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行者与沙僧拜辞了菩萨,纵起两道祥光,离了南海。
原来行者筋斗云快,沙和尚仙云觉迟,行者就要先行。
沙僧扯住道:“大哥不必这等藏头露尾,先去安根,待小弟与你一同走。

大圣本是良心,沙僧却有疑意,真个二人同驾云而去。
不多时,果见花果山,按下云头,二人洞外细看,果见一个行者,高坐石台之上,与群猴饮酒作乐。
模样与大圣无异:也是黄发金箍,金睛火眼;身穿也是锦布直裰,腰系虎皮裙;手中也拿一条儿金箍铁棒,足下也踏一双麂皮靴;也是这等毛脸雷公嘴,朔腮别土星,查耳额颅阔,獠牙向外生。
这大圣怒发,一撒手,撇了沙和尚,掣铁棒上前骂道:“你是何等妖邪,敢变我的相貌,敢占我的儿孙,擅居吾仙洞,擅作这威福!”那行者见了,公然不答,也使铁棒来迎。
二行者在一处,果是不分真假,好打呀:两条棒,二猴精,这场相敌实非轻。
都要护持唐御弟,各施功绩立英名。
真猴实受沙门教,假怪虚称佛子情。
盖为神通多变化,无真无假两相平。
一个是混元一气齐天圣,一个是久炼千灵缩地精。
这个是如意金箍棒,那个是随心铁杆兵。
隔架遮拦无胜败,撑持抵敌没输赢。
先前交手在洞外,少顷争持起半空。
他两个各踏云光,跳斗上九霄云内。
沙僧在旁,不敢下手,见他们战此一场,诚然难认真假,欲待拔刀相助,又恐伤了真的。
忍耐良久,且纵身跳下山崖,使降妖宝杖,打近水帘洞外,惊散群妖,掀翻石凳,把饮酒食肉的器皿,尽情打碎,寻他的青毡包袱,四下里全然不见。
原来他水帘洞本是一股瀑布飞泉,遮挂洞门,远看似一条白布帘儿,近看乃是一股水脉,故曰水帘洞。
沙僧不知进步来历,故此难寻。
即便纵云,赶到九霄云里,轮着宝杖,又不好下手。
大圣道:“沙僧,你既助不得力,且回复师父,说我等这般这般,等老孙与此妖打上南海落伽山菩萨前辨个真假。
”道罢,那行者也如此说。
沙僧见两个相貌、声音,更无一毫差别,皂白难分,只得依言,拨转云头,回复唐僧不题。
你看那两个行者,且行且斗,直嚷到南海,径至落伽山,打打骂骂,喊声不绝。
早惊动护法诸天,即报入潮音洞里道:“菩萨,果然两个孙悟空打将来也。
”那菩萨与木叉行者、善财童子、龙女降莲台出门喝道:“那孽畜那里走!”这两个递相揪住道:“菩萨,这厮果然象弟子模样。
才自水帘洞打起,战斗多时,不分胜负。
沙悟净肉眼愚蒙,不能分识,有力难助,是弟子教他回西路去回复师父,我与这厮打到宝山,借菩萨慧眼,与弟子认个真假,辨明邪正。
”道罢,那行者也如此说一遍。
众诸天与菩萨都看良
若干种性本来同,海纳无穷。
千思万虑终成妄,般般色色和融。
有日功完行满,圆明法性高隆。
休教差别走西东,紧锁牢靴。
收来安放丹炉内,炼得金乌一样红。
朗朗辉辉娇艳,任教出入乘龙。
话表三藏遵菩萨教旨,收了行者,与八戒沙僧剪断二心,锁-猿马,同心戮力,赶奔西天。
说不尽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历过了夏月炎天,却又值三秋霜景,但见那:薄云断绝西风紧,鹤鸣远岫霜林锦。
光景正苍凉,山长水更长。
征鸿来北塞,玄鸟归南陌。
客路怯孤单,衲衣容易寒。
师徒四众,进前行处,渐觉热气蒸人。
三藏勒马道:“如今正是秋天,却怎返有热气?”八戒道:“原来不知,西方路上有个斯哈哩国,乃日落之处,俗呼为天尽头。
若到申酉时,国王差人上城,擂鼓吹角,混杂海沸之严。
日乃太阳真火,落于西海之间,如火淬水,接声滚沸;若无鼓角之声混耳,即振杀城中小儿。
此地热气蒸人,想必到日落之处也。
”大圣听说,忍不住笑道:“呆子莫乱谈!若论斯哈哩国,正好早哩。
似师父朝三暮二的,这等担阁,就从小至老,老了又小,老小三生,也还不到。
”八戒道:“哥啊,据你说,不是日落之处,为何这等酷热?”沙僧道:“想是天时不正,秋行夏令故也。
”他三个正都争讲,只见那路旁有座庄院,乃是红瓦盖的房舍,红砖砌的垣墙,红油门扇,红漆板榻,一片都是红的。
三藏下马道:“悟空,你去那人家问个消息,看那炎热之故何也。

大圣收了金箍棒,整肃衣裳,扭捏作个斯文气象,绰下大路,径至门前观看。
那门里忽然走出一个老者,但见他:穿一领黄不黄、红不红的葛布深衣,戴一顶青不青、皂不皂的篾丝凉帽。
手中拄一根弯不弯、直不直、暴节竹杖,足下踏一双新不新、旧不旧、——靴鞋。
面似红铜,须如白练。
两道寿眉遮碧眼,一张吮口露金牙。
那老者猛抬头,看见行者,吃了一惊,拄着竹杖,喝道:“你是那里来的怪人?在我这门首何干?”行者答礼道:“老施主,休怕我,我不是甚么怪人,贫僧是东土大唐钦差上西方求经者。
师徒四人,适至宝方,见天气蒸热,一则不解其故,二来不地知名,特拜问指教一二。
”那老者却才放心,笑云:
“长老勿罪,我老汉一时眼花,不识尊颜。
”行者道:“不敢。
”老者又问:“令师在那条路上?”行者道:“那南首大路上立的不是!”老者教:“请来,请来。
”行者欢喜,把手一招,三藏即同八戒、沙僧,牵白马,挑行李近前,都对老者作礼。
老者见三藏丰姿标致,八戒沙僧相貌奇稀,又惊又喜,只得请入里坐,教小的们看茶,一壁厢办饭。
三藏闻言,
却说孙大圣恼恼闷闷,起在空中,欲待回花果山水帘洞,恐本洞小妖见笑,笑我出乎尔反乎尔,不是个大丈夫之器;欲待要投奔天宫,又恐天宫内不容久住;欲待要投海岛,却又羞见那三岛诸仙;欲待要奔龙宫,又不伏气求告龙王。
真个是无依无倚,苦自忖量道:“罢!罢!罢!我还去见我师父,还是正果。
”遂按下云头,径至三藏马前侍立道:“师父,恕弟子这遭!
向后再不敢行凶,一一受师父教诲,千万还得我保你西天去也。
”唐僧见了,更不答应,兜住马,即念《紧箍儿咒》,颠来倒去,又念有二十余遍,把大圣咒倒在地,箍儿陷在肉里有一寸来深浅,方才住口道:“你不回去,又来缠我怎的?”行者只教:
“莫念!莫念!我是有处过日子的,只怕你无我去不得西天。

三藏发怒道:“你这猢狲杀生害命,连累了我多少,如今实不要你了!我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快走快走!迟了些儿,我又念真言,这番决不住口,把你脑浆都勒出来哩!”大圣疼痛难忍,见师父更不回心,没奈何,只得又驾筋斗云,起在空中,忽然省悟道:“这和尚负了我心,我且向普陀崖告诉观音菩萨去来。

好大圣,拨回筋斗,那消一个时辰,早至南洋大海,住下祥光,直至落伽山上,撞入紫竹林中,忽见木叉行者迎面作礼道:
“大圣何往?”行者道:“要见菩萨。
”木叉即引行者至潮音洞口,又见善财童子作礼道:“大圣何来?”行者道:“有事要告菩萨。

善财听见一个告字,笑道:“好刁嘴猴儿!还象当时我拿住唐僧被你欺哩!我菩萨是个大慈大悲,大愿大乘,救苦救难,无边无量的圣善菩萨,有甚不是处,你要告他?”行者满怀闷气,一闻此言,心中怒发,咄的一声,把善财童子喝了个倒退,道:“这个背义忘恩的小畜生,着实愚鲁!你那时节作怪成精,我请菩萨收了你,皈正迦持,如今得这等极乐长生,自在逍遥,与天同寿,还不拜谢老孙,转倒这般侮慢!我是有事来告求菩萨,却怎么说我刁嘴要告菩萨?”善财陪笑道:“还是个急猴子,我与你作笑耍子,你怎么就变脸了?”
正讲处,只见白鹦哥飞来飞去,知是菩萨呼唤,木叉与善财遂向前引导,至宝莲台下。
行者望见菩萨,倒身下拜,止不住泪如泉涌,放声大哭。
菩萨教木叉与善财扶起道:“悟空,有甚伤感之事,明明说来,莫哭莫哭,我与你救苦消灾也。
”行者垂泪再拜道:“当年弟子为人,曾受那个气来?自蒙菩萨解脱天灾,秉教沙门,保护唐僧往西天拜佛求经,我弟子舍身拚命,救解他的魔障,就如老虎口里夺脆骨,蛟龙背上揭生鳞。
只指望归真
这回因果,劝人为善,切休作恶。
一念生,神明照鉴,任他为作。
拙蠢乖能君怎学,两般还是无心药。
趁生前有道正该修,莫浪泊。
认根源,脱本壳。
访长生,须把捉。
要时时明见,醍醐斟酌。
贯彻三关填黑海,管教善者乘鸾鹤。
那其间愍故更慈悲,登极乐。
话表唐三藏一念虔诚,且休言天神保护,似这草木之灵,尚来引送,雅会一宵,脱出荆棘针刺,再无萝壮攀缠。
四众西进,行彀多时,又值冬残,正是那三春之日——
物华交泰,斗柄回寅。
草芽遍地绿,柳眼满堤青。
一岭桃花红锦倪,半溪烟水碧罗明。
几多风雨,无限心情。
日晒花心艳,燕衔苔蕊轻。
山色王维画浓淡,鸟声季子舌纵横。
芳菲铺绣无人赏,蝶舞蜂歌却有情。
师徒们也自寻芳踏翠,缓随马步,正行之间,忽见一座高山,远望着与天相接。
三藏扬鞭指道:“悟空,那座山也不知有多少高,可便似接着青天,透冲碧汉。
”行者道:“古诗不云,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但言山之极高,无可与他比并,岂有接天之理!”八戒道:“若不接天,如何把昆仑山号为天柱?”行者道:“你不知,自古天不满西北。
昆仑山在西北乾位上,故有顶天塞空之意,遂名天柱。
”沙僧笑道:“大哥把这好话儿莫与他说,他听了去,又降别人。
我们且走路,等上了那山,就知高下也。

那呆子赶着沙僧厮耍厮斗,老师父马快如飞,须臾,到那山崖之边。
一步步往上行来,只见那山——
林中风飒飒,涧底水潺潺。
鸦雀飞不过,神仙也道难。
千崖万壑,亿曲百湾。
尘埃滚滚无人到,怪石森森不厌看。
有处有云如水项,是方是树鸟声繁。
鹿衔芝去,猿摘桃还。
狐貉往来崖上跳,騃獐出入岭头顽。
忽闻虎啸惊人胆,斑豹苍狼把路拦。
唐三藏一见心惊,孙行者神通广大,你看他一条金箍棒,哮吼一声,吓过了狼虫虎豹,剖开路,引师父直上高山。
行过岭头,下西平处,忽见祥光霭霭,彩雾纷纷,有一所楼台殿阁,隐隐的钟磬悠扬。
三藏道:“徒弟们,看是个什么去处。
”行者抬头,用手搭凉篷,仔细观看,那壁厢好个所在!真个是——
珍楼宝座,上刹名方。
谷虚繁地籁,境寂散天香。
青松带雨遮高阁,翠竹留云护讲堂。
霞光缥缈龙宫显,彩色飘祆沙界长。
朱栏玉户,画栋雕梁。
谈经香满座,语箓月当窗。
鸟啼丹树内,鹤饮石泉旁。
四围花发琪园秀,三面门开舍卫光。
楼台突兀门迎嶂,钟磬虚徐声韵长。
窗开风细,帘卷烟茫。
有僧情散淡,无俗意和昌。
红尘不到真仙境,静土招提好道场。
行者看罢回复道:“师父,那去处是便是座寺院,却不知禅光瑞霭之中,又有
话说孙大圣扶持着唐僧,与八戒、沙僧奔上大路,一直西来。
不半晌,忽见一处楼阁重重,宫殿巍巍。
唐僧勒马道:“徒弟,你看那是个什么去处?”行者举头观看,忽然见——
山环楼阁,溪绕亭台。
门前杂树密森森,宅外野花香艳艳。
柳间栖白鹭,浑如烟里玉无瑕;桃内啭黄莺,却似火中金有色。
双双野鹿,忘情闲踏绿莎茵;对对山禽,飞语高鸣红树杪。
真如刘阮天台洞,不亚神仙阆苑家。
行者报道:“师父,那所在也不是王侯第宅,也不是豪富人家,却象一个庵观寺院,到那里方知端的。
”三藏闻言,加鞭促马。
师徒们来至门前观看,门上嵌着一块石板,上有“黄花观”三字。
三藏下马,八戒道:“黄花观乃道士之家,我们进去会他一会也好,他与我们衣冠虽别,修行一般。
”沙僧道:“说得是,一则进去看看景致,二来也当撒货头口。
看方便处,安排些斋饭与师父吃。
”长老依言,四众共入,但见二门上有一对春联:“黄芽白雪神仙府,瑶草琪花羽士家。
”行者笑道:“这个是烧茅炼药,弄炉火,提罐子的道士。
”三藏捻他一把道:“谨言,谨言!我们不与他相识,又不认亲,左右暂时一会,管他怎的?”说不了,进了二门,只见那正殿谨闭,东廊下坐着一个道士在那里丸药。
你看他怎生打扮——
戴一顶红艳艳戗金冠,穿一领黑淄淄乌皂服,踏一双绿阵阵云头履,系一条黄拂拂吕公绦。
面如瓜铁,目若朗星。
准头高大类回回,唇口翻张如达达。
道心一片隐轰雷,伏虎降龙真羽士。
三藏见了,厉声高叫道:“老神仙,贫僧问讯了。
”那道士猛抬头,一见心惊,丢了手中之药,按簪儿,整衣服,降阶迎接道:“老师父失迎了,请里面坐。
”长老欢喜上殿,推开门,见有三清圣象,供桌有炉有香,即拈香注炉,礼拜三匝,方与道士行礼。
遂至客位中,同徒弟们坐下。
急唤仙童看茶,当有两个小童,即入里边,寻茶盘,洗茶盏,擦茶匙,办茶果。
忙忙的乱走,早惊动那几个冤家。
原来那盘丝洞七个女怪与这道士同堂学艺,自从穿了旧衣,唤出儿子,径来此处。
正在后面裁剪衣服,忽见那童子看茶,便问道:“童儿,有甚客来了,这般忙冗?”仙童道:“适间有四个和尚进来,师父教来看茶。
”女怪道:“可有个白胖和尚?”道:“有。
”又问:“可有个长嘴大耳朵的?”道:“有。
”女怪道:“你快去递了茶,对你师父丢个眼色,着他进来,我有要紧的话说。
”果然那仙童将五杯茶拿出去。
道士敛衣,双手拿一杯递与三藏,然后与八戒、沙僧、行者。
茶罢收钟,小童丢个眼色,那道士就欠身道:“列位请坐。
却说那孙行者抖擞神威,持着铁棒,踏祥光起在空中,迎面喝道:“你是那里来的邪魔,待往何方猖獗!”那怪物厉声高叫道:“吾党不是别人,乃麒麟山獬豸洞赛太岁大王爷爷部下先锋,今奉大王令,到此取宫女二名,伏侍金圣娘娘。
你是何人,敢来问我!”行者道:“吾乃齐天大圣孙悟空,因保东土唐僧西天拜佛,路过此国,知你这伙邪魔欺主,特展雄才,治国祛邪。
正没处寻你,却来此送命!”那怪闻言,不知好歹,展长枪就刺行者。
行者举铁棒劈面相迎,在半空里这一场好杀——
棍是龙宫镇海珍,枪乃人间转炼铁。
凡兵怎敢比仙兵,擦着些儿神气泄。
大圣原来太乙仙,妖精本是邪魔孽。
鬼祟焉能近正人,一正之时邪就灭。
那个弄风播土唬皇王,这个踏雾腾云遮日月。
丢开架子赌输赢,无能谁敢夸豪杰!还是齐天大圣能,乒乓一棍枪先折。
那妖精被行者一铁棒把根枪打做两截,慌得顾性命,拨转风头,径往西方败走。
行者且不赶他,按下云头,来至避妖楼地穴之外叫道:“师父,请同陛下出来,怪物已赶去矣。
”那唐僧才扶着君王,同出穴外,见满天清朗,更无妖邪之气。
那皇帝即至酒席前,自己拿壶把盏,满斟金杯奉与行者道:“神僧,权谢,权谢!”这行者接杯在手,还未回言,只听得朝门外有官来报:“西门上火起了!”行者闻说,将金杯连酒望空一撇,当的一声响亮,那个金杯落地。
君王着了忙,躬身施礼道:“神僧,恕罪,恕罪!是寡人不是了!礼当请上殿拜谢,只因有这方便酒在此,故就奉耳。
神僧却把杯子撇了,却不是有见怪之意?”行者笑道:“不是这话,不是这话。

少顷间,又有官来报:“好雨呀!才西门上起火,被一场大雨,把火灭了。
满街上流水,尽都是酒气。
”行者又笑道:“陛下,你见我撇杯,疑有见怪之意,非也。
那妖败走西方,我不曾赶他,他就放起火来。
这一杯酒,却是我灭了妖火,救了西城里外人家,岂有他意!”国王更十分欢喜加敬。
即请三藏四众,同上宝殿,就有推位让国之意。
行者笑道:“陛下,才那妖精,他称是赛太岁部下先锋,来此取宫女的。
他如今战败而回,定然报与那厮,那厮定要来与我相争。
我恐他一时兴师帅众,未免又惊伤百姓,恐唬陛下。
欲去迎他一迎,就在那半空中擒了他,取回圣后。
但不知向那方去,这里到他那山洞有多少远近?”国王道:“寡人曾差夜不收军马到那里探听声息,往来要行五十余日。
坐落南方,约有三千余里。
”行者闻言叫:“八戒、沙僧,护持在此,老孙去来。
”国王扯住道:“神僧且从容一日,待安排些干粮烘炒,与你
善正万缘收,名誉传扬四部洲。
智慧光明登彼岸,飕飕,叆叆云生天际头。
诸佛共相酬,永住瑶台万万秋。
打破人间蝴蝶梦,休休,涤净尘氛不惹愁。
话表三藏师徒,洗污秽之胡同,上逍遥之道路,光阴迅速,又值炎天,正是——
海榴舒锦弹,荷叶绽青盘。
两路绿杨藏乳燕,行人避暑扇摇纨。
进前行处,忽见有一城池相近。
三藏勒马叫:“徒弟们,你看那是什么去处?”行者道:“师父原来不识字,亏你怎么领唐王旨意离朝也!”三藏道:“我自幼为僧,千经万典皆通,怎么说我不识字?”行者道:“既识字,怎么那城头上杏黄旗,明书三个大字,就不认得,却问是甚去处何也?”三藏喝道:“这泼猴胡说!那旗被风吹得乱摆,纵有字也看不明白!”行者道:“老孙偏怎看见?”八戒、沙僧道:“师父,莫听师兄捣鬼。
这般遥望,城池尚不明白,如何就见是甚字号?”行者道:“却不是‘朱紫国’三字?”三藏道:“朱紫国必是西邦王位,却要倒换关文。
”行者道:“不消讲了。
”不多时,至城门下马过桥,入进三层门里,真个好个皇州!但见——
门楼高耸,垛迭齐排。
周围活水通流,南北高山相对。
六街三市货资多,万户千家生意盛。
果然是个帝王都会处,天府大京城。
绝域梯航至,遐方玉帛盈。
形胜连山远,宫垣接汉清。
三关严锁钥,万古乐升平。
师徒们在那大街市上行时,但见人物轩昂,衣冠齐整,言语清朗,真不亚大唐世界。
那两边做买做卖的,忽见猪八戒相貌丑陋,沙和尚面黑身长,孙行者脸毛额廓,丢了买卖,都来争看。
三藏只叫:“不要撞祸!低着头走!”八戒遵依,把个莲蓬嘴揣在怀里,沙僧不敢仰视,惟行者东张西望紧随唐僧左右。
那些人有知事的,看看儿就回去了。
有那游手好闲的,并那顽童们,烘烘笑笑,都上前抛瓦丢砖,与八戒作戏。
唐僧捏着一把汗,只教:“莫要生事!”那呆子不敢抬头。
不多时,转过隅头,忽见一座门墙,上有‘会同馆’三字。
唐僧道:“徒弟,我们进这衙门去也。
”行者道:“进去怎的?”唐僧道:“会同馆乃天下通会通同之所,我们也打搅得,且到里面歇下。
待我见驾,倒换了关文,再赶出城走路。
”八戒闻言,掣出嘴来,把那些随看的人唬倒了数十个,他上前道:“师父说的是,我们且到里边藏下,免得这伙鸟人吵嚷。
”遂进馆去,那些人方渐渐而退。
却说那馆中有两个馆使,乃是一正一副,都在厅上查点人夫,要往那里接官,忽见唐僧来到,个个心惊,齐道:“是什么人?是什么人?往那里走?”三藏合掌道:“贫僧乃东土大唐驾下,差往
话表孙大圣同近侍宦官,到于皇宫内院,直至寝宫门外立定。
将三条金线与宦官拿入里面,吩咐:“教内宫妃后,或近侍太监,先系在圣躬左手腕下,按寸、关、尺三部上,却将线头从窗儿穿出与我。
”真个那宦官依此言,请国王坐在龙床,按寸、关、尺,以金线一头系了,一头理出窗外。
行者接了线头,以自己右手大指先托着食指,看了寸脉;次将中指按大指,看了关脉;又将大指托定无名指,看了尺脉;调停自家呼吸,分定四气、五郁、七表、八里、九候、浮中沉,沉中浮,辨明了虚实之端;又教解下左手,依前系在右手腕下部位。
行者即以左手指,一一从头诊视毕,却将身抖了一抖,把金线收上身来。
厉声高呼道:“陛下左手寸脉强而紧,关脉涩而缓,尺脉芤且沉;右手寸脉浮而滑,关脉迟而结,尺脉数而牢。
夫左寸强而紧者,中虚心痛也;关涩而缓者,汗出肌麻也;尺芤而沉者,小便赤而大便带血也。
右手寸脉浮而滑者,内结经闭也;关迟而结者,宿食留饮也;尺数而牢者,烦满虚寒相持也。
诊此贵恙:是一个惊恐忧思,号为‘双鸟失群’之证。
”那国王在内闻言,满心欢喜。
打起精神,高声应道:“指下明白!指下明白!果是此疾!请出外面用药来也。

大圣却才缓步出宫。
早有在旁听见的太监,已先对众报知。
须臾,行者出来,唐僧即问如何。
行者道:“诊了脉,如今对证制药哩。
”众官上前道:“神僧长老,适才说‘双鸟失群’之证,何也?”行者笑道:“有雌雄二鸟,原在一处同飞,忽被暴风骤雨惊散,雌不能见雄,雄不能见雌,雌乃想雄,雄亦想雌:这不是‘双鸟失群’也?”众官闻说,齐声喝采道:“真是神僧!真是神医!”称赞不已。
当有太医官问道:“病势已看出矣,但不知用何药治之?”行者道:“不必执方,见药就要。
”医官道:“经云:‘药有八百八味,人有四百四病。
’病不在一人之身,药岂有全用之理!如何见药就要?”行者道:“古人云:‘药不执方,合宜而用。
’故此全征药品,而随便加减也。
”那医官不复再言。
即出朝门之外,差本衙当值之人,遍晓满城生熟药铺,即将药品,每味各办三斤,送与行者。
行者道:“此间不是制药处,可将诸药之数并制药一应器皿,都送入会同馆,交与我师弟二人收下。
”医官听命,即将八百八味每味三斤及药碾、药磨、药罗、药乳并乳钵、乳槌之类都送至馆中,一一交付收讫。
行者往殿上请师父同至馆中制药。
那长老正自起身,忽见内宫传旨,教阁下留住法师,同宿文华殿。
待明朝服药之后,病痊酬谢,倒换关文送行。
三藏大惊道:“
色即空兮自古,空言是色如然。
人能悟彻色空禅,何用丹砂炮炼。
德行全修休懈,工夫苦用熬煎。
有时行满始朝天,永驻仙颜不变。
话说那赛太岁紧关了前后门户,搜寻行者,直嚷到黄昏时分,不见踪迹。
坐在那剥皮亭上,点聚群妖,发号施令,都教各门上提铃喝号,击鼓敲梆,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支更坐夜。
原来孙大圣变做个痴苍蝇,钉在门旁,见前面防备甚紧,他即抖开翅,飞入后宫门首看处,见金圣娘娘伏在御案上,清清滴泪,隐隐声悲。
行者飞进门去,轻轻的落在他那乌云散髻之上,听他哭的什么。
少顷间,那娘娘忽失声道:“主公啊!我和你——
前生烧了断头香,今世遭逢泼怪王。
拆凤三年何日会?分鸳两处致悲伤。
差来长老才通信,惊散佳姻一命亡。
只为金铃难解识,相思又比旧时狂。

行者闻言,即移身到他耳根后,悄悄的叫道:“圣宫娘娘,你休恐惧,我还是你国差来的神僧孙长老,未曾伤命。
只因自家性急,近妆台偷了金铃,你与妖王吃酒之时,我却脱身私出了前亭,忍不住打开看看。
不期扯动那塞口的绵花,那铃响一声,迸出烟火黄沙。
我就慌了手脚,把金铃丢了,现出原身,使铁棒,苦战不出,恐遭毒手,故变作一个苍蝇儿,钉在门枢上,躲到如今。
那妖王愈加严紧,不肯开门。
你可去再以夫妻之礼,哄他进来安寝,我好脱身行事,别作区处救你也。
”娘娘一闻此言,战兢兢发似神揪,虚怯怯心如杵筑,泪汪汪的道:“你如今是人是鬼?”行者道:“我也不是人,我也不是鬼,如今变作个苍蝇儿在此。
你休怕,快去请那妖王也。
”娘娘不信,泪滴滴悄语低声道:“你莫魇寐我。
”行者道:“我岂敢魇寐你?你若不信,展开手,等我跳下来你看。
”那娘娘真个把左手张开,行者轻轻飞下,落在他玉掌之间,好便似——
菡萏蕊头钉黑豆,牡丹花上歇游蜂;绣球心里葡萄落,百合枝边黑点浓。
金圣宫高擎玉掌,叫声神僧,行者嘤嘤的应道:“我是神僧变的。
”那娘娘方才信了,悄悄的道:“我去请那妖王来时,你却怎生行事?”行者道:“古人云,断送一生惟有酒。
又云,破除万事无过酒。
酒之为用多端,你只以饮酒为上,你将那贴身的侍婢,唤一个进来,指与我看,我就变作他的模样,在旁边伏侍,却好下手。
”那娘娘真个依言,即叫:“春娇何在?”那屏风后转出一个玉面狐狸来,跪下道:“娘娘唤春娇有何使令?”娘娘道:“你去叫他们来点纱灯,焚脑麝,扶我上前庭,请大王安寝也。
”那春娇即转前面,叫了七八个怪鹿妖狐,打着两对灯龙,一对提炉,摆列左右。
娘娘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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