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衡字平子,南陽西鄂人也。
衡少善屬文,遊於三輔,因入京師,觀太學,遂通五經,貫六藝。
雖才高於世,而無驕尚之情。
常從容淡靜,不好交接俗人。
永元中,舉孝廉不行,連闢公府不就。
時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
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
精思傅會,十年乃成。
大將軍鄧騭奇其才,累召不應。
衡善機巧,尤致思於天文、陰陽、歷算。
安帝雅聞衡善術學,公車特徵拜郎中,再遷爲太史令。
遂乃研核陰陽,妙盡璇璣之正,作渾天儀,著《靈憲》、《算罔論》,言甚詳明。
順帝初,再轉,復爲太史令。
衡不慕當世,所居之官輒積年不徙。
自去史職,五載復還。
陽嘉元年,復造候風地動儀。
以精銅鑄成,員徑八尺,合蓋隆起,形似酒尊,飾以篆文山龜鳥獸之形。
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關發機。
外有八龍,首銜銅丸,下有蟾蜍,張口承之。
其牙機巧制,皆隱在尊中,覆蓋周密無際。
如有地動,尊則振龍,機發吐丸,而蟾蜍銜之。
振聲激揚,伺者因此覺知。
雖一龍發機,而七首不動,尋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
驗之以事,合契若神。
自書典所記,未之有也。
嘗一龍機發而地不覺動,京師學者鹹怪其無徵。
後數日驛至,果地震隴西,於是皆服其妙。
自此以後,乃令史官記地動所從方起。
時政事漸損,權移於下,衡因上疏陳事。
後遷侍中,帝引在帷幄,諷議左右。
嘗問天下所疾惡者。
宦官懼其毀己,皆共目之,衡乃詭對而出。
閹豎恐終爲其患,遂共讒之。
衡常思圖身之事,以爲吉凶倚伏,幽微難明。
乃作《思玄賦》以宣寄情志。
永和初,出爲河間相。
時國王驕奢,不遵典憲;又多豪右,共爲不軌。
衡下車,治威嚴,整法度,陰知奸黨名姓,一時收禽,上下肅然,稱爲政理。
視事三年,上書乞骸骨,徵拜尚書。
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
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筆;六藝之奧,莫重乎銀鉤。
昔秦丞相斯見周穆王書,七日興嘆,患其無骨;蔡尚書邕入鴻都觀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羣。
故知達其源者少,闇於理者多。
近代以來,殊不師古,而緣情棄道,才記姓名,或學不該贍,聞見又寡,致使成功不就,虛費精神。
自非通靈感物,不可與談斯道矣!今刪李斯《筆妙》,更加潤色,總七條,並作其形容,列事如左,貽諸子孫,永爲模範,庶將來君子,時復覽焉。
筆要取崇山絕仞中兔毫,八九月收之,其筆頭長一寸,管長五寸,鋒齊腰強者。
其硯取煎涸新石,潤澀相兼,浮津耀墨者。
其墨取廬山之松煙,代郡之鹿角膠,十年以上,強如石者爲之。
紙取東陽魚卵,虛柔滑淨者。
凡學書字,先學執筆,若真書,去筆頭二寸一分,若行草書,去筆頭三寸一分,執之。
下筆點畫波撇屈曲,皆須盡一身之力而送之。
初學先大書,不得從小。
善鑑者不寫,善寫者不鑑。
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多力豐筋者聖,無力無筋者病。
一一從其消息而用之。
一“橫”如千里陣雲,隱隱然其實有形。
、“點”如高峯墜石,磕磕然實如崩也。
丿“撇”如陸斷犀象。
乙“折”如百鈞弩發。
∣“豎”如萬歲枯藤。
㇏“捺”如崩浪雷奔。
勹“橫折鉤”如勁弩筋節。
右七條筆陣出入斬斫圖。
執筆有七種。
有心急而執筆緩者,有心緩而執筆急者。
若執筆近而不能緊者,心手不齊,意後筆前者敗;若執筆遠而急,意前筆後者勝。
又有六種用筆:結構圓奮如篆法,飄風灑落如章草,兇險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飛白,耿介特立如鶴頭,鬱拔縱橫如古隸。
然心存委曲,每爲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矣。
永和四年,上虞制記。
江水又東,逕巫峽,杜宇所鑿以通江水也。
郭仲產雲:“按地理志,巫山在縣西南,而今縣東有巫山,將郡縣居治無恆故也!”江水歷峽,東,逕新崩灘。
此山漢和帝永元十二年崩,晉太元二年又崩。
當崩之日,水逆流百餘里,涌起數十丈。
今灘上有石,或圓如簞,或方似笥,若此者甚衆,皆崩崖所隕,致怒湍流,故謂之新崩灘。
其頹巖所餘,比之諸嶺,尚爲竦桀。
其下十餘里,有大巫山,非惟三峽所無,乃當抗峯岷峨,偕嶺衡疑;其翼附羣山,並概青雲,更就霄漢辨其優劣耳!神孟凃所處。
《山海經》曰:“夏後啓之臣孟凃,是司神於巴,巴人訟於孟凃之所,其衣有血者執之,是請生,居山上,在丹山西。
”郭景純雲:“丹山在丹陽,屬巴。
”丹山西即巫山者也。
又帝女居焉。
宋玉所謂:“天帝之季女,名曰瑤姬,未行而亡,封於巫山之陽。
精魂爲草,寔爲靈芝。
”所謂“‘巫山之女,高唐之阻,旦爲行雲,暮爲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旦早視之,果如其言。
故爲立廟,號朝雲焉。
”其間首尾百六十里,謂之巫峽,蓋因山爲名也。
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
重巖疊嶂,隱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
至於夏水襄陵,沿泝阻絕;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不以疾也。
春冬之時,則素湍綠潭,迴清倒影;絕巘多生怪柏,懸泉瀑布,飛漱其間;清榮峻茂,良多趣味。
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悽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
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自我皇宋之承天命也,仰符應龍之精,俯協河龜之靈,君圖帝寶,粲爛瑰英。
固以業光蘘代,事華前德矣,聖上天飛踐極,迄茲二十有四載。
道化周流,玄澤汪濊。
地平天成,含生阜熙,文同軌通,表裏釐福。
曜德中區,黎庶知讓;觀英遐外,夷貊懷惠。
恤勤秩禮,散露臺之金,舒國賑民,傾巨橋之粟。
約違迫脅,奢去泰甚。
燕無留飲,畋不盤樂。
物色異人,優遊鯁直,顯靡失心,幽無怨魄。
精炤日月,是洞天情。
故不勞仗斧之臣,號令不嚴而自肅;無辱鳳舉之使,靈怪不召而自彰。
萬里神行,飆塵不起。
農商野廬,邊城偃柝。
冀馬南金,填委內府;馴象西爵,充羅外囿。
阿紈纂組之饒,衣覆宗國。
魚鹽杞梓之利,傍贍荒遐。
士民殷富,繁軼五陵;宮宇宏麗,崇冠三川,閭有盈,歌吹無絕。
朱輪疊轍,華冕重肩。
豈徒世無窮人,民獲休息,朝呼韓、霸酤鐵而已哉!是以嘉祥累仍,福應尤盛。
青丘之狐,丹穴之鳥,棲阿閣,遊禁園;金芝九莖,木禾六秀,銅池發,膏畝腴。
宜以謁見郊廟,和協律呂,煙霏霧集,不可勝紀。
然而聖上猶昧旦夙興,若有望而未至。
宏規遠圖,如有追而莫及。
神明之貺,推而弗居也。
是以琬碑鏐檢,盛典蕪而不治;朝神省方,大化抑而未許。
崇文協律之士,蘊儛頌於外;坐朝陪宴之臣,懷揄揚於內。
三靈佇眷,九壤注心,既有日矣。
歲宮幹維,月邅蒼陸,長河巨濟,異源同清,澄波萬壑,潔瀾千里。
斯誠曠世偉觀,朝啓皇明者也,語曰:影從表,瑞從得,此其效焉。
宣尼稱「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傳曰:「俟河之清,人壽幾何!」皆傷不可見者也。
然則古人所未見者,今殫見之矣。
孟軻曰:「千載一聖,是旦暮也。」豈不信哉!伏四皇六帝,樹聲長世,大寶也;澤浸羣生,國富刑清,鴻德也;制禮裁樂,淳風遷俗,文教也。
殊華逋羯,束顙絳闕,武功也;鳴禽躍魚,滌穢河渠,至祥也。
大寶鴻德,文教武功,其崇如此;幽明協贊,民只與能,厥應如彼。
唯天爲大,堯實則之。
皇哉唐哉,疇與爲讓?抑又聞之:勢之所覃者淺,則美之所傳者近;道之所感者深,則慶之所流者遠。
是以豐功韙命,潤色縢策,盛德形容,藻被歌頌。
察之上代,則奚斯、吉甫之徒鳴王鑾於前;視之中古,則相如王褒之屬,馳金羈於後。
絕景揚光,清埃繼路。
故班固稱漢成之世,奏御者千有餘篇,文章之盛,與三代同風。
繇是言之,斯乃臣子舊職,國家通議,不可輟也。
臣雖不敏,敢不勉乎?乃作頌曰:
窺刊崩石,捃逸殘竹,巢風寂寥,羲埃綿邈。
巨生大年,贍學淵聞,繡成景,粉繢顓軒,徒翫井科,未覩天河。
亙古通今,明
陶淵明,字元亮。
或雲潛,字淵明。
潯陽柴桑人也。
曾祖侃,晉大司馬。
淵明少有高趣,博學,善屬文;穎脫不羣,任真自得。
嘗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時人謂之實錄。
家貧親老,起爲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
州召主簿,不就。
躬耕自資,遂抱羸疾。
江州刺史檀道濟往候之,偃臥瘠餒有日矣。
道濟謂曰:“賢者處世,天下無道則隱,有道則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對曰:“潛也何敢望賢,志不及也。
”道濟饋以粱肉,麾而去之。
後爲鎮軍、建威參軍,謂親朋曰:“聊欲絃歌以爲三徑之資,可乎?”執事者聞之,以爲彭澤令。
不以家累自隨,送一力給其子,書曰:“汝旦夕之費,自給爲難,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勞。
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
”公田悉令吏種秫,曰:“吾常得醉於酒足矣!”妻子固請種粳,乃使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粳。
歲終,會郡遣督郵至,縣吏請曰:“應束帶見之。
”淵明嘆曰:“我豈能爲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兒!”即日解綬去職,賦《歸去來》。
徵著作郎,不就。
江州刺史王弘欲識之,不能致也。
淵明嘗往廬山,弘命淵明故人龐通之齎酒具,於半道慄裏之間邀之。
淵明有腳疾,使一門生二兒舁籃輿;既至,欣然便共飲酌。
俄頃弘至,亦無迕也。
先是顏延之爲劉柳後軍功曹,在當陽與淵明情款,後爲始安郡,經過潯陽,日造淵明飲焉。
每往,必酣飲致醉。
弘欲邀延之坐,彌日不得。
延之臨去,留二萬錢與淵明;淵明悉遣送酒家,稍就取酒。
嘗九月九日出宅邊菊叢中坐,久之,滿手把菊,忽值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歸。
淵明不解音律,而蓄無絃琴一張,每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
貴賤造之者,有酒輒設。
淵明若先醉,便語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
郡將嘗候之,值其釀熟,取頭上葛巾漉酒,漉畢,還復著之。
時周續之入廬山,事釋慧遠;彭城劉遺民亦遁跡匡山,淵明又不應徵命,謂之潯陽三隱。
後刺史檀韶苦請續之出州,與學士祖企、謝景夷三人,共在城北講禮,加以讎校。
所住公廨,近於馬隊。
是故淵明示其詩云:“周生述孔業,祖謝響然臻;馬隊非講肆,校書亦已勤。

其妻翟氏亦能安勤苦,與其同志。
自以曾祖晉世宰輔,恥復屈身後代,自宋高祖王業漸隆,不復肯仕。
元嘉四年將復徵命,會卒。
時年六十三。
諡號靖節先生。
吾狂釁[1]覆滅[1],豈復可言,汝等皆當以罪人棄之[2]。
然平生行已在懷,猶應可尋,至於能不[3],意中所解,汝等或不悉知。
吾少懶學問,晚成人,年三十許政始有向耳[4]。
自爾以來,轉爲心化[5],推老將至者,亦當未已也。
往往有微解[6],言乃不能自盡。
爲性不尋注書[7],心氣惡[8],小苦思便憒悶[9],口機又不調利[10],以此無談功[11]。
至於所通解處,皆自得之於胸懷耳[12]。
文章轉進,但才少思難,所以每於操筆,其所成篇,殆無全稱者[13]。
常恥作文士。
文患其事盡於形[14],情急於藻[15],義牽其旨[16],韻移其意[17]。
雖時有能者,大較多不免此累[18],政可類工巧圖繢[19],竟無得也。
常謂情志所託[20],故當以意爲主,以文傳意。
以意爲主,則其旨必見[21];以文傳意,則其詞不流[22]。
然後抽其芬芳[23],振其金石耳[24]。
此中情性旨趣,千條百品[25],屈曲有成理[26]。
自謂頗識其數[27],嘗爲人言,多不能賞,意或異故也。
性別宮商[28],識清濁[29],斯自然也。
觀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處;縱有會此者,不必從根本中來。
言之皆有實證,非爲空談。
年少中謝莊最有其分[30],手筆差易[31],文不拘韻故也[32]。
吾思乃無定方,特能濟難適輕重[33],所稟之分[34],猶當未盡,但多公家之言[35],少於事外遠致[36],以此爲恨[37],亦由無意於文名故也。
本未關史書,政恆覺其不可解耳[38]。
既造《後漢》[39],轉得統緒[40]。
詳觀古今著述及評論,殆少可意者[41]。
班氏最有高名[42],既任情無例,不可甲乙辨[43]。
後贊於理近無所得[44],唯志可推耳[45]。
博贍不可及之[46],整理未必愧也[47]。
吾雜傳論[48],皆有精意深旨,既有裁味[49],故約其詞句。
至於《循史》以下及《六夷》諸序論,筆勢縱放,實天下之奇作[50]。
其中合者[51],往往不減《過秦》篇[52]。
嘗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
欲遍作諸志,《前漢》所有者悉令備[53]。
雖事不必多,且使見文得盡;又欲因事就卷內發論,以正一代得失,意復未果。
贊自是吾文之傑思[54],殆無一字空設,奇變不窮,同含異體[55],乃自不知所以稱之。
此書行,故應有賞音者。
‘紀傳例’爲舉其大略耳[56],諸細意甚多。
自古體大而思精,未有此也。
恐世人不能盡之,
孟門,即龍門之上口也。
實爲河之巨阨,兼孟門津之名矣此石經始禹鑿,河中漱廣,夾岸崇深,傾崖返捍,巨石臨危,若墜復倚。
古之人有言:“水非石鑿,而能入石。
”信哉!其中水流交衝,素氣雲浮,往來遙觀者,常若霧露沾人,窺深悸魄。
其水尚崩浪萬尋,懸流千丈,渾洪贔怒,鼓若山騰,浚波頹疊,迄於下口。
方知慎子下龍門,流浮竹,非駟馬之追也。
晦賾[1]之功,影響不真[2],清清之氣[3],樸樸[4]昏蒙。
滾[5]符流影[6],寂截判魂[7],含華[8]歷運[9],氣[10]聚或奔。
熯熯[11]火[12]盛,無底[13]無輪[14],騫暮[15]靈[16]晃,輝黑精[17]魂。
血灌五體,神符火君[18];腦灌華液[19],胎[20]高輔真[21];邊闕[22]不動,神燥命門[23]。
啖呼風雨[24],茫茫不作[25],類類[26]守根[27]。
三變[28]一定[29],九變[30]極神[31],一初載日[32],二象月分[33],清靈合委[34],屣脫[35]勵真。
潛心在志,遁跡幽門[36],格[37]孚[38]跳翳[39],盜禹轟輪[40]。
帝運曆紀[41],陽符爲心,萬泰變業[42],劫劫[43]長存。
山川之美,古來共談。
高峯入雲,清流見底。
兩岸石壁,五色交輝。
青林翠竹,四時俱備。
曉霧將歇,猿鳥亂鳴;夕日欲頹,沉鱗競躍。
實是欲界之仙都。
自康樂以來,未復有能與其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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