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芹十論 · 防微第八
古之爲國者,其慮敵深,其防患密。
故常不吝爵賞以籠絡天下智勇辯力之士,而不欲一夫有憂愁怨懟亡聊不平之心以敗吾事。
蓋人之有智勇辯力者,士皆天民之秀傑者,類不肯自己,苛大而不得見用於世,小而又飢寒於其身,則其求逞之志果於毀名敗節,凡可以紓忿充欲者無所不至矣。
是以敵國相持,勝負未決;一夫不平,輸情於敵,則吾之所忌彼知而投之,吾之所長彼習而用之;投吾所忌,用吾所長,是殆益敵資而遺敵勝耳,不可不察。
傳曰:「謹備於其外,患生於其內。」正聖人所以深致意而庸人以爲不足慮也。
昔者,楚公子巫臣嘗教吳乘車射御,而吳得以逞。
漢中行說嘗教單于無愛漢物,而漢有匈奴之憂。
史傳所載,此類甚多。
臣之爲今日慮者,非以匹夫去就可以爲朝廷重輕,蓋以爲泄吾之機足以增虜人之頡頏耳。
何則?科舉不足以盡籠天下之士,而爵賞亦不足以盡縻歸附之人,與夫逋寇窮民之所歸、茹冤抱恨之無所泄者,天下亦不能盡無,竊計其中亦有傑然自異而不徇小節者矣,彼將甘心俯首、守死於吾土地乎?抑亦壞垣越柵而求釋於他域乎?是未可知也。
臣之爲是說者,非欲以聳陛下之聽而行己之言,蓋亦有見焉耳。
請試言其大者:
逆亮之南寇也,海道舟楫則平江之匠實爲之;淮南惟秋之防,而盛夏入寇,則無錫之士實惎之;克敵弓努虜兵所不支,今已爲之;殿司之兵比他卒爲驕,今已知之。
此數者豈小事哉!如聞皆其非歸之人、叛軍之長教之使然。
且歸正軍民,或激於忠義,或迫於虐政,故相扳來歸,其心誠有所慕也,前此陛下嘗許以不遣矣。
自去年以來,虜人間以文牒請索,朝廷亦時有曲從,其間有知詩書識義分者,如解元振輩,上章請留,陛下既已旌賞之矣。
若俗所謂泗州王等輩既行之後,得之道理,皆言陰通僞地,教其親戚訴諸虜庭移牒來請,此必其心有所不樂於朝廷者。
若此槽雖[兄辱]䢆無能,累千百萬舉發以歸之固不足恤,然人之度量相越、智愚不同,或其中亦有所謂傑然自異者。
患生所忽,漸不可長。
臣願陛下廣含弘之量,開言事之路,許之陳說利害,官其可採,以收拾江南之士;明昭有司,時散俸廩,以優恤歸明歸正之人。
外而敕州縣吏,使之蠲除科斂,平亭獄訟,以抒其逃死蓄憤無所伸訴之心。
其歸正軍民,或有再索而猶言願行者,此必陰通僞地,情不可測。
朝廷既無負於此輩,而猶反復若是,陛下赫然誅其一、二,亦可以絕其奸望。
不然,則縱之而不加制,玩之而不加恤,恐他日萬一有如先朝張源、吳昊之西奔,近日施宜生之北走,或能馴致邊陲意外之擾,不可不加意焉!
臣聞之:魯公甫文伯死,有婦人自殺於房者二人,其母聞之不哭,曰:「孔子賢人也。
逐於魯而是人不隨,今死而婦人爲自殺,是必於其長者薄、於其婦人厚。」議者曰:「從母之言則是爲賢母,從妻之言則不免爲妒妻。」今臣之論歸正歸明軍民,誠恐不悅臣之說者以臣爲妒妻也。
惟陛下深察之。
《美芹十論》爲南宋愛國詞人辛棄疾所作,該書從第一論以至於第十論,無一不是精闢之論。
同時,這也是一部很好的軍事論著,有著很高的硏究價値。
“芹”指芹菜。
《列子· 揚朱》篇載:有人嚮同鄉富豪贊美芹菜好喫,結果富豪喫了反倒嘴腫鬧肚子。
後人以“獻芹”稱所獻之物菲薄,以示誠意。
南宋乾道元年(公元1165年),辛棄疾寫了十篇論文,又稱《美芹十論》,陳述抗金救國、收復失地、統一中國的大計。
《美芹十論》是獻給皇帝的,因此,作者謙稱《十論》不過是他自己覺得好,皇帝不一定就會喜歡——就像宋人喜歡芹菜一樣——事實上,皇帝的确不喜歡。
自從辛棄疾獻了《美芹十論》之後,人們就把“美芹”作爲憂國憂民、悲國家之顛覆的代名詞了。
從此美芹有了特定深遠的含義了。
李筌曾於《太白陰經·卷一·人無勇怯篇》對勇怯與地域之關係提出了曠古絶今之論,而辛棄疾則於《自治》篇中對:“臣聞今之論天下者皆曰:‘南北有定勢,吳楚之脆弱不足以爭衡於中原’”之問題提出反駁,幷作出“是又可以南北勇怯論哉?”的結論。
與李筌不同的是,辛棄疾的目的在於希望南宋朝廷能由排除南北勇怯的成見,進而自治圖強;前者理論價値絶高,而後者現實指導之意義甚大。
同源殊流,各有所長。
至於其在《察情》一篇所論:“兩敵相持,無以得其情則疑,疑故易駭,駭而應之必不能詳;有以得其情則定,定故不可惑,不可惑而聽彼之自擾,則權常在我而敵實受其弊矣。
”此説可謂得兵家虛實理論之精華。
空城計之所以得行險而穩成,其妙處亦不過在此而已。
然直陳此妙、直搗關鍵樞要之處者,辛棄疾可謂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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