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萍蹤浪跡入東京,行盡山林數十程。
古剎今番經劫火,中原從此動刀兵。
相國寺中重掛搭,種蔬園內且經營。
自古白雲無去住,幾多變化任縱橫。
話說魯智深走過數個山坡,見一座大松林,一條山路。
隨着那山路行去,走不得半里,擡頭看時,卻見一所敗落寺院,被風吹得鈴鐸響。
看那山門時,上有一面舊硃紅牌額,內有四個金字,都昏了,寫着“瓦罐之寺”。
又行不得四五十步,過座石橋,再看時,一座古寺,已有年代。
入得山門裏,仔細看來,雖是大剎,好生崩損。
但見:
鐘樓倒塌,殿宇崩催。
山門盡長蒼苔,經閣都生碧蘚。
釋伽佛蘆芽穿膝,渾如在雪嶺之時;觀世音荊棘纏身,卻似守香山之日。
諸天壞損,懷中鳥雀營巢;帝釋欹斜,口內蜘蛛結網。
方丈淒涼,廊房寂寞。
沒頭羅漢,這法身也受災殃;折臂金剛,有神通如何施展。
香積廚中藏兔穴,龍華臺上印狐蹤。
魯智深入得寺來,便投知客寮去。
只見知客寮門前大門也沒了,四圍壁落全無。
智深尋思道:“這個大寺,如何敗落的恁地?”直入方丈前看時,只見滿地都是燕子糞,門上一把鎖鎖着,鎖上盡是蜘蛛網。
智深把禪杖就地下搠着,叫道:“過往僧人來投齋。
”叫了半日,沒一個答應。
回到香積廚下看時,鍋也沒了,竈頭都塌損。
智深把包裹解下,放在監齋使者面前,提了禪杖,到處尋去。
尋到廚房後面一間小屋,見幾個老和尚坐地,一個個面黃肌瘦。
智深喝一聲道:“你們這和尚好沒道理!由灑家叫喚,沒一個應。
”那和尚搖手道:“不要高聲。
”智深道:“俺是過往僧人,討頓飯吃,有甚利害?”老和尚道:“我們三日不曾有飯落肚,那裏討飯與你吃。
”智深道:“俺是五臺山來的僧人,粥也胡亂請灑家吃半碗。
”老和尚道:“你是活佛去處來的僧,我們合當齋你。
爭奈我寺中僧衆走散,並無一粒齋糧。
老僧等端的餓了三日。
”智深道:胡說!這等一個大去處,不信沒齋糧。
”老和尚道:“我這裏是個非細去處。
只因是十方常住,被一個雲遊和尚引着一個道人來此住持,把常住有的沒的都毀壞了。
他兩個無所不爲,把衆僧趕出去了。
我幾個老的走不動,只得在這裏過,因此沒飯吃。
”智深道:“胡說!量他一個和尚,一個道人,做得甚事,卻不去官府告他?”老和尚道:“師父你不知,這裏衙門又遠,便是官軍也禁不的他。
這和尚、道人好生了得,都是殺人放火的人。
如今向方丈後面一個去處安身。
”智深道:“這兩個喚做甚麼?”老和尚道:“那和尚姓崔,法號道成,綽號生鐵佛。
道人姓丘,排行小乙,綽號飛天夜叉。
《鷓鴣天》:
千古高風聚義亭,英雄豪傑盡堪驚。
智深不救林沖死,柴進焉能擅大名。
人猛烈,馬猙獰,相逢較藝論專精。
展開縛虎屠龍手,來戰移山跨海人。
話說當時薛霸雙手舉起棍來,望林沖腦袋上便劈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薛霸的棍恰舉起來,只見松樹背後雷鳴也似一聲,那條鐵禪杖飛將來,把這水火棍一隔,丟去九霄雲外。
跳出一個胖大和尚來,喝道:“灑家在林子裏聽你多時!”兩個公人看那和尚時,穿一領皁布直裰,跨一口戒刀,提起禪杖,輪起來打兩個公人。
林沖方纔閃開眼看時,認得是魯魯智深。
林沖連忙叫道:“師兄,不可下手!我有話說。
”智深聽得,收住禪杖。
兩個公人呆了半晌,動撣不得。
林沖道:“非幹他兩個事,盡是高太尉使陸虞候分付他兩個公人,要害我性命。
他兩個怎不依他。
你若打殺他兩個,也是冤屈。

智深扯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斷了,便扶起林沖,叫:“兄弟,俺自從和你買刀那日相別之後,灑家憂得你苦。
自從你受官司,俺又無處去救你。
打聽的你斷配滄州,灑家在開封府前又尋不見,卻聽得人說監在使臣房內。
又見酒保來請兩個公人,說道:‘店裏一位官人尋說話。
’以此灑家疑心,放你不下,恐這廝們路上害你。
俺特地跟將來,見這兩個撮鳥帶你入店裏去,灑家也在那店裏歇。
夜間聽得那廝兩個做神做鬼,把滾湯賺了你腳。
那時俺便要殺這兩個撮鳥,卻被客店裏人多,恐妨救了。
灑家見這廝們不懷好心,越放你不下。
你五更裏出門時,灑家先投奔這林子裏來等殺這廝兩個撮鳥,他倒來這裏害你,正好殺這廝兩個。
”林沖勸道:“既然師兄救了我,你休害他兩個性命。
”魯智深喝道:“你這兩個撮鳥,灑家不看兄弟面時,把你這兩個都剁做肉醬!且看兄弟麪皮,饒你兩個性命。
”就那裏插了戒刀,喝到“你這兩個撮鳥,快攙兄弟,都跟灑家來!”提了禪杖先走。
兩個公人那裏敢回話,只叫:“林教頭救俺兩個!”依前背上包裹,提了水火棍,扶着林沖,又替他拕了包裹,一同跟出林子來。
行得三四里路程,見一座小小酒店在村口。
四個人入來坐下。
看那店時,但見:
前臨驛路,後接溪村。
數株槐柳綠陰濃,幾處葵榴紅影亂。
門外森森麻麥,窗前猗猗荷花。
輕輕酒旆舞薰風,短短蘆簾遮酷日。
壁邊瓦甕,白泠泠滿貯村醪;架上磁瓶,香噴噴新開社醞。
白髮田翁親滌器,紅顏村女笑當壚。
當下深、衝、超、霸四人在村酒店中坐下,喚酒保買五七斤肉,打兩角酒來吃,回些面米打餅。
酒保一面整治,把酒來篩。
兩個公人道:“不敢拜問師父,在那個寺裏住持?”智
詩曰:
天理昭昭不可誣,莫將奸惡作良圖。
若非風雪沽村酒,定被焚燒化朽枯。
自謂冥中施計毒,誰知暗裏有神扶。
最憐萬死逃生地,真是瑰奇偉丈夫。
話說當日林沖正閒走間,忽然背後人叫,回頭看時,卻認得是酒生兒李小二。
當初東京時,多得林沖看顧。
這李小二先前在東京時,不合偷了店主人家財,被捉住了,要送官司問罪。
卻得林沖主張陪話,救了他免送官司。
又與他陪了些錢財,方得脫免。
京中安不得身,又虧林沖齎發他盤纏,於路投奔人。
不想今日卻在這裏撞見。
林沖道:“小二哥,你如何也在這裏?”李小二便拜道:“自從得恩人救濟,齎發小人,一地裏投奔人不着。
迤邐不想來到滄州,投托一個酒店裏,姓王,留小人在店中做過賣。
因見小人勤謹,安排的好菜蔬,調和的好汁水,來吃的人都喝采,以此買賣順當。
主人家有個女兒,就招了小人做女婿。
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只剩得小人夫妻兩個,權在營前開了個茶酒店。
因討錢過來,遇見恩人。
恩人不知爲何事在這裏?”林沖指着臉上道:“我因惡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場官司,刺配到這裏。
如今叫我管天王堂,未知久後如何。
不想今日到此遇見。

李小二就請林沖到家裏面坐定,叫妻子出來拜了恩人。
兩口兒歡喜道:“我夫妻二人,正沒個親眷。
今日得恩人到來,便是從天降下。
”林沖道:“我是罪囚,恐怕玷辱你夫妻兩個。
”李小二道:“誰不知恩人大名,休恁地說。
但有衣服,便拿來家裏漿洗縫補。
”當時管待林沖酒食,至晚送回天王堂。
次日,又來相請。
因此,林沖得李小二家來往,不時間送湯送水來營裏與林沖吃。
林沖因見他兩口兒恭勤孝順,常把些銀兩與他做本錢,不在話下。
有詩爲證:
才離寂寞神堂路,又守蕭條草料場。
李二夫妻能愛客,供茶送酒意偏長。
且把閒話休題,只說正話。
迅速光陰,卻早冬來。
林沖的綿衣裙襖,都是李小二渾家整治縫補。
忽一日,李小二正在門前安排菜蔬下飯,只見一個人閃將進來,酒店裏坐下,隨後又一人入來。
看時,前面那個人是軍官打扮,後面這個走卒模樣,跟着也來坐下。
李小二入來問道:“要吃酒?”只見那個人將出一兩銀子與小二道:“且收放櫃上,取三四瓶好酒來。
客到時,果品酒饌只顧將來,不必要問。
”李小二道:“官人請甚客?”那人道:“煩你與我去營裏請管營、差撥兩個來說話。
問時,你只說有個官人請說話,商議些事務,專等,專等。
”李小二應承了,來到牢城裏,先請了差撥,同到管營家裏,請了管營,都到酒店裏。
只見那個官人和管營、
詩曰:
在世爲人保七旬,何勞日夜弄精神。
世事到頭終有盡,浮花過眼總非真。
貧窮富貴天之命,事業功名隙裏塵。
得便宜處休歡喜,遠在兒孫近在身。
話說那酸棗門外三二十個潑皮破落戶中間,有兩個爲頭的,一個叫做過街老鼠張三,一個叫做青草蛇李四。
這兩個爲頭接將來,智深也卻好去糞窖邊,看見這夥人都不走動,隻立在窖邊,齊道:“俺特來與和尚作慶。
”智深道:“你們既是鄰舍街坊,都來廨宇裏坐地。
”張三、李四便拜在地上,不肯起來。
只指望和尚來扶他,便要動手。
智深見了,心裏早疑忌道:“這夥人不三不四,又不肯近前來,莫不要攧灑家?那廝卻是倒來捋虎鬚,俺且走向前去,教那廝看灑家手腳。

智深大踏步近前,去衆人面前來。
那張三、李四便道:“小人兄弟們特來參拜師父。
”口裏說,便向前去,一個來搶左腳,一個來搶右腳。
智深不等他占身,右腳早起,騰的把李四先踢下糞窖裏去。
張三恰待走,智深左腳早起,兩個潑皮都踢在糞窖裏掙扎。
後頭那二三十個破落戶,驚的目瞪癡呆,都待要走。
智深喝道:“一個走的,一個下去!兩個走的,兩個下去!”衆潑皮都不敢動撣。
只見那張三、李四在糞窖裏探起頭來。
原來那座糞窖沒底似深,兩個一身臭屎,頭髮上蛆蟲盤滿,立在糞窖裏,叫道:“師父,饒恕我們!”智深喝道:“你那衆潑皮,快扶那鳥上來,我便饒你衆人。
”衆人打一救,攙到葫蘆架邊,臭穢不可近前。
智深呵呵大笑道:“兀那蠢物!你且去菜園池子裏洗了來,和你衆人說話。
”兩個潑皮洗了一回,衆人脫件衣服與他兩個穿了。
智深叫道:“都來廨宇裏坐地說話。
”智深先居中坐了,指着衆人道:“你那夥鳥人,休要瞞灑家,你等都是什麼鳥人,來這裏戲弄灑家?”那張三、李四並衆火伴一齊跪下,說道:“小人祖居在這裏,都只靠賭博討錢爲生。
這片菜園是俺們衣飯碗,大相國寺裏幾番使錢要奈何我們不得。
師父卻是那裏來的長老?恁的了得!相國寺裏不曾見有師父。
今日我等願情伏侍。
”智深道:“灑家是關西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提轄官,只爲殺的人多,因此情願出家,五臺山來到這裏。
灑家俗姓魯,法名智深。
休說你這三二十個人直什麼,便是千軍萬馬隊中,俺敢直殺的入去出來!”衆潑皮喏喏連聲,拜謝了去。
智深自來廨宇裏房內,收拾整頓歇臥。
次日,衆潑皮商量,湊些錢物,買了十瓶酒,牽了一個豬,來請智深。
都在廨宇安排了,請魯智深居中坐了,兩邊一帶坐定那二三十潑皮飲酒。
智深道:“什麼道理,叫你衆人們壞鈔。
”衆人
詩曰:
天罡地煞下凡塵,託化生身各有因。
落草固緣屠國士,賣刀豈可殺平人?
東京已降天蓬帥,北地生成黑煞神。
豹子頭逢青面獸,同歸水滸亂乾坤。
話說林沖打一看時,只見那漢子頭戴一頂范陽氈笠,上撒着一把紅纓,穿一領白段子征衫,系一條縱線絛,下面青白間道行纏,抓着褲子口,獐皮襪,帶毛牛膀靴,跨口腰刀,提條朴刀,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麪皮上老大一搭青記,腮邊微露些少赤須,把氈笠子掀在脊樑上,坦開胸脯,帶着抓角兒軟頭巾,挺手中朴刀,高聲喝道:“你那潑賊,將俺行李財帛那裏去了?”林沖正沒好氣,那裏答應,睜圓怪眼,倒豎虎鬚,挺着朴刀,搶將來鬥那個大漢。
但見:
殘雪初晴,薄雲方散。
溪邊踏一片寒冰,岸畔涌兩條殺氣。
一上一下,似雲中龍鬥水中龍;一往一來,如巖下虎鬥林下虎。
一個是擎天白玉柱,一個是架海紫金樑。
那個沒些須破綻高低,這個有千般威風勇猛。
一個盡氣力望心窩對戳,一個弄精神脅肋忙穿。
架隔遮攔,卻似馬超逢翼德;盤旋點搠,渾如敬德戰秦瓊。
鬥來半晌沒輸贏,戰到數番無勝敗。
果然巧筆畫難成,便是鬼神須膽落。
林沖與那漢鬥到三十來合,不分勝敗。
兩個又鬥了十數合,正鬥到分際,只見山高處叫道:“兩個好漢不要鬥了。
”林沖聽得,驀地跳出圈子外來。
兩個收住手中朴刀,看那山頂上時,卻是王倫和杜遷、宋萬,並許多小嘍囉走下山來,將船渡過了河,說道:“兩位好漢,端的好兩口朴刀,神出鬼沒。
這個是俺的兄弟林沖。
青面漢,你卻是誰?願通姓名。
”那漢道:“灑家是三代將門之後,五侯楊令公之孫,姓楊名志。
流落在此關西。
年紀小時,曾應過武舉,做到殿司制使官。
道君因蓋萬歲山,差一般十個制使,去太湖邊搬運花石綱赴京交納。
不想灑家時乖運蹇,押着那花石綱來到黃河裏,遭風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綱,不能回京赴任,逃去他處避難。
如今赦了俺們罪犯。
灑家今來收得一擔兒錢物,待回東京,去樞密院使用,再理會本身的勾當。
打從這裏經過,僱倩莊家挑那擔兒,不想被你們奪了。
可把來還灑家如何?”王倫道:“你莫不是綽號喚青面獸的?”楊志道:“灑家便是。
”王倫道:“既然是楊制使,就請到山寨吃三杯水酒,納還行李如何?”楊志道:“好漢既然認得灑家,便還了俺行李,更強似請吃酒。
王倫道:“制使,小可數年前到東京應舉時,便聞制使大名,今日幸得相見,如何教你空去。
且請到山寨少敘片時,並無他意。
”楊志聽說了,只得跟了王倫一行人等,過了河,上山寨來。
就叫朱貴同上山寨相
詩曰:
英雄聚會本無期,水滸山涯任指揮。
欲向生辰邀衆寶,特扳三阮協神機。
一時豪俠欺黃屋,七宿光芒動紫微。
衆守梁山同聚義,幾多金帛盡俘歸。
話說當時吳學究道:“我尋思起來,有三個人,義膽包身,武藝出衆,敢赴湯蹈火,同死同生,義氣最重。
只除非得這三個人,方纔完得這件事。
”晁蓋道:“這三個卻是甚麼樣人?姓甚名誰?何處居住?”吳用道:“這三個人是弟兄三個,在濟州梁山泊邊石碣村住,日常只打魚爲生,亦曾在泊子裏做私商勾當。
本身姓阮,弟兄三人:一個喚做立地太歲阮小二,一個喚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個喚做活閻羅阮小七。
這三個是親弟兄,最有義氣。
小生舊日在那裏住了數年,與他相交時,他雖是個不通文墨的人,爲見他與人結交,真有義氣,是個好男子,因此和他來往。
今已二三年有餘,不曾相見。
若得此三人,大事必成。
”晁蓋道:“我也曾聞這阮家三弟兄的名字,只不曾相會。
石碣村離這裏只有百十里以下路程,何不使人請他們來商議?”吳用道:“着人去請,他們如何肯來。
小生必須自去那裏,憑三寸不爛之舌,說他們入夥。
”晁蓋大喜道:“先生高見,幾時可行?”吳用答道:“事不宜遲,只今夜三更便去,明日晌午可到那裏。
”晁蓋道:“最好。
”當時叫莊客且安排酒食來吃。
吳用道:“北京到東京也曾行到,只不知生辰綱從那條路來?再煩劉兄休辭生受,連夜去北京路上探聽起程的日期,端的從那條路上來。
”劉唐道:“小弟只今夜也便去。
”吳用道:“且住。
他生辰是六月十五日,如今卻是五月初頭,尚有四五十日。
等小生先去說了三阮弟兄回來,那時卻叫劉兄去。
”晁蓋道:“也是。
劉兄弟只在我莊上等候。

話休絮煩。
當日吃了半晌酒食,至三更時分,吳用起來洗漱罷,吃了些早飯,討了些銀兩,藏在身邊,穿上草鞋。
晁蓋、劉唐送出莊門。
吳用連夜投石碣村來,行到晌午時分,早來到那村中。
但見:
青鬱郁山峯疊翠,綠依依桑柘堆雲。
四邊流水繞孤村,幾處疏篁沿小徑。
茅檐傍澗,古木成林。
籬外高懸沽酒旆,柳陰閒纜釣魚船。
吳學究自來認得,不用問人,來到石碣村中,徑投阮小二家來。
到得門前看時,只見枯樁上纜着數只小漁船,疏籬外曬着一張破魚網。
倚山傍水,約有十數間草房。
吳用叫一聲道:“二哥在家麼?”只見一個人從裏面走出來,生得如何?但見:
瞘兜臉兩眉豎起,略綽口四面連拳。
胸前一帶蓋膽黃毛,背上兩枝橫生板肋。
臂膊有千百斤氣力,眼睛射幾萬道寒光。
人稱立地太歲,果然混世魔王。
那阮小
詩曰:
豪傑英雄聚義間,罡星煞曜降塵寰。
王倫奸詐遭誅戮,晁蓋仁明主將班。
魂逐斷雲寒冉冉,恨隨流水夜潺潺。
林沖火併真高誼,凜凜清風不可攀。
話說林沖殺了王倫,手拿尖刀,指着衆人說道:“據林沖雖系禁軍,遭配到此,今日爲衆豪傑至此相聚,爭奈王倫心胸狹隘,嫉賢妒能,推故不納,因此火併了這廝,非林沖要圖此位。
據着我胸襟膽氣,焉敢拒敵官軍,剪除君側元兇首惡。
今有晁兄,仗義疏財,智勇足備。
方今天下,人聞其名,無有不伏。
我今日以義氣爲重,立他爲山寨之主,好麼?”衆人道:“頭領言之極當。
”晁蓋道:“不可!自古強兵不壓主。
晁蓋強殺,只是個遠來新到的人,安敢便來占上。
”林沖把手向前,將晁蓋推在交椅上,叫道:“今日事已到頭,請勿推卻。
若有不從者,將此王倫爲例!”再三再四扶晁蓋坐了。
林沖喝道:“衆人就於亭前參拜了。
”一面使小嘍囉去大寨裏擺下筵席;一面叫人擡過了王倫屍首;一面又着人去山前山後,喚衆多小頭目,都來大寨裏聚義。
林沖等一行人請晁蓋上了轎馬,都投大寨裏來。
到得聚義廳前,下了馬,都上廳來。
衆人扶晁天王正中第一位交椅上坐定,中間焚起一爐香來。
林沖向前道:“小可林沖,只是個粗鹵匹夫,不過只會些槍棒而已,無學無才,無智無術。
今日山寨天幸得衆豪傑相聚,大義既明,非比往日苟且。
學究先生此,便請做軍師,執掌兵權,調用將校,須坐第二位。
”吳用答道:“吳某村中學究,胸次又無經綸濟世之才,雖只讀些孫吳兵法,未曾有半粒微功,怎敢占上。
”林沖道:“事已到頭,不必謙讓。
”吳用只得坐了第二位。
林沖道:“公孫先生請坐第三位。
”晁蓋道:“卻使不得。
若是這等推讓之時,晁蓋必須退位。
”林沖道:“晁兄差矣!公孫先生名聞江湖,善能用兵,有鬼神不測之機,呼風喚雨之法,誰能及也。
”公孫勝道:“雖有些小之法,亦無濟世之才,如何便敢占上。
還是頭領請坐。
”林沖道:“今番克敵制勝,誰人及得先生良法。
正是鼎分三足,缺一不可。
先生不必推卻。
”公孫勝只得坐了第三位。
林沖再要讓時,晁蓋、吳用、公孫勝都不肯。
三人俱道:“適矇頭領所說,鼎分三足,以此不敢違命,我三人占上。
頭領再要讓人時,晁蓋等只得告退。
”三人扶住林沖,只得坐了第四位。
晁蓋道:“今番須請宋、杜二頭領來坐。
”那杜遷、宋萬見殺了王倫,尋思道:“自身本事低微,如何近的他們?不若做個人情。
”苦苦地請劉唐坐了第五位,阮小二坐了第六位,阮小五坐了第七位,阮小七坐了第八位,杜遷
詞曰:
天丁震怒,掀翻銀海,散亂珠箔。
六出奇花飛滾滾,平填了山中丘壑。
皓虎顛狂,素麟猖獗,掣斷珍珠索。
玉龍酣戰,鱗甲滿天飄落。
誰念萬里關山,征夫僵立,縞帶沾旗腳。
色映戈矛,光搖劍戟,殺氣橫戎幕。
貔虎豪雄,偏裨英勇,共與談兵略。
須拚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話說這篇詞章名《百字令》,乃是大金完顏亮所作,單題着大雪,壯那胸中殺氣。
爲是自家所說東京那籌好漢,姓林名衝,綽號豹子頭,只因天降大雪,險些兒送了性命。
那林沖當夜醉倒在雪裏地上,掙扎不起,被衆莊客向前綁縛了,解送來一個莊院。
只見一個莊客從院裏出來,說道:“大官人未起。
”衆人且把林沖高吊起在門樓下。
看看天色曉來,林沖酒醒,打一看時,果然好個大莊院。
林沖大叫道:“甚麼人敢吊我在這裏?”那莊客聽得叫,手拿柴棍,從門房裏走出來,喝道:“你這廝還自好口!”那個被燒了髭鬚的老莊家說道:“休要問他,只顧打。
等大官人起來,好生推問。
”衆莊客一齊上。
林沖被打,掙扎不得,只叫道:“不妨事,我有分辨處。
”只見一個莊客來叫道:“大官人來了。
”林沖看時,見那個官人背叉着手,行將出來,在廊下問道:“你等衆人打甚麼人?”衆莊客答道:“昨夜捉得個偷米賊人。
”那官人向前來看時,認得是林沖,慌忙喝退莊客,親自解下,問道:“教頭緣何被吊在這裏?”衆莊客看見,一齊走了。
林沖看時,不是別人,卻是柴進。
連忙叫道:“大官人救我。
”柴進道:教頭爲何到此,被村夫恥辱?”林沖道:“一言難盡。
”兩個且到裏面坐下,把這火燒草料場一事,備細告訴。
柴進聽罷,道:“兄長如此命蹇!今日天假其便,但請放心。
這裏是小弟的東莊,且住幾時,卻再商議。
”叫莊客取一籠衣裳出來,叫林沖徹裏至外都換了,請去暖閣裏坐地,安排酒食杯盤管待。
自此林沖只在柴進東莊上,住了五七日。
滄州牢城營裏管營,首告林沖殺死差撥、陸虞候、富安等三人,放火延燒大軍草料場。
州尹大驚,隨即押了公文帖,仰緝捕人員,將帶做公的,沿鄉歷邑,道店村坊,畫影圖形,出三千貫信賞錢,捉拿正犯林沖。
看看挨捕甚緊,各處村坊講動了。
且說林沖在柴大官人東莊上,聽得這話,如坐鍼氈。
伺候柴進回莊,林沖便說道:“非是大官人不留小弟,爭奈官司追捕甚緊,排家搜捉,倘或尋到大官人莊上時,須負累大官人不好。
既蒙大官人仗義疏財,求借林沖些小盤纏,投奔他處棲身。
異日不死,當以犬馬之報。
”柴進道:“既是兄長要行,小人有個去處。
作書一封與兄長去,如何?”
詩曰:
得罪幽燕作配戎,當場比試較英雄。
棋逢敵手難藏幸,將遇良才怎用功。
鵲畫弓彎欺滿月,點鋼槍刺耀霜風。
直饒射虎穿楊手,盡心輸贏勝負中。
話說當時周謹、楊志兩個勒馬在於旗下,正欲出戰交鋒。
只見兵馬都監聞達喝道:“且住!”自上廳來稟覆樑中書道:“復恩相:論這兩個比試武藝,雖然未見本事高低,槍刀本是無情之物,只宜殺賊剿寇。
今日軍中自家比試,恐有傷損,輕則殘疾,重則致命,此乃于軍不利。
可將兩根槍去了槍頭,各用氈片包裹,地下蘸了石灰,再各上馬,都與皁衫穿着。
但是槍尖廝搠,如白點多者當輸。
此理如何?”樑中書道:“言之極當。
”隨即傳令下去。
兩個領了言語,向這演武廳後去了槍尖,都用氈片包了,縛成骨朵,身上各換了皁衫;各用槍去石灰桶裏蘸了石灰;再各上馬,出到陣前。
楊志橫槍立馬看到那周謹時,果是弓馬熟閒。
怎生結束?頭戴皮盔,皁衫籠着一副熟銅甲,下穿一對戰靴,系一條緋紅包肚,騎一匹鵝黃馬。
那周謹躍馬挺槍直取楊志,這楊志也拍戰馬拈手中槍來戰周謹。
兩個在陣前來來往往,翻翻覆復,攪做一團,扭做一塊。
鞍上人鬥人,坐下馬鬥馬。
兩個鬥了四五十合。
看周謹時,恰似打翻了豆腐的,斑斑點點,約有三五十處。
看楊志時,只有左肩胛上一點白。
樑中書大喜,叫喚周謹上廳看了跡,道:“前官參你做個軍中副牌,量你這般武藝,如何南征北討,怎生做的正請受的副牌?教楊志替此人職役。

管軍兵馬都監李成上廳稟覆樑中書道:“周謹槍法生疏,弓馬熟閒。
不爭把他來逐了職事,恐怕慢了軍心。
再教周謹與楊志比箭如何?”樑中書道:“言之極當。
”再傳下將令來,叫楊志與周謹比箭。
兩個得了將令,都紮了槍,各關了弓箭。
楊志就弓袋內取出那張弓來,扣得端正,擎了弓,跳上馬,跑到廳前,立在馬上,欠身稟覆道:“恩相,弓箭發處,事不容情,恐有傷損,乞請鈞旨。
”樑中書道:“武夫比試,何慮傷殘,但有本事,射死勿論。
”楊志得令,回到陣前。
李成傳下言語,叫兩個比箭好漢各關與一面遮箭牌,防護身體。
兩個各領了遮箭防牌,綰在臂上。
楊志道:“你先射我三箭,後卻還你三箭。
”周謹聽了,恨不得把楊志一箭射個透明。
楊志終是個軍官出身,識破了他手段,全不把他爲事。
怎見的兩個比試?”
一個天姿英發,一個銳氣豪強。
一個曾向山中射虎,一個慣從風裏穿楊。
彀滿處兔狐喪命,箭發時鵰鶚魂傷。
較藝術當場比並,施手段對衆揄揚。
一個磨鞦解實難抵當,一個閃身解不可提防。
頃刻內要觀勝負,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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