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 卷二百一十五 · 唐紀三十一
起玄黓敦牂,盡強圉大淵獻十一月,凡五年有奇。
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中之下
◎天寶元年壬午,公元七四二年
春,正月,丁未朔,上御勤政樓受朝賀,赦天下,改元。
壬子,分平盧別爲節度,以安祿山爲節度使。
是時,天下聲教所被之州三百三十一,羈縻之州八百,置十節度、經略使以備邊。
安西節度撫寧西域,統龜茲、焉耆、于闐、疏勒四鎮,治龜茲城,兵二萬四千。
北庭節度防制突騎施、堅昆,統瀚海、天山、伊吾三軍,屯伊、西二州之境,治北庭都護府,兵二萬人。
河西節度斷隔吐蕃、突厥,統赤水、大斗、建康、寧寇、玉門、黑離、豆盧、新泉八軍,張掖、交城、白亭三守捉,屯涼、肅、瓜、沙、會五州之境,治涼州,兵七萬三千人。
朔方節度捍禦突厥,統經略、豐安、定遠三軍,三受降城,安北、單于二都護府,屯靈、夏、豐三州之境,治靈州,兵六萬四千七百人。
河東節度與朔方掎角以御突厥,統天兵、大同、橫野、岢嵐四軍,雲中守捉,屯太原府忻、代、嵐三州之境,治太原府,兵五萬五千人。
范陽節度臨制奚、契丹,統經略、威武、清夷、靜塞、恆陽、北平、高陽、唐興、橫海九軍,屯幽、薊、嬀、檀、易、恆、定、漠、滄九州之境,治幽州,兵九萬一千四百人。
平盧節度鎮撫室韋、靺鞨,統平盧、盧龍二軍,榆關守捉,安東都護府,屯營、平二州之境,治營州,兵三萬七千五百人。
隴右節度備禦吐蕃,統臨洮、河源、白水、安人、振威、威戎、漠門、寧塞、積石、鎮西十軍,綏和、合川、平夷三守捉,屯鄯、廊、洮、河之境,治鄯州,兵七萬五千人。
劍南節度西抗吐蕃,南撫蠻獠,統天寶、平戎、昆明、寧遠、澄川、南江六軍,屯益、翼、茂、當、巂、柘、鬆、維、恭、雅、黎、姚、悉十三州之境,治益州,兵三萬九百人。
嶺南五府經略綏靜夷、獠,統經略、清海二軍,桂、容、邕、交四管,治廣州,兵萬五千四百人。
此外又有長樂經略,福州領之,兵千五百人。
東萊守捉,萊州領之;東牟守捉,登州領之;兵各千人。
凡鎮兵四十九萬人,馬八萬餘匹。
開元之前,每歲供邊兵衣糧,費不過二百萬;天寶之後,邊將奏益兵浸多,每歲用衣千二十萬匹,糧百九十萬斛,公私勞費,民始困苦矣。
甲寅,陳王府參軍田同秀上言:“見玄元皇帝于丹鳳門之空中,告以‘我藏靈符,在尹喜故宅。
’”上遣使於故函谷關尹喜臺旁求得之。
陝州刺史李齊物穿三門運渠,辛未,渠成。
齊物,神通之曾孫也。
壬辰,羣臣上表,以“函谷寶符,潛應年號;先天不違,請於尊號加‘天寶’字。
”從之。
二月,辛卯,上享玄元皇帝於新廟。
甲午,享太廟。
丙申,合祀天地於南郊,赦天下。
改侍中爲左相,中書令爲右相,尚書左、右丞相復爲僕射;東都、北都皆爲京,州爲郡,刺史爲太守;改桃林縣曰靈寶。
田同秀除朝散大夫。
時人皆疑寶符同秀所爲。
間一歲,清河人崔以清復言:“見玄元皇帝於天津橋北,雲藏符在武城紫微山。
”敕使往掘,亦得之。
東京留守王倕知其詐,按問,果首服。
奏之。
上亦不深罪,流之而已。
三月,以長安令韋堅爲陝郡太守,領江、淮租庸轉運使。
初,宇文融既敗,言利者稍息。
及楊慎矜得幸,於是韋堅、王鉷之徒競以利進,百司有事權者,稍稍別置使以領之,舊官充位而已。
堅,太子之妃兄也,爲吏以幹敏稱。
上使之督江、淮租運,歲增鉅萬;上以爲能,故擢任之。
王鉷,方翼之孫也,亦以善治租賦爲戶部員外郎兼侍御史。
李林甫爲相,凡才望功業出己右及爲上所厚、勢位將逼己者,必百計去之;尤忌文學之士,或陽與之善,啖以甘言而陰陷之。
世謂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劍。

上嘗陳樂於勤政樓下,垂簾觀之。
兵部侍郎盧絢謂上已起,垂鞭按轡,橫過樓下;絢風標清粹,上目送之;深嘆其蘊藉。
林甫常厚以金帛賂上左右,上舉動必知之;乃召絢子弟謂曰:“尊君素望清崇,今交、廣藉才,聖上欲以尊君爲之,可乎?若憚遠行,則當左遷;不然,以賓、詹分務東洛,亦優賢之命也,何如?”絢懼,以賓、詹爲請。
林甫恐乖衆望,乃除華州刺史。
到官未幾,誣其有疾,州事不理,除詹事、員外同正。
上又嘗問林甫以“嚴挺之今安在?是人亦可用。
”挺之時爲絳州刺史。
林甫退,召挺之弟損之,諭以“上待尊兄意甚厚,盍爲見上之策,奏稱風疾,求還京師就醫。
”挺之從之。
林甫以其奏白上雲:“挺之衰老得風疾,宜且授以散秩,使便醫藥。
”上嘆吒久之;夏,四月,壬寅,以爲詹事,又以汴州刺史、河南採訪使齊澣爲少詹事,皆員外同正,於東京養疾。
澣亦朝廷宿望,故並忌之。
上發兵納十姓可汗阿史那昕於突騎施,至俱蘭城,爲莫賀達幹所殺。
突騎施大纛官都摩度來降,六月,乙未,冊都摩度爲三姓葉護。
秋,七月,癸卯朔,日有食之。
辛未,左相牛仙客薨。
八月,丁丑,以刑部尚書李適之爲左相。
突厥拔悉蜜、回紇、葛邏祿三部共攻骨咄葉護,殺之,推拔悉蜜酋長爲頡跌伊施可汗,回紇、葛邏祿自爲左、右葉護。
突厥餘衆共立判闕特勒之子爲烏蘇米施可汗,以其子葛臘哆爲西殺。
上遣使諭烏蘇令內附,烏蘇不從。
朔方節度使王忠嗣盛兵磧口以威之,烏蘇懼,請降,而遷延不至。
忠嗣知其詐,乃遣使說拔悉蜜、回紇、葛邏祿使攻之,烏蘇遁去。
忠嗣因出兵擊之,取其右廂以歸。
丁亥,突厥西葉護阿布思及西殺葛臘哆、默啜之孫勃德支、伊然小妻、毘伽登利之女帥部衆千餘帳,相次來降,突厥遂微。
九月,辛亥,上御花萼樓宴突厥降者,賞賜甚厚。
護密先附吐蕃,戊午,其王頡吉里匐遣使請降。
冬,十月,丁酉,上幸驪山溫泉;己巳,還宮。
十二月,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奏破吐蕃大嶺等軍;戊戌,又奏破青海道莽布支營三萬餘衆,斬獲五千餘級。
庚子,河西節度使王倕奏破吐蕃漁海及遊弈等軍。
是歲,天下縣一千五百二十八,鄉一萬六千八百二十九,戶八百五十二萬五千七百六十三,口四千八百九十萬九千八百。
回紇葉護骨力裴羅遣使入貢,賜爵奉義王。
◎天寶二年癸未,公元七四三年
春,正月,安祿山入朝;上寵待甚厚,謁見無時。
祿山奏言:“去秋營州蟲食苗,臣焚香祝天雲:‘臣若操心不正,事君不忠,願使蟲食臣心;若不負神祇,願使蟲散。
’即有羣鳥從北來,食蟲立盡。
請宣付史官。
”從之。
李林甫領吏部尚書,日在政府,選事悉委侍郎宋遙、苗晉卿。
御史中丞張倚新得幸於上,遙、晉卿欲附之。
時選人集者以萬計,入等者六十四人。
倚子奭爲之首,羣議沸騰。
前薊令蘇孝韞以告安祿山,祿山入言於上,上悉召入等人面試之,奭手持試紙,終日不成一字,時人謂之“曳白”。
癸亥,遙貶武當太守,晉卿貶安康太守,倚貶淮陽太守,同考判官禮部郎中裴朏等皆貶嶺南官。
晉卿,壺關人也。
三月,壬子,追尊玄元皇帝父週上御大夫爲先天太皇;又尊皋繇爲德明皇帝,涼武昭王爲興聖皇帝。
江、淮南租庸等使韋堅引滻水抵苑東望春樓下爲潭,以聚江、淮運船,役夫匠通漕渠,發人丘壟,自江、淮至京城,民間蕭然愁怨,二年而成。
丙寅,上幸望春樓觀新潭。
堅以新船數百艘,扁榜郡名,各陳郡中珍貨於船背;陝尉崔成甫著錦半臂,鈌胯綠衫而裼之,紅袹首,居前船唱《得寶歌》,使美婦百人盛飾而和之,連檣數裏;堅跪進諸郡輕貨,仍上百牙盤食。
上置宴,竟日而罷,觀者山積。
夏,四月,加堅左散騎常侍,其僚屬吏卒褒賞有差;名其潭曰廣運。
時京兆尹韓朝宗亦引渭水置潭於西街,以貯材木。
丁亥,皇甫惟明引軍出西平,擊吐蕃,行千餘裏,攻洪濟城,破之。
上以右贊善大夫楊慎矜知御史中丞事。
時李林甫專權,公卿之進,有不出其門者,必以罪去之;慎矜由是固辭,不敢受。
五月,辛丑,以慎矜爲諫議大夫。
冬,十月,戊寅,上幸驪山溫泉;乙卯,還宮。
◎天寶三年甲申,公元七四四年
春,正月,丙申朔,改年曰載。
辛丑,上幸驪山溫泉;二月,庚午,還宮。
辛卯,太子更名亨。
海賊吳令光等抄掠臺、明,命河南尹裴敦復將兵討之。
三月,己巳,以平盧節度使安祿山兼范陽節度使;以范陽節度使裴寬爲戶部尚書。
禮部尚書席建侯爲河北黜陟使,稱祿山公直;李林甫、裴寬皆順旨稱其美。
三人皆上所信任,由是祿山之寵益固不搖矣。
夏,四月,裴敦復破吳令光,擒之。
五月,河西節度使夫蒙靈察討突騎施莫賀達幹,斬之,更請立黑姓伊裏底蜜施骨咄祿毘伽;六月,甲辰,冊拜骨咄祿毘伽爲十姓可汗。
秋,八月,拔悉蜜攻斬突厥烏蘇可汗,傳首京師。
國人立其弟鶻隴匐白眉特勒,是爲白眉可汗。
於是突厥大亂,敕朔方節度使王忠嗣出兵乘之。
至薩河內山,破其左廂阿波達乾等十一部,右廂未下。
會回紇、葛邏祿共攻拔悉蜜頡跌伊施可汗,殺之。
回紇骨力裴羅自立爲骨咄祿毘伽闕可汗,遣使言狀;上冊拜裴羅爲懷仁可汗。
於是懷仁南據突厥故地,立牙帳於烏德犍山,舊統藥邏葛等九姓,其後又並拔悉蜜、葛邏祿,凡十一部,各置都督,每戰則以二客部爲先。
李林甫以楊慎矜屈附於己,九月,甲戌,復以慎矜爲御史中丞,充諸道鑄錢使。
冬,十月,癸巳,上幸驪山溫泉;十一月,丁卯,還宮。
術士蘇嘉慶上言:“遁甲術有九宮貴神,典司水旱,請立壇於東郊,祀以四孟月。
”從之。
禮在昊天上帝下,太清宮、太廟上,所用牲玉,皆侔天地。
十二月,癸巳,置會昌縣於溫泉宮下。
戶部尚書裴寬素爲上所重,李林甫恐其入相,忌之。
刑部尚書裴敦復擊海賊還,受請託,廣序軍功,寬微奏其事。
林甫以告敦復,敦復言寬亦嘗以親故屬敦復。
林甫曰:“君速奏之,勿後於人。
”敦復乃以五百金賂女官楊太真之姊,使言於上。
甲午,寬坐貶睢陽太守。
初,武惠妃薨,上悼念不已,後宮數千,無當意者。
或言壽王妃楊氏之美,絕世無雙。
上見而悅之,乃令妃自以其意乞爲女官,號太真;更爲壽王娶左衛郎將韋昭訓女;潛內太真宮中。
太真肌態豐豔,曉音律,性警穎,善承迎上意,不期歲,寵遇如惠妃,宮中號曰“娘子”,凡儀體皆如皇后。
癸卯,以宗女爲和義公主,嫁寧遠奉化王阿悉爛達幹。
癸丑,上祀九宮貴神,赦天下。
初令百姓十八爲中,二十三成丁。
初,上自東都還,李林甫知上厭巡幸,乃與牛仙客謀增近道粟賦及和糴以實關中。
數年,蓄積稍豐。
上從容謂高力士曰:“朕不出長安近十年,天下無事,朕欲高居無爲,悉以政事委林甫,何如?”對曰:“天子巡狩,古之制也。
且天下大柄,不可假人;彼威勢既成,誰敢複議之者!”上不悅。
力士頓首自陳:“臣狂疾,發妄言,罪當死!”上乃爲力士置酒,左右皆呼萬歲。
力士自是不敢深言天下事矣。
◎天寶四年乙酉,公元七四五年
春,正月,庚午,上謂宰相曰:“朕比以甲子日,於宮中爲壇,爲百姓祈福,朕自草黃素置案上,俄飛昇天,聞空中語去:‘聖壽延長。
’又朕於嵩山煉藥成,亦置壇上,及夜,左右欲收之,又聞空中語云:‘藥未須收,此自守護。
’達曙乃收之。
”太子、諸王、宰相,皆上表賀。
回紇懷仁可汗擊突厥白眉可汗,殺之,傳首京師。
突厥毘伽可敦帥衆來降。
於是北邊晏然,烽燧無警矣。
回紇斥地愈廣,東際室韋,西抵金山,南跨大漠,盡有突厥故地。
懷仁卒,子磨延啜立,號葛勒可汗。
二月,己酉,以朔方節度使王忠嗣兼河東節度使。
忠嗣少以勇敢自負,及鎮方面,專以持重安邊爲務,常曰:“太平之將,但當撫循訓練士卒而已,不可疲中國之力以邀功名。
”有漆弓百五十斤,常貯之橐中,以示不用。
軍中日夜思戰,忠嗣多遣謀人伺其間隙,見可勝,然後興師,故出必有功。
既兼兩道節制,自朔方至去雲中,邊陲數千裏,要害之地,悉列置城堡,斥地各數百里。
邊人以爲自張仁亶之後,將帥皆不及。
三月,壬申,上以外孫獨孤氏爲靜樂公主,嫁契丹王李懷節;甥楊氏爲宜芳公主,嫁奚王李延寵。
乙巳,以刑部尚書裴敦復充嶺南五府經略等使。
五月,壬申,敦復坐逗留不之官,貶淄川太守,以光祿少卿彭杲代之。
上嘉敦復平海賊之功,故李林甫陷之。
李適之與李林甫爭權有隙。
適之領兵部尚書,附馬張垍爲侍郎,林甫亦惡之,使人發兵部銓曹奸利事,收吏六十餘人付京兆與御史對鞫之,數日,竟不得其情。
京兆尹蕭炅使法曹吉溫鞫之。
溫入院,置兵部吏於外,先於後廳取二重囚訊之,或杖或壓,號呼之聲,所不忍聞;皆曰:“苟存餘生,乞紙盡答。
”兵部吏素聞溫之慘酷,引入,皆自誣服,無敢違溫意者。
頃刻而獄成,驗囚無榜掠之跡。
六月,辛亥,敕誚責前後知銓侍郎及判南曹郎官而宥之。
垍,均之兄;溫,頊之弟子也。
溫始爲新豐丞,太子文學薛嶷存溫才,上召見,顧嶷曰:“是一不良人,朕不用也。

蕭炅爲河南尹,嘗坐事,西臺遣溫往按之,溫治炅甚急。
及溫爲萬年丞,未幾,炅爲京兆尹。
溫素與高力士相結,力士自禁中歸,溫度炅必往謝官,乃先詣力士,與之談謔,握手甚歡。
炅後至,溫陽爲驚避。
力士呼曰:“吉七不須避。
”謂炅曰:“此亦吾故人也。
”召還,與炅坐。
炅接之甚恭,不敢以前事爲怨。
他日,溫謁炅曰:“曩者溫不敢隳國家法,自今請洗心事公。
”炅遂與盡歡,引爲法曹。
及林甫欲除不附己者,求治獄吏,炅薦溫於林甫;林甫得之,大喜。
溫常曰:“若遇知己,南山白額虎不足縛也。
”時又有杭州人羅希奭,爲吏深刻,林甫引之,自御史臺主簿再遷殿中侍御史。
二人皆隨林甫所欲深淺,鍛鍊成獄,無能自脫者,時人謂之“羅鉗吉網”。
秋,七月,壬午,冊韋昭訓女爲壽王妃。
八月,壬寅,冊楊太真爲貴妃;贈其父玄琰兵部尚書,以其叔父玄珪爲光祿卿,從兄銛爲殿中少監,釒奇爲駙馬都尉。
癸卯,冊武惠妃女爲太華公主,命釒奇尚之。
及貴妃三姊,皆賜第京師,寵貴赫然。
楊釗,貴妃之從祖兄也,不學無行,爲宗黨所鄙。
從軍於蜀,得新都尉;考滿,家貧不能自歸,新政富民鮮于仲通常資給之。
楊玄琰卒於蜀,釗往來其家,遂與其中女通。
鮮于仲通名向,以字行,頗讀書,有材智,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引爲採訪支使,委以心腹。
嘗從容謂仲通曰:“今吾獨爲上所厚,苟無內援,必爲李林甫所危。
聞楊妃新得幸,人未敢附之。
子能爲我至長安與其家相結,吾無患矣。
”仲通曰:“仲通蜀人,未嘗游上國,恐敗公事。
今爲公更求得一人。
”因言釗本末。
兼瓊引見釗,儀觀甚偉,言辭敏給;兼瓊大喜,即闢爲推官,往來浸親密。
乃使之獻春彩於京師,將別,謂曰:“有少物在郫,以具一日之糧,子過,可取之。
”釗至郫,兼瓊使親信大齎蜀貨精美者遺之,可直萬緡。
釗大喜過望,晝夜兼行,至長安,歷抵諸妹,以蜀貨遺之,曰:“此章仇公所贈也。
”時中女新寡,釗遂館於其室,中分蜀貨以與之。
於是諸楊日夜譽兼瓊;且言釗善樗蒲,引之見上,得隨供奉官出入禁中,改金吾兵曹參軍。
九月,癸未,以陝郡太守、江淮租庸轉運使韋堅爲刑部尚書,罷其諸使,以御使中丞楊慎矜代之。
堅妻姜氏,皎之女,林甫之舅子也,故林甫暱之。
及堅以通漕有寵於上,遂有入相之志,又與李適之善;林甫由是惡之,故遷以美宮,實奪之權也。
安祿山欲以邊功市寵,數侵掠奚、契丹;奚、契丹各殺公主以叛,祿山討破之。
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與吐蕃戰於石堡城,爲虜所敗,副將褚誗戰死。
冬,十月,甲午,安祿山奏:“臣討契丹至北平郡,夢先朝名將李靖、李勣從臣求食。
”遂命立廟。
又奏薦奠之日,廟樑產芝。
丁酉,上幸驪山溫泉。
上以戶部郎中王鉷爲戶口色役使,敕賜百姓復除。
鉷奏徵其輦運之費,廣張錢數,又使市本郡輕貨,百姓所輸乃甚於不復除。
舊制,戍邊者免其租庸,六歲而更。
時邊將恥敗,士卒死者皆不申牒,貫籍不除。
王鉷志在聚斂,以有籍無人者皆爲避課,按籍戍邊六歲之外,悉徵其租庸,有並徵三十年者,民無所訴。
上在位久,用度日侈,後宮賞賜無節,不欲數於左、右藏取之。
鉷探知上指,歲貢額外錢帛百億萬,貯於內庫,以供宮中宴賜,曰:“此皆不出於租庸調,無預經費。
”上以鉷爲能富國,益厚遇之。
鉷務爲割剝以求媚,中外嗟怨。
丙子,以鉷爲御史中丞、京畿採訪使。
楊釗侍宴禁中,專掌樗蒲文簿,鉤校精密。
上賞其強明,曰:“好度支郎。
”諸楊數徵此言於上,又以屬王鉷,鉷因奏充判官。
十二月,戊戌,上還宮。
◎天寶五年丙戌,公元七四六年
春,正月,乙丑,以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兼河西節度使。
李適之性疏率,李林甫嘗謂適之曰:“華山有金礦,採之可以富國,主上未之知也。
”他日,適之因奏事言之。
上以問林甫,對曰:“臣久知之,但華山陛下本命,王氣所在,鑿之非宜,故不敢言。
”上以林甫爲愛己,薄適之慮事不熟,謂曰:“自今奏事,宜先與林甫議之,無得輕脫。
”適之由是束手矣。
適之既失恩,韋堅失權,益相親密,林甫愈惡之。
初,太子之立,非林甫意。
林甫恐異日爲己禍,常有動搖東宮之志;而堅,又太子之妃兄也。
皇甫惟明嘗爲忠王友,時破吐蕃,入獻捷,見林甫專權,意頗不平。
時因見上,乘間微勸上去林甫。
林甫知之,使楊慎矜密伺其所爲。
會正月望夜,太子出遊,與堅相見,堅又與惟明會於景龍觀道士之室。
慎矜發其事,以爲堅戚里,不應與邊將狎暱。
林甫因譖堅與惟明結謀,欲共立太子。
堅、惟明下獄,林甫使慎矜與御史中丞王鉷、京兆府法曹吉溫共鞫之。
上亦疑堅與惟明有謀而不顯其罪,癸酉,下制,責堅以幹進不已,貶縉雲太守;惟明以離間君臣,貶播川太守;仍別下制戒百官。
以王忠嗣爲河西、隴右節度使,兼知朔方、河東節度事。
忠嗣始在朔方、河東,每互市,高估馬價,諸胡聞之,爭賣馬於唐,忠嗣皆買之。
由是胡馬少,唐兵益壯。
及徙隴右、河西,復請分朔方、河東馬九千匹以實之,其軍亦壯。
忠嗣杖四節,控制萬里,天下勁兵重鎮,皆在掌握,與吐蕃戰於青海、積石,皆大捷。
又討吐谷渾於墨離軍,虜其全部而歸。
夏,四月,癸未,立奚酋娑固爲昭信王,契丹酋楷洛爲恭仁王。
己亥,制:“自今四孟月,皆擇吉日祀天地、九宮。

韋堅等既貶,左相李適之懼,自求散地。
庚寅,以適之爲太子少保,罷政事。
其子衛尉少卿霅嘗盛饌召客,客畏李林甫,竟日無一人敢往者。
以門下侍郎、崇玄館大學士陳希烈同平章事。
希烈,宋州人,以講老、莊得進,專用神仙符瑞取媚於上。
李林甫以希烈爲上所愛,且柔佞易制,故引以爲相;凡政事一決於林甫,希烈但給唯諾。
故事,宰相午後六刻乃出。
林甫奏,今太平無事,巳時即還第,軍國機務皆決於私家;主書抱成案詣希烈書名而已。
五月,壬子朔,日有食之。
乙亥,以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爲戶部尚書;諸楊引之也。
秋,七月,丙辰,敕:“流貶人多在道逗留。
自今左降官日馳十驛以上。
”是後流貶者多不全矣。
楊貴妃方有寵,每乘馬則高力士執轡授鞭,織繡之工專供貴妃院者七百人,中外爭獻器服珍玩。
嶺南經略使張九章,廣陵長史王翼,以所獻精美,九章加三品,翼入爲戶部侍郎;天下從風而靡。
民間歌之曰:“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門楣。
”妃欲得生荔支,歲命嶺南馳驛致之。
比至長安,色味不變。
至是,妃以妒悍不遜,上怒,命送歸兄銛之第。
是日,上不懌,比日中,猶未食。
左右動不稱旨,橫被棰撻。
高力士欲嘗上意,請悉載院中儲偫送貴妃,凡百餘車;上自分御膳以賜之。
及夜,力士伏奏請迎貴妃歸院,遂開禁門而入。
自是恩遇愈隆,後宮莫得進矣。
將作少匠韋蘭、兵部員外郎韋芝爲其兄堅訟冤,且引太子爲言;上益怒。
太子懼,表請與妃離婚,乞不以親廢法。
丙子,再貶堅江夏別駕,蘭、芝皆貶嶺南。
然上素知太子孝謹,故譴怒不及。
李林甫因言堅與李適之等爲朋黨,後數日,堅長流臨封,適之貶宜春太守,太常少卿韋斌貶巴陵太守,嗣薛王琄貶夷陵別駕,睢陽太守裴寬貶安陸別駕,河南尹李齊物貶竟陵太守,凡堅親黨連坐流貶者數十人。
斌,安石之子。
琄,業之子,堅之甥也。
琄母亦令隨琄之官。
冬,十月,戊戌,上幸驪山溫泉;十一月,乙巳,還宮。
贊善大夫杜有鄰,女爲太子良娣,良娣之姊爲左驍衛兵曹柳勣妻。
勣性狂疏,好功名,喜交結豪俊。
淄川太守裴敦復薦於北海太守李邕,邕與之定交。
勣至京師,與著作郎王曾等爲友,皆當時名士也。
勣與妻族不協,欲陷之,爲飛語,告有鄰妄稱圖讖,交構東宮,指斥乘輿。
林甫令京兆士曹吉溫與御史鞫之,乃勣首謀也。
溫令勣連引曾等入臺。
十二月,甲戌,有鄰、勣及曾等皆杖死,積屍大理,妻子流遠方;中外震慄。
嗣虢王巨貶義陽司馬。
巨,邕之子也。
別遣監察御史羅希奭往按李邕,太子亦出良娣爲庶人。
乙亥,鄴郡太守王琚坐贓貶江華司馬。
琚性豪侈,與李邕皆自謂耆舊,久在外,意怏怏,李林甫惡其負材使氣,故因事除之。
◎天寶六年丁亥,公元七四七年
春,正月,辛巳。
李邕、裴敦復皆杖死。
邕才藝出衆,盧藏用常語之曰:“君如干將、莫邪,難與爭鋒,然終虞缺折耳。
”邕不能用。
林甫又奏分遣御史即貶所賜皇甫惟明、韋堅兄弟等死。
羅殺奭自青州如嶺南,所過殺遷謫者,郡縣惶駭。
排馬牒至宜春,李適之憂懼,仰藥自殺。
至江華,王琚仰藥不死,聞希奭已至,即自縊。
希奭又迂路過安陸,欲怖殺裴寬,寬向希奭叩頭祈生,希奭不宿而過,乃得免。
李適之子適迎父喪至東京,李林甫令人誣告適,杖死於河南府。
給事中房琯坐與適之善,貶宜春太守。
琯,融之子也。
林甫恨韋堅不已,遣使於循河及江、淮州縣求堅罪,所在收系綱典船伕,溢於牢獄,徵剝逋負,延及鄰伍,皆裸露死於公府,至林甫薨乃止。
丁亥,上享太廟;戊子,合祭天地於南郊,赦天下。
制免百姓今載田租。
又令除削絞、斬條。
上慕好生之名,故令應絞、斬者皆重杖流嶺南,其實有司率杖殺之。
又令天下爲嫁母服三載。
上欲廣求天下之士,命通一藝以上皆詣京師。
李林甫恐草野之士對策斥言其奸惡,建言:“舉人多卑賤愚聵,恐有俚言污濁聖聽。
”乃令郡縣長官精加試練,灼然超絕者,具名送省,委尚書覆試,御史中丞監之,取名實相副者聞奏。
既而至者皆試以詩、賦、論,遂無一人及第者,林甫乃上表賀野無遺賢。
戊寅,以范陽、平盧節度使安祿山兼御史大夫。
祿山體充肥,腹垂過膝,嘗自稱重三百斤。
外若癡直,內實狡黠。
常令其將劉駱谷留京師詗朝廷指趣,動靜皆報之。
或應有箋表者,駱谷即爲代作通之。
歲獻俘虜、雜畜、奇禽、異獸、珍玩之物,不絕於路,郡縣疲於遞運。
祿山在上前,應對敏給,雜以詼諧。
上嘗戲指其腹曰:“此胡腹中何所有,其大乃爾!”對曰:“更無餘物,正有赤心耳!”上悅。
又嘗命見太子,祿山不拜。
左右趣之拜,祿山拱立曰:“臣胡人,不習朝儀,不知太子者何官?”上曰:“此儲君也,朕千秋萬歲後,代朕君汝者也。
”祿山曰:“臣愚,曏者惟知有陛下一人,不知乃更有儲君。
”不得已,然後拜。
上以爲信然,益愛之。
上嘗宴勤政樓,百官列坐樓下,獨爲祿山於御座東間設金雞障,置榻使坐其前,仍命捲簾以示榮寵。
命楊銛、楊錡、貴妃三姊皆與祿山敘兄弟。
祿山得出入禁中,因請爲貴妃兒。
上與貴妃共坐,祿山先拜貴妃。
上問何故,對曰:“胡人先母而後父。
”上悅。
李林甫以王忠嗣功名日盛,恐其入相,忌之。
安祿山潛蓄異志,託以禦寇,築雄武城,大貯兵器,請忠嗣助役,因欲留其兵。
忠嗣先期而往,不見祿山而還,數上言祿山必反;林甫益惡之。
夏,四月,忠嗣固辭兼河東、朔方節度;許之。
冬,十月,己酉,上幸驪山溫泉,改溫泉宮曰華清宮。
河西、隴右節度使王忠嗣以部將歌舒翰爲大斗副使,李光弼爲河西兵馬使,充赤水軍使。
翰父祖本突騎施別部酋長,光弼,契丹王楷洛之子也,皆以勇略爲忠嗣所重。
忠嗣使翰擊吐蕃,有同列爲之副,倨慢不爲用,翰撾殺之,軍中股忄慄;累功至隴右節度副使。
每歲積石軍麥熟,吐蕃輒來獲之,無能御者,邊人謂之“吐蕃麥莊”。
翰先伏兵於其側,虜至,斷其後,夾擊之,無一人得返者,自是不敢復來。
上欲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忠嗣上言:“石堡險固,吐蕃舉國守之。
今頓兵其下,非殺數萬人不能克。
臣恐所得不如所亡,不如且厲兵秣馬,俟其有釁,然後取之。
”上意不快。
將軍董延光自請將兵取石堡城,上命忠嗣分兵助之。
忠嗣不得已奉詔,而不盡副延光所欲,延光怨之。
李光弼言於忠嗣曰:“大夫以愛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雖迫於制書,實奪其謀也。
何以知之?今以數萬衆授之而不立重賞,士卒安肯爲之盡力乎!然此天子意也,彼無功,必歸罪於大夫。
大夫軍府充牣,何愛數萬段帛不以杜其讒口乎!”忠嗣曰:“今以數萬之衆爭一城,得之未足以制敵,不得亦無害於國,故忠嗣不欲爲之。
忠嗣今受責天子,不過以金吾、羽林一將軍歸宿衛,其次不過黔中上佐;忠嗣豈以數萬人之命易一官乎!李將軍,子誠愛我矣,然吾志決矣,子勿復言!”光弼曰:“曏者恐爲大夫之累,故不敢不言。
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
”遂趨出。
延光過期不克,言忠嗣沮撓軍計,上怒。
李林甫因使濟陽別駕魏林告“忠嗣嘗自言我幼養宮中,與忠王相愛狎”,欲擁兵以尊奉太子。
敕徵忠嗣入朝,委三司鞫之。
上聞哥舒翰名,召見華清宮,與語,悅之。
十一月,辛卯,以翰判西平太守,充隴右節度使;以朔方節度使安思順判武威郡事,充河西節度使。
戶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楊慎矜爲上所厚,李林甫浸忌之。
慎矜與王鉷父晉,中表兄弟也,少與鉷狎,鉷之入臺,頗因慎矜推引。
及鉷遷中丞,慎矜與語,猶名之;鉷自恃與林甫善,意稍不平。
慎矜奪鉷職田,鉷母本賤,慎矜嘗以語人;鉷深銜之。
慎矜猶以故意待之,嘗與之私語讖書。
慎矜與術士史敬忠善,敬忠言天下將亂,勸慎矜於臨汝山中買莊爲避亂之所。
會慎矜父墓田中草木皆流血,慎矜惡之,以問敬忠。
敬忠請禳之,設道場於後園,慎矜退朝,輒躶貫桎梏坐其中。
旬日血止,慎矜德之。
慎矜有侍婢明珠,色美,敬忠屢目之,慎矜即以遺敬忠,車載過貴妃姊柳氏樓下,姊邀敬忠上樓,求車中美人,敬忠不敢拒。
明日,姊入宮,以明珠自隨。
上見而異之,問所從來,明珠具以實對。
上以慎矜與術士爲妖法,惡之,含怒未發。
楊釗以告鉷,鉷心喜,因侮慢慎矜;慎矜怒。
林甫知鉷與慎矜有隙,密誘使圖之。
鉷乃遣人以飛語告“慎矜隋煬帝孫,與兇人往來,家有讖書,謀復祖業。
”上大怒,收慎矜繫獄,命刑部、大理與侍御史楊釗、殿中侍御史盧鉉同鞫之。
太府少卿張瑄,慎矜所薦也,盧鉉誣瑄嘗與慎矜論讖,拷掠百端,瑄不肯答辯。
乃以木綴其足,使人引其枷柄,向前挽之,身加長數尺,腰細欲絕,眼鼻出血,瑄竟不答。
又使吉溫捕史敬忠於汝州。
敬忠與溫父素善,溫之幼也,敬忠常抱撫之。
及捕獲,溫不與交言,鎖其頸,以布蒙首,驅之馬前。
至戲水,溫使吏誘之曰:“楊慎矜已款服,惟鬚子一辯,若解人意則生,不然必死,前至溫湯,則求首不獲矣。
”敬忠顧謂溫曰:“七郎,求一紙。
”溫陽不應。
去溫湯十餘裏,敬忠懇請哀切,乃於桑下令答三紙,辯皆如溫意。
溫徐謂曰:“丈人且勿怪!”因起拜之。
至會昌,始鞫慎矜,以敬忠爲證。
慎矜皆引服,惟搜讖書不獲。
林甫危之,使盧鉉入長安搜慎矜家,鉉袖讖書入暗中,詬而出曰:“逆賊深藏祕記。
”至會昌,以示慎矜。
慎矜嘆曰:“吾不蓄讖書,此何從在吾家哉!吾應死而己。
”丁酉,賜慎矜及兄少府少監慎餘、洛陽令慎名自盡;敬忠杖百,妻子皆流嶺南;瑄杖六十,流臨封,死於會昌。
嗣虢王巨雖不預謀,坐與敬忠相識,解官,南賓安置。
自餘連坐者數十人。
慎名聞敕,神色不變,爲書別姊;慎餘合掌指天而縊。
三司按王忠嗣,上曰:“吾兒居深宮,安得與外人通謀,此必妄也。
但劾忠嗣沮撓軍功。
”哥舒翰之入朝也,或勸多齎金帛以救忠嗣。
翰曰:“若直道尚存,王公必不冤死;如其將喪,多賂何爲!”遂單囊而行。
三司奏忠嗣罪當死。
翰始遇知於上,力陳忠嗣之冤,且請以己官爵贖忠嗣罪;上起,入禁中,翰叩頭隨之,言與淚俱。
上感寤,己亥,貶忠嗣漢陽太守。
李林甫屢起大獄,別置推事院於長安。
以楊釗有掖廷之親,出入禁闥,所言多聽,乃引以爲援,擢爲御史。
事有微涉東宮者,皆指擿使之奏刻,付羅希奭、吉溫鞫之。
釗因得逞其私志,所擠陷誅夷者數百家,皆釗發之。
幸太子仁孝謹靜,張垍、高力士常保護於上前,故林甫終不能間也。
十二月,壬戌,發馮翊、華陰民夫築會昌城,置百司。
王公各置第舍,土畝直千金。
癸亥,上還宮。
丙寅,命百官閱天下歲貢物於尚書省,既而悉以車載賜李林甫家。
上或時不視朝,百司悉集林甫第門,臺省爲空。
陳希烈雖坐府,無一人入謁者。
林甫子岫爲將作監,頗以滿盈爲懼,嘗從林甫遊後園,指役夫言於林甫曰:“大人久處鈞軸,怨仇滿天下,一朝禍至,欲爲此,得乎?”林甫不樂曰:“勢已如此,將若之何?”
先是,宰相皆以德度自處,不事威勢,騶從不過數人,士民或不之避。
林甫自以多結怨,常虞刺客,出則步騎百餘人爲左右翼,金吾靜街,前驅在數百步外,公卿走避;居則重關複壁,以石甃地,牆中置板,如防大敵,一夕屢徙牀,雖家人莫知其處。
宰相騶從之盛,自林甫始。
初,將軍高仙芝,本高麗人,從軍安西。
仙芝驍勇,善騎射。
節度使夫蒙靈察屢薦至安西副都護、都知兵馬使,充四鎮節度副使。
吐蕃以女妻小勃律王,及其旁二十餘國,皆附吐蕃,貢獻不入;前後節度使討之,皆不能克。
制以仙芝爲行營節度使,將萬騎討之。
自安西行百餘日,乃至特勒滿川,分軍爲三道,期以七月十三日會吐蕃連雲堡下。
有兵近萬人,不意唐兵猝至,大驚,依山拒戰,砲櫑如雨。
仙芝以郎將高陵李嗣業爲陌刀將,令之曰:“不及日中,決須破虜!”嗣業執一旗,引陌刀緣險先登力戰,自辰至巳,大破之,斬首五千級,捕虜千餘人,餘皆逃潰。
中使邊令誠以入虜境已深,懼不敢進;仙芝乃使令誠以羸弱三千守期城,復進。
三日,至坦駒嶺,下峻阪四十餘裏,前有阿弩越城。
仙芝恐士卒憚險,不肯下,先令人胡服詐爲阿弩越城守者迎降,雲:“阿弩越赤心歸唐,娑夷水藤橋已斫斷矣。
”娑夷,即弱水也,其水不能勝草芥。
藤橋者,通吐蕃之路也。
仙芝陽喜,士卒乃下。
又三日,阿弩越城迎者果至。
明日,仙芝入阿弩越城,遣將軍席元慶將千騎前行,謂曰:“小勃律聞大軍至,其君臣百姓必走山谷,弟呼出,取繒帛稱敕賜之,大臣至,盡縛之以待我。
”元慶如其言,悉縛諸大臣。
王及吐蕃公主逃入石窟,取不可得,仙芝至,斬其附吐蕃者大臣數人。
藤橋去城猶六十里,仙芝急遣元慶往斫之,甫畢,吐蕃兵大至,已無及矣。
藤橋闊盡一矢,力修之,期年乃成。
八月,仙芝虜小勃律王及吐蕃公主而還。
九月,至連雲堡,與邊令誠俱。
月末,至播密川,遣使奏狀。
至河西,夫蒙靈察怒仙芝不先言己而遽發奏,一不迎勞,罵仙芝曰:“啖狗糞高麗奴!汝官皆困誰得,而不待我處分,擅奏捷書!高麗奴!汝罪當斬,但以汝新有功不忍耳!”仙芝但謝罪。
邊令誠奏仙芝深入萬里,立奇功,今旦夕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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