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廟賦
浮扁舟以適楚兮,過屈原之遺宮。
覽江上之重山兮,曰惟子之故鄉。
伊昔放逐兮,渡江濤而南遷。
去家千里兮,生無所歸而死無以爲墳。
悲夫!人固有一死兮,處死之爲難。
徘徊江上欲去而未決兮,俯千仞之驚湍。
賦《懷沙》以自傷兮,嗟子獨何以爲心。
忽終章之慘烈兮,逝將去此而沉吟。
“吾豈不能高舉而遠遊兮,又豈不能退默而深居?獨嗷嗷其怨慕兮,恐君臣之愈疏。
生既不能力爭而強諫兮,死猶冀其感發而改行。
苟宗國之顛覆兮,吾亦獨何愛於久生。
託江神以告冤兮,馮夷教之以上訴。
歷九關而見帝兮,帝亦悲傷而不能救。
懷瑾佩蘭而無所歸兮,獨惸乎中浦。

峽山高兮崔嵬,故居廢兮行人哀。
子孫散兮安在,況復見兮高臺。
自子之逝今千載兮,世愈狹而難存。
賢者畏譏而改度兮,隨俗變化斫方以爲圓。
黽勉於亂世而不能去兮,又或爲之臣佐。
變丹青於玉瑩兮,彼乃謂子爲非智。
“惟高節之不可以企及兮,宜夫人之不吾與。
違國去俗死而不顧兮,豈不足以免於後世?”
嗚呼!君子之道,豈必全兮。
全身遠害,亦或然兮。
嗟子區區,獨爲其難兮。
雖不適中,要以爲賢兮。
夫我何悲?子所安兮。
屈原廟賦,作者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蘇軾,創作年代宋代,文學載體賦。
朱熹在《楚辭集註·後語》言及蘇軾此賦云:“……獨公自蜀而東,道出屈原祠下,嘗爲之賦,以詆揚雄而申原志,然亦不專用楚語。
其輯之亂乃曰:‘君子之道,不必全兮。
全身遠害,亦或然兮。
嗟子區區,獨爲其難兮。
雖不適中,要以爲賢兮。
夫我何悲,子所安兮。
’是爲有發於原之心,而其詞氣亦若有冥會者。
”朱熹認爲蘇軾此文是爲發屈原之心而作,並認爲其詞氣與屈原暗合。
此論可作參考。
伊:助詞。
《懷沙》:作者爲楚國屈原,《九章》第五篇。
馮夷:河伯。
惸(qióng):同“煢”,悲愁孤苦。
黽(mǐn)勉:勉力,努力。
曰惟:句首語助詞。
處死:處理死的方式。
逝:發語詞。
沉吟:猶豫不決。
退默:引退隱居。
中浦:水濱。
要:總結。
小船浮波順流來到了楚地,經過屈原大夫生活過的遺居。
我放眼眺望江上重疊的山巒,這便是你魂牽夢縈的故里。
想當年,你再次被放逐南荒之地,曾渡過大江的洶涌巨浪。
你離開家園跋涉千里,生無歸宿啊死無墓地。
悲哀啊!人當然都不免一死,可是決定怎樣死卻很不容易。
你獨自在江邊徘徊不已,想離開人間又未拿定主意。
你俯首千丈峭壁,江中的激流讓人心驚膽悸。
你吟成《懷沙》自傷懷抱,令人嘆息你爲什麼獨抱着自沉的心意。
詩的結尾陡然慘烈之極,你決心離開人世卻沉吟猶豫。
“難道我不能遠走高飛到國外遊歷?難道我不能激流勇退、潔身隱居?我獨自嗷嗷不停地傾訴對君王的怨慕,只恐怕君臣的關係更加疏離。
生前既不能奮力爭辯直進忠言,死後仍期望君王受到感發改變行爲。
如果我的祖國已遭到顛覆,我也決心不吝惜生命而苟活下去。
我拜託江神代我告怨,黃河神卻叫我向玉帝申訴。
我一連闖過九重天門去見玉帝,玉帝也爲我悲傷卻不能救助。
我懷揣美玉、身佩香草而無處容身,只能在水濱孤獨憂傷。

江峽上的山峰巍峨高大,屈原故居荒廢使行人悲哀。
你的子孫後代都散失在哪裏?何況我又見到你故居殘敗的高臺。
你離開人世迄今已過千年,世道更加偏狹,人生更加艱難。
賢良的人憂讒畏譏而改變做人的準則,隨世俗之風順應變化,摒棄方正而崇尚世故圓滑。
人們在亂世中竭力掙扎,卻捨不得潔身退隱。
有的竟然做了助紂爲虐的大臣。
你想把一幅色彩髒亂的圖畫改成美玉般潔白,人們就說你太不明智。
“只有高尚的節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那些小人當然不是我的同類。
告別祖國,拋棄人世,義無反顧地赴死,難道這就不足以免受後人的非議指責?”
啊!君子之道,難道一定要這樣追求完美嗎?保全生命,遠離禍害,或許也是正確的吧!我嘆息你專心一意,獨自去努力做力所能及的事。
儘管你的言行過於激烈不夠適中,但要緊的是,你不愧是一位高尚賢良的君子。
那麼,我還悲傷什麼?屈子啊,願你的靈魂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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