽抽肝,猶患言未盡也
至於馮玉負扆,威行萬物,欲有必從,事無暫失
既而憂歡異日,甘苦變心,主挾今情,臣追昔款,宋昌之報,上賞已行
同舟之慮,下望愈結
嫌怨既萌,誅責自起
竣之取釁於世,蓋由此乎
爲人臣者,若能事主而捐其私,立功而忘其報,雖求顛陷,不可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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