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芹十論 · 致勇第七
臣聞行陣無死命之士則將雖勇而戰不能必勝,邊陲無死事之將則相雖賢而功不能必成。
將驕卒惰,無事則已,有事而其弊猶耳,則望賊先遁,臨敵遂奔,幾何而不敗國家事。
人君責成於宰相,宰相身任乎天下,可不有以深探其情而逆爲之處乎!蓋人莫不重死,惟有以致其勇,則惰者奮、驕者聳,而死有所不敢避。
嗚呼!此正鼓舞天下之至術也。
致之如何?曰:「將帥之情與士卒之情異,而所以致之之術亦不可得而同。」和則?致將帥之勇在於均任而投其所忌,貴爵而激其所慕;致士卒之勇,在於寡使而紓其不平,素賞而恤其已亡。
臣請得而備陳之:
今之天下,其弊在於儒臣不知兵而武臣有以要其上,故閫外之事朝廷所知者勝與負而已,所謂當進而退、可攻而守者,則朝廷有不及知也。
彼其意蓋曰:「平時清要,儒臣任之;一旦擾攘,而使我履矢石!吾且幸富貴矣。
豈不能逡巡自愛而留賊以固位乎!」向者淮上之師有遷延而避虜者,是其事也。
臣今欲乞朝廷於文臣之中擇其廉重通敏者,每軍置參謀一員,使之得以陪計議、觀形勢而不相統攝。
非如唐所謂監軍之比。
彼爲將者心有所忌,而文臣亦因之識行陣、諳戰守,緩急均可以備邊城之寄;而將帥臨敵,有可進而攻之之便,彼知縉紳之士亦識兵家利害,必不敢依違養賊以自封而遺國家之患。
此之謂均任而投其所忌。
凡人之情,未得志則冒死以求富貴,已得志則保富貴而重其生。
古人論御將者以才之大小爲辨,謂御大才者如養騏驥,御小才者如養鷹犬。
然今之將帥豈皆其才大者,要之飽則飛去亦有如鷹者焉!向者虹縣海道之師,有得一邑、破數艦而遽以節鉞,使相與之者,是其事也。
臣欲乞朝廷靳重爵命,齊量其功,等第而予之。
非謂無予之謂,徐以予之,且欲使之常舋舋然,有歆慕未足之意以要其後效。
而戒諭文吏,非有節制相臨者必以資級爲禮,予左選人均,無使如正使遙郡者間有趨伏堂下之辱,如唐以金紫而執役之類。
彼被介胄者知一爵一命之可重,而朝廷無左右選貴賤之別,則亦矜持奮勵、盡心於朝廷而希尊容之寵。
此之謂貴爵而激其所慕。
營幕之間飽暖有不充,而主將歌舞無休時,鋒鏑之下肝腦不敢保,而主將雍容於帳中,此亦危且勩矣。
而平時又不予之休息以養其力,至使於舁土運甓以營私室而肆鞭韃,彼之心懷憤挾怨,惟恐天下之無事、以求所謂快意肆志者而邀其上,誰肯挺身效命以求勝敵哉!兵法曰:「視卒如愛子」,故古之賢將有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而分勞苦。
臣今欲乞朝廷明敕將帥,自教閱外,非修營治柵、名公家事者不得私有役使,以收士卒之心。
此之謂寡使而紓其不平。
人莫不惡死,亦莫不有父母妻拿之愛,冒萬死、幸一生,所謂奇功斬獲者有一資半級之望,朝廷較其毫厘而裁抑之,賞定而付之於軍,則胥吏軋之、主將邀之,不得利不與。
敵去師捷,主將享大富貴,而士卒有一命又復沮格如此,不幸而死,妻離子散,香火蕭然,萬事瓦解;未死者見之,誰不生心?兵法曰:「軍賞不逾時」,而古之賢將蓋有爲士卒裹創恤孤者。
臣今欲乞朝廷遇有賞命,特與差官攜至軍中,呼名給付;而死事之家,申敕主將曲加撫勞,以結士卒之歡。
此之謂速賞而恤其已亡。
如此則驕者化而爲銳,惰者化而爲力。
有不守矣,守之而無不固;有不攻矣,攻之而無不克。
凡茲數事,非有難行重費,朝廷何惜而不舉、已收將卒他日之用哉!臣竊觀陛下向嘗訓百官以寵武臣,隆恩數以優戰伐,是誠有意於激勵將卒矣,然其間尚有行之而未及詳,已行而旋復馳之事。
欲望陛下察臣所以得於行伍之說如此,而明付之宰相,使之審處而力行之,庶幾有以得上下之歡心,而急難不至於誤國,此實天下之至計也。
《美芹十論》爲南宋愛國詞人辛棄疾所作,該書從第一論以至於第十論,無一不是精闢之論。
同時,這也是一部很好的軍事論著,有著很高的硏究價値。
“芹”指芹菜。
《列子· 揚朱》篇載:有人嚮同鄉富豪贊美芹菜好喫,結果富豪喫了反倒嘴腫鬧肚子。
後人以“獻芹”稱所獻之物菲薄,以示誠意。
南宋乾道元年(公元1165年),辛棄疾寫了十篇論文,又稱《美芹十論》,陳述抗金救國、收復失地、統一中國的大計。
《美芹十論》是獻給皇帝的,因此,作者謙稱《十論》不過是他自己覺得好,皇帝不一定就會喜歡——就像宋人喜歡芹菜一樣——事實上,皇帝的确不喜歡。
自從辛棄疾獻了《美芹十論》之後,人們就把“美芹”作爲憂國憂民、悲國家之顛覆的代名詞了。
從此美芹有了特定深遠的含義了。
李筌曾於《太白陰經·卷一·人無勇怯篇》對勇怯與地域之關係提出了曠古絶今之論,而辛棄疾則於《自治》篇中對:“臣聞今之論天下者皆曰:‘南北有定勢,吳楚之脆弱不足以爭衡於中原’”之問題提出反駁,幷作出“是又可以南北勇怯論哉?”的結論。
與李筌不同的是,辛棄疾的目的在於希望南宋朝廷能由排除南北勇怯的成見,進而自治圖強;前者理論價値絶高,而後者現實指導之意義甚大。
同源殊流,各有所長。
至於其在《察情》一篇所論:“兩敵相持,無以得其情則疑,疑故易駭,駭而應之必不能詳;有以得其情則定,定故不可惑,不可惑而聽彼之自擾,則權常在我而敵實受其弊矣。
”此説可謂得兵家虛實理論之精華。
空城計之所以得行險而穩成,其妙處亦不過在此而已。
然直陳此妙、直搗關鍵樞要之處者,辛棄疾可謂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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