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屠維赤奮若七月,盡玄黓執徐九月,凡三年有奇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上之下
元和四年己丑,公元八零九年
秋,七月,壬戌,御史中丞李夷簡彈京兆尹楊憑,前爲江西觀察使,貪污僭侈
丁卯,貶憑臨賀尉
夷簡,元懿之玄孫也
上命盡籍憑資產,李絳諫曰:“舊制,非反逆不籍其家
”上乃止
憑之親友無敢送者,櫟陽尉徐晦獨至藍田與別
太常卿權德輿素與晦善,謂之曰:“君送楊臨賀,誠爲厚矣,無乃爲累乎!”對曰:“晦自布衣蒙楊公知獎,今日遠謫,豈得不與之別!借如明公它日爲讒人所逐,晦敢自同路人乎!”德輿嗟嘆,稱之於朝
後數日,李夷簡奏爲監察御史
晦謝曰:“晦平生未嘗得望公顏色,公何從而取之!”夷簡曰:“君不負楊臨賀,肯負國乎!”
上密問諸學士曰:“今欲用王承宗爲成德留後,割其德、棣二州更爲一鎮以離其勢,並使承宗輸二稅,請官吏,一如師道,何如?’李絳等對曰:“德、棣之隸成德,爲日已久,今一旦割之,恐承宗及其將士憂疑怨望,得以爲辭
況其鄰道情狀一同,各慮它日分割,或潛相構扇
萬一旅拒,倍難處置,願更三思
所是二稅、官吏,願因弔祭使至彼,自以其意諭承宗,令上表陳乞如師道例,勿令知出陛下意
如此,則幸而聽命,於理固順,若其不聽,體亦無損
”上又問:“今劉濟、田季安皆有疾,若其物故,豈可盡如成德付授其子,天下何時當平!議者皆言‘宜乘此際代之,不受則發兵討之,時不要失
’如何?”對曰:“羣臣見陛下西取蜀,東取吳,易於反掌,故諂諛躁競之人爭獻策畫,勸開河北,不爲國家深謀遠慮,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其言
臣等夙夜思之,河北之勢與二方異
何則?西川、浙西皆非反側之地,其四鄰皆國家臂指之臣
劉闢、李錡獨生狂謀,其下皆莫之與,闢、錡徒以貨財啖之,大軍一臨,則渙然離耳
故臣等當時亦勸陛下誅之,以其萬全故也
成德則不然,內則膠固歲深,外則蔓連勢廣,其將士百姓懷其累代煦嫗之恩,不知君臣逆順之理,諭之不從,威之不服,將爲朝廷羞
又,鄰道平居或相猜恨,及聞代易,必合爲一心,蓋各爲子孫之謀,亦慮他日及此故也
萬一餘道或相表裏,兵連禍結,財盡力竭,西戎、北狄乘間窺窬,其爲憂患可勝道哉!濟、季安與承宗事體不殊,若物故之際,有間可乘,當臨事圖之
於今用兵,則恐未可
太平之業,非朝夕可致,願陛下審處之
”時吳少誠病甚,降等覆上言:“少誠病必不起
淮西事體與河北不同,四旁皆國家州縣,不與賊鄰,無黨援相助
朝廷命帥,今正其時,萬一不從,可議征討
臣願舍恆冀難致之策,就申蔡易成之謀
脫或恆冀連兵,事未如意,蔡州有釁,勢可興師,南北之役俱興,財力之用不足
儻事不得已,須赦承宗,則恩德虛施,威令頓廢
不如早賜處分,以收鎮冀之心,坐待機宜,必獲申蔡之利
”既而承宗久未得朝命,頗懼,累表自訴
八月,壬午,上乃遣京兆少尹裴武詣真定宣慰,承宗受詔甚恭,曰:“三軍見迫,不暇俟朝旨,請獻德、棣二州以明懇款
丙申,安南都護張舟奏破環王三萬衆
九月,甲辰朔,裴武覆命
庚戌,以承宗爲成德軍節度、恆、冀、深、趙州觀察使,德州刺史薛昌朝爲保信軍節度、德、棣二州觀察使
昌朝,嵩之子,王氏之婿也,故就用之
田季安得飛報,先知之,使謂承宗曰:“昌朝陰與朝廷通,故受節鉞
”承宗遽遣數百騎馳入德州,執昌朝,至真定,囚之
中使送昌朝節過魏州,季安陽爲宴勞,留使者累日,比至德州,已不及矣
上以裴武爲欺罔,又有譖之者曰:“武使還,先宿裴垍家,明旦乃入見
”上怒甚,以語李絳,欲貶武於嶺南
絳曰:“武昔陷李懷光軍中,守節不屈,豈容今日遽爲奸回!蓋賊多變詐,人未易盡其情
承宗始懼朝廷誅討,故請獻二州
既蒙恩貸,而鄰道皆不欲成德開分割之端,計必有陰行間說誘而脅之,使不得守其初心者,非武之罪也
今陛下選武使入逆亂之地,使還,一語不相應,遽竄之暇荒,臣恐自今奉使賊廷者以武爲戒,苟求便身,率爲依阿兩可之言,莫肯盡誠具陳利害,如此,非國家之利也
且垍、武久處朝廷,諳練事體,豈有使還未見天子而先宿宰相家乎!臣敢爲陛下必保其不然,此殆有讒人慾傷武及垍者,願陛下察之
”上良久曰:“理或有此
”遂不問
丙辰,振武奏吐蕃五萬餘騎至拂梯泉
辛未,豐州奏吐蕃萬餘騎至大石谷,掠回鶻入貢還國者
左神策軍吏李昱貸長安富人錢八千緡,滿三歲不償,京兆尹許孟容收捕械繫,立期使償,曰:“期滿不足,當死
”一軍大驚
中尉訴於上,上遣中使宣旨,送本軍,孟容不之遣
中使再至,孟容曰:“臣不奉詔,當死
然臣爲陛下尹京畿,非抑制豪強,何以肅清輦下!錢未畢償,昱不可得
”上嘉其剛直而許之,京城震慄
上遣中使諭王承宗,使遣薛昌朝還鎮
承宗不奉詔
冬,十月,癸未,制削奪承宗官爵,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爲左、右神策、河中、河陽、浙西、宣歙等道行營兵馬使、招討處置等使
翰林學士白居易上奏,以爲:“國家征伐,當責成將帥,近歲始以中使爲監軍
自古及今,未有徵天下之兵,專令中使統領者也
今神策軍既不置行營節度使,即承璀乃制將也
又充諸軍招討處置使,即承璀乃都統也
臣恐四方聞之,必輕朝廷;四夷聞之,必笑中國
陛下忍令後代相傳雲以中官爲制將、都統自陛下始乎!臣又恐劉濟、茂昭及希朝、從史乃至諸道將校皆恥受承璀指麾,心既不齊,功何由立!此是資承宗之計而挫諸將之勢也
陛下念承璀勤勞,貴之可也;憐其忠赤,富之可也
至於軍國權柄,動關理亂,朝廷制度,出自祖宗,陛下寧忍徇下之情而自隳法制,從人之慾而自損聖明,何不思於一時之間而取笑於萬代之後乎!”時諫官、御史論承璀職名太重者相屬,上皆不聽
戊子,上御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鹽鐵使李鄘、京兆尹許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簡、諫議大夫孟簡、給事中呂元膺、穆質、右補闕獨孤鬱等極言其不可
上不得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馬使,改處置爲宣慰而已
李絳嘗極言宦官驕橫,侵害政事,讒毀忠貞
上曰:“此屬安敢爲讒!就使爲之,朕亦不聽
”絳曰:“此屬大抵不知仁義,不分枉直,唯利是嗜,得賂則譽跖、足喬爲廉良,怫意則毀龔、黃爲貪暴,能用傾巧之智,構成疑似之端,朝夕左右浸潤以入之,陛下必有時而信之矣
自古宦官敗國者,備載方冊,陛下豈得不防其漸乎!”
己亥,吐突承璀將神策兵髮長安,命恆州四面籓鎮各進兵招討
初,吳少誠寵其大將吳少陽,名以從弟,署爲軍職,出入少誠家如至親,累遷申州刺史
少誠病,不知人,家僮鮮于熊兒詐以少誠命召少陽攝副使、知軍州事
少誠有子元慶,少陽殺之
十一月,己巳,少誠薨,少陽自爲留後
是歲,雲南王尋閣勸卒,子勸龍晟立
田季安聞吐突承璀將兵討王承宗,聚其徒曰:“師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趙,趙虜,魏亦虜矣,計爲之奈何?”其將有超伍而言者,曰:“願借騎五千,以除君憂!”季安大呼曰:“壯哉!兵決出,格沮者斬!”
幽州牙將絳人譚忠爲劉濟使魏,知其謀,入謂季安曰:“如某之謀,是引天下之兵也
何者?今王師越魏伐趙,不使耆臣宿將而專付中臣,不輸天下之甲而多出秦甲,君知誰爲之謀?此乃天子自爲之謀,欲將誇服於臣下也
若師未叩趙而先碎於魏,是上之謀反不如下,且能不恥於天下乎!既恥且怒,必任智士畫長策,仗猛將練精兵,畢力再舉涉河,鑑前之敗,必不越魏而伐趙,校罪輕重,必不先趙而後魏,是上不上,下不下,當魏而來也
”季安曰:“然則若之何?”忠曰:“王師入魏,君厚犒之
於是悉甲壓境,號曰伐趙,而可陰遺趙人書曰:‘魏若伐趙,則河北義士謂魏賣友;魏若與趙,則河南忠臣謂魏反君
賣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
執事若能陰解陴障,遺魏一城,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爲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趙,西得以爲臣,於趙有角尖之耗,於魏獲不世之利,執事豈能無意於魏乎!’趙人脫不拒君,是魏霸基安矣
”季安曰:“善!先生之來,是天眷魏也
”遂用忠之謀,與趙陰計,得其堂陽
忠歸幽州,謀欲激劉濟討王承宗
會濟合諸將言曰:“天子知我怨趙,今命我伐之,趙亦必大備我
伐與不伐孰利?”忠疾對曰:“天子終不使我伐趙,趙亦不備燕
”濟怒曰:“爾何不直言濟與承宗反乎!”命系忠獄
使人視成德之境,果不爲備
後一日,詔果來,令濟“專護北疆,勿使朕復掛胡憂,而得專心於承宗
”濟乃解獄召忠曰:“信如子斷矣,何以知之?”忠曰:“盧從史外親燕,內實忌之;外絕趙,內實與之
此爲趙畫曰:‘燕以趙爲障,雖怨趙,必不殘趙,不必爲備,’一且示趙不敢抗燕,二且使燕獲疑天子
趙人既不備燕,潞人則走告於天子曰:‘燕厚怨趙,趙見伐而不備燕,是燕反與趙也
’此所以知天子終不使君伐趙,趙亦不備燕也
”濟曰:“今則奈何?”忠曰:“燕、趙爲怨,天下無不知
今天子伐趙,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濟易水,此正使潞人以燕賣恩於趙,敗忠於上,兩皆售也
是燕貯忠義之心,卒染私趙之口,不見德於趙人,惡聲徒嘈嘈於天下耳
惟君熟思之!”濟曰:“吾知之矣
”乃下令軍中曰:“五日畢出,後者醢以徇!”
元和五年庚寅,公元八一零年
春,正月,劉濟自將兵七萬人擊王承宗,時諸軍皆未進,濟獨前奮擊,拔饒陽、束鹿
河東、河中、振武、義武四軍爲恆州北道招討,會於定州
會望夜,軍吏以有外軍,請罷張燈
張茂昭曰:“三鎮,官軍也,何謂外軍!”命張燈,不禁行人,不閉里門,三夜如平日,亦無敢喧譁者
丁卯,河東將王榮拔王承宗洄湟鎮
吐突承璀至行營,威令不振,與承宗戰,屢敗
左神策大將軍酈定進戰死
定進,驍將也,軍中奪氣
灑南尹房式有不法事,東臺監察御史元稹奏攝之,擅令停務
朝廷以爲不可,罰一季俸,召還西京
至敷水驛,有內侍後至,破驛門呼罵而入,以馬鞭擊稹傷面
上覆引稹前過,貶江陵士曹
翰林學士李絳、崔羣言稹無罪
白居易上言:“中使陵辱朝士,中使不問而稹先貶,恐自今中使出外益暴橫,人無敢言者
又,稹爲御史,多所舉奏,不避權勢,切齒者衆,恐自今無人肯爲陛下當官執法,疾惡繩愆,有大奸猾,陛下無從得知
”上不聽
上以河朔方用兵,不能討吳少陽
三月,己未,以少陽爲淮西留後
諸軍討王承宗者久無功,白居易上言,以爲:“河北本不當用兵,今既出師,承璀未嘗苦戰,已失大將,與從史兩軍入賊境,遷延進退,不惟意在逗留,亦是力難支敵
希朝、茂昭至新市鎮,竟不能過
劉濟引全軍攻圍樂壽,久不能下
師道、季安元不可保,察其情狀,似相計會,各收一縣,遂不進軍
陛下觀此事勢,成功有何所望!以臣愚見,須速罷兵,若又遲疑,其害有四:可爲痛惜者二,可爲深憂者二
何則?若保有成,即不論用度多少;既的知不可,即不合虛費貲糧
悟而後行,事亦非晚
今遲校一日有一日之費,更延旬月,所費滋多,終須罷兵,何如早罷!以府庫錢帛、百姓脂膏資助河北諸侯,轉令強大
此臣爲陛下痛惜者一也
臣又恐河北諸將見吳少陽已受制命,必引事例輕重,同詞請雪承宗
若章表繼來,即義無不許
請而後舍,體勢可知,轉令承宗膠固同類
如此,則與奪皆由鄰道,恩信不出朝廷,實恐威權盡歸河北
此爲陛下痛惜者二也
今天時已熱,兵氣相蒸,至於飢渴疲勞,疾疫暴露,驅以就戰,人何以堪!縱不惜身,亦難忍苦
況神策烏雜城市之人,例皆不慣如此,忽思生路,或有奔逃,一人若逃,百人相扇,一軍若散,諸軍必搖,事忽至此,悔將何及!此爲陛下深憂者一也
臣聞回鶻、吐蕃皆有細作,中國之事,小大盡知
今聚天下之兵,唯討承宗一賊,自冬及夏,都未立功,則兵力之強弱,資費之多少,豈宜使西戌、北虜一一知之!忽見利生心,乘虛入寇,以今日之勢力,可能救其首尾哉!兵連禍生,何事不有!萬一及此,實關安危
此其爲陛下深憂者二也

盧從史首建伐王承宗之謀,及朝廷興師,從史逗留不進,陰與承宗通謀,令軍士潛懷承宗號;又高芻粟之價以敗度支,諷朝廷求平章事,誣奏諸道與賊通,不可進兵,上甚患之
會從史遣牙將王翊元入奏事,裴垍引與語,爲言爲臣之義,微動其心,翊元遂輸誠,言從史陰謀及可取之狀
垍令翊元還本軍經營,復來京師,遂得其都知兵馬使烏重胤等款要
垍言於上曰:“從史狡猾驕很,必將爲亂
今聞其與承璀對營,視承璀如嬰兒,往來殊不設備
失今不取,後雖興大兵,未可以歲月平也
”上初愕然,熟思良久,乃許之
從史性貪,承璀盛陳奇玩,視其所欲,稍以遺之
從史喜,益相暱狎
甲申,承璀與行營兵馬使李聽謀,召從史入營博,伏壯士於幕下,突出,擒詣帳後縛之,內車中,馳詣京師
左右驚亂,承璀斬十餘人,諭以詔旨
從史營中士卒聞之,皆甲以出,操兵趨譁
烏重胤當軍門叱之曰:“天子有詔,從者賞,敢違者斬!”士卒皆斂兵還部伍
會夜,車疾驅,未明,已出境
重胤,承洽之子;聽,晟之子也
丁亥,範希朝、張茂昭大破承宗之衆於木刀溝
上嘉烏重胤之功,欲即授以昭義節度使
李絳以爲不可,請授重胤河陽,以河陽節度使孟元陽鎮昭義
會吐突承璀奏,已牒重胤句當昭義留後,絳上言:“昭義五州據山東要害,魏博、恆、幽諸鎮蟠結,朝廷恃此以制之
邢、滋、洺入其腹內,誠國之寶地,安危所繫也
向爲從史所據,使朝廷旰食,今幸而得之,承璀復以與重胤,臣聞之驚歎,實所痛心!昨國家誘執從史,雖爲長策,已失大體
今承璀又以文牒差人爲重鎮留後,爲之求旌節,無君之心,孰甚於此!陛下昨日得昭義,人神同慶,威令再立;今日忽以授本軍牙將,物情頓沮,紀綱大紊
校計利害,更不若從史爲之
何則?從史雖蓄奸謀,已是朝廷牧伯
重胤出於列校,以承璀一牒代之,竊恐河南、北諸侯聞之,無不憤怒,恥與爲伍
且謂承璀誘重胤使逐從史而代其位,彼人人麾下各有將校,能無自危乎!儻劉濟、茂昭、季安、執恭、韓弘、師道繼有章表陳其情狀,並指承璀專命之罪,不知陛下何以處之?若皆不報,則衆怒益甚;若爲之改除,則朝廷之威重去矣
”上覆使樞密使樑守謙密謀於絳曰:“今重胤已總軍務,事不得已,須應與節
”對曰:“從史爲帥不由朝廷,故啓其邪心,終成逆節
今以重胤典兵,即授之節,威福之柄不在朝廷,何以異於從史乎!重胤之得河陽,已爲望外之福,豈敢更爲旅拒!況重胤所以能執從史,本以杖順成功,一旦自逆詔命,安知同列不襲其跡而動乎!重胤軍中等夷甚多,必不願重胤獨爲主帥
移之他鎮,乃愜衆心,何憂其致亂乎!”上悅,皆如其請
壬辰,以重胤爲河陽節度使,元陽爲昭義節度使
戊戌,貶盧從史歡州司馬
五月,乙巳,昭義軍三千餘人夜潰,奔魏州
劉濟奏拔安平
庚申,吐蕃遣其臣論思邪熱入見,且歸路泌、鄭叔矩之柩
甲子,奚寇靈州
六月,甲申,白居易覆上奏,以爲:“臣比請罷兵,今之事勢,又不如前,不知陛下復何所待!”是時,上每有軍國大事,必與諸學士謀之
嘗逾月不見學士,李絳等上言:“臣等飽食不言,其自爲計則得矣,如陛下何!陛下詢訪理道,開納直言,實天下之幸,豈臣等之幸!”上遽令“明日三殿對來
”白居易嘗因論事,言“陛下錯”,上色莊而罷,密召承旨李絳,謂:“白居易小臣不遜,須令出院
”絳曰:“陛下容納直言,故羣臣敢竭誠無隱
居易言雖少思,志在納忠
陛下今日罪之,臣恐天下各思箝口,非所以廣聰明,昭聖德也
”上悅,待居易如初
上嘗欲近獵苑中,至蓬萊池西,謂左右曰:“李絳必諫,不如且止

秋,七月,庚子,王承宗遣使自陳爲盧從史所離間,乞輸貢賦,請官吏,許其自新
李師道等數上表請雪承宗,朝廷亦以師久無功,丁未,制洗雪承宗,以爲成德軍節度使,復以德、棣二州與之
悉罷諸道行營將士,共賜布帛二十八萬端匹,加劉濟中書令
劉濟之討王承宗也,以長子緄爲副大使,掌幽州留務
濟軍瀛州,次子總爲瀛州刺史,濟署行營都知兵馬使,使屯饒陽
濟有疾,總與判官張、孔目官成國寶謀,詐使人從長安來,曰:“朝廷以相公逗留無功,已除副大使爲節度使矣
”明日,又使人來告曰:“副大使旌節已至太原
”又使人走而呼曰:“旌節已過代州
”舉軍驚駭
濟憤怒不知所爲,殺大將素與緄厚者數十人,追緄詣行營,以張兄皋代知留務
濟自朝至日昃不食,渴索飲,總因置毒而進之
乙卯,濟薨
緄行至涿州,總矯以父命杖殺之,遂領軍務
嶺南監軍許遂振以飛語毀節度使楊於陵於上,上命召於陵還,除冗官
裴垍曰:“於陵性廉直,陛下以遂振故黜籓臣,不可
”丁巳,以於陵爲吏部侍郎
遂振尋自抵罪
八月,乙亥,上與宰相語及神仙,問:“果有之乎?”李籓對曰:“秦始皇、漢武帝學仙之效,具載前史,太宗服天竺僧長年藥致疾,此古今之明戒也
陛下春秋鼎盛,方勵志太平,宜拒絕方士之說
苟道盛德充,人安國理,何憂無堯、舜之壽乎!”
九月,己亥,吐突承璀自行營還
辛亥,復爲左衛上將軍,充左軍中尉
裴垍曰:“承璀首唱用兵,疲弊天下,卒無成功,陛下縱以舊恩不加顯戮,豈得全不貶黜以謝天下乎!”給事中段平仲、呂元膺言承璀可斬
李絳奏稱:“陛下不責承璀,他日復有敗軍之將,何以處之?若或誅之,則同罪異罰,彼必不服;若或釋之,則誰不保身而玩寇乎!願陛下割不忍之恩,行不易之典,使將帥有所懲勸
”間二日,上罷承璀中尉,降爲軍器使
中外相賀
裴垍得風疾,上甚惜之,中使候問旁午於道
丙寅,以太常卿權德輿爲禮部尚書、同平章事
義武節度使張茂昭請除代人,欲舉族入朝
河北諸鎮互遣人說止之,茂昭不從,凡四上表
上乃許之
以左庶子任迪簡爲義武行軍司馬
茂昭悉以易、定二州簿書管鑰授迪簡,遣其妻子先行,曰:“吾不欲子孫染於污俗
”茂昭既去,冬,十月,戊寅,虞侯楊伯玉作亂,囚迪簡,辛已,義武將士共殺伯玉
兵馬使張佐元又作亂,囚迪簡,迪簡乞歸朝
既而將士復殺佐元,奉迪簡主軍務
時易定府庫罄竭,閭閻亦空,迪簡無以犒士,乃設糲飯與士卒共食之,身居戟門下經月
將士感之,共請迪簡還寢,然後得安其位
上命以綾絹十萬匹賜易定將士
壬辰,以迪簡爲義武節度使
甲午,以張茂昭爲河中、慈、隰、晉、絳節度使,從行將校皆拜官
右金吾大將軍伊慎以錢三萬緡賂右軍中尉第五從直,求河中節度使
從直恐事泄,奏之
十一月,庚子,貶慎爲右衛將軍,坐死者三人
初,慎自安州入朝,留其子宥主留事,朝廷因以爲安州刺史,未能去也
會宥母卒於長安,宥利於兵權,不時發喪
鄂嶽觀察使郗士美遣僚屬以事過其境,宥出迎,因告以兇問,先備籃輿,即日遣之
甲辰,會王纁薨
庚戌,以前河中節度使王鍔爲河東節度使
上左右受鍔厚賂,多稱譽之,上命鍔兼平章事,李籓固執以爲不可
權德輿曰:“宰相非序進之官
唐興以來,方鎮非大忠大勳,則跋扈者,朝廷或不得已而加之
今鍔既無忠勳,朝廷又非不得已,何爲遽以此名假之!”上乃止
鍔有吏才,工於完聚
範希朝以河東全軍出屯河北,耗散甚衆
鍔到鎮之初,兵不滿三萬人,馬不過六百匹,歲餘,兵至五萬人,馬有五千匹,器械精利,倉庫充實,又進家財三十萬緡,上覆欲加鍔平章事
李絳諫曰:“鍔在太原,雖頗著績效,今因獻家財而命之,若後世何!”上乃止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裴土自數以疾辭位
庚申,罷爲兵部尚書
十二月,戊寅,張茂昭入朝,請遷祖考之骨於京兆
壬午,以御史中丞呂元膺爲鄂嶽觀察使
元膺嘗欲夜登城,門已鎖,守者不爲開
左右曰:“中丞也
”對曰:“夜中難辯真僞,雖中丞亦不可
”元膺乃還
明日,擢爲重職
翰林學士、司勳郎中李張面陳吐突承璀專橫,語極懇切
上作色曰:“卿言太過!”絳泣曰:“陛下置臣於腹心耳目之地,若臣畏避左右,愛身不言,是臣負陛下;言之而陛下惡聞,乃陛下負臣也
”上怒解,曰:“卿所言皆人所不能言,使聯聞所不聞,真忠臣也!他日盡言,皆應如是
”己丑,以絳爲中書舍人,學士如故
絳嘗從容諫上聚財,上曰:“今兩河數十州,皆國家政令所不及,河、湟數千裏,淪於左衽,朕日夜思雪祖宗之恥,而財力不贍,故不得不蓄聚耳
不然,朕宮中用度極儉薄,多藏何用邪!”
元和六年辛卯,公元八一一年
春,正月,甲辰,以彰義留後吳少陽爲節度使
庚申,以前淮南節度使李志甫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二月壬申,李籓罷爲太子詹事
己丑,忻王造薨
宦官惡李絳在翰林,以爲戶部侍郎,判本司
上問絳:“故事,戶部侍郎皆進羨餘,卿獨無進,何也?”對曰:“守士之官,厚斂於人以市私恩,天下猶共非之
況戶部所掌,皆陛下府庫之物,給納有籍,安得羨餘!若自左藏輸之內藏以爲進奉,是猶東庫移之西庫,臣不敢踵此弊也
”上嘉其直,益重之
乙巳,上問宰相:“爲政寬猛何先?”權德輿對曰:“秦以慘刻而亡,漢以寬大而興
太宗觀《明堂圖》,禁杖人背,是故安、史以來,屢有悖逆之臣,皆旋踵自亡,由祖宗仁政結於人心,人不能忘故也
然則寬猛之先後可見矣
”上善其言
夏,四月,戊辰,以兵部尚書裴土自爲太子賓客,李吉甫惡之也
庚午,以刑部侍郎、鹽鐵轉運使盧坦爲戶部侍郎、判度支
或告泗州刺史薛謇爲代北水運使,有異馬不以獻
事下度支,使巡官往驗,未返,上遲之,使品官劉泰昕按其事
戶坦曰:“陛下既使有司驗之,又使品官繼往,豈大臣不足信於品官乎!臣請先就黜免
”上召泰昕還
五月,前行營糧料使於皋謨、董溪坐贓數千緡,敕貸其死,皋謨流春州,溪流封州
行至潭州,並追遣中使賜死
權德輿上言,以爲:“皋謨等罪當死,陛下肆諸市朝,誰不懼法!不當已赦而殺之
”溪,晉之子也
庚子,以金吾大將軍李惟簡爲鳳翔節度使
隴州地與吐蕃接,舊常朝夕相伺,更入攻抄,人不得息
惟簡以爲邊將當謹守備,蓄財谷以待寇,不當睹小利,起事盜恩,禁不得妄入其地
益市耕牛,鑄農器,以給農之不能自具者,增墾田數十萬畝
屬歲屢稔,公私有餘,販者流及它方
賜振武節度使阿跌光進姓李氏
六月,丁卯,李吉甫奏:“自漢至隋十有三代,設官之多,無如國家者
天寶以後,中原宿兵,見在可計者八十餘萬,其餘爲商賈、僧、道不服田畝者什有五六,是常以三分勞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待衣坐食之輩也
今內外官以稅錢給俸者不下萬員,天下千三百餘縣,或以一縣之地而爲州,一鄉之民而爲縣者甚衆,請敕有司詳定廢置,吏員可省者省之,州縣可並者並之,入仕之塗可減者減之
又,國家舊章,依品制俸,官一品月俸錢三十緡;職田祿米不過千斛
艱難以來,增置使額,厚給俸錢,大曆中,權臣月俸至九千緡,州無大小,刺史皆千緡
常兗爲相
始立限約,李泌又量其閒劇,隨事增加,時謂通濟,理難減削
然猶有名存職廢,或額去俸存,閒劇之間,厚薄頓異
請敕有司詳考俸料、雜給,量定以聞
”於是命給事中段平仲、中書舍人韋貫之、兵部侍郎許孟容、戶部侍郎李絳同詳定
秋,九月,富平人樑悅報父仇,殺秦杲,自詣縣請罪
敕:“復仇,據《禮經》則義不同天,徵法令則殺人者死
禮、法二事,皆王教之大端,有此異同,固資論辯,宜令都省集議聞奏
”職方員外郎韓愈議,以爲:“律無其條,非闕文也
蓋以不許復仇,則傷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訓;許復仇,則人將倚法專殺,無以禁止其端矣
故聖人丁寧其義於經,而深沒其文於律,其意將使法吏一斷於法,而經術之士得引經而議也
宜定其制曰:‘凡復父仇者,事發,具申尚書省集議奏聞,酌其宜而處之
’則經律無失其指矣
”戊戌,敕:“樑悅杖一百,流循州
甲寅,吏部奏準敕並省內外官計八百八員,諸司流外一千七百六十九人
黔州大水壞城郭,觀察使竇羣發溪洞蠻以治之
督役太急,於是辰、漵二州蠻反,羣討之,不能定
戊午,貶羣開州刺史
冬,十一月,弓箭庫使劉希光受羽林大將軍孫瑞錢二萬緡,爲求方鎮,事覺,賜死
事連左衛上將軍、知內待省事吐突承璀,丙申,以承璀爲淮南監軍
上問李絳:“聯出承璀何如?”對曰:“外人不意陛下遽能如是
”上曰:“此家奴耳,向以其驅使之久,故假以恩私;若有違犯,朕去之輕如一毛耳!”
十六宅諸王既不出閣,其女嫁不以時,選尚者皆由宦官,率以厚賂自達
李吉甫上言:“自古尚主必擇其人,獨近世不然
”十二月,壬申,詔封恩王等六女爲縣主,委中書、門下、宗正、吏部選門地人才稱可者嫁之
己丑,以戶部侍郎李絳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李吉甫爲相,多修舊怨,上頗知之,故擢絳爲相
吉甫善逢迎上意,而絳鯁直,數爭論於上前;上多直絳而從其言,由是二人有隙
閏月,辛卯朔,黔州奏:辰、漵賊帥張伯靖寇播州、費州
試太子通事舍人李涉知上於吐突承璀恩顧未衰,乃投匭上疏,稱“承璀有功,希光無罪
承璀久委心腹,不宜遽棄
”知匭使、諫議大夫孔癸戈見其副章,詰責不受
涉乃行賂,詣光順門通之
癸戈聞之,上疏極言“涉奸險欺天,請加顯戮
”戊申,貶涉峽州司倉
涉,渤之兄;癸戈,巢父之子也
辛亥,惠昭太子寧薨
是歲,天下大稔,米鬥有直二錢者
元和七年壬辰,公元八一二年
春,正月,辛未,以京兆尹元義方爲鄜坊觀察使
初,義方媚事吐突承璀,李吉甫欲自託於承璀,擢義方爲京兆尹
李絳惡義方爲人,故出之
義方入謝,因言“李絳私其同年許季同,除京兆少尹,出臣鄜坊,專作威福,欺罔聰明
”上曰:“朕諳李絳不知是
明日,將問之
”義方惶愧而出
明日,上以詰絳曰:“人於同年固有情乎?”對曰:“同年,乃四海九州之人偶同科第,或登科然後相識,情於何有!且陛下不以臣愚,備位宰相,宰相職在量才授任,若其人果才,雖在兄弟子侄之中猶將用之,況同年乎!避嫌而棄才,是乃便身,非徇公也
”上曰:“善,朕知卿必不爾
”遂趣義方之官
振武河溢,毀東受降城
三月,丙戌,上御延英殿,李吉甫言:“天下已太平,陛下宜爲樂
”李絳曰:“漢文帝時兵木無刃,家給人足,賈誼猶以爲厝火積薪之下,不可謂安
今法令所不能制者,河南、北五十餘州
犬戎腥羶,近接涇、隴,烽火屢驚
加之水旱時作,倉稟空虛,此正陛下宵衣旰食之時,豈得謂之太平,遽爲樂哉!”上欣然曰:“卿言正合朕意
”退,謂左右曰:“吉甫專爲悅媚,如李絳,真宰相也!”上嘗問宰相:“貞元中政事下理,何乃至此?”李吉甫對曰:“德宗自任聖智,不信宰相而信他人,是使奸臣得乘間弄威福
政事不理,職此故也
”上曰:“然此亦未必皆德宗之過
朕幼在德宗左右,見事有得失,當時宰相亦未有再三執奏者,皆懷祿偷安,今日豈得專歸咎於德宗邪!卿輩宜用此爲戒,事有非是,當力陳不已,勿畏朕譴怒而遽止也
”李吉甫嘗言:“人臣不當強諫,使君悅臣安,不亦美乎!”李絳曰:“人臣當犯顏苦口,指陳得失,若陷君於惡,豈得爲忠!”上曰:“絳言是也
”吉甫至中書,臥不視事,長吁而已
李絳或久不諫,上輒詰之曰:“豈朕不能容受邪,將無事可諫也?”李吉甫又嘗言於上曰:“賞罰,人主之二柄,不可偏廢
陛下踐祚以來,惠澤深矣,而威刑未振,中外懈惰,願加嚴以振之
”上顧李絳曰:“何如?”對曰:“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豈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乎!”上曰:“然
”後旬餘,於由頁入對,亦勸上峻刑
又數日,上謂宰相曰:“於由頁大是奸臣,勸朕峻刑,卿知其意乎?”皆對曰:“不知也
”上曰:“此欲使朕失人心耳
”吉甫失色,退而抑首不言笑竟日
夏,四月,丙辰,以庫部郎中、翰林學士崔羣爲中書舍人,學士如故
上嘉羣讜直,命學士“自今奏事,必取崔羣連署,然後進之
”羣曰:“翰林舉動皆爲故事
必如是,後來萬一有阿媚之人爲之長,則下位直言無從而進矣
”固不奉詔
章三上,上乃從之
五月,庚申,上謂宰相曰:“卿輩屢言淮、浙去歲水旱,近有御史自彼還,言不至爲災,事竟如何?”李絳對曰:“臣按淮南、浙西、浙東奏狀,皆雲水旱,人多流亡,求設法招撫,其意似恐朝廷罪之者,豈肯無災而妄言有災邪!此蓋御史欲爲奸諛以悅上意耳,願得其主名,按致其法
”上曰:“卿言是也
國以人爲本,聞有災當亟救之,豈可尚復疑之邪!朕適者不思,失言耳
”命速蠲其租賦
上嘗與宰相論治道於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恐上體倦,求退
上留之曰:“朕入禁中,所與處者獨宮人、宦官耳,故樂與卿等且共談爲理之要,殊不知倦也

六月,癸已,司徒、同平章事杜佑以太保致仕
秋,七月,乙亥,立遂王宥爲太子,更名恆
恆,郭貴妃之子也
諸姬子澧王寬,長於恆
上將立恆,命崔羣爲寬草讓表
羣曰:“凡推己之有以與人謂之讓
遂王,嫡子也,寬何讓焉!”上乃止
八月,戊戌,魏博節度使田季安薨
初,季安娶洺州刺史元誼女,生子懷諫,爲節度副使
牙內兵馬使田興,庭玠之子也,有勇力,頗讀書,性恭遜
季安淫虐,興數規諫,軍中賴之
季安以爲收衆心,出爲臨清鎮將,欲殺之
興陽爲風痹,灸灼滿身,乃得免
季安病風,殺戮無度,軍政廢亂
夫人元氏召諸將立懷諫爲副大使,知軍務,時年十一
遷季安於別寢,月餘而薨
召田興爲步射都知兵馬使
辛亥,以左龍武大將軍薛平爲鄭滑節度使,欲爲控制魏博
上與宰相議魏博事,李吉甫請興兵討之,李絳以爲魏博不必用兵,當自歸朝廷
吉甫盛陳不可不用兵之狀,上曰:“朕意亦以爲然
”絳曰:“臣竊觀兩河蕃鎮之跋扈者,皆分兵以隸諸將,不使專在一人,恐其權任太重,乘間而謀己故也
諸將勢均力敵,莫能相制,欲廣相連結,則衆心不同,其謀必泄;欲獨起爲變,則兵少力微,勢必不成
加以購賞既重,刑誅又峻,是以諸將互相顧忌,莫敢先發,跋扈者恃此以爲長策
然臣竊思之,若常得嚴明主帥能制諸將之死命者以臨之,則粗能自固矣
今懷諫乳臭子,不能自聽斷,軍府大權必有所歸,諸將厚薄不均,怨怒必起,不相服從,則向日分兵之策,適足爲今日禍亂之階也
田氏不爲屠肆,則悉爲俘囚矣,何煩天兵哉!彼自列將起代主帥,鄰道所惡,莫甚於此
彼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則立爲鄰道所齏粉矣
故臣以爲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之自歸也
但願陛下按兵養威,嚴敕諸道選練士馬以須後敕
使賊中知之,不過數月,必有自效于軍中者矣
至時,惟在朝廷應之敏速,中其機會,不愛爵祿以賞其人,使兩河籓鎮聞之,恐其麾下效之以取朝廷之賞,必皆恐懼,爭爲恭順矣
此所謂不戰而屈人兵者也
”上曰:“善!
他日,吉甫復於延英盛陳用兵之利,且言芻糧金帛皆已有備
上顧問絳,絳對曰:“兵不可輕動
前年討恆州,四面發兵二十萬,又發兩神策兵自京師赴之,天下騷動,所費七百餘萬緡,訖無成功,爲天下笑
今瘡痍未復,人皆憚戰,若又以敕命驅之,臣恐非直無功,或生他變
況魏博不必用兵,事勢明白,願陛下勿疑
”上奮身撫案曰:“朕不用兵決矣
”絳曰:“陛下雖有是言,恐退朝之後,復有熒惑聖聽者
”上正色厲聲曰:“朕志已決,誰能惑也!”絳乃拜賀曰:“此社稷之福也

既而田懷諫幼弱,軍政皆決於家僮蔣士則,數以愛憎移易諸將,衆皆憤怒
朝命久未至,軍中不安
田興晨入府,士卒數千人大噪,環興而拜,請爲留後
興驚僕於地,衆不散
久之,興度不免,乃謂衆曰:“汝肯聽吾言乎!”皆曰:“惟命
”興曰:“勿犯副大使,守朝廷法令,申版籍,請官吏,然後可
”皆曰:“諾
”興乃殺蔣士則等十餘人,遷懷諫於外
起玄黓執徐十月,盡柔兆涒灘,凡四年有奇
憲宗昭文章武犬至至神孝皇帝中之上
元和七年壬辰,公元八一二年
冬,十月,乙未,魏博監軍以狀聞,上亟召宰相,謂李絳曰:“卿揣魏博若符契
”李吉甫請遣中使宣慰以觀其變,李絳曰:“不可
今田興奉其土地兵衆,坐待詔命,不乘此際推心撫納,結以大恩,必待敕使至彼,持將士表來爲請節鉞,然後與之,則是恩出於下,非出於上,將士爲重,朝廷爲輕,其感戴之心亦非今日之比也
機會一失,悔之無及!”吉甫素與樞密使樑守謙相結,守謙亦爲之言於上曰:“故事,皆遣中使宣勞,今此鎮獨無,恐更不諭
”上竟遣中使張忠順如魏博宣慰,欲俟其還而議之
癸卯,李絳覆上言:“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舉,時機可惜,奈何棄之!利害甚明,願聖心勿疑
計忠順之行,甫應過陝,乞明旦即降白麻除興節度使,猶可及也
”上欲且除留後,絳曰:“興恭順如此,自非恩出不次,則無以使之感激殊常
”上從之
甲辰,以興爲魏博節度使
忠順未還,制命已至魏州
興感恩流涕,士衆無不鼓舞
庚戌,更名皇子寬曰惲,察曰悰,寰曰忻,寮曰悟,審曰恪
李絳又言:“魏博五十餘年不沾皇化,一旦舉六州之地來歸,刳河朔之腹心,傾叛亂之巢穴,不有重賞過其所望,則無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鄰勸慕
請發內庫錢百五十萬緡以賜之
”左右宦官以爲“所與太多,後有此比,將何以給之?”上以語絳,絳曰:“田興不貪專地之利,不顧四鄰之患,歸命聖朝,陛下奈何愛小費而遺大計,不以收一道人心!錢用盡更來,機事一失不可復追
借使國家發十五萬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費豈止百五十萬緡而已乎!”上悅,曰:“朕所以惡衣菲食,蓄聚貨財,正爲欲平定四方;不然,徒貯之府庫何爲!”十一月,辛酉,遣知制誥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錢百五十萬緡賞軍士,六州百姓給復一年
軍士受賜,歡聲如雷
成德、兗鄆使者數輩見之,相顧失色,嘆曰:“倔強者果何益乎!”度爲興陳君臣上下之義,興聽之,終夕不倦,待度禮極厚,請度遍至所部州縣,宣佈朝命
奏乞除節度副使於朝廷,詔以戶部郎中河東胡證爲之
興又奏所部缺官九十員,請有司注擬,行朝廷法令,輸賦稅
田承嗣以來室屋僭侈者,皆避不居
鄆、蔡、恆遣遊客間說百方,興終不聽
李師道使人謂宣武節度使韓弘曰:“我世與田氏約相保援,今興非其族,又首變兩河事,亦公之所惡也!我將與成德合軍討之!”弘曰:“我不知利害,知奉詔行事耳
若兵北渡河,我則以兵東取曹州!”師道懼,不敢動
田興既葬田季安,送田懷諫於京師
辛已,以懷諫爲右監門衛將軍
李絳奏振武、天德左右良田可萬頃,請擇能吏開置營田,可以省費足食,上從之
絳命度支使盧坦經度用度,四年之間,開田四千八百頃,收谷四千餘萬斛,歲省度支錢二十餘萬緡,邊防賴之
上嘗於延英謂宰相曰:“卿輩當爲朕惜官,勿用之私親故
”李吉甫、權德輿皆謝不敢
李絳曰:“崔祐甫月言,‘非親非故,不諳其才
’諳者尚不與官,不諳者何敢復與!但問其才器與官相稱否耳
若避親故之嫌,使聖朝虧多士之美,此乃偷安之臣,非至公之道也
苟所用非其人,則朝廷自有典刑,誰敢逃之!”上曰:“誠如卿言

是歲,吐蕃寇涇州,及西門之外,驅掠人畜而去
上患之,李絳上言:“京西、京北皆有神策鎮兵,始,置之慾以備禦葉蕃,使與節度使掎角相應也
今則鮮衣美食,坐耗縣官,每有寇至,節度使邀與俱進,則雲申取中尉處分;比得其報,虜去遠矣
縱有果銳之將,聞命奔赴,節度使無刑戮以相制之,相視平交,左右前卻,莫肯用命,何所益乎!請據所在之地士馬及衣糧、器械皆割隸當道節度使,使號令齊壹,如臂之使指,則軍威大振,虜不敢入寇矣
”上曰:“朕不知舊事如此,當亟行之
”既而神策軍驕恣日久,不樂隸節度使,竟爲宦者所沮而止
元和八年癸巳,公元八一三年
春,正月,癸亥,以博州刺史田融爲相州刺史
融,興之兄也
融、興幼孤,融長,養而教之
興嘗于軍中角射,一軍莫及
融退而抶之曰:“爾不自晦,禍將及矣!”故興能自全於猜暴之時
勃海定王元瑜卒,弟言義權知國務
庚午,以言義爲勃海王
李吉甫、李絳數爭論於上前,禮部尚書、同平章事權德輿居中無所可否,上鄙之
辛未,德輿罷守本官
辛卯,賜魏博節度使田興名弘正
司空、同平章事於由頁久留長安,鬱郁不得志
有樑正言者,自言與樞密使樑守謙同宗,能爲人屬請,由頁使其子太常丞敏重賂正言,求出鎮
久之,正言詐漸露,敏索其賂不得,誘其奴,支解之,棄溷中
事覺,由頁帥其子殿中少監季友等素服詣建福門請罪,門者不內
退,負南牆而立,遣人上表,閣門以無印引不受
日暮方歸,明日,復至
丁酉,由頁左授恩王傅,仍絕朝謁
敏流雷州,季友等皆貶官,僮奴死者數人
敏至秦嶺而死
事連僧鑑虛
鑑虛自貞元以來,以財交權幸,受方鎮賂遺,厚自奉養,吏不敢詰
至是,權幸爭爲之言,上欲釋之,中丞薛存誠不可
上遣中使詣臺宣旨曰:“朕欲面詰此僧,非釋之也
”存誠對曰:“陛下必欲面釋此僧,請先殺臣,然後取之,不然,臣期不奉詔
”上嘉而從之
三月,丙辰,杖殺鑑虛,沒其所有之財
甲子,徵前西川節度使、同平章事武元衡入知政事
夏,六月,大水
上以爲陰盈之象,辛丑,出宮人二百車
秋,七月,辛酉,振武節度使李光進請修受降城,兼理河防
時受降城爲河所毀,李吉甫請徙其徒於天德故城,李絳及戶部侍郎盧坦以爲:“受降城,張仁願所築,當磧口,據虜要衝,美水草,守邊之利也
今避河患,退二三裏可矣,奈何舍萬代永安之策,徇一時省費之便乎!況天德故城僻處确瘠,去河絕遠,烽候警急不相應接,虜忽唐突,勢無由知,是無故而蹙國二百里也
”及城使周懷義奏利害,與絳、坦同
上卒用吉甫策,以受降城騎士隸天德軍
李絳言於上曰:“邊兵徒有其數而無其實,虛費衣糧,將帥但緣私役使,聚其貨財以結權幸而已,未嘗訓練以備不虞,此不可不於無事之時豫留聖意也
”時受降城兵籍舊四百人,及天德軍交兵,止有五十人,器械止有一弓,自餘稱是
故絳言及之
上驚曰:“邊兵乃如是其虛邪!卿曹當加按閱
”會絳罷相而止
乙巳,廢天威軍,以其衆隸神策軍
丁未,辰、漵州賊帥張伯靖請降
九月,辛亥,以伯靖爲歸州司馬,委荊南軍前驅使
初,吐蕃欲作烏蘭橋,先貯材於河側,朔方潛遣人投之於河,終不能成
虜知朔方、靈鹽節度使王佖貪,先厚賂之,然後併力成橋,仍築月城守之
自是朔方禦寇不暇
冬,十月,回鶻發兵度磧南,自柳谷西擊吐蕃
壬寅,振武、天德軍奏回鶻數吉騎至闢鳥弟鳥泉,邊軍戒嚴
振武節度使李進賢,不恤士卒
判官嚴澈,綬之子也,以刻核得幸於進賢
進賢使牙將楊遵憲將五百騎趣東受降城以備回鶻,所給資裝多虛估
至鳴沙,遵憲屋處而士卒暴露
衆發怒,夜,聚薪環其屋而焚之,卷甲而還
庚寅夜,焚門,攻進賢,進賢逾城走,軍士屠其家,並殺嚴澈
進賢奔靜邊軍
羣臣累表請立德妃郭氏爲皇后
上以妃門宗強盛,恐正位之後,後宮莫得進,託以歲時禁忌,竟不許
丁酉,振武監軍駱朝寬奏亂兵已定,請給將士衣
上怒,以夏綏節度使張煦爲振武節度使,將夏州兵二千赴鎮,仍命河東節度使王鍔以兵二千納之,聽以便宜從事
駱朝寬歸罪於其將蘇若方而殺之
發鄭滑、魏博卒鑿黎陽古河十四里,以紓滑州水患
上問宰相:“人言外間朋黨大盛,何也?”李絳對曰:“自古人君所甚惡者,莫若人臣爲朋黨,故小人譖君子者必曰朋黨
何則?朋黨言之則可惡,尋之則無跡故也
東漢之末,凡天下賢人君子,宦官皆謂之黨人而禁錮之,遂以亡國
此皆羣小欲害善人之言,願陛下深察之!夫君子固與君子合,豈可必使之與小人合,然後謂之非黨邪!”
元和九年甲午,公元八一四年
春,正月,甲戌,王鍔遣兵五千餘張煦於善羊柵
乙亥,煦入單于都擴府,誅亂者蘇國珍等二百五十三人
二月,丁丑,貶李進賢爲通州刺史
甲午,駱朝寬坐縱亂者,杖之八十,奪色,配役定陵
李絳屢以足疾辭位
癸卯,罷爲禮部尚書
初,上欲相絳,先出葉突承璀爲淮南監軍,至是,上召還承璀,先罷絳相
甲辰,承璀至京師,復以爲弓箭庫使、左神策中尉
李吉甫奏:“國家舊置六胡州於靈、鹽之境,開元中廢之,更置宥州以領降戶,天寶中,宥州寄理於經略軍,寶應以來,因循遂廢
今請復之,以備回鶻,撫党項
”上從之,夏,五月,庚申,復置宥州,理經略軍,取鄜城神策屯兵九千以實之
先是,回鶻屢請婚,朝廷以公主出降,其費甚廣,故未之許
禮部尚書李絳上言,以爲:“回鶻兇強,不可無備;淮西窮蹙,事要經營
今江、淮大縣,歲所入賦有二十萬緡者,足以備降主之費,陛下何愛一縣之賦,不以羈縻勁虜!回鶻若得許婚,必喜而無猜,然後可以修城塹,蓄甲兵,邊備既完,得專意淮西,功必萬全
今既未降公主而虛弱西城;磧路無備,更修天德以疑虜心
萬一北邊有警,則淮西遺醜復延歲月之命矣!倘虜騎南牧,國家非步兵三萬,騎五千,則不足以抗禦!借使一歲而勝之,其費豈特降主之比哉!”上不聽
乙丑,桂王綸薨
六月,壬寅,以河中節度使張弘靖爲刑部尚書,同平章事
弘靖,延賞之子也
翰林學士獨孤鬱,權德輿之婿也
上嘆鬱之才美曰:“德輿得婿鬱,我反不及邪!”先是尚主皆取貴戚及勳臣之家,上始命宰相選公卿、大夫子弟文雅可居清貫者,諸家多不願,惟杜佑孫司議郎悰不辭
秋,七月,戊辰,以悰爲殿中少監、駙馬都尉,尚岐陽公主
公主,上長女,郭妃所生也
八月,癸巳,成婚
公主有賢行,杜氏大族,尊行不翅數十人,公主卑委怡順,一同家人禮度,二十餘年,人未嘗以絲髮間指爲貴驕
始至,則與悰謀曰:“上所賜奴婢,卒不肯窮屈,奏請納之,悉自市寒賤可制指者
”自是閨門落然不聞人聲
閏月,丙辰,彰義節度使吳少陽薨
少陽在蔡州,陰聚亡命,牧養馬騾,時抄掠壽州茶山以實其軍,其子攝蔡州刺史元濟,匿喪,以病聞,自領軍務
上自平蜀,即欲取淮西
淮南節度使李吉甫上言:“少陽軍中上下攜離,請徙理壽州以經營之
”會朝廷方討王承宗,未暇也
及吉甫入相,田弘正以魏博歸附
吉甫以爲汝州扞蔽東都,河陽宿兵,本以制魏博,今弘正歸附
則河陽爲內鎮,不應屯重兵以示猜阻
辛酉,以河陽節度使烏重胤爲汝州刺史,充河陽、懷、汝節度使,徙理汝州
己巳,弘正檢校右僕射,賜其軍錢二十萬緡,弘正曰:“吾未若移河陽軍之爲喜也
”九月,庚辰,以洺州刺史李光顏爲陳州刺史,充忠武都知兵馬使
以泗州刺史令狐通爲壽州防禦使
通,彰之子也
丙戌,以山南東道節度使袁滋爲荊南節度使,以荊南節度使嚴綬爲山南東道節度使
吳少陽判官蘇兆、楊元卿、大將侯惟清皆勸少陽入朝
元濟惡之,殺兆,囚惟清
元卿先奏事在長安,具以淮西虛實及取元濟之策告李吉甫,請討之
時元濟猶匿喪,元卿勸吉甫,凡蔡使入奏者,所在止之
少陽死近四十日,不爲輟朝,但易環蔡諸鎮將帥,益兵爲備
元濟殺元卿妻及四男以圬射堋
淮西宿將董重質,吳少誠少婿也,元濟以爲謀主
戊戌,加河東節度使王鍔同平章事
李吉甫言於上曰:“淮西非如河北,四無黨援,國家常宿數十萬兵以備之,勞費不可支也
失今不取,後難圖矣
”上將討之,張弘靖請先爲少陽輟朝、贈官,遣使吊贈,待其有不順之跡,然後加兵,上從之,遣工部員外郎李君何弔祭
元濟不迎敕使,發兵四出,屠舞陽,焚葉,掠魯山、襄城,關東震駭,君何不得入而還
冬,十月,丙午,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趙公李吉甫薨
壬戌,以忠武節度副使李光顏爲節度使
甲子,以嚴綬爲申、光、蔡招撫使,督諸道兵招討吳元濟,乙丑,命內常侍知省事崔潭峻監其軍
戊辰,以尚書左丞呂元膺爲東都留守
党項寇振武
十二月,戊辰,以尚書右丞韋貫之同平章事
元和十年乙未,公元八一五年
春,正月,乙酉,加韓弘守司徒
弘鎮宣武,十餘年不入朝,頗以兵力自負,朝廷亦不以忠純待之
王鍔加同平章事,弘恥班在其下,與武元衡書,頗露不平之意
朝廷方倚其形勢以制吳元濟,故遷官,使居鍔上以寵慰之
吳元濟縱兵侵掠,及於東畿
己亥,制削元濟官爵,命宣武等十六道進軍討之
嚴綬擊淮西兵,小勝,不設備,淮西兵夜還襲之
二月,甲辰,綬敗於磁丘,卻五十餘裏,馳入唐州而守之
壽州團練使令狐通爲淮西兵所敗,走保州城,境上諸柵盡爲淮西所屠
癸丑,以左金吾大將軍李文通代之,貶通昭州司戶
詔鄂嶽觀察使柳公綽以兵五千授安州刺史李聽,使討吳元濟
公綽曰:“朝廷以吾書生不知兵邪!”即奏請自行,許之
公綽至安州,李聽屬橐鞬迎之
公綽以鄂嶽都知兵馬使、先鋒行營兵馬都虞候二牒授之,選卒六千以屬聽,戒其部校曰:“行營之事,一決都將
”聽感恩畏威,如出麾下
公綽號令整肅,區處軍事,諸將無不服
士卒在行營者,其家疾病死喪,厚給之,妻淫泆者,沉之於江,士卒皆喜曰:“中丞爲我治家,我何得不前死!”故每戰皆捷
公綽所乘馬,踶殺圉人,公綽命殺馬以祭之,或曰:“圉人自不備耳,此良馬,可惜!”公綽曰:“材良性駑,何足惜也!”竟殺之
河東將劉輔殺豐州刺史燕重旰,王鍔誅之,及其黨
王叔文之黨坐謫官者,凡十年不量移,執政有憐其才欲漸進之者,悉召至京師
諫官爭言其不可,上與武元衡亦惡之
三月,乙酉,皆以爲遠州刺史,官雖進而地益遠
永州司馬柳宗元爲柳州刺史,朗州司馬劉禹錫爲播州刺史
宗元曰:“播州非人所居,而夢得親在堂,萬無母子俱往理
”欲請於朝,願以柳易播
會中丞裴度亦爲禹錫言曰:“禹錫誠有罪,然母老,與其子爲死別,良可傷!”上曰:“爲人子尤當自謹,勿貽親憂,此則禹錫重可責也
”度曰:“陛下方侍太后,恐禹錫在所宜矜
”上良久,乃曰:“朕所言,以責爲人子者耳,然不欲傷其親心
”退,謂左右曰:“裴度愛我終切
”明日,改禹錫連州刺史
宗元善爲文,嘗作《梓人傳》,以爲:“梓人不執斧斤刀鋸之技,專以尋引、規矩、繩墨度羣木之材,視棟宇之制,相高深、圓方、短長之宜,指麾衆工,各趨其事,不勝任者退之
大廈既成,則獨名其功,受祿三倍
亦猶相天下者,立綱紀、整法度,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居天下之人使安其業,能者進之,不能者退之,萬國既理,而談者獨稱伊、傅、周、召,其百執事之勤勞不得紀焉
或者不知體要,衒能矜名,親小勞,侵衆官,聽聽於府庭,而遺其大者遠者,是不知相道者也

又作《種樹郭橐駝傳》曰:“橐駝之所種,無不生且茂者
或問之,對曰:“橐駝非能使木壽且孳也
凡木之性,其根欲舒,其土欲故,既植之,勿動勿慮,去不復顧
其蒔也若子,其置也若棄,則其天全而性得矣
它植者則不然,根拳而土易,愛之太恩,憂之太勤,旦視而暮撫,已去而復顧,甚者爪其膚以驗其生枯,搖其本以觀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離矣
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仇之
故不我若也!爲政亦然
吾居鄉見長人者,好煩其令,若甚憐焉而卒以禍之
旦幕吏來,聚民而令之,促其耕穫,督其蠶織,吾小人輟饔飧以勞吏之不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邪!凡病且怠,職此故也
”此其文之有理者也
庚子,李光顏奏破淮西兵於臨潁
田弘正遣其子布將兵三千助嚴綬討吳元濟
甲辰,李光顏又奏破淮西兵於南頓
吳元濟遣使求救於恆、鄆
王承宗、李師道數上表請赦元濟,上不從
是時發諸道兵討元濟而不及淄青,師道使大將將二千人趣壽春,聲言助官軍討元濟,實欲爲元濟之援也
師道素養刺客奸人數十人,厚資給之,其徒說師道曰:“用兵所急,莫先糧儲
今河陰院積江、淮租賦,請潛往焚之
募東都惡少年數百,劫都市,焚宮闕,則朝廷未暇討蔡,先自救腹心
此亦救蔡一奇也
”師道從之
自是所在盜賊竊發
辛亥暮,盜數十人攻河陰轉運院,殺傷十餘人,燒錢帛三十餘萬緡匹、谷二萬餘斛,於是人情恇懼
羣臣多請罷兵,上不許
諸軍討淮西久未有功,五月,上遣中丞裴度詣行營宣慰,察用兵形勢
度還,言淮西必可取之狀,且曰:“觀諸將,惟李光顏勇而知義,必能立功
”上悅
考功郎中、知制誥韓愈上言,以爲:“淮西三小州,殘弊困劇之餘,而當天下之全力,其破敗可立而待
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斷與不斷耳
”因條陳用兵利害,以爲:“今諸道發兵各二三千人,勢力單弱,羈旅異鄉,與賊不相諳委,望風懾懼
將帥以其客兵,待之既薄,使之又苦
或分割隊伍,兵將相失,心孤意怯,難以有功
又其本軍各須資遣,道路遼遠,勞費倍多
聞陳、許、安、唐、汝、壽等州與賊連接處,村落百姓悉有兵器,習於戰鬥,識賊深淺,比來未有處分,猶願自備衣糧,保護鄉里
若令召募,立可成軍
賊平之後,易使歸農
乞悉罷諸道軍,募土人以代之
”又言:“蔡州士卒皆國家百姓,若勢力窮不能爲惡者,不須過有殺戮

丙申,李光顏奏敗淮西兵於時曲
淮西兵晨壓其壘而陳,光顏不得出,乃自毀其柵之左右,出騎以擊之
光顏自將數騎衝其陳,出入數四,賊皆識之,矢集其身如胃毛
其子攬轡止之,光顏舉刃叱去
於是人爭致死,淮西兵大潰,殺數千人
上以裴度爲知人
上自李吉甫薨,悉以用兵事委武元衡
李師道所養客說李師道曰:“天子所以銳意誅蔡者,元衡贊之也,請密往刺之
元衡死,則他相不敢主其謀,爭勸天子罷兵矣
”師道以爲然,即資給遣之
王承宗遣牙將尹少卿奏事,爲吳元濟遊說
少卿至中書,辭指不遜,元衡叱出之
承宗又上書詆譭元衡
六月,癸卯,天未明,元衡入朝,出所居靖安坊東門
有賊自暗中突出射之,從者皆散去,賊執元衡馬行十餘步而殺之,取其顱骨而去
又入通化坊擊裴度,傷其首,附溝中,度氈帽厚,得不死
傔人王義自後抱賊大呼,賊斷義臂而去
京城大駭,於是詔宰相出入,加金吾騎士張弦露刃以衛之,所過坊門呵索甚嚴
朝士未曉不敢出門
上或御殿久之,班猶未齊
賊遺紙於金吾及府、縣,曰:“毋急捕我,我先殺汝
”故捕賊者不敢甚急
兵部侍郎許孟容見上言:“自古未有宰相橫屍路隅而盜不獲者,此朝廷之辱也!”因涕泣
又詣中書揮涕言:“請奏起裴中丞爲相,大索賊黨,窮其奸源
”戊申,詔中外所在搜捕,獲賊者賞錢萬緡,官五品;敢庇匿者,舉族誅之
於是京城大索,公卿家有複壁、重橑者皆索之
成德軍進奏院有恆州卒張晏等數人,行止無狀,衆多疑之
庚戌,神策將軍王士則等告王承宗遣晏等殺元衡
吏捕得晏等八人,命京兆尹裴武、監察御史陳中師鞫之
癸亥,詔以王承宗前後三表出示百僚,議其罪
裴度病瘡,臥二旬,詔以衛兵宿其第,中使問訊不絕
或請罷度官以安恆、鄆之心,上怒曰:“若罷度官,是奸謀得成,朝廷無復綱紀
吾用度一人,足破二賊
”甲子,上召度入對
乙丑,以度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度上言:“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
且朝廷業已討之,兩河籓鎮跋扈者,將視此爲高下,不可中止
”上以爲然,悉以用兵事委度,討賊愈急
初,德宗多猜忌,朝士有相過從者,金吾皆伺察以聞,宰相不敢私第見客,度奏:“今寇盜未平,宰相宜招延四方賢才與參謀議”,始請於私第見客,許之
陳中師按張晏等,具服殺武元衡
張弘靖疑其不實,屢言於上,上不聽
戊辰,斬晏等五人,殺其黨十四人,李師道客竟潛匿亡去
秋,七月,庚午朔,靈武節度使李光進薨
光進與弟光顏友善,光顏先娶,其母委以家事
母卒,先進後娶,光顏使其妻奉管龠,籍財物,歸於其女以
光進反之曰:“新婦逮事先姑,先姑命主家事,不可易也
”因相持而泣
甲戌,詔數王承宗罪惡,絕其朝貢,曰:“冀其翻然改過,束身自歸
攻討之期,更俟後命

八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李師道置留後院於東都,本道人雜沓往來,吏不敢詰
時淮西兵犯東畿,防禦兵悉屯伊闕
師道潛內兵於院中,至數十百人,謀焚宮闕,縱兵殺掠,己烹牛饗士
明日,將發,其小卒詣留守呂元膺告變,元膺亟追伊闕兵圍之
賊衆突出,防禦兵踵其後,不敢迫,賊出長夏門,望山而遁
是時都城震駭,留守兵寡弱
元膺坐皇城門,指使部分,意氣自若,都人賴以安
東都西南接鄧、虢,皆高山深林,民不耕種,專以射獵爲生,人皆趫勇,謂之山棚
元膺設重購以捕賊
數日,有山棚鬻鹿,賊遇而奪之,山棚走召其儕類,且引官軍共圍之谷中,盡獲之
按驗,得其魁,乃中嶽寺僧圓淨,故嘗爲史思明將,勇悍過人,爲師道謀,多買田於伊闕、陸渾之間,以舍山棚而衣食之
有訾嘉珍、門察者,潛部分以屬圓淨,圓淨以師道錢千萬,陽爲治佛光寺,結黨定謀,約令嘉珍等竊發城中,圓淨舉火于山中,集二縣山棚入城助之
圓淨時年八十餘,捕者既得之,奮錘擊其脛,不能折
圓淨罵曰:“鼠子,折人脛且不能,敢稱健兒!”乃自置其脛,教使折之
臨刑,嘆曰:“誤我事,不得使洛城流血!”黨與死者凡數千人
留守、防禦將二人及驛卒八人皆受其職名,爲之耳目
元膺鞫訾嘉珍、門察,始知殺武元衡者乃師道也
元膺密以聞,以檻車送二人詣京師
上業已討王承宗,不復窮治
元膺上言:“近日籓鎮跋扈不臣,有可容貸者
至於師道謀屠都城,燒宮闕,悖逆尤甚,不可不誅
”上以爲然
而方討吳元濟,絕王承宗,故未暇治師道也
乙丑,李光顏敗於時曲
初,上以嚴綬在河東,所遣裨將多立功,故使鎮襄陽,且督諸軍討吳元濟
綬無他材能,到軍之日,傾府庫,賚士卒,累年之積,一朝而盡
又厚賂宦官以結聲援,擁八州之衆萬餘人屯境上,閉壁經年,無尺寸功,裴度屢言其軍無政
九月,癸酉,以韓弘爲淮西諸軍都統
弘樂於自擅,欲倚賊以自重,不願淮西速平
李光顏在諸將中戰最力,弘欲結其歡心,舉大梁城索得一美婦人,教之歌舞絲竹,飾以珠玉金翠,直數百萬錢,遣使遺之,使者先致書
光顏乃大饗將士,使者進妓,容色絕世,一座盡驚
光顏謂使者曰:“相公愍光顏羈旅,賜以美妓,荷德誠深
然戰士數萬,皆棄家遠來,冒犯白刃,光顏何忍獨以聲色自娛悅乎!”因流涕,座者皆泣
即於席上厚以繒帛贈使者,並妓返之,曰:“爲光顏多謝相公,光顏以身許國,誓不與逆賊同戴日月,死無貳矣!”
冬,十月,庚子,始分山南東道爲兩節度,以戶部侍郎李遜爲襄、復、郢、均、房節度使,以右羽林大將軍高霞寓爲唐、隨、鄧節度使
朝議以唐與蔡接,故使霞寓專事攻戰,而遜調五州之賦以餉之
辛丑,刑部侍郎權德輿奏:“自開元二十五年修《格式律令事類》後,至今《長行敕》,近刪定爲三十卷,請施行
”從之
上雖絕王承宗朝貢,未有詔討之
魏博節度使田弘正屯兵於其境,承宗屢敗之,弘正忿,表請擊之,上不許
表十上,乃聽至貝州
丙午,弘正軍於貝州
庚戌,東都奏盜焚柏崖倉
十一月,壽州刺史李文通奏敗淮西兵
壬申,韓弘請命衆軍合攻淮西,從之
李光顏、烏重胤敗淮西兵於小溵水,拔其城
乙亥,以嚴綬爲太子少保
盜焚襄州佛寺軍儲
盡徙京城積草於四郊以備火
丁丑,李文通敗淮西兵於固始
戊寅,盜焚獻陵寢宮、永巷
詔發振武兵二千,會義武軍以討王承宗
己丑,吐蕃款隴州塞,請互市,許之
初,吳少陽聞信州人吳武陵名,邀以爲賓友,武陵不答
及元濟反,武陵以書諭之曰:“足下勿謂部曲不我欺,人情與足下一也
足下反天子,人亦欲反足下
易地而論,則其情可知矣

丁酉,武寧節度使李願奏敗李師道之衆
時師道數遣兵攻徐州,敗蕭、沛數縣,願悉以步騎委都押牙溫人王智興,擊破之
十二月,甲辰,智興又破師道之衆,斬首二千餘級,逐北至平陰而還
願,晟之子也
東都防禦使呂元膺請募山棚以衛宮城,從之
乙丑,河東節度使王鍔薨
王承宗縱兵四掠,幽、滄、定三鎮皆苦之,爭上表請討承宗
上欲許之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張弘靖以爲“兩役並興,恐國力所不支,請併力平淮西,乃徵恆冀
”上不爲之止,弘靖乃求罷
元和十一年丙申,公元八一六年
春,正月,己已,以弘靖同平章事,充河東節度使
乙亥,幽州節度使劉總奏敗成德兵,拔武強,斬首千餘級
庚辰,翰林學士、中書舍人錢徽,駕部郎中、知制誥蕭俛,各解職,守本官
時羣臣請罷兵者衆,上患之,故黜徽、俛以警其餘
徽,吳人也
癸未,制削王承宗官爵,命河東、幽州、義武、橫海、魏博、昭義六道進討
韋貫之屢請先取吳元濟、後討承宗,曰:“陛下不見建中之事乎?始於討魏及齊,而蔡、燕、趙皆應之,卒致硃泚之亂,由德宗不能忍數年之憤邑,欲太平之功速成效也
”上不聽
甲申,盜斷建陵門戟四十七枝
二月,西川奏吐蕃贊普卒,新贊普可黎可足立
乙已,以中書舍人李逢吉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逢吉,玄道之曾孫也
乙卯,昭義節度使郗士美奏破成德兵,斬首千餘級
南詔勸龍晟淫虐不道,上下怨疾,弄棟節度王嵯巔弒之,立其弟勸利
勸利德嵯巔,賜姓蒙氏,謂之“大容”
容,蠻言兄也
己未,劉總破成德兵,斬首千餘級
荊南節度使袁滋父祖墓在朗山,請入朝,欲勸上罷兵
行至鄧州,聞蕭俛、錢徽貶官
及見上,更以必克勸之,僅得還鎮
辛酉,魏博奏敗成德兵,拔其固城
乙丑,又奏拔其鴉城
三月,庚午,太后崩
辛未,敕以國哀,諸司公事權取中書門下處分,不置攝冢宰
壽州團練使李文通奏敗淮西兵於固始,拔釒敖山
己卯,唐鄧節度使高霞寓奏敗淮西兵於郎山,斬首千餘級,焚二柵
幽州節度使劉總圍樂壽
夏,四月,庚子,李光顏、烏重胤奏敗淮西兵於陵雲柵,斬首三千級
辛亥,司農卿皇甫鎛以兼中丞權判度支
鎛始以聚斂得幸
乙卯,劉總奏破成德兵於深州,斬首二千五百級
乙丑,義武節度使渾鎬奏破成德兵於九門,殺千餘人
鎬,瑊之子也
宥州軍亂,逐刺史駱怡
夏州節度使田進討平之
五月,壬申,李光顏、烏重胤奏敗淮西兵於陵去柵,斬首二千餘級
六月,甲辰,高霞寓大敗於鐵城,僅以身免
時諸將討淮西者,勝則虛張殺獲,敗則匿之
至是,大敗不可掩,始上聞,中外駭愕
宰相入見,將勸上罷兵,上曰:“勝負兵家之常,今但當論用兵方略,察將帥之不勝任者易之,兵食不足者助之耳
豈得以一將失利,遽議罷兵邪!”於是獨用裴度之言,它人言罷兵者亦稍息矣
己酉,霞寓退保唐州
上責高霞寓之敗,霞寓稱李遜應接不至
秋,七月,丁丑,貶霞寓爲歸州刺史,遜亦左遷恩王傅
以河南尹鄭權爲山南東道節度使
以荊南節度使袁滋爲彰義節度、申、光、蔡、唐、隨、鄧觀察使,以唐州爲理所
壬午,宣武軍奏破郾城之衆二萬,殺二千餘人,捕虜千餘人
田弘正奏破成德兵於南宮,殺二千餘人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韋貫之,性高簡,好甄別流品,又數請罷用兵
左補闕張宿毀之於上,雲其朋黨
八月,壬寅,貫之罷爲吏部侍郎
諸軍討王承宗者互相觀望,獨昭義節度使郗士美引精兵壓其境
己未,士美奏大破承宗之衆於柏鄉,殺千餘人,降者亦如之,爲三壘以環柏鄉
庚申,葬莊憲皇后於豐陵
九月,乙亥,右拾遺獨孤朗坐請罷兵,貶興元府會曹
朗,及之子也
饒州大水,漂失四千七百戶
丙子,以韋貫之爲湖南觀察使,猶坐前事也
辛巳,以吏部侍郎韋顗、考功員外郎韋處厚等皆爲遠州刺史,張宿讒之,以爲貫之之黨也
顗,見素之孫;處厚,夐之九世孫也
乙酉,李光顏、烏重胤奏拔吳元濟陵雲柵
丁亥,光顏又奏拔石、越二柵,壽州奏敗殷城之衆,拔六柵
冬,十一月,壬戌朔,容管奏黃洞蠻爲寇
乙丑,邕管奏擊黃洞蠻,卻之,復賓、蠻等州
丙寅,加幽州節度使劉總同平章事
李師道聞拔陵雲柵而懼,詐請輸款
上以力未能討,加師道檢校司空
王鍔家二奴告鍔子稷改父遺表,匿所獻家財
上命鞫於內仗,遣中使詣東都檢括鍔家財
裴度諫曰:“王鍔既沒,其所獻之財已爲不少
今又因奴告檢括其家,臣恐諸將帥聞之,各以身後爲憂
”上遽止使者
己巳,以二奴付京兆,杖殺之
庚午,以給事中柳公綽爲京兆尹
公綽初赴府,有神策小將躍馬橫衝前導,公綽駐馬,杖殺之
明日,入對延英
上色甚怒,詰其專殺之狀
對曰:“陛下不以臣無似,使待罪京兆
京兆爲輦轂師表,今視事之初,而小將敢爾唐突,此乃輕陛下詔命,非獨慢臣也
臣知杖無禮之人,不知其爲神策軍將也
”上曰:“何不奏?”對曰:“臣職當杖之,不當奏
”上曰:“誰當奏者?”對曰:“本軍當奏;若死於街衢,金吾街使當奏;在坊內,左右巡使當奏
”上無以罪之,退,謂左右曰:“汝曹須作意此人,朕亦畏之

討淮西諸軍近九萬,上怒諸將久無功,辛已,命知樞密樑守廉宣慰,因留監其軍,授以空名告身五百通及金帛,以勸死士
庚寅,先加李光顏等檢校官,而詔書切責,示以無功必罰
辛卯,李文通奏敗淮西兵於固始,斬首千餘級
十二月,壬寅,程執恭奏敗成德兵於長河,斬首千餘級
義武節度使渾鎬與王承宗戰屢勝,遂引全師壓其境,距恆州三十里而軍
承宗懼,潛遣兵入鎬境,焚掠城邑,人心始內顧而搖
會中使督其戰,鎬引兵進薄恆州,與承宗戰,大敗,奔還定州
丙午,詔以易州刺史陳楚爲義武節度使,軍中聞之,掠鎬及家人衣,至於倮露
陳楚馳入定州,鎮遏亂者,斂軍中衣以歸鎬,以兵衛送還朝
楚,定州人,張茂昭之甥也
丁未,以翰林學士王涯爲郎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袁滋至唐州,去斥候,止其兵不使犯吳元濟境
元濟圍其新興柵,滋卑辭以請之,元濟由是不復以滋爲意
朝廷知之,甲寅,以太子詹事李愬爲唐、隨、鄧節度使
愬,聽之兄也
初置淮、潁水運使
楊子院米自淮陰溯淮入潁、至項城入溵,輸於郾城,以饋討淮西諸軍,省汴運之費七萬餘緡
己未,容管奏黃洞蠻屠巖州
起強圉作噩,盡屠維大淵獻正月,凡二年有奇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中之下
元和十二年丁酉,公元八一七年
春,正月,甲申,貶袁滋爲撫州刺史
李愬至唐州,軍中承喪敗之餘,士卒皆憚戰,愬知之
有出迓者,愬謂之曰:“天子知愬柔懦,能忍恥,故使來拊循爾曹
至於戰攻進取,非吾事也
”衆信而安之
愬親行視,士卒傷病者存恤之,不事威嚴
或以軍政不肅爲言,愬曰:“吾非不知也
袁尚書專以恩惠懷賊,賊易之,聞吾至,必增備,故吾示之以不肅
彼必以吾爲懦而懈惰,然後可圖也
”淮西人自以嘗敗高、袁二帥,輕愬名位素微,遂不爲備
遣鹽鐵轉運副使程異督財賦於江、淮
回鶻屢請尚公主,有司計其費近五百萬緡,時中原方用兵,故上未之許
二月,辛卯朔,遣回鶻摩尼僧等歸國,命宗正少卿李誠使回鶻諭意,以緩其期
李愬謀襲蔡州,表請益兵,詔以昭義、河中、鄜坊步騎二千給之
丁酉,愬遣十將馬少良將十餘騎巡邏,遇吳元濟捉生虞候丁士良,與戰,擒之
士良,元濟驍將,常爲東邊患,衆請刳其心,愬許之
既而召詰之,士良無懼色
愬曰:“真丈夫也!”命釋其縛
士良乃自言:“本非淮西士,貞元中隸安州,與吳氏戰,爲其所擒,自分死矣
吳氏釋我而用之,我因吳氏而再生,故爲吳氏父子竭力
昨日力屈,復爲公所擒,亦分死矣
今公又生之,請盡死以報德!”愬乃給其衣服器械,署爲捉生將
己亥,淮西行營奏克蔡州古葛伯城
丁士良言於李愬曰:“吳秀琳擁三千之衆,據文城柵,爲賊左臂,官軍不敢近者,有陳光洽爲之謀主也
光洽勇而輕,好自出戰,請爲公先擒光洽,則秀琳自降矣
”戊申,士良擒光洽以歸
鄂嶽觀察使李道古引兵出穆陵關
甲寅,攻申州,克其外郭,進攻子城
城中守將夜出兵擊之,道古之衆驚亂,死者甚衆
道古,皋之子也
淮西被兵數年,竭倉廩以奉戰士,民多無食,採菱芡魚鱉鳥獸食之,亦盡,相帥歸官軍者前後五千餘戶
賊亦患其耗糧食,不復禁
庚申,敕置行縣以處之,爲擇縣令,使之撫養,並置兵以衛之
三月,乙丑,李愬自唐州徙屯宜陽柵
郗士美敗於柏鄉,拔營而歸,士卒死者千餘人
戊辰,賜程執恭名權
戊寅,王承宗遣兵二萬入東光,斷白橋路
程權不能御,以衆歸滄州
吳秀琳以文城柵降於李愬
戊子,愬引兵至文城西五里,遣唐州刺史李進誠將甲士八千至城下,召秀琳,城中矢石如雨,衆不得前
進誠還報:“賊僞降,未可信也
”愬曰:“此待我至耳
”即前至城下,秀琳束兵投身馬足下,愬撫其背慰勞之,降其衆三千人
秀琳將李憲有材勇,愬更其名曰忠義而用之,悉遷婦女於唐州,入據其城
於是唐、鄧軍氣復振,人有欲戰之志
賊中降者相繼於道,隨其所便而置之
聞有父母者,給粟帛遣之,曰:“汝曹皆王人,勿棄親戚
”衆皆感泣
官軍與淮西兵夾溵水而軍,諸軍相顧望,無敢渡溵水者
陳許兵馬使王沛先引兵五千渡涼水,據要地爲城,於是河陽、宣武、河東、魏博等軍相繼皆度,進逼郾城
丁亥,李光顏敗淮西兵三萬於郾城,走其將張伯良,殺士卒什二三
己丑,李愬遣山河十將董少玢等分兵攻諸柵
其日,少玢下馬鞍山,拔路口柵
夏,四月,辛卯,山河十將馬少良下嵖岈山,擒淮西將柳子野
吳元濟以蔡人董昌齡爲郾城令,質其母楊氏
楊氏謂昌齡曰:“順死賢於逆生,汝去逆而吾死,乃孝子也;從逆而吾生,是戮吾也
”會官軍圍青陵,絕郾城歸路,郾城守將鄧懷金謀於昌齡,昌齡勸之歸國,懷金乃請降於李光顏曰:“城人之父母妻子皆在蔡州,請公來攻城,吾舉烽求救,救兵至,公逆擊之,蔡兵必敗,然後吾降,則父母妻子庶免矣
”光顏從之
乙未,昌齡、懷金舉城降,光顏引兵入據之
吳元濟聞郾城不守,甚懼
時董重質將騾軍守洄曲,元濟悉發親近及守城卒詣重質以拒之
李溵山河十將嬀雅、田智榮下冶爐城
丙申,十將閻士榮下白狗、汶港二柵
癸卯,嬀雅、田智榮破西平
丙午,遊弈兵馬使王義破楚城
五月,辛酉,李愬遣柳子野、李忠義襲郎山,擒其守將樑希果
六鎮討王承宗者兵十餘萬,迴環數千裏,既無統帥,又相去運,期約難壹,由是歷二年無功,千里饋運,牛驢死者什四五
劉總既得武強,引兵出境才五里,留屯不進,月給度支錢十五萬緡
李逢吉及朝士多言“宜併力先取淮西
俟淮西平,乘其勝勢,回取恆冀,如拾芥耳!”上猶豫,久乃從之
丙子,罷河北行營,各使還鎮
丁丑,李愬遣方城鎮遏使李榮宗擊青喜城,拔之
愬每得降卒,必親引問委曲,由是賊中險易遠近虛實盡知之
愬厚待吳秀琳,與之謀取蔡
秀琳曰:“公欲取蔡,非得李祐不可,秀琳無能爲也
”祐者,淮西騎將,有勇略,守興橋柵,常陵暴官軍
庚辰,祐帥士卒刈麥於張柴村,愬召廂虞候史用誠,戒之曰:“爾以三百騎伏彼林中,又使人搖幟於前,若將焚其麥積者
祐素易官軍,必輕騎來逐之,爾乃發騎掩之,必擒之
”用誠如言而往,生擒祐以歸
將士以祐向日多殺官軍,爭請殺之
愬不許,釋縛,待以客禮
時愬欲襲蔡,而更密其謀,獨召祐及李忠義屏人語,或至夜分,他人莫得預聞
諸將恐祐爲變,多諫愬
愬待祐益厚
士卒亦不悅,諸軍日有牒稱祐爲賊內應,且言得賊謀者具言其事
愬恐謗先達於上,己不及救,乃持祐泣曰:“豈天不欲平此賊邪!何吾二人相知之深而不能勝衆口也
”因謂衆曰:“諸君既以祐爲疑,請令歸死於天子
”乃械祐送京師,先密表其狀,且曰:“若殺祐,則無以成功
”詔釋之,以還愬
愬見之喜,執其手曰:“爾之得全,社稷之靈也!”乃署散兵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帳中
或與之同宿,密語不寐達曙,有竊聽於帳外者,但聞祐感泣聲
時唐、隨牙隊三千人,號六院兵馬,皆山南東道之精銳也
愬又以祐爲六院兵馬使
舊軍令,舍賊諜者屠其家
愬除其令,使厚待之
諜反以情告愬,愬益知賊中虛實
乙酉,愬遣兵攻朗山,淮西兵救之,官軍不利
衆皆悵恨,愬獨歡然曰:“此吾計也!”乃募敢死士三千人,號曰突將,朝夕自教習之,使常爲行備,欲以襲蔡
會久雨,所在積水,未果
閏月,己亥,程異還自江、淮,得供軍錢百八十五萬緡
諫議大夫韋綬兼太子侍讀,每以珍膳餉太子,又悅太子以諧謔
上聞之,丁未,罷綬侍讀,尋出爲虔州刺史
綬,京兆人也
吳元濟見其下數叛,兵勢日蹙,六月,壬戌,上表謝罪,願束身自歸
上遣中使賜詔,許以不死,而爲左右及大將董重質所制,不得出
秋,七月,大水,或平地二丈
初,國子祭酒孔戣爲華州刺史,明州歲貢蚶、蛤、淡菜,水陸遞夫勞費,戣奏疏罷之
甲辰,嶺南節度使崔詠薨,宰相奏擬代詠者數人,上皆不用,曰:“頃有諫進蚶、蛤、淡菜者爲誰,可求其人與之
”庚戌,以戣爲嶺南節度使
諸軍討淮西,四年不克,饋運疲弊,民至有以驢耕者
上亦病之,以問宰相
李逢吉等競言師老財竭,意欲罷兵
裴度獨無言,上問之,對曰:“臣請自往督戰
”乙卯,上覆謂度曰:“卿真能爲朕行乎?”對曰:“臣誓不與此賊俱生!臣比觀吳元濟表,勢實窘蹙,但諸將心不壹,不併力迫之,故未降耳
若臣自詣行營,諸將恐臣奪其功,必爭進破賊矣
”上悅,丙戌,以度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義節度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
又以戶部侍郎崔羣爲中書侍朗、同平章事
制下,度以韓弘已爲都統,不欲更爲招討,請但稱宣慰處置使,仍奏刑部侍郎馬總爲宣慰副使,右庶子韓愈爲彰義行軍司馬,判官、書記皆朝廷之選,上皆從之
度將行,言於上曰:“臣若賊滅,則朝天有期;賊在,則歸闕無日
”上爲之流涕
八月,庚申,度赴淮西,上御通化門送之
右神武將軍張茂和,茂昭弟也,嘗以膽略自衒於度
度表爲都押牙,茂和辭以疾,度奏請斬之
上曰:“此忠順之門,爲卿遠貶
”辛酉,貶茂和永州司馬
以嘉王傅高承簡爲都押牙
承簡,崇文之子也
李逢吉不欲討蔡,翰林學士令狐楚與逢吉善,度恐其閤中外之勢以沮軍事,乃請改制書數字,且言其草制失辭
壬戌,罷楚爲中書舍人
李光顏、烏重胤與淮西戰,癸亥,敗於賈店
裴度過襄城南白草原,淮西人以驍騎七百邀之
鎮將楚丘曹華知而爲備,擊卻之
度雖辭招討名,實行無帥事,以郾城爲治所
甲申,至郾城
先是,諸道皆有中使監陳,進退不由主將,勝則先使獻捷,不利則陵挫百端
度悉奏去之,諸將始得專軍事,戰多有功
九月,庚子,淮西兵寇溵水鎮,殺三將,焚芻藁而去
初,上爲廣陵王,布衣張宿以辯口得幸
及即位,累官至比部員外郎
宿招權受賂於外,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逢吉惡之
上欲以宿爲諫議大夫,逢吉曰:“諫議重任,必能可否朝政,始宜爲之
宿小人,豈得竊賢者之位!必欲用宿,請先去臣乃可
”上由是不悅
逢吉又與裴度異議,上方倚度以平蔡
丁未,罷逢吉爲東川節度使
甲寅,李愬將攻吳房,諸將曰:“今日往亡
”愬曰:“吾兵少,不足戰,宜出其不意
彼以往亡不吾虞,正可擊也
”遂往,克其外城,斬首千餘級
餘衆保子城,不敢出
愬引兵還以誘之,淮西將孫獻忠果以驍騎五百追擊其背
衆驚,將走,愬下馬據胡牀,令曰:“敢退者斬!”返旆力戰,獻忠死,淮西兵乃退
或勸愬乘勝攻其子城,可拔也
愬曰:“非吾計也
”引兵還營
李祐言於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皆羸老之卒,可以乘虛直抵其城
比賊將聞之,元濟已成擒矣
”愬然之
冬十月,甲子,遣掌書記鄭澥至郾城,密白裴度
度曰:“兵非出奇不勝,常侍良圖也

上竟用張宿爲諫議大夫,崔羣、王涯固諫,不聽;乃請以爲權知諫議大夫,許之
宿由是怨執政及當時端方之士,與皇甫鎛相表裏,譖去之
裴度帥僚佐觀築城於沱口,董重質帥騎出五溝,邀之,大呼而進,注弩挺刃,勢將及度
李光顏與田布力戰,拒之,度僅得入城
賊退,布扼其溝中歸路
賊下馬逾溝,墜壓死者千餘人
辛未,李愬命馬步都虞候、隨州刺史史旻等留鎮文城,命李祐、李忠義帥突將三千爲前驅,自與監軍將三千人爲中軍,命李進誠將三千人殿其後
軍出,不知所之
愬曰:“但東行
”行六十里,夜,至張柴村,盡殺其戍卒及烽子
據其柵,命士卒少休,食幹,整羈靮,留義成軍五百人鎮之,以斷朗山救兵
命丁士良將五百人斷洄曲及諸道橋樑,復夜引兵出門
諸將請所之,愬曰:“入蔡州取吳元濟!”諸將皆失色
監軍哭曰:“果落李祐奸計!”時大風雪,旌旗裂,人馬凍死者相望
天陰黑,自張柴村以東道路,皆官軍所未嘗行,人人自以爲必死,然畏愬,莫敢違
夜半,雪愈甚,行七十里,至州城
近城有鵝鴨池,愬令驚之以混軍聲
自吳少誠拒命,官軍不至蔡州城下三十餘年,故蔡人不爲備
壬申,四鼓,愬至城下,無一人知者
李愬、李忠義其城爲坎以先登,壯士從之
守門卒方熟寐,盡殺之,而留擊柝者,使擊柝如故,遂開門納衆
及裏城,亦然,城中皆不之覺
雞鳴,雪止,愬入居元濟外宅
或告元濟曰:“官軍至矣!”元濟尚寢,笑曰:“俘囚爲盜耳!曉當盡戮之
”又有告者曰:“城陷矣!”元濟曰:“此必洄曲子弟就吾求寒衣也
”起,聽於廷,聞愬軍號令曰:“常侍傳語!”應者近萬人
元濟始懼,曰:“何等常侍,能至於此!”乃帥左右登牙城拒戰
時董重質擁精兵萬餘人據洄曲
愬曰:“元濟所望者,重質之救耳
”乃訪重質家,厚撫之,遣其子傳道持書諭重質
重質遂單騎詣愬降
愬遣李進誠攻牙城,毀其外門,得甲庫,取其器械
癸酉,復攻之,燒其南門,民爭負薪芻助之,城上矢如胃毛
晡時,門壞,元濟於城上請罪,進誠梯而下之
甲戌,愬以檻車送元濟詣京師,且告於裴度
是日,申、光二州及諸鎮兵二萬餘人相繼來降
自元濟就擒,愬不戮一人,凡元濟官吏、帳下、廚廄之卒,皆復其職,使之不疑,然後屯於鞠場以待裴度
以淮南節度使李鄘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己卯,淮西行營奏獲吳元濟,光祿少卿楊元卿言於上曰:“淮西大有珍寶,臣能知之,往取必得
”上曰:“朕討淮西,爲人除害,珍寶非所求也
董重質之去洄曲軍也,李光顏馳入其壁,悉降其衆
庚辰,裴度遣馬總先入蔡州慰撫
辛巳,度建彰義軍節,將降卒萬餘人入城,李愬具橐鞬出迎,拜於路左
度將避之,愬曰:“蔡人頑悖,不識上下之分,數十年矣
願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
”度乃受之
李愬還軍文城,諸將請曰:“始公敗於郎山而不憂,勝於吳房而不取,冒大風甚雪而不止,孤軍深入而不懼,然卒以成功,皆衆人所不諭也,敢問其故?”愬曰:“朗山不利,則賊輕我而不爲備矣
取吳房,則其衆奔蔡,併力固守,故存之以分其兵
風雪陰晦,則烽火不接,不知吾至
孤軍深入,則入皆致死,戰自倍矣
夫視元者不顧近,慮大者不計細,若矜小勝,恤小敗,先自撓矣,何暇立功乎!”衆皆服
愬儉於奉己而豐於待士,知賢不疑,見可能斷,此其所以成功也
裴度以蔡卒爲牙兵,或諫曰:“蔡人反仄者尚多,不可不備
”度笑曰:“吾爲彰義節度使,元惡既擒,蔡人則吾人也,又何疑焉!”蔡人聞之感泣
先是吳氏父子阻兵,禁人偶語於塗,夜不然燭,有以酒食相過從者罪死
度既視事,下令惟禁盜賊鬥殺,餘皆不問,往來者不限晝夜,蔡人始知有生民之樂
甲申,詔韓弘、裴度條列平蔡將士功狀及蔡之將士降者,皆差第以聞
淮西州縣百姓,給復二年;近賊四州,免來年夏稅
官軍戰亡者,皆爲收葬,給其家衣糧五年;其因戰傷殘廢者,勿停衣糧
十一月,丙戌朔,上御興安門受俘,遂以吳元濟獻廟社,斬於獨柳之下
初,淮西之人劫於李希烈、吳少誠之威虐,不能自拔,久而老者衰,幼者壯,安於悖逆,不復知有朝廷矣
自少誠以來,遣諸將出兵,皆不束以法制,聽各以便宜自戰,故人人得盡其才
韓全義之敗於溵水也,於其帳中得朝貴所與問訊書,少誠束而示衆曰:“此皆公卿屬全義書,雲破蔡州日,乞一將士妻女爲婢妾
”由是衆皆憤怒,以死爲賊用
雖居中士,其風俗獷戾,過於夷貊
故以三州之衆,舉天下之兵環而攻之,四年然後克之
官軍之攻元濟也,李師道募人通使於蔡,察其形勢,牙前虞候劉晏平應募,出汴、宋間,潛行至蔡
元濟大喜,厚禮而遣之
晏平還至鄆,師道屏人而問之,晏平曰:“元濟暴兵數萬於外,阽危如此,而日與僕妾遊戲博奕於內,晏然曾無憂色
以愚觀之,殆必亡,不久矣!”師道素倚淮西爲援,聞之驚怒,尋誣以他過,杖殺之
戊子,以李愬爲山南東道節度使,賜爵涼國公;加韓弘兼侍中;李光顏、烏重胤等各遷官有差
舊制,御史二人知驛
壬辰,詔以宦者爲館驛使
左補闕裴潾諫曰:“內臣外事,職分各殊,切在塞侵官之源,絕出位之漸
事有不便,必戒於初;令或有妨,不必在大
”上不聽
甲午,恩王連薨
辛丑,以唐、隨兵馬使李祐爲神武將軍,知軍事
裴度以馬總爲彰義留兵
癸丑,發蔡州
上封二劍以授樑守謙,使誅吳元濟舊將
度至郾城,遇之,復與俱入蔡州,量罪施刑,不盡如詔旨,仍上疏言之
十二月,壬戌,賜裴度爵晉國公,復入知政事
以馬總爲淮西節度使
初,吐突承璀方貴寵用事,爲淮南監軍
李鄘爲節度使,性剛嚴,與承璀互相敬憚,故未嘗相失
承璀歸,引鄘爲相
鄘恥由宦官進,及將佐出祖,樂作,鄘泣下曰:“吾老安外鎮,宰相非吾任也!”戊寅,鄘至京師,辭疾,不入見,不視事,百官到門,皆辭不見
庚辰,貶淮西降將董重質爲春州司戶
重質爲吳元濟謀主,屢破官軍
上欲殺之,李愬奏先許重質以不死
元和十三年戊戌,公元八一八年
春,正月,乙酉朔,赦天下
初,李師道謀逆命,判官高沐與同僚郭日戶、李公度屢諫之
判官李文會、孔目官林英素爲師道所親信,涕泣言於師道曰:“文會等盡誠爲尚書憂家事,反爲高沐等所疾,尚書奈何不憂十二州之土地,以成沐等之功名乎!”師道由是疏沐等,出沐知萊州
會林英入奏事,令進奏吏密申師道雲:“沐潛輸款於朝廷
”文會從而構之,師道殺沐,並囚郭日戶,凡軍中勸師道效順者,文會皆指爲高沐之黨而囚之
及淮西平,師道憂懼,不知所爲
李公度及牙將李英曇因其懼而說之,使納質獻地以自贖
師道從之,遣使奉表,請使長子入侍,並獻沂、密、海三州
上許之
乙巳,遣左常侍李遜詣鄆州宣慰
上命六軍修麟德殿
右龍武統軍張奉國、大將軍李文悅以外寇初平,營繕太多,白宰相,冀有論諫
裴度因奏事言之
上怒,二月,丁卯,以奉國爲鴻臚卿,壬申,以文悅爲右武衛大將軍,充威遠營使
於是浚龍首池,起承暉殿,土木浸興矣
李愬奏請判官、大將以下官凡百五十員,上不悅,謂裴度曰:“李愬誠有奇功,然奏請過多
使如李晟、渾瑊,又何如哉!”遂留中不下
李鄘固辭相位,戊戌,以鄘爲戶部尚書
以御史大夫李夷簡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渤海僖王言義卒,弟簡王明忠立,改元太始;一歲卒,從父仁秀立,改元建興
乙巳,遣使來告喪
橫海節度使程權自以世襲滄景,與河朔三鎮無殊,內不自安
己酉,遣使上表,請舉族入朝,許之
橫海將士樂自擅,不聽權去,掌書記林蘊諭以禍福,權乃得出
詔以蘊爲禮部員外郎
裴度之在淮西也,布衣柏耆以策幹韓愈曰:“吳元濟既就擒,王承宗破膽矣,願得奉丞相書往說之,可不煩兵而服
”愈白度,爲書遣之
承宗懼,求哀于田弘正,請以二子爲質,及獻德、棣二州,輸租稅,請官史
弘正爲之奏請,上初不許;弘正上表相繼,上重違弘正意,乃許之
夏,四月,甲寅朔,魏博遣使送承宗子知感、知信及德、棣二州圖印至京師
幽州大將譚忠說劉總曰:“自元和以來,劉闢、李錡、田季安、盧從史、吳元濟,阻兵憑險,自以爲深根固蒂,天下莫能危也
然顧盼之間,身死家覆,皆不自知,此非人力所能及,殆天誅也
況今天子神聖威武,苦身焦思,縮衣節食,以養戰士,此志豈須臾忘天下哉!今國兵駸駸北來,趙人已獻城十二,忠深爲公憂之
”總泣且拜曰:“聞先生言,吾心定矣
”遂專意歸朝廷
戊辰,內出廢印二紐,賜左、右三軍闢仗使
舊制,以宦官爲六軍闢仗使,如方鎮之監軍,無印
及張奉國等得罪,至是始賜印,得糾繩軍政,事任專達矣
庚辰,詔洗雪王承宗及成德將士,復其官爵
李師道闇弱,軍府大事,獨與妻魏氏、奴胡惟堪、楊自溫、婢蒲氏、袁氏及孔目官王再升謀之,大將及幕僚莫得預焉
魏氏不欲其子入質,與蒲氏、袁氏言於師道曰:“自先司徒以來,有此十二州,奈何無故割而獻之!今計境內之兵不下數十萬,不獻三州,不過以兵相加
若力戰不勝,獻之未晚
”師道乃大悔,欲殺李公度,幕僚賈直言謂其用事奴曰:“今大禍將至,豈非高沐冤氣所爲!若又殺公度,軍府其危哉!”乃囚之
遷李英曇於萊州,未至,縊殺之
李遜至鄆州,師逆大陣兵迎之,遜盛氣正色,爲陳禍福,責其決語,欲白天子
師道退,與其黨謀之,皆曰:“弟許之,他日正煩一表解紛耳
”師道乃謝曰:“向以父子之私,且迫於將士之情,故遷延未遣
今重煩朝使,豈敢復有二三!”遜察師道非實誠,歸,言於上曰:“師道頑愚反覆,恐必須用兵
”既而師道表言軍情,不聽納質割地,上怒,決意討之
賈直言冒刃諫師道者二:輿櫬諫者一,又畫縛載檻車妻子繫累者以獻
師道怒,囚之
五月,丙申,以忠武節度使李光顏爲義成節度使,謀討師道也
以淮西節度使馬總爲忠武節度使,陳、許、溵、蔡州觀察使
以申州隸鄂嶽,光州隸淮南
辛丑,以知勃海國務大仁秀爲勃海王
以河陽都知兵馬使曹華爲棣州刺史,詔以河陽兵二千送至滳河
會縣爲平盧兵所陷,華擊卻之,殺二千餘人,復其縣以聞
詔加橫海節度副使
六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丁丑,復以烏重胤領懷州刺史,鎮河陽
秋,七月,癸未朔,徙李愬爲武寧節度使
乙酉,下制罪狀李師道,令宣武、魏博、義成、武寧、橫海兵共討之,以宣歙觀察使王遂爲供軍使
遂,方慶之孫也
上方委裴度以用兵,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夷簡自謂纔不及度,求出鎮
辛丑,以夷簡同平章事,充淮南節度使
八月,壬子朔,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王涯罷爲兵部侍郎
吳元濟既平,韓弘懼;九月,自將兵擊李師道,圍曹州
淮西既平,上浸驕侈
戶部侍郎判度支皇甫鎛、衛尉卿、鹽鐵轉運使程異曉其意,數進羨餘以供其費,由是有寵
鎛又厚賂結吐突承璀
甲辰,鎛以本官、異以工部侍郎並同平章事,判使如故
制下,朝野駭愕,至於市井負販者亦嗤之
裴度、崔羣極陳其不可,上不聽
度恥與小人同列,表求自退
不許
度覆上疏,以爲:“鎛、異皆錢穀吏,佞巧小人,陛下一旦置之相位,中外無不駭笑
況鎛在度支,專以豐取刻與爲務,凡中外仰給度支之人無不思食其肉
比者裁損淮西糧料,軍士怨怒
會臣至行營曉諭慰勉,僅無潰亂
今舊將舊兵悉向淄青,聞鎛入相,必盡驚憂,知無可訴之地矣
程異雖人品庸下,然心事和平,可處煩劇,不宜爲相
至如鎛,資性狡詐,天下共知,唯能上惑聖聰,足見奸邪之極
臣若不退,天下謂臣不知廉恥;臣若不言,天下謂臣有負恩寵
今退既不許,言又不聽,臣如烈火燒心,衆鏑叢體
所可惜者,淮西蕩定,河北底寧,承宗斂手削地,韓弘輿疾討賊,豈朝廷之力能制其命哉?直以處置得宜,能服其心耳
陛下建昇平之業,十已八九,何忍還自墮壞,使四方解體乎?”上以度爲朋黨,不之省
鎛自知不爲衆所與,益爲巧諂以自固,奏減內外官俸以助國用
給事中崔植封還敕書,極論之,乃止
植,祐甫之弟子也
時內出積年繒帛付度支令賣,鎛悉以高價買之,以給邊軍
其繒帛朽敗,隨手破裂,邊軍聚而焚之
度因奏事言之,鎛於上前引其足曰:“此靴亦內庫所出,臣以錢二千買之,堅完可久服
度言不可信
”上以爲然
由是鎛益無所憚
程異亦自知不合衆心,能廉謹謙遜,爲相月餘,不敢知印秉筆,故終免於禍
五坊使楊朝汶妄捕系人,迫以考捶,責其息錢,遂轉相誣引,所繫近千人
中丞蕭俛劾奏其狀,裴度、崔羣亦以爲言
上曰:“姑與卿論用兵事,此小事朕自處之
”度曰:“用兵事小,所憂不過山東耳
五坊使暴橫,恐亂輦轂
”上不悅,退,召朝汶責之曰:“以汝故,令吾羞見宰相!”冬,十月,賜朝汶死,盡釋系者
上晚節好神仙,詔天下求方士
宗正卿李道古先爲鄂嶽觀察使,以貪暴聞,恐終獲罪,思所以自媚於上,乃因皇甫鎛薦山人柳泌,雲能合長生藥
甲戌,詔泌居興唐觀煉藥
十一月,辛巳朔,鹽州奏吐蕃寇河曲、夏州
靈武奏破吐蕃長樂州,克其外城
柳泌言於上曰:“天台山神仙所聚,多靈草,臣雖知之,力不能致,誠得爲彼長吏,庶幾可求
”上信之
丁亥,以泌權知台州刺史,仍賜服金紫
諫官爭論奏,以爲:“人主喜方士,未有使之臨民賦政者
”上曰:“煩一州之力而能爲人主致長生,臣子亦何愛焉!”由是羣臣莫敢言
甲午,鹽州奏吐蕃引去
壬寅,以河陽節度使烏重胤爲橫海節度使
丁未,以華州刺史令狐楚爲河陽節度使
重胤以河陽精兵三千赴鎮,河陽兵不樂去鄉里,中道潰歸,又不敢入城,屯於城北,將大掠
令狐楚適至,單騎出,慰撫之,與俱歸
先是,田弘正請自黎陽渡河,會義成節度使李光顏討李師道,裴度曰:“魏博軍既渡河,不可復退,立須進擊,方有成功
既至滑州,即仰給度支,徒有供餉之勞,更生觀望之勢
又或與李光顏互相疑阻,益致遷延
與其渡河而不進,不若養威於河北
宜且使之秣馬厲兵,俟霜降水落,自楊劉渡河,直指鄆州,得至陽谷置營,則兵勢自盛,賊衆搖心矣
”上從之
是月,弘正將魏博全師自楊劉渡河,距鄆州四十里築壘
賊中大震
功德使上言:“鳳翔法門寺塔有佛指骨,相傳三十年一開,開則歲豐人安
來年應開,請迎之
”十二月,庚戌朔,上遣中使帥僧衆迎之
戊辰,以春州司戶董重質爲試太子詹事,委武寧軍驅使,李愬請之也
戊寅,魏博、義成軍送所獲李師道都知兵馬使夏侯澄等四十七人,上皆釋弗誅,各付所獲行營驅使,曰:“若有父母欲歸者,優給遣之
朕所誅者,師道而已
”於是賊中聞之,降者相繼
初,李文會與兄元規皆在李師古幕下
師古薨,師道立,元規辭去,文會屬師道親黨請留
元規將行,謂文會曰:“我去,身退而安全;汝留,必驟貴而受禍
”及官軍四臨,平盧兵勢日蹙,將士喧然,皆曰:“高沐、郭日戶、李存爲司空忠謀,李文會奸佞,殺沐,囚日戶、存,以致此禍
”師道不得已,出文會攝登州刺史,召日戶、存還幕府
上常語宰相:“人臣當力爲善,何乃好立朋黨!朕甚惡之
”裴度對曰:“方以類聚,物以羣分
君子、小人志趣同者,勢必相合
君子爲徒,謂之同德;小人爲徒,謂之朋黨;外雖相似,內實懸殊,在聖主辯其所爲邪正耳

武寧節度使李愬與平盧兵十一戰,皆捷
己卯晦,進攻金鄉,克之
李師道性懦怯,自官軍致討,聞小敗及失城邑,輒憂悸成疾,由是左右皆蔽匿,不以實告
金鄉,兗州之要地,既失之,其刺史遣驛騎告急,左右不爲通,師道至死竟不知也
元和十四年己亥,公元八一九年
春,正月,辛已,韓弘拔考城,殺二千餘人
丙戌,師道所署沐陽令樑洞以縣降於楚州刺史李聽
吐蕃遣使者論短立藏等來修好,未返,入寇河曲
上曰:“其國失信,其使何罪!”庚寅,遣歸國
壬辰,武寧節度使李愬拔魚臺
中使迎佛骨至京師,上留禁中三日,乃歷送諸寺,王公士民瞻奉舍施,惟恐弗及,有竭產充施者,有然香臂頂供養者
刑部侍郎韓愈上表切諫,以爲:“佛者,夷狄之一法耳
自黃帝以至禹,湯、文、武,皆享壽考,百姓安樂,當是時,未有佛也
明帝時,始有佛法
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
宋、齊、樑、陳、元魏已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
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舍身爲寺家奴,竟爲侯景所逼,餓死臺城,國亦尋滅
事佛求福,乃更得禍
由此觀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百姓愚冥,易惑難曉,苟見陛下如此,皆雲‘天子大聖,猶一心敬信;百姓微賤,於佛豈可更惜身命
’佛本夷狄之人,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恩
假如其身尚在,奉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惑衆也
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豈宜以入宮禁!古之諸侯得吊於國,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
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視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羣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罪,臣實恥之!乞以此骨會有司,投諸水火,永絕要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爲,出於尋常萬萬也,豈不盛哉!佛如有靈,能作禍福,凡有殃咎,宜加臣身

上得表,大怒,出示宰相,將加愈極刑
裴度、崔羣爲言:“愈雖狂,發於忠懇,宜寬容以開言路
”癸巳,貶愈爲潮州刺史
自戰國之世,老、莊與儒者爭衡,更相是非
至漢末,益之以佛,然好者尚寡
晉、宋以來,日益繁熾,自帝王至於士民,莫不尊信
下者畏慕罪福,高者論難空有
獨愈惡其蠹財惑衆,力排之,其言多矯激太過
惟《送文暢師序》最得其要,曰:“夫鳥俯而啄,仰而四顧,獸深居而簡出,懼物之爲己害也,猶且不免焉
弱之肉,強之食
今吾與文暢安居而暇食,優遊以生死,與禽獸異者,寧可不知其所自邪!”
丙申,田弘正奏敗淄青兵於東阿,殺萬餘人
滄州刺史李宗奭與橫海節度使鄭權不葉,不受其節制,權奏之
上遣中使追之,宗奭使其軍中留己,表稱懼亂未敢離州
詔以烏重胤代權,將吏懼,逐宗奭
宗奭奔京師,辛丑,斬於獨柳之下
丙午,田弘正奏敗平盧兵於陽谷
起屠維大淵獻二月,盡重光赤奮若六月,凡二年在奇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下
元和十四年己亥,公元八一九年
二月,李聽襲海州,克東海、朐山、懷仁等縣
李愬敗平盧兵於沂州,拔丞縣
李師道聞官軍侵逼,發民治鄆州城塹,修守備,役及婦人,民益懼且怨
都知兵馬使劉悟,正臣之孫也,師道使之將兵萬餘人屯陽谷以拒官軍
悟務爲寬惠,使士卒人人自便,軍中號曰劉父
及田弘正渡河,悟軍無備,戰又數敗
或謂師道曰:“劉悟不修軍法,專收衆心,恐有他志,宜早圖之
”師道召悟計事,欲殺之
或諫曰:“今官軍四合,悟無逆狀,用一人言殺之,諸將誰肯爲用!是自脫其爪牙也
”師道留悟旬日,復遣之,厚贈金帛以安其意
悟知之,還營,陰爲之備
師道以悟將兵在外,署悟子從諫門下別奏
從諫與師道諸奴日遊戲,頗得其陰謀,密疏以白父
又有謂師道者曰:“劉悟終爲患,不如早除之
”丙辰,師道潛遣二使齎帖授行營兵馬副使張暹,令斬悟首獻之,勒暹權領行營
時悟方據高丘張幕置酒,去營二三裏
二使至營,密以貼授暹
暹素與悟善,陽與使者謀曰:“悟自使府還,頗爲備,不可匆匆,暹請先往白之,雲:‘司空遣使存問將士,兼有賜物,請都頭速歸,同受傳語
’如此,則彼不疑,乃可圖也
”使者然之
暹懷帖走詣悟,屏人示之
悟潛遣人先執二使,殺之
時已向暮,悟按轡徐行還營,坐帳下,嚴兵自衛
召諸將,厲色謂之曰:“悟與公等不顧死亡以抗官軍,誠無負於司空
今司空信讒言,來取悟首
悟死,諸公其次矣
且天子所欲誅者獨司空一人
今軍勢日蹙,吾曹何爲隨之族滅!欲與諸公卷旗束甲,還入鄆州,奉行天子之命,豈徒免危亡,富貴可圖也
諸公以爲何如?”兵馬使趙垂棘立於衆首,良久,對曰:“如此,事果濟否?”悟應聲罵曰:“汝與司空合謀邪!”立斬之
遍問其次,有遲疑未言者,悉斬之,並斬軍中素爲衆所惡者,凡三十餘,屍於帳前
餘皆股粟,曰:“惟都頭命,願盡死!”乃令士卒曰:“入鄆,人賞錢百緡,惟不得近軍帑
其使宅及逆黨家財,任自掠取,有仇者報之
”使士卒皆飽食執兵,夜半聽鼓三聲絕即行,人銜枚,馬縛口,遇行人,執留之,人無知者
距城數裏,天未明,悟駐軍,使聽城上柝聲絕,使十人前行,宣言“劉都頭奉帖追入城
”門者請俟寫簡白使,十人拔刃擬之,皆竄匿
悟引大軍繼至,城中噪譁動地
比至,子城已洞開,惟牙城拒守,尋縱火,斧其門而入
牙中兵不過數百,始猶有發弓矢者,俄知力不支,皆投於地
悟勒兵升聽事,使捕索師道
師道與二子伏廁牀下,索得之,悟命置牙門外隙地,使人謂曰:“悟奉密詔送司空歸闕,然司空亦何顏復見天子!”師道猶有幸生之意,其子弘方仰曰:“事已至此,速死爲幸!”尋皆斬之
自卯至午,悟乃命兩都虞候巡坊市,禁掠者,即時皆定
大集兵民於球場,親乘馬巡繞,慰安之
斬贊師道逆謀者二十餘家,文武將吏且懼且喜,皆入賀
悟見李公度,執手歔欷;出賈直言於獄,置之幕府
悟之自陽谷還兵趨鄆也,潛使人以其謀告田弘正曰:“事成,當舉烽相白
萬一城中有備不能入,願公引兵爲助
功成之日,皆歸於公,悟何敢有之!”且使弘正進據己營
弘正見烽,知得城,遣使往賀
悟函師道父子三首遣使送弘正營,弘正大喜,露布以聞
淄、青等十二州皆平
弘正初得師道首,疑其非真,召夏侯澄使識之
澄熟視其面,長號隕絕者久之,乃抱其首,舐其目中塵垢,復慟哭
弘正爲之改容,義而不責
壬戌,田弘正捷奏至
乙丑,命戶部侍郎楊於陵爲淄青宣撫使
己巳,李師道首函至
自廣德以來,垂六十年,籓鎮跋扈河南、北三十餘州,自除官吏,不供貢賦,至是盡遵朝廷約束
上命楊於陵分李師道地,於陵按圖籍,視土地遠邇,計士馬衆寡,校倉庫虛實,分爲三道,使之適均:以鄆、曹、濮爲一道,淄、清、齊、登、萊爲一道,兗、海、沂、密爲一道,上從之
劉悟以初討李師道詔雲:“部將有能殺師道以衆降者,師道官爵悉以與之
”意謂盡得十二州之地,遂補署文武將佐,更易州縣長吏;謂其下曰:“軍府之政,一切循舊
自今但與諸公抱子弄孫,夫復何憂!”上欲移悟他鎮,恐悟不受代,復須用兵,密詔田弘正察之
弘正日遣使者詣悟,託言修好,實觀其所爲
悟多力,好手搏,得鄆州三日,則教軍中壯士手搏,與魏博使者庭觀之,自搖肩攘臂,離坐以助其勢
弘正聞之,笑曰:“是聞除改,登即行矣,何能爲哉!”庚午,以悟爲義成節度使
悟聞制下,手足失墜
明日,遂行
弘正已將數道兵,比至城西二里,與悟相見於客亭,即受旌節,馳詣滑州,闢李公度、李存、郭昈、賈直言以自隨
悟素與李文會善,既得鄆州,使召之,未至
聞將移鎮,昈、存謀曰:“文會佞人,敗亂淄青一道,滅李司空之族,萬人所共仇也!不乘此際誅之,田相公至,務施寬大,將何以雪三齊之憤怨乎!”乃詐爲悟帖,遣使即文會所至,取其首以來
使者遇文會於豐齊驛,斬之
比還,悟及昈、存已去,無所覆命矣
文會二子,一亡去,一死於獄,家貲悉爲人所掠,田宅沒官
詔以淄青行營副使張暹爲戎州刺史
癸酉,加田弘正檢校司徒、同平章事
先是,李師道將敗數月,聞風動鳥飛,皆疑有變,禁鄆人親識宴聚及道路偶語,犯者有刑
弘正既入鄆,悉除苛禁,縱人遊樂,寒食七晝夜不禁行人
或諫曰:“鄆人久爲寇敵,今雖平,人心未安,不可不備
”弘正曰:“今爲暴者既除,宜施以寬惠,若復爲嚴察,是以桀易桀也,庸何愈焉!”
先是,賊數遣人入關,截陵戟,焚倉場,流矢飛書,以震駭京師,沮撓官軍
有司督察甚嚴,潼關吏至發人囊篋以索之,然終不能絕
及田弘正入鄆,閱李師道簿書,有賞殺武元衡人王士元等及賞潼關、蒲津吏卒案,乃知曏者皆吏卒賂於賊,容其奸也
裴度纂述蔡、鄆用兵以來上之憂勤機略,因侍宴獻之,請內印出付史官
上曰:“如此,似出朕志,非所欲也
”弗許
三月,戊子,以華州刺史馬總爲鄆、曹、濮等州節度使
己丑,以義成節度使薛平爲平盧節度、淄、青、齊、登、萊等州觀察使
以淄青四面行營供軍使王遂爲沂、海、兗、密等州觀察使
橫海節度使烏重胤奏:“河朔籓鎮所以能旅拒朝命六十餘年者,由諸州縣各置鎮將領事,收刺史、縣令之權,自作威福
向使刺史各得行其職,則雖有奸雄如安、史,必不能以一州獨反也
臣所領德、棣、景三州,已舉牒各還刺史職事,應在州兵並令刺史領之
”夏,四月,丙寅,詔諸道節度、都團練、都防禦、經略等使所統支郡兵馬,並令刺史領之
自至德以來,節度使權重,所統諸州各置鎮兵,以大將主之,暴橫爲患,故重胤論之
其後河北諸鎮,惟橫海最爲順命,由重胤外之得宜故也
辛未,工部侍郎、同平章事程異薨
裴度在相位,知無不言,皇甫鎛之黨陰擠之
丙子,詔度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充河東節度使
皇甫鎛專以掊克取媚,人無敢言者,獨諫議大夫武儒衡上疏言之
鎛自訴於上,上曰:“卿以儒衡上疏,將報怨邪!”鎛乃不敢言
儒衡,元衡之從父弟也
史館修撰李翱上言,以爲:“定禍亂者,武功也;興太平者,文德也
今陛下既以武功定海內,若遂革弊事,復高祖、太宗舊制;用忠正而不疑,屏邪佞而不邇;改稅法,不督錢而納布帛;絕進獻,寬百姓租賦;厚邊兵,以制戎狄侵盜;數訪問待制官,以通塞蔽;此六者,政之根本,太平所以興也
陛下既已能行其難,若何不爲其易乎!以陛下天資上聖,如不惑近習容悅之辭,任骨鯁正直之士,與之興大化,可不勞而成也
若不有此爲事,臣恐大功之後,逸欲易生
進言者必曰:‘天下既平矣,陛下可以高枕自安逸
’如是,則太平未可期矣!”
秋,七月,丁丑朔,田弘正送殺武元衡賊王士元等十六人,詔使內京兆府、御史臺遍鞫之,皆款服
京兆尹崔元略以元衡物色詢之,則多異同
元略問其故,對曰:“恆、鄆同謀遣客刺元衡,而士元等後期,聞恆人事成,遂竊以爲己功,還報受賞耳
今自度爲罪均,終不免死,故承之
”上亦不欲復辨正,悉殺之
戊寅,宣武節度使韓弘始入朝,上待之甚厚
弘獻馬三千,絹五千,雜繒三萬,金銀器千,而汴之庫廄尚有錢百餘萬緡,絹百餘萬匹,馬七千匹,糧三百萬斛
己丑,羣臣上尊號曰元和聖文神武法天應道皇帝,赦天下
沂、海、兗、密觀察使王遂,本錢穀吏,性狷急,無遠識
時軍府草創,人情未安,遂專以嚴酷爲治,所用杖絕大於常行者,每詈將卒,輒曰“反虜”;又盛夏役士卒營府舍,督責峻急
將卒憤怨
辛卯,役卒王弁與其徒四人浴於沂水,密謀作亂,曰:“今服役觸罪亦死,奮命立事亦死,死於立事,不猶愈乎!明日,常侍與監軍、副使有宴,軍將皆在告,直兵多休息,吾屬乘此際出其不意取之,可以萬全
”四人皆以爲然,約事成推弁爲留後
壬辰,遂方宴飲,日過中,弁等五人突入,於直房前取弓刀,徑前射副使張敦實,殺之
遂與監軍狼狽起走,弁執遂,數之以盛暑興役,用刑刻暴,立斬之
傳聲勿驚監軍,弁即自稱留後,升廳號令,與監軍抗禮,召集將吏參賀,衆莫敢不從
監軍具以狀聞
甲午,韓弘又獻絹二十五萬匹,絁三萬匹,銀器二百七十
左右軍中尉各獻錢萬緡
自淮西用兵以來,度支、鹽鐵及四方爭進奉,謂之“助軍”;賊平又進奉,謂之“賀禮”;後又進奉,謂之“助賞”;上加尊號又進奉,亦,謂之“賀禮”
丁酉,以河陽節度使令狐楚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楚與皇甫鎛同年進士,引以爲相
朝廷聞沂州軍亂,甲辰,以棣州刺史曹華爲沂、海、兗、密觀察使
韓弘累表請留京師
八月,己酉,以弘守司徒,兼中書令
癸丑,以吏部尚書張弘靖同平章事,充宣武節度使
弘靖,宰相子,少有令聞,立朝簡默
河東、宣武闕帥,朝廷以其位望素重,使鎮之
弘靖承王鍔聚斂之餘,韓弘嚴猛之後,兩鎮喜其廉謹寬大,故上下安之
己未,田弘正入朝,上待之尤厚
戊辰,陳許節度使郗士美薨,以庫部員外郎李渤爲弔祭使
渤上言:“臣過渭南,聞長源鄉舊四百戶,今才百餘戶,閺鄉縣舊三千戶,今才千戶,其它州縣大率相似
跡其所以然,皆由以逃戶稅攤於比鄰,致驅迫俱逃,此皆聚斂之臣剝下媚上,惟思竭澤,不慮無魚
乞降詔書,絕攤逃之弊
盡逃戶之產償稅,不足者乞免之
計不數年,人皆復於農矣
”執政見而惡之,渤遂謝病,歸東都
癸酉,吐蕃寇慶州,營於方渠
朝廷議興兵討王弁,恐青、鄆相扇繼變,乃除弁開州刺史,遣中使賜以告身
中使紿之曰:“開州計已有人迎候道路,留後宜速發
”弁即日發沂州,導從尚百餘人,入徐州境,所在減之,其衆亦稍逃散,遂加以杻械,乘驢入關
九月,戊寅,腰斬東市
先是,三分鄆兵以隸三鎮,及王遂死,朝廷以爲師道餘黨兇態未除,命曹華引棣州兵赴鎮以討之
沂州將士迎候者,華皆以好言撫之,使先入城,慰安其餘,衆皆不疑
華視事三日,大饗將士,伏甲士千人於幕下,乃集衆而諭之曰:“天子以鄆人有遷徙之勞,特加優給,宜令鄆人處右,沂人處左
”既定,令沂人皆出,因闔門,謂鄆人曰:“王常侍以天子之命爲帥於此,將士何得輒害之!”語未畢,伏者出,圍而殺之,死者千二百人,無一得脫者
門屏間赤霧高丈餘,久之方散
臣光曰:《春秋》書楚子虔誘蔡侯般殺之於申
彼列國也
孔子猶深貶之,惡其誘討也,況爲天子而誘匹夫乎!王遂以聚斂之才,殿新造之邦,用苛虐致亂
王弁庸夫,乘釁竊發,苟沂帥得人,戮之易於犬豕耳,何必以天子詔書爲誘人之餌乎!且作亂者五人耳,乃使曹華設詐,屠千餘人,不亦濫乎!然則自今士卒孰不猜其將帥,將帥何以令其士卒!上下盻盻,如寇仇聚處,得間則更相魚肉,惟先發者爲雄耳,禍亂何時而弭哉!惜夫!憲宗削平僭亂,幾致治平,其美業所以不終,由苟徇近功,不敦大信故也
甲辰,以田弘正兼侍中,魏博節度使如故
弘正三表請留,上不許
弘正常恐一旦物故,魏人猶以故事繼襲,故兄弟子侄皆仕諸朝,上皆擢居顯列,硃紫盈庭,時人榮之
乙巳,上問宰相:“玄宗之政,先理而後亂,何也?”崔羣對曰:“玄宗用姚崇、宋璟、盧懷慎、蘇頲、韓休、張九齡則理,用宇文融、李林甫、楊國忠則亂
故用人得失,所繫非輕
人皆以天寶十四年安祿山反爲亂之始,臣獨以爲開元二十四年罷張九齡相,專任李林甫,此理亂之所分也
願陛下以開元初爲法,以天寶末爲戒,乃社稷無疆之福!”皇甫鎛深恨之
冬,十月,壬戊,容管奏安南賊楊清陷都護府,殺都護李象古及妻子、官屬、部曲千餘人
象古,道古之兄也,以貪縱苛刻失衆心
清世爲蠻酋,象古召爲牙將,清鬱郁不得志
象古命清將兵三千討黃洞蠻,清因人心怨怒,引兵夜還,襲府城,陷之
初,蠻賊黃少卿,自貞元以來數反覆,桂管觀察使裴行立、容管經略使陽旻欲徼倖立功,爭請討之,上從之
嶺南節度使孔戣屢諫曰:“此禽獸耳,但可自計利害,不足與論是非
”上不聽,大發江、湖兵會容、桂二管入討,士卒被瘴癘,死者不可勝計
安南乘之,遂殺都護
行立、旻竟無功,二管凋弊,惟戣所部晏然
丙寅,以唐州刺史桂仲武爲安南都護,赦楊清,以爲瓊州刺史
是月,吐蕃節度論三摩等將十五萬衆圍鹽州,党項亦發兵助之
刺史李文悅竭力拒守,凡二十七日,吐蕃不能克
靈武牙將史奉敬言於朔方節度使杜叔良,請兵三千,齎三十日糧,深入吐蕃以解鹽州之圍
叔良以二千五百人與之
奉敬行旬餘,無聲問,朔方人以爲俱沒矣
無何,奉敬自它道出吐蕃背,吐蕃大驚,潰去
奉敬奮擊,大破,不可勝計
奉敬與鳳翔將野詩良浦、涇原將郝玼以勇著名於邊,吐蕃憚之
柳泌至台州,驅吏民採藥,歲餘,無所得而懼,舉家逃入山中
浙東觀察使捕送京師
皇甫鎛、李道古保護之,上覆使待詔翰林;服其藥,日加躁渴
起居舍人裴潾上言,以爲:“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樂者饗天下之福,自黃帝至於文、武,享國壽考,皆用此道也
自去歲以來,所在多薦方士,轉相汲引,其數浸繁
借令天下真有神仙,彼必深潛巖壑,惟畏人知
凡候伺權貴之門,以大言自衒奇技驚衆者,皆不軌徇利之人,豈可信其說而餌其藥邪!夫藥以愈疾,非朝夕常餌之物
況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氣,殆非人五藏之所能勝也
古者君飲藥,臣先嚐之,乞令獻藥者先自餌一年,則真僞自可辨矣
”上怒,十一月,己亥,貶潾江陵令
初,羣臣議上尊號,皇甫鎛欲增“孝德”字,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羣曰:“言聖則孝在其中矣
”鎛譖羣於上曰:“羣於陛下惜‘孝德’二字
”上怒
時鎛給邊軍賜與,多不時得,又所給多陳敗,不可服用,軍士怒怒,流言欲爲亂
李光顏憂懼,欲自殺
遣人訴於上,上不信
京師恟懼,羣具以中外人情上聞
鎛密言於上曰:“邊賜皆如舊制,而人情忽如此者,由羣鼓扇,將以賣直,歸怨於上也
”上以爲然
十二月,乙卯,以羣爲湖南觀察使,於是中外切齒於鎛矣
中書舍人武儒衡,有氣節,好直言,上器之,顧待甚渥,人皆言其且入相
令狐楚忌之,思有以沮之者,乃薦山南東道節度推官狄兼謨才行
癸亥,擢兼謨左拾遺內供奉
兼謨,仁杰之族曾孫也
楚自草制辭,盛言“天后竊位,奸臣擅權,賴仁杰保佑中宗,克復明闢
”儒衡泣訴於上,且言:“臣曾祖平一,在天后朝,辭榮終老
”上由是楚楚之爲人
元和十五年庚子,公元八二零年
春,正月,沂、海、兗、密觀察使曹華請徙理兗州,許之
義成節度使劉悟入朝
初,左軍中尉吐突承璀謀立澧王惲爲太子,上不許
及上寢疾,承璀謀尚未息
太子聞而憂之,密遣人問計於司農卿郭釗
釗曰:“殿下但盡孝謹以俟之,勿恤其他
”釗,太子之舅也
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獲罪,有死者,人人自危
庚子,暴崩於中和殿
時人皆言內常侍陳弘志弒逆,其黨類諱之,不敢討賊,但云藥發,外人莫能明也
中尉樑守廉與諸宦官馬進潭、劉承偕、韋元素、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殺吐突承璀及澧王惲,賜左、右神策軍士錢人五十緡,六軍、威遠人三十緡,左、右金吾人十五緡
閏月,丙午,穆宗即位於太極殿東序
是日,召翰林學士段文昌等及兵部郎中薛放、駕部員外郎丁公著對於思政殿
放,戎之弟;公著,蘇州人;皆太子侍讀也
上未聽政,放、公著常侍禁中,參預機密,上欲以爲相,二人固辭
丁未,輟西宮朝臨,集羣臣於月華門外
貶皇甫鎛爲崖州司戶,市井皆相賀
上議命相,令狐楚薦御史中丞蕭俛
辛亥,以俛及段文昌皆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楚、俛與皇甫鎛皆同年進士,上欲誅鎛,俛及宦官救之,故得免
壬子,杖殺柳泌及僧大通,自餘方士皆流嶺表,貶左金吾將軍李道古循州司馬
癸丑,以薛放爲工部侍郎,丁公著爲給事中
二月丁丑,乙卯,尊郭貴妃爲皇太后上御丹鳳門樓,赦天下
事畢,盛陳倡優雜戲於門內而觀之
丁亥,上幸左神策軍觀手搏雜戲
庚寅,監察御史楊虞卿上疏,以爲:“陛下宜延對羣臣,周遍顧問,惠以氣色,使進忠若趨利,論政若訴冤,如此而不致昇平者,未之有也
”衡山人趙知微亦上疏諫上游畋無節
上雖不能用,亦不罪也
壬辰,廢邕管,命容管經略使陽旻兼領之
安南都護桂仲武至安南,楊清拒境不納
清用刑慘虐,其黨離心
仲武遣人說其酋豪,數月間,降者相繼,得兵七千餘人
朝廷以仲武爲逗遛,甲午,以桂管觀察使裴行立爲安南都護
乙未,以太僕卿杜式方爲桂管觀察使
丙申,貶仲武爲安州刺史
丹王逾薨
吐蕃寇靈武
憲宗之末,回鶻遣合達幹來求婚尤切,憲宗許之
三月,癸卯朔,遣合達幹歸國
上見夏州觀察判官柳公權書跡,愛之
辛酉,以公權爲右拾遺、翰林侍書學士
上問公權:“卿書何能如是之善?”對曰:“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
”上默然改容,知其以筆諫也
公權,公綽之弟也
辛未,安南將士開城納桂仲武,執楊清,斬之
裴行立至海門而卒
復以仲武爲安南都護
吐蕃寇鹽州
初,膳部員外郎元稹爲江陵士曹,與監軍崔潭峻善
上在東宮,聞宮人誦稹歌詩而善之
及即位,潭峻歸朝,獻稹歌詩百餘篇
上問:“稹安在?”對曰:“今爲散郎
”夏,五月,庚戌,以稹爲祠部郎中、知制誥
朝論鄙之
會同傣食瓜於閣下,有蠅集其上,中書舍人武儒衡以扇揮之曰:“適從何來,遽集於此!”同僚皆失色,儒衡意氣自若
庚申,葬神聖章武孝皇帝於景陵,廟號憲宗
六月,以湖南觀察使崔羣爲吏部侍郎,召對別殿
上曰:“朕升儲副,知卿爲羽翼
”對曰:“先帝之意,久屬聖明,臣何力之有!”
太后居興慶宮,每朔望,上帥百官詣宮上壽
上性侈,所以奉養太后尤爲華靡
秋,七月,乙巳,以鄆、曹、濮節度爲天平軍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令狐楚坐爲山陵使,部吏盜官物,又不給工人傭直,收其錢十五萬緡爲羨餘獻之,怨訴盈路
丁卯,罷爲宣、歙、池觀察使
八月,癸已,發神策兵二千浚魚藻池
戊戌,以御史中丞崔植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己亥,再貶令狐楚衡州刺史
上甫過公除,即事遊畋聲色,賜與無節
九月,欲以重陽大宴
拾遺李珏帥其同僚上疏曰:“伏以元朔未改,園陵尚新,雖陛下就易月之期,俯從人慾;而《禮經》著三年之制,猶服心喪
遵同軌之會始離京,告遠夷之使未覆命
遏密弛禁,蓋爲齊人
合謀後庭,事將未可
”上不聽
戊午,加邠寧節度使李光顏、武寧節度使李愬並同平章事
冬,十月,王承宗薨,其下祕不發喪,子知感、知信皆在朝,諸將欲取帥於屬內諸州
參謀崔燧以承宗祖母涼國夫人命,告諭諸將及親兵,立承宗之弟觀察支使承元
承元時年二十,將士拜之,承元不受,泣且拜,諸將固請不已
承元曰:“天子遣中使監軍,有事當與之議
”及監軍至,亦勸之
承元曰:“諸公未忘先德,不以承元年少,欲使之攝軍務,承元請盡節天子以遵忠烈王之志,諸公肯從之乎!”衆許諾
承元乃視事於都將聽事,令左右不得謂己爲留後,委事於參佐,密表請朝廷除帥
庚辰,監軍奏承宗疾亟,弟承元權知留後,並以承元表聞
党項復引吐蕃寇涇州,連營五十里
辛已,遣起居舍人拍耆詣鎮州宣慰
壬午,羣臣入閣
諫議大夫鄭覃、崔郾等五人進言:“陛下宴樂過多,畋遊無度
今胡寇壓境,忽有急奏,不知乘輿所在
又晨夕與近習倡優狎暱,賜與過厚
大金帛皆百姓膏血,非有功不可與
雖內藏有餘,願陛下愛之,萬一四方有事,不復使有司重斂百姓
”時久無閣中論事者,上始甚訝之,謂宰相曰:“此輩何人?”對曰:“諫官
”上乃使人慰勞之,曰:“當依卿言
”宰相皆賀,然實不能用也
覃,珣瑜之子也
上嘗謂給事中丁公著曰:“聞外間人多宴樂,此乃時和人安,足用爲慰
”公著對曰:“此非佳事,恐漸勞聖慮
”上曰:“何故?”對曰:“自天寶以來,公卿大夫競爲遊宴,沉酣晝夜,優雜子女,不愧左右
如此不已,則百職皆廢,陛下能無獨憂勞乎!願少加禁止,乃天下之福也

癸未,涇州奏吐蕃進營距州三十里,告急求救
以右軍中尉樑守謙爲左、右神策京西、北行營都監,將兵四千人,併發八鎮全軍救之
賜將士裝錢二萬緡
以郯王府長史邵同爲太府少卿兼御史中丞,充答吐蕃請和好使
初,祕書少監田洎入吐蕃爲弔祭使,吐蕃請與唐盟於長武城下,洎恐吐蕃留之不得還,唯阿而已
既而吐蕃爲党項所引入寇,因以爲辭曰:“田洎許我將兵赴盟
”於是貶洎郴州司戶
成德軍始奏王承宗薨
乙酉,徙田弘正爲成德節度使,以王承元爲義成節度使,劉悟爲昭義節度使,李愬爲魏博節度使
又以左金吾將軍田布爲河陽節度使
渭州刺史郝玼出兵襲吐蕃營,所殺甚衆
李光顏發邠寧兵救涇州
邠寧兵以神策受賞厚,皆慍曰:“人給五十緡而不識戰鬥者,彼何人邪!常額衣資不得而前冒白刃者,此何人邪!”洶洶不可止
光顏親爲開陳大義以諭之,言與涕俱,然後軍士感悅而行
將至涇州,吐蕃懼而退
丙戌,罷神策行營
西川奏吐蕃寇雅州
辛卯,鹽州奏吐蕃營於烏、白池,尋亦皆退
十一月,癸卯,遣諫議大夫鄭覃詣鎮州宣慰,賜錢一百萬緡以賞將士
王承元既請朝命,諸將及鄰道爭以故事勸之,承元皆不聽
及移鎮義成,將士喧譁不受命,承元與柏耆召諸將以詔旨諭之,諸將號哭不從
承元出家財以散之,擇其有勞者擢之,謂曰:“諸公以先代之故,不欲承元去,此意甚厚
然使承元違天子之詔,其罪大矣
昔李師道之未敗也,朝廷嘗赦其罪,師道欲行,諸將固留之
其後殺師道者亦諸將也
諸將勿使承元爲師道,則幸矣
”因涕泣不自勝,且拜之
十將李寂等十餘人固留承元,承元斬以徇,軍中乃定
丁未,承元赴滑州
將吏或以鎮州器用財貨行,承元悉命留之
上將幸華清宮,戊午,宰相率兩省供奉官詣延英門,三上表世諫,且言:“如此,臣輩當扈從
”求面對,皆不聽
諫官伏門下,至暮,乃退
己未,未明,上自複道出城,幸華清宮,獨公主、駙馬、中尉、神策六軍使帥禁兵千餘人扈從,晡時還宮
十二月,己已朔,鹽州奏:吐蕃千餘人圍烏、白池
庚辰,西川奏南詔二萬人入界,請討吐蕃
癸未,容管奏破黃少卿萬餘衆,拔營柵三十六
時少卿久未平,國子祭酒韓愈上言:“臣去年貶嶺外,熟知黃家賊事
其賊無城郭可居,依山傍險,自稱洞主,尋常亦各營生,急則屯聚相保
比緣邕管經略使多不得人,德既不能綏懷,威又不能臨制,侵欺虜縛,以致怨恨
遂攻劫州縣,侵暴平人,或復私仇,或貪小利,或聚或散,終亦不能爲事
近者征討本起裴行立、陽旻,此兩人者本無遠慮深謀,意在邀功求賞
亦緣見賊未屯聚之時,將謂單弱,爭獻謀計
自用兵以來,已經二年,前後所奏殺獲計不下二萬餘人,倘皆非虛,賊已尋盡
至今賊猶依舊,足明欺罔朝廷
邕、容兩管,經此凋弊,殺傷疾疫,十室九空,如此不已,臣恐嶺南一道未有寧息之時
自南討已來,賊徒亦甚傷損,察其情理,厭苦必深
賊所處荒僻,假如盡殺其人,盡得其地,在於國計不爲有益
若因改元大慶,赦其罪戾,遣使宣諭,必望風降伏
仍爲選擇有威信者爲經略使,苟處置得宜,自然永無侵叛之事
”上不能用
穆宗睿聖文惠孝皇帝上
長慶元年辛丑,公元八二一年
春,正月,辛丑,上祀圓丘
赦天下,改元
河北諸道各令均定兩稅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蕭俛,介潔疾惡,爲相,重惜官職,少所引拔
西川節度使王播大修貢奉,且以賂結宦官,求爲相,段文昌復左右之
詔徵播詣京師
俛屢於延英力爭,言:“播纖邪,物論沸騰,不可以污臺司
”上不聽,俛遂辭位
己未,播至京師
壬戌,俛罷爲右僕射
俛固辭僕射,二月,癸酉,改吏部尚書
盧龍節度使劉總既殺其父兄,心常自疑,數見父兄爲崇
常於府舍飯僧數百,使晝夜爲佛事,每視事退則處其中;或處他室,則驚悸不能寐
晚年,恐懼尤甚
亦見河南、北皆從化,己卯,奏乞棄官爲僧
仍乞賜錢百萬緡以賞將士
上面諭西川節度使王播令歸鎮,播累表乞留京師
會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段文昌請退,壬申,以文昌同平章事;充西州節度使;以翰如學士社杜元穎爲戶部侍郎、同平章事
以播爲刑部尚書,充鹽鐵轉運使
元穎,淹之六世孫也
回鶻保義可汗卒
三月,癸丑,以劉總兼侍中,充天平節度使
以宣武節度使張弘靖爲盧龍節度使
乙卯,以權知京兆尹盧士玫爲瀛莫觀察使
丁已,詔劉總兄弟子侄皆除官,大將僚佐亦宜超擢,百姓給復一年,軍士賜錢一百萬緡
戊午,立皇弟憬爲鄜王,悅爲瓊王,惸爲沔王,懌爲婺王,愔爲茂王,怡爲光王,協爲淄王,憺爲衢王,惋爲澶王;皇子湛爲景王,涵爲江王,湊爲漳王,溶爲安王,瀍爲潁王
劉總奏懇乞爲僧,且以其私第爲佛寺
詔賜總名大覺,寺名報恩,遣中使以紫僧服及天平節鉞、侍中告身並賜之,惟其所擇
詔未至,總已削髮爲僧,將士欲遮留之,總殺其唱帥者十餘人,夜,以印節授留後張,遁去
及明,軍中始知之
奏總不知所在
癸亥,卒於定州之境
翰林學士李德裕,吉甫之子也,以中書舍人李宗閔嘗對策譏切其父,恨之
宗閔又與翰林學士元稹爭進取有隙
右補闕楊汝士與禮部侍郎錢徽掌貢舉,西川節度使段文昌、翰林學士李紳各以書屬所善進士於徽;及榜出,文昌、紳所屬皆不預焉,及第者,鄭朗,覃之弟;裴譔,度之子;蘇巢,宗閔之婿;楊殷士,汝士之弟也
文昌言於上曰:“今歲禮部殊不公,所取進士皆子弟無藝,以關節得之
”上以問諸學士,德裕、稹、紳皆曰:“誠如文昌言
”上乃命中書舍人王起等覆試
夏,四月,丁丑,詔黜朗等十人,貶徽江州刺史,宗閔劍州刺史,汝士開江令
或勸徽奏文昌、紳屬書,上必悟
徽曰:“苟元愧心,得喪一致,奈何奏人私書,豈士君子所爲邪!”取而焚之,時人多之
紳,敬玄之曾孫;起,播之弟也
自是德裕、宗閔各分朋黨,更相傾軋,垂四十年
丙戌,冊回鶻嗣君爲登囉羽錄沒密施句主毘伽崇德可汗
五月,丙申朔,回鶻遣都督、宰相等五百餘人來逆公主
壬子,鹽鐵使王播奏:約榷茶額,每百錢加稅五十
右拾遺李珏等上疏,以爲“榷茶近起貞元多事之際,今天下無虞,所宜寬橫斂之目,而更增之,百姓何時當得息肩!”不從
丙辰,建王恪薨
癸亥,以太和長公主嫁回鶻
公主,上之妹也
吐蕃聞唐與回鶻婚,六月,辛未,寇青寨堡,鹽州刺史李文悅擊卻之
戊寅,回鶻奏:“以萬騎出北庭,萬騎出安西,拒吐蕃以迎公主

初,劉總奏分所屬爲三道:以幽、涿、營爲一道,請除張弘靖爲節度使;平、薊、嬀、檀爲一道,請除平盧節度使薛平爲節度使;瀛、莫爲一道,請除權知京兆尹盧士玫爲觀察使
弘靖先在河東,以寬簡得衆,總與之鄰境,聞其風望,以燕人桀驁日久,故舉弘靖自代以安輯之
平,嵩之子,知河朔風俗,而盡誠於國
士玫,則總妻族之親也
總又盡擇麾下宿將有功伉健難制者都知兵馬使硃克融等送之京師,乞加獎拔,使燕人有慕羨朝廷祿位之志
又獻征馬萬五千匹,然後削髮委去
克融,滔之孫也
是時上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務,崔植、杜元穎無遠略,不知安危大體,苟崇重弘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領之,自餘皆統於弘靖
硃克融等久羈旅京師,至假丐衣食,日詣中書求官,植、元穎不之省
及除弘靖幽州,勒克融輩歸本軍驅使,克融輩皆憤怨
先是,河北節度使皆親冒寒暑,與士卒均勞逸
及弘靖至,雍容驕貴,肩輿於萬衆之中,燕人訝之
弘靖莊默自尊,涉旬乃一出坐決事,賓客將吏罕得聞其言,情意不接,政事多委之幕僚
而所闢判官韋雍輩多年少輕薄之士,嗜酒豪縱,出入傳呼甚盛,或夜歸燭火滿街,皆燕人所不習也
詔以錢百萬緡賜將士,弘靖留其二十萬緡充軍府雜用,雍輩復裁刻軍士糧賜,繩之以法,數以反虜詬責吏卒,謂軍士曰:“今天下太平,汝曹能挽兩石弓,不若識一丁字!”由是軍中人人怨怒
起重光赤奮若七月,盡玄黓攝提格,凡一年有奇
穆宗睿聖文惠孝皇帝中
長慶元年辛丑,公元八二一年
秋,七月,甲辰,韋雍出,逢小將策馬衝其前導
雍命曳下,欲於街中杖之
河朔軍士不貫受杖,不服
雍以白弘靖,弘靖命軍虞候系治之
是夕,士卒連營呼噪作亂,將校不能制,遂入府舍,掠弘靖貨財、婦女,囚弘靖於薊門館,殺幕僚韋雍、張宗元、崔仲卿、鄭壎、都虞候劉操、押牙張抱元
明日,軍士稍稍自悔,悉詣館謝弘靖,請改心事之,凡三請,弘靖不應,軍士乃相謂曰:“相公無言,是不赦吾曹
軍中豈可一日無帥!”乃相與迎舊將硃洄,奉以爲留後
洄,克融之父也,時以疾臥家,自辭老病,請使克融爲之,衆從之
衆以判官張徹長者,不殺
徹罵曰:“汝何敢反,行且族滅!”衆共殺之
壬子,羣臣上尊號曰文武孝德皇帝
赦天下
甲寅,幽州監軍奏軍亂
丁巳,貶張弘靖爲賓客、分司
己未,再貶吉州刺史
庚申,以昭義節度使劉悟爲盧龍節度使
悟以硃克融方強,奏請“且授克融節鉞,徐圖之
”乃復以悟爲昭義節度使
辛酉,太和公主髮長安
初,田弘正受詔鎮成德,自以久與鎮人戰,有父兄之仇,乃以魏兵二千從赴鎮,因留以自衛,奏請度支供其糧賜
戶部侍郎、判度支崔倰,性剛褊,無遠慮,以爲魏、鎮各自有兵,恐開事例,不肯給
弘正四上表,不報;不得已,遣魏兵歸
倰,沔之孫也
弘正厚於骨肉,兄弟子侄在兩都者數十人,競爲侈靡,日費約二十萬,弘正輦魏、鎮之貨以供之,相屬於道
河北將士頗不平
詔以錢百萬緡賜成德軍,度支輦運不時至,軍士益不悅
都知兵馬使王庭湊,本回鶻阿布思之種也,性果悍陰狡,潛謀作亂,每抉其細故以激怒之,尚以魏兵故,不敢發
及魏兵去,壬戌夜,庭氵奏結牙兵噪於府署,殺弘正及僚佐、元從將吏並家屬三百餘人
庭氵奏自稱留後,逼監軍宋惟澄奏求節鉞
八月,癸巳,惟澄以聞,朝廷震駭
崔倰於崔植爲再從兄,故時人莫敢言其罪
初,朝廷易置魏、鎮帥臣,左金吾將軍楊元卿上言,以爲非便,又詣宰相深陳利害
及鎮州亂,上賜元卿白玉帶
辛未,以元卿爲涇原節度使
瀛莫將士家屬多在幽州,壬申,莫州都虞候張良佐潛引硃克融兵入城,刺史吳暉不知所在
癸酉,王庭湊遣人殺冀州刺史王進岌,分兵據其州
魏博節度使李愬聞田弘正遇害,素服令將士曰:“魏人所以得通聖化,至今安寧富樂者,田公之力也
今鎮人不道,輒敢害之,是輕魏以爲無人也
諸君受田公恩,宜如何報之?”衆皆慟哭
深州刺史牛元翼,成德良將也,愬使以寶劍、玉帶遺之,曰:“昔吾先人以此劍創立大勳,吾又以之平蔡州,今以授公,努力翦庭湊!”元翼以劍,帶徇于軍,報曰:“願盡死!”愬將出兵,會疾作,不果
元翼,趙州人也
乙亥,起復前涇原節度使田布爲魏博節度使,令乘驛之鎮
布固辭不獲,與妻子賓客訣曰:“吾不還矣!”悉屏去旌節導從而行,未至魏州三十里,被髮徒跣,號哭而入,居於堊室
月俸千緡,一無所取,賣舊產,得錢十餘萬緡,皆以頒士卒,舊將老者兄事之
丙子,瀛州軍亂,執觀察使盧士玫及監軍僚佐送幽州,囚於客館
王庭氵奏遣其將王立攻深州,不克
丁丑,詔魏博、橫海、昭義、河東、義武諸軍各出兵臨成德之境,若王庭湊執迷不復,宜即進討
成德大將王儉等五人謀殺王庭湊,事泄,並部兵三千人皆死
己卯,以深州刺史牛元翼爲深冀節度使
丁亥,以殿中侍御史溫造爲起居舍人,充鎮州四面諸軍宣慰使,歷澤潞、河東、魏博、橫海、深冀、易定等道,諭以軍期
造,大雅之五世孫也
己丑,以裴度爲幽、鎮兩道招撫使
癸已,王庭湊引幽州兵圍深州
九月,乙已,相州軍亂,殺刺史邢濋
吐蕃遣其禮部尚書論訥羅來求盟
庚戌,以大理卿劉元鼎爲吐蕃會盟使
壬子,硃克融焚掠易州、淶水、遂城、滿城
自定兩稅法以來,錢日重,物日輕,民所輸三倍其初,詔百官議革其弊
戶部尚書楊於陵以爲:“錢者所以權百貨,留遷有無,所宜流散,不應蓄聚
今稅百姓錢藏之公府
又,開元中天下鑄錢七十餘爐,歲入百萬,今才十餘爐,歲入十五萬,又積於商賈之室及流入四夷
又,大曆以前淄青、太原、魏博貿易雜用鉛鐵,嶺南雜用金、銀、丹砂、象齒,今一用錢
如此,則錢焉得不重,物焉得不輕!今宜使天下輸稅課者皆用谷、帛,廣鑄錢而禁滯積及出塞者,則錢日滋矣
”朝廷從之,始令兩稅皆輸布、絲、纊;獨鹽、酒課用錢
冬,十月,丙寅,以鹽鐵轉運使、刑部尚書王播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使職如故
播爲相,專以承迎爲事,未嘗言國家安危
以裴度爲鎮州四面行營都招討使
左領軍大將軍杜叔良,以善事權幸得進;時幽、鎮兵勢方盛,諸道兵未敢進,上欲功速成,宦官薦叔良,以爲深州諸道行營節度使
以牛元翼爲成德節度使
癸酉,命宰相及大臣凡十七人與吐蕃論訥羅盟於城西
遣劉元鼎與訥羅入吐蕃,亦與其宰相以下盟
乙亥,以沂州刺史王智興爲武寧節度使
先是,副使皆以文吏爲之,上聞智興有勇略,欲用之於河北,故是以寵之
丁丑,裴度自將兵出承天軍故關以討王庭湊
硃克融遣兵寇蔚州
戊寅,王庭湊遣兵寇貝州
己卯,易州刺史柳公濟敗幽州兵於白石嶺,殺千餘人
庚辰,橫海軍節度使烏重胤奏敗成德兵於饒陽
辛巳,魏博節度使田布將全軍三萬人討王庭湊,屯於南宮之南,拔其二柵
翰林學士元稹與知樞密魏弘簡深相結,求爲宰相,由是有寵於上,每事諮訪焉
稹無怨於裴度,但以度先達重望,恐其復有功大用,妨己進取,故度所奏畫軍事,多與弘簡從中沮壞之
度乃上表極陳其朋比奸蠹之狀,以爲:“逆豎構亂,震驚山東,奸臣作朋,撓敗國政
陛下欲掃蕩幽、鎮,先宜肅清朝廷
何者?爲患有大小,議事有先後
河朔逆賊,只亂山東;禁闈奸臣,必亂天下;是則河朔患小,禁闈患大
小者臣與諸將必能翦滅,大者非陛下覺寤制斷無以驅除
今文武百寮,中外萬品,有心者無不憤忿,有口者無不諮嗟,直以獎用方深,不敢抵觸,恐事未行而禍已及,不爲國計,且爲身謀
臣自兵興以來,所陳章疏,事皆要切,所奉書詔,多有參差,蒙陛下委付之意不輕,遭奸臣抑損之事不少
臣素與佞幸亦無仇嫌,正以臣前請乘傳詣闕,面陳軍事,奸臣最所畏憚,恐臣發其過惡,百計止臣
臣又請與諸軍齊進,隨便攻討,奸臣恐臣或有成功,曲加阻礙,逗遛日時
進退皆受羈牽,意見悉遭蔽塞
但欲令臣失所,臣無成,則天下理亂,山東勝負,悉不顧矣
爲臣事君,一至於此!若朝中奸臣盡去,則河朔逆賊不討自平;若朝中奸臣尚存,則逆賊縱平無益
陛下倘未信臣言,乞出臣表,使百官集議,彼不受責,臣當伏辜
”表三上,上雖不悅,以度大臣,不得已,癸未,以弘簡爲弓箭庫使,稹爲工部侍郎
稹雖解翰林,恩遇如故
宿州刺史李直臣坐贓當死,宦官受其賂,爲之請,御史中丞牛僧孺固請誅之
上曰:“直臣有才,可惜!”僧孺對曰:“彼不才者,無過溫衣飽食以足妻子,安足慮!本設法令,所以擒制有才之人
安祿山、硃泚皆才過於人,法不能制者也
”上從之
橫海節度使烏重胤將全軍救深州,諸軍倚重胤獨當幽、鎮東南,重胤宿將,知賊未可破,按兵觀釁
上怒,丙戌,以杜叔良爲橫海節度使,徙重胤爲山南西道節度使
靈武節度使李進誠奏敗吐蕃三千騎於大石山下
十一月,辛酉,淄青節度使薛平奏突將馬廷崟作亂,伏誅
時幽、鎮兵攻棣州,平遣大將李叔佐將兵救之
刺史王稷供饋稍薄,軍士怨怒,宵潰,推廷崟爲主,行且收兵至七千餘人,徑逼青州
城中兵少,不敵,平悉發府庫及家財召募,得精兵二千人,逆戰,大破之,斬廷崟,其黨死者數千人
橫海節度使杜叔良將諸道兵與鎮人戰,遇敵輒北
鎮人知其無勇,常先犯之
十二月,庚午,監軍謝良通奏叔良大敗於博野,失亡七千餘人
叔良脫身還營,喪其旌節
丁丑,義武節度使陳楚奏敗硃克融兵於望都及北平,斬獲萬餘人
戊寅,以鳳翔節度使李光顏爲忠武節度使、兼深州行營節度使,代杜叔良
自憲宗征伐四方,國用已虛,上即位,賞賜左右及宿衛諸軍無節,及幽、鎮用兵久無功,府藏空竭,勢不能支
執政乃議:“王庭氵奏殺田弘正而硃克融全張弘靖,罪有重輕,請赦克融,專討庭氵奏
”上從之
乙酉,以硃克融爲平盧節度使
戊子,義武奏破莫州清源等三柵,斬獲千餘人
長慶二年壬寅,公元八二二年
春,正月,丁酉,幽州兵陷弓高
先是,弓高守備甚嚴,有中使夜至,守將不內,旦,乃得入,中使大詬怒
賊諜知之,他日,僞遣人爲中使,投夜至城下,守將遽內之,賊衆隨之,遂陷弓高
又圍下博
中書舍人白居易上言,以爲:“自幽、鎮逆命,朝廷徵諸道兵,計十七八萬,四面攻圍,已逾半年,王師無功,賊勢猶盛
弓高既陷,糧道不通,下博、深州,飢窮日急
蓋由節將太衆,其心不齊,莫肯率先,遞相顧望
又,朝廷賞罰,近日不行,未立功者或已拜官,已敗衄者不聞得罪
既無懲勸,以至遷延,若不改張,必無所望
請令李光顏將諸道勁兵約三四萬人從東速進,開弓高糧路,合下博諸軍解深、邢重圍,與元翼合勢
令裴度將太原全軍兼招討舊職,西面壓境,觀釁而動
若乘虛得便,即令同力翦除;若戰勝賊窮,亦許受降納款
如此,則夾攻以分其力,招諭以動其心,必未及誅夷,自生變故
又請詔光顏選諸道兵精銳者留之,其餘不可用者悉遣歸本道,自守土疆
蓋兵多而不精,豈唯虛費資糧,兼恐撓敗軍陳故也
今既只留東西二帥,請各置都監一人,諸道監軍,一時停罷
如此,則衆齊令一,必有成功
又,朝廷本用田布,令報父仇,今領全師出界,供給度支,數月已來,都不進討,非田布固欲如此,抑有其由
聞魏博一軍,屢經優賞,兵驕將富,莫肯爲用
況其軍一月之費,計實錢二十八萬緡,若更遷延,將何供給?此尤宜早令退軍者也
若兩道止共留兵六萬,所費無多,既易支持,自然豐足
今事宜日急,其間變故遠不可知
苟兵數不抽,軍費不減,食既不足,衆何以安!不安之中,何事不有!況有司迫於供軍,百端斂率,不許即用度交闕,盡許則人心無憀
自古安危皆繫於此,伏乞聖慮察而念之
”疏奏,不省
己亥,度支饋滄州糧車六百乘,至下博,盡爲成德軍所掠
時諸軍匱乏,供軍院所運衣糧,往往不得至院,在塗爲諸軍邀奪,其懸軍深入者,皆凍餒無所得
初,田布從其父弘正在魏,善視牙將史憲誠,屢稱薦,至右職
及爲節度使,遂寄以腹心,以爲先鋒兵馬使,軍中精銳,悉以委之
憲誠之先,奚人也,世爲魏將
魏與幽、鎮本相表裏,及幽、鎮叛,魏人固搖心
布以魏兵討鎮,軍於南宮,上屢遣中使督戰,而將士驕惰,無鬥志,又屬大雪,度支饋運不繼
布發六州租賦以供軍,將士不悅,曰:“故事,軍出境,皆給朝廷
今尚書刮六州肌肉以奉軍,雖尚書瘠己肥國,六州之人何罪乎!”憲誠陰蓄異志,因衆心不悅,離間鼓扇之
會有詔分魏博軍與李光顏,使救深州
庚子,布軍大潰,多歸憲誠,布獨與中軍八千人還魏
壬寅,至魏州
癸卯,布覆召諸將議出兵,諸將益偃蹇,曰:“尚書能行河朔舊事,則死生以之
若使復戰,則不能也!”布無如之何,嘆曰:“功不成矣!”即日,作遺表具其狀,略曰:“臣觀衆意,終負國恩
臣既無功,敢忘即死
伏願陛下速救光顏、元翼,不然者,義士忠臣皆爲河朔屠害矣!”奉表號器,拜授幕僚李石,乃入啓父靈,抽刀而言曰:“上以謝君父,下以示三軍
”遂刺心而死
憲誠聞布已死,乃諭其衆,遵河北舊事
衆悅,擁憲誠還魏,奉爲留後
戊申,魏州奏布自殺
己酉,以憲誠爲魏博節度使
憲誠雖喜得旄鉞,外奉朝廷,然內實與幽、鎮連結
庚戌,以德州刺史王日簡爲橫海節度使
日簡,本成德牙將也
壬子,貶杜叔良爲歸州刺史
王庭湊圍牛元翼於深州,官軍三面救之,皆以乏糧不能進
雖李光顏亦閉壁自守而已
軍士自採薪芻,日給不過陳米一勺
深州圍益急,朝廷不得已,二月,甲子,以庭湊爲成德節度使,軍中將士官爵皆復其舊;以兵部侍郎韓愈爲宣慰使
上之初即位也,兩河略定,蕭俛、段文昌以爲“天下已太平,漸宜消兵,請密詔天下,軍鎮有兵處,每歲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
”上方荒宴,不以國事爲意,遂可其奏
軍士落籍者衆,皆聚山澤爲盜
及硃克融、王庭湊作亂,一呼而亡卒皆集
詔徵諸道兵討之,諸道兵既少,皆臨時召募,烏合之衆
又,諸節度既有監軍,其領偏師者亦置中使監陳,主將不得專號令,戰小勝則飛驛奏捷,自以爲功,不勝則迫脅主將,以罪歸之
悉擇軍中驍勇以自衛,遣贏懦者就戰,故每戰多敗
又凡用兵,舉動皆自禁中授以方略,朝令夕改,不知所從
不度可否,惟督令速戰
中使道路如織,驛馬不足,掠行人馬以繼之,人不敢由驛路行
故雖以諸道十五萬之衆,裴度元臣宿望,烏重胤、李光顏皆當時名將,討幽、鎮萬餘之衆,屯守逾年,竟無成功,財竭力盡
崔植、杜元穎、王播爲相,皆庸才,無遠略
史憲誠既逼殺田布,朝廷不能討,遂並硃克融、王庭氵奏以節鉞授之
由是再失河朔,訖於唐亡,不能復取
硃克融既得旌節,乃出張弘靖及盧士玫
丙寅,以牛元翼爲山南東道節度使,以左神策行營樂壽鎮兵馬使清河傅良弼爲沂州刺史,以瀛州博野鎮遏使李寰爲忻州刺史
良弼、寰所戍在幽、鎮之間,硃克融、王庭氵奏互加誘脅,良弼、寰不從,各以其衆堅壁,賊竟不能取,故賞之
丙子,賜橫海節度使王日簡姓名爲李全略
辛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植罷爲刑部尚書,以工部侍郎元稹同平章事
癸未,加李光顏橫海節度、滄景觀察使,其忠武、深州行營節度如故
以橫海節度使李全略爲德棣節度使
時朝廷以光顏懸軍深入,饋運難通,故割滄景以隸之
王庭湊雖受旌節,不解深州之圍
丙戌,以知制誥東陽馮宿爲山南東道節度副使,權知留後,仍遣中使入深州督牛元翼赴鎮
裴度亦與幽、鎮書,責以大義
硃克融即解圍去,王庭湊雖引兵少退,猶守之不去
元稹怨裴度,欲解其兵柄,故勸上雪王庭湊而罷兵
丁亥,以度爲司空、東都留守,平章事如故
諫官爭上言:“時未偃兵,度有將相全才,不宜置之散地
”上乃命度入朝,然後赴東都
以靈武節度使李聽爲河東節度使
初,聽爲羽林將軍,有良馬,上爲太子,遣左右諷求之,聽以職總親軍,不敢獻
及河東缺帥,上曰:“李聽不與朕馬,是必可任
”遂用之
昭義監軍劉承偕恃恩,陵轢節度使劉悟,數衆辱之,又縱其下亂法
陰與磁州刺史張汶謀縛悟送闕下,以汶代之
悟知之,諷其軍士作亂,殺汶
圍承偕,欲殺之,幕僚賈直言入,責悟曰:“公所爲如是,欲效李司空邪!此軍中安知無如公者,使李司空有知,得無笑公於地下乎!”悟遂謝直言,救免承偕,囚之府舍
初,上在東宮,聞天下厭苦憲宗用兵,故即位,務優假將卒以求姑息
三月,壬辰朔,詔:“神策六軍使及南牙常參武官具由歷、功績,牒送中書,量加獎擢
其諸道大將久次及有功者,悉奏聞,與除官
應天下諸軍,各委本道據守舊額,不得輒有減省
”於是商賈、胥吏爭賂籓鎮,牒補列將而薦之,即升朝籍
奏章委職,士大夫皆扼腕嘆息
武寧節度副使王智興將軍中精兵三千討幽、鎮,節度使崔羣忌之,奏請即用智興爲節度使,不則召詣闕,除以他官
事未報,智興亦自疑
會有詔赦王庭湊,諸道皆罷兵,智興引兵先期入境
羣懼,遣使迎勞,且使軍士釋甲而入
智興不從
乙巳,引兵直進,徐人開門待之,智興殺不同己者十餘人,乃入府牙,見羣及監軍,拜伏曰:“軍衆之情,不可如何!”爲羣及判官、從吏具人馬及治裝,皆素所辦也,遣兵衛送羣,至埇橋而返
遂掠鹽鐵院錢帛,及諸道進奉在汴中者,並商旅之物,皆三分取二
丙午,加硃克融、王庭湊檢校工部尚書
上聞其解深州之圍,故褒之,然庭湊之兵實猶在深州城下
韓愈既行,衆皆危之
詔愈至境更觀事勢,勿遽入,愈曰:“止,君之仁;死,臣之義
”遂往,至鎮,庭湊拔刃弦弓以逆之,及館,甲士羅於庭
庭湊言曰:“所以紛紛者,乃此曹所爲,非庭湊心
”愈厲聲曰:“天子以尚書有將師材,故賜之節鉞,不知尚書乃不能與健兒語邪!”甲士前曰:“先太師爲國擊走硃滔,血衣猶在,此軍何負朝廷,乃以爲賊乎!”愈曰:“汝曹尚能記先太師則善矣
夫逆順之爲禍福豈遠邪!自祿山、思明以來,至元濟、師道,其子孫有今尚存仕宦者乎!田令公以魏博歸朝廷,子孫雖在孩提,皆爲美官;王承元以此軍歸朝廷,弱冠爲節度使;劉悟、李祐,今皆爲節度使;汝曹亦聞之乎!”庭湊恐衆心動,麾之使出,謂愈曰:“侍郎來,欲使庭湊何爲?”愈曰:“神策六軍之六如牛元翼者不少,但朝廷顧大體,不可棄之耳!尚書何爲圍之不置
”庭湊曰:“即當出之
因與愈宴,禮而歸之
未幾,牛元翼將十騎突圍出,深州大將藏平等舉城降,庭湊責其久堅守,殺平等將吏百八十餘人
戊申,裴度至長安,見上,謝討賊無功
先是,上詔劉悟送劉承偕詣京師,悟託以軍情,不時奉詔
上問度:“宜如何處置?”度對曰:“承偕在昭義,驕縱不法,臣盡知之,悟在行營與臣書,具論其事
時有中使趙弘亮在臣軍中,持悟書去,雲‘欲自奏之’,不知嘗奏不?”上曰:“朕殊不知也,且悟大臣,何不自奏!”對曰:“悟武臣,不知事體
然今事狀藉藉如此,臣等面論,陛下猶不能決,況悟當日單辭,豈能動聖聽哉!”上曰:“前事勿論,直言此時如何處置?”對曰:“陛下必欲收天下心,止應下半紙詔書,具陳承偕驕縱之罪,令悟集將士斬之,則籓鎮之臣
孰不思爲陛下效死!非獨悟也
”上俯首良久,曰:“朕不惜承偕,然太后以爲養子,今茲囚縶,太后尚未知之,況殺之乎;卿更思其次
”度乃與王播等奏請“流承偕於遠州,必得出
”上從之
後月餘,悟乃釋承偕
李光顏所將兵聞當留滄景,皆大呼西走,光顏不能制,因驚懼成疾
己酉,上表固辭橫海節,乞歸許州
許之
壬子,以裴度爲淮南節度使,餘如故
加劉悟檢校司徒,餘如故
自是悟浸驕,欲效河北三鎮,招聚不逞,章表多不遜
裴度之討幽、鎮也,回鶻請以兵從
朝議以爲不可,遣中使止之
回鶻遣其臣李義節將三千人已至豐州北,卻之,不從
詔發繒帛七萬匹以賜之,甲寅,始還
王智興遣輕兵二千襲濠州
丙辰,刺史侯弘度棄城奔壽州
言事者皆謂裴度不宜出外,上亦自重之
戊午,制留度輔政,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王播同平章事,代度鎮淮南,仍兼諸道鹽鐵轉運使
李寰帥其衆三千出博野,王庭湊遣兵追之
寰與戰,殺三百餘人,庭湊兵乃還,餘衆二千猶固守博野
朝廷以新罷兵,力不能討徐州,己未,以王智興爲武寧節度使
復以德棣節度使李全略爲橫海節度使
夏,四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甲戌,以傅良弼、李寰爲神策都知兵馬使
戶部侍郎、判度支張平叔上言:“官自糶鹽,可以獲利一倍
”又請“令所由將鹽就村糶易
”又乞“令宰相領鹽鐵使
”又請“以糶鹽多少爲刺史、縣令殿最
”又乞“檢責所在實戶,據口團保,給一年鹽,使其四季輸價
”又“行此策後,富商大賈或行財賄,邀截喧訴,其爲首者所在杖殺,連狀人皆杖脊
”詔百官議其可否
兵部侍郎韓愈上言,以爲:“城郭之外,少有見錢糴鹽,多用雜物貿易
鹽商則無物不取,或賒貸徐還,用此取濟,兩得利便
今令人吏坐鋪自糶,非得見錢,必不敢受
如此,貧者無從得鹽,自然坐失常課,如何更有倍利!又若令人吏將鹽家至戶到而糶之,必索百姓供應,騷擾極多
又,刺史、縣令職在分憂,豈可惟以鹽利多少爲之升黜,不復考其理行!又,貧家食鹽至少,或有淡食動經旬月,若據口給鹽,依時徵價,官吏畏罪,必用威刑,臣恐因此所在不安,此尤不可之大者也
”中書舍人韋處厚議,以爲:“宰相處論道之地,雜以鹺務,實非所宜
竇參、皇甫鎛皆以錢穀爲相,名利難兼,卒蹈禍敗
又欲以重法禁人喧訴,夫強人之所不能,事必不立;禁人之所必犯,法必不得矣
”事遂寢
平叔又奏徵遠年逋欠
江州刺史李渤上言:“度支徵當州貞元二年逃戶所欠錢四千餘緡,當州今歲旱災,田損什九
陛下奈何於大旱中徵三十六年前逋負!”詔悉免之
邕州人不樂屬容管,刺史李元宗以吏人狀授御史,使奏之
容管經略使嚴公素聞之,遣吏按元宗擅以羅陽縣歸蠻酋黃少度
五月,壬寅,元宗將兵百人幷州印奔黃洞
王庭湊之圍牛元翼也,和王傅於方欲以奇策於進,言於元稹,請“遣客王昭、於友明間說賊黨,使出元翼
仍賂兵、吏部令史僞出告身二十通,令以便宜給賜
”稹皆然之,有李賞者,知其謀,乃告裴度,雲方爲稹結客刺度,度隱而不發
賞詣左神策告其事
丁巳,詔左僕射韓皋等鞫之
戊午,幽州節度使硃克融進馬萬匹,羊十萬口,而表雲先請其直充犒賞
三司按於方刺裴度事,皆無驗
六月,甲子,度及元稹皆罷相,度爲右僕射,稹爲同州刺史
以兵部尚書李逢吉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党項寇靈州、渭北,掠官馬
諫官上言:“裴度無罪,不當免相
元稹與於方爲邪謀,責之太輕
上不得已,壬申,削稹長春宮使
吐蕃寇靈武
庚辰,鹽州奏党項都督拔跋萬誠請降
壬午,吐蕃寇鹽州
戊子,復置邕管經略使
初,張弘靖爲宣武節度使,屢賞以悅軍士,府庫虛竭
李願繼之,性奢侈,賞勞既薄於弘靖時,又峻威刑,軍士不悅,願以其妻弟竇瑗典宿直兵;瑗驕貪,軍中惡之
牙將李臣則等作亂,秋,七月,壬辰夜,即帳中斬瑗頭,因大呼,府中響應
願與一子逾城奔鄭州
亂兵殺其妻,推都押牙李爲留後
丙申,宋王結薨
戊戌,宣武監軍奏軍亂
庚子,李自奏已權知留後
乙已,詔三省官與宰相議汴州事,皆以爲宜如河北故事,授李節
李逢吉曰:“河北之事,蓋非獲已
今若並汴州棄之,則是江、淮以南皆非國家有也
”杜元穎、張平叔爭之曰:“奈何惜數尺之節,不愛一方之死乎!”議未決,會宋、毫、潁三州刺史各上奏,請別命帥
上大喜,以逢吉議爲然,遣中使詣三州宣慰
逢吉因請“以將軍徵入朝,以義成節度使韓充鎮宣武
充,弘之弟,素寬厚得衆心
脫旅拒,則命徐、許兩軍攻其左右而滑軍蹙其北,充必得入矣
”上皆從之
丙午,貶李願爲隨州刺史,以韓充爲宣武節度兼義成節度使
徵李爲右金吾將軍,不奉詔
宋州刺史高承簡斬其使者,遣兵二千攻之,陷寧陵、襄邑
宋州有三城,賊已陷其南城,承簡保北二城,與賊十餘戰
癸丑,忠武節度使李光顏將兵二萬五千討李,屯尉氏
兗海節度使曹華聞作亂,不俟詔,即發兵討之
遣兵三千人攻宋州,適至城下,丙辰,華逆擊,破之
丁已,李光顏敗宣武兵於尉氏,斬獲二千餘人
八月,辛酉,大理卿劉元鼎自吐蕃還
甲子,韓充入汴境,軍於千塔
武寧節度使王智興與高承簡共破宣武兵,斬首千餘級,餘衆遁去
壬申,韓充敗宣武兵於郭橋,斬首千餘級,進軍萬勝
初,李既爲留後,以都知兵馬使李質爲腹心
及除將軍,不奉詔,質屢諫不聽,會疽發於首,遣李臣則等將兵拒李光顏於尉氏
既而官軍四集,兵屢敗,疾甚,悉以軍事屬李質,臥於家
丙子,質與監軍姚文壽擒,殺之
詐爲牒,追臣則等,至,皆斬之
執四子送京師
韓充未至,質權知軍務,時牙兵三千人,日給酒食,物力不能支
質曰:“若韓公始至而罷之,則人情大去矣!不可留此弊以遺吾帥
”即命罷給而後迎充
丁丑,充入汴
癸未,以韓充專爲宣武節度使
以曹華爲義成節度使,高承簡爲兗、海、沂、密節度使,加李光顏兼侍中,以李質爲右金吾將軍
韓充既視事,人心粗定,乃密籍軍中爲惡者千餘人,一朝,並父母妻子悉逐之,曰:“敢少留境內者斬
”於是軍政大治
九月,戊子朔,浙西觀察使京兆竇易直奏大將王國清作亂,伏誅
初,易直聞汴州亂而懼,欲散金帛以賞軍士,或曰:“賞之無名,恐益生疑
”乃止
而外已有知之者,故國清作亂,易直討擒之,並殺其黨二百餘人
德州刺史王稷,承父鍔餘貲,家富厚
橫海節度使李景略利其財,丙申,密教軍士殺稷,屠其家,納其女爲妾,以軍亂聞
朝廷之討李也,遣司門郎中韋文恪宣慰魏博,史憲誠表請授旌節,又於黎陽築馬頭,爲渡河之勢,見文恪,辭禮倨慢;及聞死,辭禮頓恭,曰:“憲誠,胡人,譬如狗,雖被捶擊,終不離主耳

冬,十一月,庚午,皇太后幸華清宮
辛未,上自複道幸華清宮,遂畋於驪山,即日還宮
太后數日乃返
丙子,集王緗薨
庚辰,上與宦者擊球于禁中,有宦者墜馬,上驚,因得風疾,不能履地,自是人不聞上起居
宰相屢乞入見,不報
裴度三上疏請立太子,且請入見
十二月,辛卯,上見羣臣於紫宸殿,御大繩牀,悉去左右衛官,獨宦者十餘人侍側,人情稍安
李逢吉進言:“景王已長,請立爲太子
”裴度請速下詔,副天下望
上無言
既而兩省官亦繼有請立太子者
癸巳,詔立景王湛爲皇太子
上疾浸瘳
是歲,初行《宣明歷》
起昭陽單閼,盡著雍涒灘,凡六年
穆宗睿聖文惠孝皇帝下
長慶三年癸卯,公元八二三年
春,正月,癸未,賜兩軍中尉以下錢
二月,辛卯,賜統軍、軍使等綿彩、銀器各有差
戶部侍郎牛僧孺,素爲上所厚
初,韓弘之子右驍衛將軍公武爲其父謀,以財結中外
及公武卒,弘繼薨,稚孫紹宗嗣,主藏奴與吏訟於御史府
上憐之,盡取弘財簿自閱視,凡中外主權,多納弘貨,獨硃句細字曰:“某年月日,送戶部牛侍郎錢千萬,不納
”上大喜,以示左右曰:“果然,吾不繆知人!”三月,壬戌,以僧孺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時僧孺與李德裕皆有入相之望
德裕出爲浙西觀察使,八年不遷
以爲李逢吉排己,引僧孺爲相,由是牛、李之怨愈深
夏,四月,甲午,安南奏陸州獠攻掠州縣
丙申,賜宣徽院供奉官錢,紫衣者百二十緡,下至承旨各有差
初,翼城人鄭注,眇小,目下視,而巧譎傾諂,善揣人意,以醫遊四方,羈貧甚
嘗以藥術幹徐州牙將,牙將悅之,薦於節度使李愬
愬餌其藥頗驗,遂有寵,署爲牙推,浸預軍政,妄作威福,軍府患之
監軍王守澄以衆情白愬,請去之,愬曰:“注雖如是,然奇才也,將軍試與之語,苟無可取,去之未晚
”乃使注往謁守澄,守澄初有難色,不得已見之
坐語未久,守澄大喜,延之中堂,促膝笑語,恨相見之晚
明日,謂愬曰:“鄭生誠如公言
”自是又有寵於守澄,權勢益張,愬署爲巡官,列於賓席
注既用事,恐牙將薦己者泄其本末,密以它愬,愬殺之
及守澄入知樞密,挈注以西,爲立居宅,贍給之
遂薦於上,上亦厚遇之
自上有疾,守澄專制國事,勢傾中外
注日夜出入其家,與之謀議,語必通夕,關通賂遺,人莫能突擊其跡
始則有微賤巧宦之士,或因以求進,數年之後,達官車馬滿其門矣
工部尚書鄭權,家多姬妾,祿薄不能贍,因注通於守澄以求節鎮
己酉,以權爲嶺南節度使
五月,壬申,以尚書左丞柳公綽爲山南東道節度使
公綽過鄧縣,有二吏,一犯贓,一舞文,衆謂公綽必殺犯贓者
公綽判曰:“贓吏犯法,法在;奸吏亂法,法亡
”竟誅舞文者
丙子,以晉、慈二州爲保義軍,以觀察使李寰爲節度使
六月,己丑,以吏部侍郎韓愈爲京兆尹
六軍不敢犯法,私相謂曰:“是尚欲燒佛骨,何可犯也!”
秋,七月,癸亥,嶺南奏黃洞蠻寇邕州,破左江鎮
丙寅,邕州奏黃洞蠻破欽州千金鎮,刺史楊嶼奔石南砦
南詔勸利卒,國人請立其弟豐祐
豐祐勇敢,善用其衆,始慕中國,不與父連名
八月,癸已,邕管奏破黃洞蠻
丙申,上自複道幸興慶宮,至通化門樓,投絹二百匹施山僧
上之濫賜皆此類,不可悉記
癸卯,以左僕射裴度爲司空、山南西道節度使,不兼平章事
李逢吉惡度,右補闕張又新等附逢吉,競流謗毀傷度,竟出之
又新,薦之子也
九月,丙辰,加昭義節度使劉悟同平章事
李逢吉爲相,內結知樞密王守澄,勢傾朝野
惟翰林學士李紳每承顧問,常排抑之,擬狀至內庭,紳多所臧否
逢吉患之,而上待遇方厚,不能遠也
會御史中丞缺,逢吉薦紳清直,宜居風憲之地
上以中丞亦次對官,不疑而可之
會紳與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韓愈爭臺參及它職事,文移往來,辭語不遜
逢吉奏二人不協,冬,十月,丙戌,以愈爲兵部侍郎,紳爲江西觀察使
己丑,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杜元穎同平章事,充西川節度使
辛卯,安南奏黃洞蠻爲寇
韓愈、李紳入謝,上各令自敘其事,乃深寤
壬辰,復以愈爲吏部侍郎,紳爲戶部侍郎
長慶四年甲辰,公元八二四年
春,正月,辛亥朔,上始御含元殿朝會
初,柳泌等既誅,方士稍復,因左右以進,上餌其金石之藥
有處士張皋者上疏,以爲:“神慮淡則血氣和,嗜慾勝則疾疹作
藥以攻疾,無疾不可餌也
昔孫思邈有言:‘藥勢有所偏助,令人藏氣不平,借使有疾用藥,猶須重慎
’庶人尚爾,況於天子!先帝信方士妄言,餌藥致疾,此陛下所詳知也,豈得復循其覆轍乎!今朝野之人紛紜竊議,但畏忤旨,莫敢進言
臣生長蓬艾,麋鹿與遊,無所邀求,但粗知忠義,欲裨萬一耳!”上甚善其言,使求之,不獲
丁卯,嶺南奏黃洞蠻寇欽州,殺將吏
庚午,上疾復作
壬申,大漸,命太子監國
宦官欲請郭太后臨朝稱制
太后曰:“昔武后稱制,幾傾社稷
我家世守忠義,非武氏之比也
太子雖少,但得賢宰相輔之,卿輩勿預朝政,何患國家不安!自古豈有女子爲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取制書手裂之
太后兄太常卿釗聞有是議,密上箋曰:“若果徇其請,臣請先帥諸子納官爵歸田裏
”太后泣曰:“祖考之慶,鍾於吾兄
”是夕,上崩於寢殿
癸酉,以李逢吉攝冢宰
丙子,敬宗即位於太極東序
初,穆宗之立,神策軍士人賜錢五十千,宰相議以太厚難繼,乃下詔稱:“宿衛之勒,誠宜厚賞,屬頻年旱歉,御府空虛,邊兵尚未給儀,沾恤期於均濟
神策軍士人賜絹十匹、錢十千,畿內諸鎮又減五千
仍出內庫綾二百萬匹付度支,充邊軍春衣
”時人善之
自戊寅至庚辰,上賜宦官服色及錦彩金銀甚衆,或今日賜綠,明日賜緋
初,穆宗既留李紳,李逢吉愈忌之
紳族子虞頗以文學知名,自言不樂仕進,隱居華陽川,及從父耆爲左拾遺,虞與耆書求薦,誤達於紳
紳以書誚之,且以語於衆人
虞深怨之,乃詣逢吉,悉以紳平日密論逢吉之語告之
逢吉益怒,使虞與補闕張又新及從子前河陽掌書記仲言等伺求紳短,揚之於士大夫間
且言“紳潛察士大夫有羣居議論者,輒指爲朋黨,白之於上
”由是士大夫多忌之
及敬宗即位,逢吉與其黨快紳失勢,又恐上覆用之,日夜謀議,思所以害紳者
楚州刺史蘇遇謂逢吉之黨曰:“主上初聽政,必開延英,有次對官,惟此可防
”其黨以爲然,亟白逢吉曰:“事迫矣,若俟聽政,悔不可追!”逢吉乃令王守澄言於上曰:“陛下所以爲儲貳,臣備知之,皆逢吉之力也
如杜元穎、李紳輩,皆欲立深王
”度支員外郎李續之等繼上章言之
上時年十六,疑未信
會逢吉亦有奏,言“紳謀不利於上,請加貶謫
”上猶再三覆問,然後從之
二月,癸未,貶紳爲端州司馬
逢吉仍帥百官表賀,既退,百官復詣中書賀,逢吉方與張又新語,門者弗內
良久,又新揮汗而出,旅揖百官曰:“端溪之事,又新不敢多讓
”衆駭愕辟易,憚之
右拾遺內供奉吳思獨不賀,逢吉怒,以思爲吐蕃告哀使
丙戌,貶翰林學士龐嚴爲信州刺史,蔣防爲汀州刺史
嚴,壽州人
與防皆紳所引也
給事中於敖,素與嚴善,封還敕書
人爲之懼
曰:“於給事爲龐、蔣直冤,犯宰相怒,誠所難也!”及奏下,乃言貶之太輕,逢吉由是獎之
張又新等猶忌紳,日上書言貶紳太輕,上許爲殺之
朝臣莫敢言,獨翰林侍讀學士韋處厚上疏,指述“紳爲逢吉之黨所讒,人情嘆駭
紳蒙先朝獎用,借使有罪,猶宜容假,以成三年無改之孝,況無罪乎!”於是上稍開寤,會閱禁中文書,有穆宗所封一篋,發之,得裴度、杜元穎、李紳疏請立上爲太子,上乃嗟嘆,悉焚人所上譖紳書
雖未即召還,後有言者,不復聽矣
己亥,尊郭太后爲太皇太后
乙已,尊上母王妃爲皇太后
太后,越州人也
丁未,上幸中和殿擊球,自是數遊宴、擊球、奏樂,賞賜宦官、樂人,不可悉紀
三月,壬子,赦天下
諸道常貢之外,毋得進奉
甲寅,上始對宰相於延英殿
初,牛元翼在襄陽,數賂王庭氵奏以清其家,庭湊不與
聞元翼薨,甲子,盡殺之
上視朝每晏,戊辰,日絕高尚未坐,百官班於紫宸門外,老病者幾至僵踣
諫議大夫李渤白宰相曰:“昨日疏論坐晚,今晨愈甚,請出閣待罪於金吾仗
”既坐班退,左拾遺劉棲楚獨留,進言曰:“憲宗及先帝皆長君,四方猶多叛亂
陛下富於春秋,嗣位之初,當宵衣求理
而嗜寢樂色,日晏方起,梓宮在殯,鼓吹日喧,令聞未彰,惡聲遐布
臣恐福祚之不長,請碎首王階以謝諫職之曠
”遂以額叩龍墀,見血不已,響聞閤外
李逢吉宣曰:“劉棲楚休叩頭,俟進止!”棲楚捧首而起,更論宦官事,上連揮令出
棲楚曰:“不用臣言,請繼以死
”牛僧孺宣曰:“所奏知,門外俟進止!”棲楚乃出,待罪金吾仗,於是宰相贊成其言
上命中使就仗,並李渤宣慰令歸
尋擢棲楚爲起居舍人,仍賜緋
棲楚辭疾不拜,歸東都
庚午,賜內教坊錢萬緡,以備行幸
夏,四月,甲午,淮南節度使王播罷鹽鐵轉運使
乙未,以布衣姜洽爲補闕,試大理評事陸洿、布衣李虞、劉堅爲拾遺
時李逢吉用事,所親厚者張又新、李仲言、李續之、李虞、劉棲楚、姜洽及拾遺張權輿、程昔範,又有從而附麗之者,時人惡逢吉者,目之爲八關、十六子
卜者蘇玄明與染坊供人張韶善,玄明謂韶曰:“我爲子卜,當升殿坐,與我共食
今主上晝夜球、獵,多不在宮中,大事可圖也
”韶以爲然,乃與玄明謀結染工無賴者百餘人,丙申,匿兵於紫草,車載以入銀臺門,伺夜作亂
未達所詣,有疑其重載而詰之者,韶急,即殺詰者,與其徒易服揮兵,大呼趣禁庭
上時在清思殿擊球,諸宦者見之,驚駭,急入閉門,走白上
盜尋斬關而入
先是右神策中尉樑守謙有寵於上,每兩軍角伎藝,上常佑右軍
至是,上狼狽欲幸右軍,左右曰:“右軍遠,恐遇盜,不若幸左軍近
”上從之
左神策中尉河中馬存亮聞上至,走出迎,捧上足涕泣,自負上入軍中,遣大將康藝全將騎卒入宮討賊
上憂二太后隔絕,存亮復以五百騎迎二太后至軍
張韶升清思殿,坐御榻,與蘇玄明同食,曰:“果如子言!”玄明驚曰:“事止此邪!”韶懼而走
會康藝全與右軍兵馬使尚國忠引兵至,合擊之,殺韶、玄明及其黨,死者狼藉
逮夜始定,餘黨猶散匿禁苑中
明日,悉擒獲之
時宮門皆閉,上宿於左軍,中外不知上所在,人情恇駭
丁酉,上還宮,宰相帥百官詣延英門賀,來者不過數十人
盜所歷諸門,監門宦者三十五人法當死
己亥,詔並杖之,仍不改職任
壬寅,厚賞兩軍立功將士
五月,乙卯,以吏部侍郎李程、戶部侍郎、判度支竇易直並同平章事
上問相於李逢吉,逢吉列上當時大臣有資望者,程爲之首,故用之
上好治宮室,欲營別殿,制度甚廣,李程諫,請以所具木石回奉山陵,上即從之
六月,己卯朔,以左神策大將軍康藝全爲鄜坊節度使
上聞王庭湊屠牛元翼家,嘆宰輔非才,使兇賊縱暴
翰林學士韋處厚因上疏言:“裴度勳高中夏,聲播外夷,若置之巖廊,委其參決,河北、山東必稟朝算
管仲曰:‘人離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聖
’理亂之本,非有他術,順人則理,違人則亂
伏承陛下當食嘆息,恨無蕭、曹,今有一裴度尚不能留,此馮唐所以謂漢文得廉頗、李牧不能用也
夫御宰相,當委之,信之,親之,禮之,於事不效,於國無勞,則置之散寮,黜之遠郡
如此,則在位者不敢不厲,將進者不敢苟求
臣與逢吉素無私嫌,嘗爲裴度無辜貶官
今之所陳,上答聖明,下達羣議耳
”上見度奏狀無平章事,以問處厚
處厚具言李逢吉排沮之狀
上曰:“何至是邪!”李程亦勸上加禮於度
丙申,加度同平章事
張韶之亂,馬存亮功爲多,存亮不自矜,委權求出
秋,七月,以存亮爲淮南監軍使
夏綏節度使李祐入爲左金吾大將軍,壬申,進馬百五十匹,上卻之
甲戌,侍御史溫造於閣內奏彈祐違敕進奉,請論如法,詔釋之
祐謂人曰:’吾夜半入蔡州城取吳元濟,未嘗心動,今日膽落於溫御史矣!”
八月,丁卯朔,安南奏黃蠻入寇
龍州刺史尉遲銳上言:“牛心山素稱神異,有掘斷處,請加補塞
”從之
役數萬人於絕險之地,東川爲之疲弊
九月,丁未,波斯李蘇沙獻沉香亭子材
左拾遺李漢上言:“此何異瑤臺、瓊室!”上雖怒,亦優容之
漢,道明之六世孫也
冬,十月,戊戌,翰林學士韋處厚諫上宴遊曰:“先帝以酒色致疾損壽,臣是時不死諫者,以陛下年已十五故也
今皇子才一歲,臣安敢畏死而不諫乎!”上感其言,賜錦彩百匹、銀器四
十一月,戊午,安南奏:黃蠻與環王合兵攻陷陸州,殺刺史葛維
庚申,葬睿聖文惠孝皇帝於光陵,廟號穆宗
王播以錢十萬緡賂王安澄,求復領利權,十二月,癸未,諫議大夫獨孤朗、張仲方、起居郎柳公權、起居舍人宋申錫、拾遺李景讓、薛廷老請開延英論其奸邪
上問:“前廷爭者不在中邪?”即日,除劉棲楚諫議大夫
景讓,憕之曾孫;廷老,河中人也
十二月,庚寅,加天平節度使烏重胤同平章事
乙未,徐泗觀察使王智興以上生日,請於泗州置戒壇,度僧尼以資福,許之
自元和以來,敕禁此弊,智興欲聚貨,首請置之,於是四方輻湊,江、淮尤甚,智興家貲由此累鉅萬
浙西觀察使李德裕上言:“若不鈐制,至降誕日方停,計兩浙、福建當失六十萬丁
”奏至,即日罷之
是歲,回鶻崇德可汗卒,弟曷薩特勒立
敬宗睿武昭愍孝皇帝
寶曆元年乙巳,公元八二五年
春,正月,辛亥,上祀南郊
還,御丹鳳樓,赦天下,改元
先是鄠令崔發聞外喧囂,問之,曰:“五坊人毆百姓
”發怒,命擒以入,曳之於庭
時已昏黑,良久,詰之,乃中使也
上怒,收發,系御史臺
是日,發與諸囚立金雞下,忽有品官數十人執梃亂捶發,破面折齒,絕氣乃去
數刻而蘇,復有繼來求擊之者,臺吏以席蔽之,僅免
上命復系發於臺獄而釋諸囚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以上荒淫,嬖倖用事,又畏罪不敢言,但累表求出
乙卯,升鄂嶽爲武昌軍,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武昌節度使
中旨復以王播兼鹽鐵轉運使,諫官屢爭之,上皆不納
牛僧孺過襄陽,山南東道節度使柳公綽服橐鞬候於館舍,將佐諫曰:“襄陽地高於夏口,此禮太過!”公綽曰:“奇章公甫離臺席,方鎮重宰相,所以尊朝廷也
”竟行之
上游幸無常,暱比羣小,視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進見
二月,壬午,浙西觀察使李德裕獻《丹扆六箴》:一曰《宵衣》,以諷視朝稀晚;二曰《正服》,以諷服御乖異;三曰《罷獻》,以諷徵求玩好;四曰《納誨》,以諷侮棄讜言;五曰《辨邪》,以諷信任羣小;六曰《防微》,以諷輕出遊幸
其《納誨箴》略曰:“漢驁流湎,舉白浮鍾;魏睿侈汰,陵霄作宮
忠雖不忤,善亦不從
以規爲瑱,是謂塞聰
”《防微箴》曰:“亂臣猖獗,非不遽數
玄服莫辨,觸瑟始僕
柏谷微行,豺豕塞路
睹貌獻餐,斯可戒懼!”上優詔答之
上既復系崔發於獄,給事中李渤上言:“縣令不應曳中人,中人不應毆御囚,其罪一也
然縣令所犯在赦前,中人所犯在赦後
中人橫暴,一至於此
若不早正刑書,臣恐四夷籓鎮聞之,則慢易之心生矣
”諫議大夫張仲方上言,略曰:“鴻恩將佈於天下而不行御前,霈澤遍被於昆蟲而獨遺崔發
”自餘諫官論奏甚衆,上皆不聽
戊子,李逢吉等從容言於上曰:“崔發輒曳中人,誠大不敬,然其母,故相韋貫之之姊也,年垂八十,自發下獄,積憂成疾
陛下方以孝理天下,此所宜矜念
”上乃愍然曰:“此諫官但言發冤,未嘗言其不敬,亦不言有老母
如卿所言,朕何爲不赦之!”即命中使釋其罪,送歸家,仍慰勞其母
母對中使杖發四十
三月,辛酉,遣司門郎中於人文冊回鶻曷薩特勒爲愛登裏囉汩沒密於合毘伽昭禮可汗
夏,四月,癸巳,羣臣上尊號曰文武大聖廣孝皇帝
赦天下
赦文但云:“左降官已經量移者,宜與量移,”不言未量移者
翰林學士韋處厚上言:“逢吉恐李紳量移,故有此處置
如此,則應近年流貶官,因李紳一人皆不得量移也
”上即追赦文改之
紳由是得移江州長史
秋,七月,甲辰,鹽鐵使王播進羨餘絹百萬匹
播領鹽鐵,誅求嚴急,正入不充而羨餘相繼
己未,詔王播造競渡船二十艘,運材於京師造之,計用轉運半年之費
諫議大夫張仲方等力諫,乃減其半
諫官言京兆尹崔元略以諸父事內常侍崔潭峻
丁卯,元略遷戶部侍郎
昭義節度使劉悟方去鄆州也,以鄆兵二千自隨爲親兵
八月,庚戌,悟暴疾薨,子將作監主簿從諫匿其喪,與大將劉武德及親兵謀,以悟遺表求知留後
司馬賈直言入責從諫曰:“爾父提十二州地歸朝廷,其功非細,只以張汶之故,自謂不潔淋頭,竟至羞死
爾孺子,何敢如此!父死不哭,何以爲人!”從諫恐悚不能對,乃發喪
初,陳留人武昭罷石州刺史,爲袁王府長史,鬱郁怨執政
李逢吉與李程不相悅,水部郎中李仍叔,程之族人,激怒之雲,程欲與昭官,爲逢吉所沮
昭因酒酣,對左金吾兵曹茅匯言欲刺逢吉,爲人所告
九月,庚辰,詔三司鞫之
前河陽掌書記李仲言謂匯曰:’君言李程與昭謀則生,不然必死
”匯曰:“冤死甘心!誣人自全,匯不爲也!”獄成
冬,十月,甲子,武昭杖死,李仍叔貶道州司馬,李仲言流象州,茅匯流崖州
上欲幸驪山溫湯,左僕射李絳、諫議大夫張仲方等屢諫不聽,拾遺張權輿伏紫宸殿下,叩頭諫曰:“昔周幽王幸驪山,爲犬戎所殺;秦始皇葬驪山,國亡;玄宗宮驪山而祿山亂;先帝幸驪山,而享年不長
”上曰:“驪山若此之兇邪?我宜一往以驗彼言
”十一月,庚寅,幸溫湯,即日還宮,謂左右曰:“彼叩頭者之言,安足信哉!”
丙申,立皇子普爲晉王
朝廷得劉悟遺表,議者多言上黨內鎮,與河朔異,不可許
左僕射李絳上疏,以爲:“兵機尚速,威斷貴定,人情未一,乃可伐謀
劉悟死已數月,朝廷尚未處分,中外人意,共惜事機
今昭義兵衆,必不盡與從諫同謀,縱使其半葉同,尚有其半效順
從諫未嘗久典兵馬,威惠未加於人
又此道素貧,非時必無優賞
今朝廷但速除近澤潞一將充昭義節度使,令兼程赴鎮,從諫未及佈置,新使已至潞州,所謂‘先人奪人之心’也
新使既至,軍心自有所繫
從諫無位,何名主張,設使謀撓朝命,其將士必不肯從
今朝廷久無處分,彼軍不曉朝廷之意,欲效順則恐忽授從諫,欲同軍惡則恐別更除人,猶豫之間,若有奸人爲之畫策,虛張賞設錢數,軍士覬望,尤難指揮
伏望速賜裁斷,仍先下明敕,宣示軍衆,獎其從來忠節,賜新使繒五十萬匹,使之賞設
續除劉從諫一剌史
從諫既粗有所得,必且擇利而行,萬無違拒
設不從命,臣亦以爲不假攻討,何則?臣聞從諫已禁山東三州軍士不許自畜兵刀,足明羣心殊未得一,帳下之事亦在不疑
熟計利害,決無即授從諫之理
”時李逢吉、王守澄計議已定,竟不用絳等謀
十二月,辛丑,以從諫爲昭義留後
劉悟煩苛,從諫濟以寬厚,衆頗附之
李絳好直言,李逢吉惡之
故事,僕射上日,宰相送之,百官立班,中丞列位於廷,尚書以下每月當牙
元和中,伊慎爲僕射,太常博士韋謙上言舊儀太重,削去之
御史中丞王播恃逢吉之勢,與絳相遇於塗,不之避
絳引故事上言:“僕射,國初爲正宰相,禮數至重
倘人才忝位,自宜別授賢良
若朝命守官,豈得有虧法制
乞下百官詳定
”議者多從絳議
上聽行舊儀
甲子,以絳有足疾,除太子少師、分司
言事者多稱裴度賢,不宜棄之籓鎮,上數遣使至興元勞問度,密示以還期
度因求入朝,逢吉之黨大懼
寶曆二年丙年,公元八二六年
春,正月,壬辰,裴度自興元入朝,李逢吉之黨百計毀之
先是民間謠雲:“緋衣小兒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驅逐
”又,長安城中有橫亙六岡,如乾象,度宅偶居第五岡
張權輿上言:“度名應圖讖,宅佔岡原,不召而來,其旨可見
”上雖年少,悉察其誣謗,待度益厚
度初至京師,朝士填門,度留客飲
京兆尹劉棲楚附度耳語,侍御史崔鹹舉觴罰度曰:“丞相不應許所由官呫囁耳語
”度笑而飲之
棲楚不自安,趨出
二月,丁未,以度爲司空、同平章事
度在中書,左右忽白失印
聞者失色,度飲酒自如
頃之,左右白復於故處得印,度不應
或問其故,度曰:“此必吏人盜之以印書券耳,急之則投諸水火,緩之則復還故處
”人服其識量
上自即位以來,欲幸東都,宰相及朝臣諫者甚衆
上皆不聽,決意必行,已令度支員外郎盧貞按視,修東都宮闕及道中行宮
裴度從容言於上曰:“國家本設兩都以備巡幸,自多難以來,茲事遂廢
今宮闕、營壘、百司廨舍率已荒阤,陛下倘欲行幸,宜命有司歲月間徐加完葺,然後可往
”上曰:“從來言事者皆雲不當往,如卿所言,不往亦可
”會硃克融、王庭氵奏皆請以兵匠助修東都
三月丁亥,敕以修東都煩擾,罷之,召盧貞還
先是,朝廷遣中使賜硃克融時服,克融以爲疏惡,執留敕使
又奏“當道今歲將士春衣不足,乞度支給三十萬端匹”,又奏“欲將兵馬及丁匠五千助修宮闕”
上患之,以問宰相,欲遣重臣宣慰,仍索敕使
裴度對曰:“克融無禮已甚,殆將斃矣!譬如猛獸,自於山林中咆哮跳踉,久當自困,必不敢輒離巢穴
願陛下勿遣宣慰,亦勿索敕使,旬日之後,徐賜詔書雲:‘聞中官至彼,稍失去就,俟還,朕自有處分
時服,有司製造不謹,朕甚欲知之,已令區處
其將士春衣,從來非朝廷徵發,皆本道自備
朕不愛數十萬匹物,但素無此例,不可獨與范陽
’所稱助修宮闕,皆是虛語,若欲直挫其奸,宜云‘丁匠宜速遣來,已令所在排比供擬
’彼得此詔,必蒼黃失圖
若且示含容,則雲‘修宮闕事在有司,不假丁匠遠來
’如是而已,不足勞聖慮也
”上悅,從之
立才人郭氏爲貴妃
妃,晉王普之母也
橫海節度使李全略薨
其子副大使同捷擅領留後,重賂鄰道,以求承繼
夏,四月,戊申,以昭義留後劉從諫爲節度使
五月,幽州軍亂,殺硃克融及其子延齡,軍中立其少子延嗣主軍務
六月,甲子,上御三殿,令左右軍、教坊、內園爲擊球、手搏、雜戲
戲酣,有斷臂、碎首者,夜漏數刻乃罷
己卯,上幸興福寺,觀沙門文漵俗講
癸未,衡王絢薨
壬辰,宣索左藏見在銀十萬兩、金七千兩,悉貯內藏,以便賜與
道士趙歸真說上以神仙,僧惟貞、齊賢、正簡說上以禱祠求福,皆出入宮禁,上信用其言
山人杜景先請遍歷江、嶺,求訪異人
有潤州人周息元,自言壽數百歲,上遣中使迎之
八月,乙巳,息元至京師,上館之禁中山亭
硃延嗣既得幽州,虐用其人
都知兵馬使李載義與弟牙內兵馬使載寧共殺延嗣,並屠其家三百餘人
載義權知留後,九月,數延嗣之罪以聞
載義,承乾之後也
庚申,魏博節度使史憲誠妄奏李同捷爲軍士所逐,走歸本道,請束身歸朝
尋奏同捷復歸滄州
壬申,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程同平章事、充河東節度使
冬,十月,己亥,以李載義爲盧龍節度使
十一月,甲申,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逢吉同平章事、充山南東道節度使
上游戲無度,狎暱羣小,善擊球,好手摶,禁軍及諸道爭獻力士,又以錢萬緡付內園令召募力士,晝夜不離側
又好深夜自捕狐狸
性復褊急,力士或恃恩不遜,輒配流、籍沒
宦官小過,動遭捶撻,皆怨且懼
十二月,辛丑,上夜獵還宮,與宦官劉克明、田務澄、許文端及擊球軍將蘇佐明、王嘉憲、石從寬、閻惟直等二十八人飲酒
上酒酣,入室更衣,殿上燭忽滅,蘇佐明等弒上於室內
劉克明等矯稱上旨,命翰林學士路隋草遺制,以絳王悟權句當軍國事
壬寅,宣遺制,絳王見宰相百官於紫宸外廡
克明等欲易置內侍之執權者,於是樞密使王守澄、楊承和、中尉魏從簡、樑守謙定議,以衛兵迎江王涵入宮,發左、右神策、飛龍兵進討賊黨,盡斬之
克明赴井,出而斬之
絳王爲亂兵所害
時事起蒼猝,守澄等以翰林學士韋處厚博通古今,一夕處置,皆與之共議
守澄等欲號令中外,而疑所以爲辭
處厚曰:“正名討罪,於義何嫌,安可依違,有所諱避!”又問:’江王當如何踐祚?”處厚曰:“詰朝,當以王教佈告中外以已平內難
然後羣臣三表勸進,以太皇太后令冊命即皇帝位
”當時皆從其言,時不暇復問有司,凡百儀法,皆出於處厚,無不葉宜
癸卯,以裴度攝冢宰
百官謁見江王於紫宸外廡,王素服涕泣
甲辰,見諸軍使於少陽院
趙歸真等諸術士及敬宗時佞幸者,皆流嶺南或邊地
乙已,文宗即位,更名昂
戊申,尊母蕭氏爲皇太后,王太后爲寶曆太后
是時,郭太后居興慶宮,王太后居義安殿,蕭太后居大內
上性孝謹,事三宮如一,每得珍異之物,先薦郊廟,次奉三宮,然後進御
蕭太后,閩人也
庚戌,以翰林學士韋處厚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上自爲諸王,深知兩朝之弊,及即位,勵精求治,去奢從儉
詔宮女非有職掌者皆出之,出三千餘人
五坊鷹犬,準元和故事,量留校獵外,悉放之
有司供宮禁年支物,並準貞元故事
省教坊、翰林、總監冗食千二百餘員,停諸司新加衣糧
御馬坊場及近歲別貯錢穀所佔陂田,悉歸之有司
先宣索組繡、雕鏤之物,悉罷之
敬宗之世,每月視朝不過一二,上始復舊制,每奇日未嘗不視朝,對宰相羣臣延訪政事,久之方罷
待制官舊雖設之,未嘗召對,至是屢蒙延問
其輟朝、放朝皆用偶日,中外翕然相賀,以爲太平可冀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上之上
太和元年丁未,公元八二七年
春,二月,乙巳,赦天下,改元
李同捷擅據滄景,朝廷經歲不問
同捷冀易世之後或加恩貸,三月,壬戌朔,遣掌書記崔從長奉表與其弟同志、同巽俱入見,請遵朝旨
上雖虛懷聽納而不能堅決,與宰相議事已定,尋復中變
夏,四月,丙辰,韋處厚於延英極論之,因請避位
上再三慰勞之
忠武節度使王沛薨
庚申,以太僕卿高瑀爲忠武節度使
自大曆以來,節度使多出禁軍,其禁軍大將資高者,皆以倍稱之息貸錢於富室,以賂中尉,動逾億萬,然後得之,未嘗由執政
至鎮,則重斂以償所負
及沛薨,裴度、韋處厚始奏以瑀代之
中外相賀曰:“自今債帥鮮矣!”五月,丙子,以天平節度使烏重胤爲橫海節度使,以前橫海節度副使李同捷爲兗海節度使
朝廷猶慮河南、北節度使構扇同捷使拒命,乃加魏博史憲誠同平章事
丁丑,加盧龍李載義、平盧康志睦、成德王庭湊檢校官
鹽鐵使王播自淮南入朝,力圖大用,所獻銀器以千計,綾絹以十萬計
六月,癸巳,以播爲左僕射、同平章事
秋,七月,癸酉,葬睿武昭愍孝皇帝於莊陵,廟號敬宗
李同捷託爲將士所留,不受詔
乙酉,武寧節度使王智興奏請將本軍三萬人,自備五月糧以討同捷,許之
八月,庚子,削同捷官爵,命烏重胤、王智興、康志睦、史憲誠、李載義與義成節度使李聽、義武節度使張播各帥本軍討之
同捷遣其子弟以珍玩、女妓賂河北諸鎮,戊午,李載義執其侄,並所賂獻之
史憲誠與李全略爲婚姻,及同捷叛,密以糧助之
裴度不知其所爲,謂憲誠無貳心
憲誠遣親吏至中書請事,韋處厚謂曰:“晉公於上前以百口保爾使主,處厚則不然,但仰俟所爲,自有朝典耳!”憲誠懼,不敢復與同捷通
王庭湊爲同捷求節鉞不獲,乃助之爲亂,出兵境上以撓魏師
又遣使厚賂沙陀酋長硃邪執宜,欲與之連兵,執宜拒不受
冬,十月,天平、橫海節度使烏重胤擊同捷,屢破之
十一月,丙寅,重胤薨
庚辰,以保義節度使李寰爲橫海節度使,從王智興之請也
十二月,庚戌,加王智興同平章事
太和二年戌申,公元八二八年
春,三月,己卯,王智興攻棣州,焚其三門
自元和之末,宦官益橫,建置天子在其掌握,威權出人主之右,人莫敢言
辛已,上親策制舉人,賢良方正,昌平劉蕡對策極言其禍,其略曰:“陛下宜先憂者:宮闈將變,社稷將危,天下將傾,海內將亂
”又曰:’陛下將杜篡弒之漸,則居正位而近正人,遠刀鋸之賤,親骨鯁之直,輔相得以專其任,庶職得以守其官,奈何以褻近五六人總天下大政!禍稔蕭牆,奸生帷幄,臣恐曹節、侯覽復生於今日
”又曰:“忠賢無腹心之寄,閫寺恃廢立之權,陷先君不得正其終,致陛下不得正其始
”又曰:“威柄陵夷,籓臣跋扈
或有不達人臣之節,首亂者以安君爲名;不究《春秋》之微,稱兵者以逐惡爲義
則政刑不由乎天子,征伐必自於諸侯
”又曰:“陛下何不塞陰邪之路,屏褻狎之臣,制侵陵迫脅之心,復門戶掃除之役,戒其所宜戒,憂其所宜憂!既不能治於前,當治於後,既不能正其始,當正其終;則可以虔奉典謨,克承丕構矣
昔秦之亡也失於強暴,漢之亡也失於微弱
強暴則賊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則奸臣竊權而震主
伏見敬宗皇帝不虞亡秦之禍,不翦其萌
伏惟陛下深軫亡漢之憂,以杜其漸,則祖宗之鴻業可紹,三、五之遐軌可追矣
”又曰:“臣聞昔漢元帝即位之初,更制七十餘事,其心甚誠,其稱甚美,然而紀綱日紊,國祚日衰,奸宄日強,黎元日困者,以其不能擇賢明而任之,失其操柄也
”又曰:“陛下誠能揭國權以歸相,持兵柄以歸將,則心無不達,行無不孚矣
”又曰:“法宜畫一,官宜正名
今分外官、中官之員,立南司、北司之局,或犯禁於南則亡命於北,或正刑于外則破律於中,法出多門,人無所措,實由兵農勢異而中外法殊也
”又曰:’今夏官不知兵籍,止於奉朝請;六軍不主兵事,止於養勳階
軍容閤中官之政,戎律附內臣之職
首一戴武弁,疾文吏如仇讎
足一蹈軍門,視農夫如草芥
謀不足以翦除凶逆,而詐足以抑揚威福;勇不足以鎮衛社稷,而暴足以侵軼里閭
羈紲籓臣,幹陵宰鋪,隳裂王度,汩亂朝經
張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命,下以御英豪
有藏奸觀釁之父,無伏節死難之義
豈先王經文緯武之旨邪!”又曰:“臣非不知言發而禍應,計行而身戮,蓋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困,豈忍姑息時忌,竊陛下一命之寵哉!”
閏月,丙戌朔,史憲誠奏遣其子副大使唐、都知兵馬使亓志紹將兵二萬五千趣德州討李同捷
時憲誠欲助同捷,唐泣諫,且請發兵討之;憲誠不能違
甲午,賢良方正裴休、李郃、李甘、杜牧、馬植、崔璵、王式、崔慎由等二十二人中第,皆除官
考官左散騎常侍馮宿等見劉蕡策,皆歎服,而畏宦官,不敢取
詔下,物論囂然稱屈
諫官、御史欲論奏,執政抑之
李郃曰:“劉蕡下第,我輩登科,能無厚顏!”乃上疏,以爲:“蕡所對策,漢、魏以來無與爲比
今有司以蕡指切左右,不敢以聞,恐中良道窮,綱紀遂絕
況臣所對不及蕡遠甚,乞回臣所授以旌蕡直
”不報
蕡由是不得仁於朝,終於使府御史
牧,佑之孫;植,勳之子;式,起之子;慎由,融之玄孫也
夏,六月,晉王普薨
辛酉,贈悼懷太子
初,蕭太后幼去鄉里,有弟一人
上即位,命福建觀察使求訪,莫知所在
有茶綱役人蕭洪,自言有姊流落,商人趙縝引之見太后近親呂璋之妻,亦不能辨,與之俱見太后
上以爲得真舅,甲子,以爲太子洗馬
峯州刺史王升朝叛
庚辰,安南都護武陵韓約討斬之
王庭湊陰以兵及鹽糧助李同捷,上欲討之
秋,七月,甲辰,詔中書集百官議其事
宰相以下莫敢違,衛尉卿殷侑獨以爲:“廷湊雖附兇徒,事未甚露,宜且含容,專討同捷
”己巳,下詔罪狀廷湊,命鄰道各嚴兵守備,聽其自新
九月,丁亥,王智興奏拔棣州
李寰自晉州兵赴鎮,不戢士卒,所過殘暴,至則擁兵不進,但坐索供饋
庚寅,以寰爲夏綏節度使
甲午,詔削奪王庭湊官爵,命諸軍四面進討
加王智興守司徒,以前夏綏節度使傅良弼爲橫海節度使
嶽王緄薨
庚戌,容管奏安南軍亂,逐都護韓約
冬,十月,洋王忻薨
魏博敗橫海兵於平原,遂拔之
十一月,癸未朔,易定節度使柳公濟奏攻李同捷堅固寨,拔之
又破其兵於寨東
時河南、北諸軍討同捷久未成功,每有小勝,則虛張首虜以邀厚賞,朝廷竭力奉之,江、淮爲之耗弊
傅良弼至陝而薨
乙酉,以左金吾大將軍李祐爲橫海節度使
甲辰,禁中昭德寺火,延及宮人所居,燒死者數百人
十二月,丁已,王智興奏兵馬使李君謀將兵濟河,破無棣
壬申,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韋處厚薨
李同捷軍勢日蹙,王庭湊不能救,乃遣人說魏博大將亓志紹使殺史憲誠父子取魏博
志紹遂作亂,引所部兵二萬人還逼魏州
丁丑,命諫議大夫柏耆宣慰魏博,且發義成、河陽兵以討志紹
戊寅,以翰林學士路隋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辛已,史憲誠奏亓志紹兵屯永濟,告急求援
詔義成節度使李聽帥滄州行營諸軍以討志紹
起屠維作噩,盡昭陽赤奮若,凡五年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上之下
太和三年己酉,公元八二九年
春,正月,亓志紹與成德合兵掠貝州
義成行營兵三千人先屯齊州,使之禹城,中道潰叛,橫海節度使李祐討誅之
李聽、史唐合兵擊亓志紹,破之
志紹將其衆五千奔鎮州
李載義奏攻滄州長蘆,拔之
甲辰,昭義奏亓志紹餘衆萬五千人詣本道降,置之洛州
二月,橫海節度使李祐帥諸道行營兵擊李同捷,破之,進攻德州
武寧捉生兵馬使石雄,勇敢,愛士卒
王智興殘虐,軍中欲逐智興而立雄
智興知之,因雄立功,奏請除刺史
丙辰,以雄爲壁州剌史
史憲誠聞滄景將平而懼,其子唐勸之入朝
丙寅,憲誠使唐奉表請入朝,且請以所管聽命
石雄既去武寧,王智興悉殺軍中與雄善者百餘人
夏,四月,戊午,智興奏雄搖動軍情,請誅之
上知雄無罪,免死,長流白州
戊辰,李載義奏攻滄州,破其羅城
李祐拔德州,城中將卒三千餘人奔鎮州
李同捷與祐書請降,祐並奏其書,諫議大夫柏耆受詔宣慰行營,好張大聲勢以威制諸將,諸將已惡之矣
及李同捷請降於祐,祐遣大將萬洪代守滄州
耆疑同捷之詐,自將數百騎馳入滄州,以事誅洪,取同捷及其家屬詣京師
乙亥,至將陵,或言王庭湊欲以奇兵篡同捷,乃斬同捷,傳首,滄景悉平
五月,庚寅,加李載義同平章事
諸道兵攻李同捷,三年,僅能下之
而柏耆徑入城,取爲己功
諸將疾之,爭上表論列
辛卯,貶耆爲循州司戶
李祐尋薨
壬寅,攝魏博副使史唐奏改名孝章
六月,丙辰,詔:“鎮州四面行營各歸本道休息,但務保境,勿相往來
惟庭湊效順,爲達章表,餘皆勿受

辛酉,以史憲誠爲兼侍中、河中節度使;以李聽兼魏博節度使;分相、衛、澶三州,以史孝章爲節度使
初,李祐聞柏耆殺萬洪,大驚,疾遂劇
上曰:“祐若死,是耆殺之也!”癸酉,賜耆自盡
河東節度使李程奏得王庭湊書,請納景州;又奏亓志紹自縊
上遣中使賜史憲誠旌節,癸酉,至魏州
時李聽自貝州還軍館陶,遷延未進,憲誠竭府庫以治行,將士怒
甲戌,軍亂,殺憲誠,奉牙內都知兵馬使靈武何進滔知留後
李聽進至魏州,進滔拒之,不得入
秋,七月,進滔出兵擊李聽
聽不爲備,大敗,潰走,晝夜兼行,趣淺口,失亡過半,輜重兵械盡棄之
昭義兵救之,聽僅而得免,歸於滑臺
河北久用兵,饋運不給,朝廷厭苦之
八月,壬子,以進滔爲魏博節度使,復以相、衛、澶三州歸之
滄州承喪亂之餘,骸骨蔽地,城空野曠,戶口存者什無三四,癸丑,以衛尉卿殷侑爲齊、德、滄、景節度使
侑至鎮,與士卒同甘苦,招撫百姓,勸之耕桑,流散者稍稍復業
先是,本軍三萬人皆仰給度支,侑至一年,租稅自能贍其半;二年,請悉罷度支給賜;三年之後,戶口滋殖,倉廩充盈
王庭氵奏因鄰道微露請服之意
壬申,赦庭氵奏及將士,復其官爵
徵浙西觀察使李德裕爲兵部侍郎,裴度薦以爲相
會吏部侍郎李宗閔有宦官之助,甲戌,以宗閔同平章事
上性儉素、九月,辛巳,命中尉以下毋得衣紗縠綾羅
聽朝之暇,惟以書史自娛,聲樂遊畋未嘗留意
附馬韋處仁嘗着夾羅巾,上謂曰:“朕慕卿門地清素,故有選尚
如此巾服,聽其他貴戚爲之,卿不須爾

壬辰,以李德裕爲義成節度使
李宗閔惡其逼己,故出之
冬,十月,丙辰,以李聽爲太子少師
路隋言於上曰:“宰相任重,不宜兼金谷瑣碎之務,如楊國忠、元載、皇甫鎛皆奸臣,所爲不足法也
”上以爲然
於是裴度辭度支,上許之
十一月,甲午,上祀圓丘
赦天下
四方毋得獻奇巧之物,其纖麗布帛皆禁之,焚其機杼
丙申,西川節度使杜元穎奏南詔入寇
元穎以舊相,文雅自高,不曉軍事,專務蓄積,減削士卒衣糧
西南戍邊之卒,衣食不足,皆入蠻境鈔盜以自給,蠻人反以衣食資之
由是蜀中虛實動靜,蠻皆知之
南詔自嵯顛謀大舉入寇,邊州屢以告,元穎不之信
嵯顛兵至,邊城一無備禦
蠻以蜀卒爲鄉導,襲陷巂、戎二州
甲辰,元穎遣兵與戰於邛州南,蜀兵大敗,蠻遂陷邛州
武寧節度使王智興入朝
詔發東川、興元、荊南兵以救西川
十二月,丁未朔,又發鄂嶽、襄鄧、陳許等兵繼之
以王智興爲忠武節度使
己酉,以東川節度使郭釗爲西川節度使,兼權東川節度事
嵯顛自邛州引兵徑抵成都
庚戌,陷其外郭
杜元穎帥衆保牙城以拒之,欲遁去者數四
壬子,貶元穎爲邵州刺史
己未,以右領軍大將軍董重質爲神策、諸道西川行營節度使,又發太原、鳳翔兵赴西川
南詔寇東川,入梓州西郭
郭釗兵寡弱不能戰,以書責嵯顛
嵯顛覆書曰:“杜元穎侵擾我,故興兵報之耳
”與釗修好而退
蠻留成都西郭十日,其始慰撫蜀人,市肆立堵
將行,乃大掠子女、百工數萬人及珍貨而去
蜀人恐懼,往往赴江,流屍塞江而下
嵯顛自爲軍殿,及大度水,嵯顛謂蜀人曰:“此南吾境也,聽汝哭別鄉國
”衆皆慟哭,赴水死者以千計
自是南詔工巧埒於蜀中
嵯顛遣使上表,稱:“蠻比修職貢,豈敢犯邊,正以杜元穎不恤軍士,怨苦元穎,競爲鄉導,祈我此行以誅虐帥
誅之不遂,無以慰蜀士之心,願陛下誅之
”丁卯,再貶元穎循州司馬
詔董重質及諸道兵皆引還
郭釗至成都,與南詔立約,不相侵擾
詔遣中使以國信賜嵯顛
太和四年庚戌,公元八三零年
春,正月,辛巳,武昌節度使牛僧孺入朝
戊子,立子永爲魯王
李宗閔引薦牛僧孺
辛卯,以僧孺爲兵部尚書、同平章事
於是二人相與排擯李德裕之黨,稍稍逐之
南詔之寇成都也,詔山南西道發兵救之,興元兵少,節度使李絳募兵千人赴之,未至,蠻退而還
興元兵有常額,詔新募兵悉罷之
二月,乙卯,絳悉召新軍,諭以詔旨而遣之,仍賜以廩麥,皆怏怏而退
往辭監軍,監軍楊叔元素惡絳不奉己,以賜物薄激之
衆怒,大噪,掠庫兵,趨使牙
絳方與僚佐宴,不爲備,走登北城
或勸縋而出,絳曰:“吾爲元帥,豈可逃去!”麾推官趙存約令去
存約曰:“存約受明公知,何可苟免!”牙將王景延與賊力戰死,絳、存約及觀察判官薛齊皆爲亂兵所害,賊遂屠絳家
戊午,叔元奏絳收新軍募直以致亂
庚申,以尚書右丞溫造爲山南西道節度使
是時,三省官上疏共論李絳之冤
諫議大夫憶敏行具孫叔元激怒亂兵,上始悟
三月,乙亥朔,以刑部尚書柳公綽爲河東節度使
先是,回鶻入貢及互市,所過恐其爲變,常嚴兵迎送防衛之
公綽至鎮,回鶻遣梅錄李暢以馬萬匹互市,公綽但遣牙將單騎迎勞於境,至則大辟牙門,受其禮謁
暢感泣,戒其下,在路不敢馳獵,無所侵擾
陘北沙陀素驍勇,爲九姓、六州胡所畏伏
公綽奏以其酋長硃邪執宜爲陰山都督、代北行營招撫使,使居雲、朔塞下,捍禦北邊
執宜與諸酋長入謁,公綽與之宴
執宜神彩嚴整,進退有禮
公綽謂僚佐曰:“執宜外嚴而內寬,言徐而理當,福祿人也
”執宜母妻入見,公綽使夫人與之飲酒,饋遺之
執宜感恩,爲之盡力
塞下舊有廢府十一,執宜修之,使其部落三千人分守之,自是雜虜不敢犯塞
溫造行至褒城,遇興元都將衛志忠徵蠻歸,造密與之謀誅亂者,以其兵八百人爲牙隊,五百人爲前軍,入府,分守諸門
己卯,造視事,饗將士於牙門,造曰:“吾欲問新軍去留之意,宜悉使來前
”既勞問,命坐,行酒
志忠密以牙兵圍之,既合,唱“殺!”新軍八百餘人皆死
楊叔元起,擁造靴求生,造命囚之
其手殺絳者,斬之百段,餘皆斬首,投屍漢水,以百首祭李絳,三十首祭死事者,具事以聞
己丑,流楊叔元於康州
癸卯,加淮南節度使段文昌同平章事、爲荊南節度使
奚寇幽州
夏,四月,丁未,盧龍節度使李載義擊破之
辛酉,擒其王茹羯以獻
裴度以高年多疾,懇辭機政
六月,丁未,以度爲司徒、平章軍國重事,俟疾損,三五日一入中書
上患宦官強盛,憲宗、敬宗弒逆之黨猶有在左右者
中尉王守澄尤爲專橫,招權納賄,上不能制
嘗密與翰林學士宋申錫言之,申錫請漸除其逼
上以申錫沉厚忠謹,可倚以事,擢爲尚書右丞
秋,七月,癸未,以申錫同平章事
初,裴度徵淮西,奏李宗閔爲觀察判官,由是漸獲進用
至是,怨度薦李德裕,因其謝病,九月,壬午,以度兼侍中,充山南東道節度使
西川節度使郭釗以疾求代,冬,十月,戊申,以義成節度使李德裕爲西川節度使
蜀自南詔入寇,一方殘弊,郭釗多病,未暇完補
德裕至鎮,作籌邊樓,圖蜀地形,南入南詔,西達吐蕃
日召老於軍旅、習邊事者,雖走卒蠻夷無所間,訪以山川、城邑、道路險易廣狹遠近,未逾月,皆若身嘗涉歷
上命德裕修塞清溪關以斷南詔入寇之路,或無土,則以石壘之
德裕上言:“通蠻細路至多,不可塞,惟重兵鎮守,可保無虞
但黎、雅以來得萬人,成都得二萬人,精加訓練,則蠻不敢動矣
邊兵又不宜多,須力可臨制
崔旰之殺郭英乂,張朏之逐張延賞,皆鎮兵也
”時北兵皆歸本道,惟河中、陳許三千人在成都,有詔來年三月亦歸,蜀人朏懼
德裕奏乞鄭滑五百人、陳許千人以鎮蜀
且言:“蜀兵脆弱,新爲蠻寇所困,皆破膽,不堪徵戌
若北兵盡歸,則與杜元穎時無異,蜀不可保
恐議者雲蜀經蠻寇以來,已自增兵,曏者蠻寇已逼,元穎始捕市人爲兵,得三千餘人,徒有其數,實不可用
郭釗募北兵僅得百餘人,臣復召募得二百餘人,此外皆元穎舊兵也
恐議者又聞一夫當關之說,以爲清溪可塞
臣訪之蜀中老將,清溪之旁,大路有三,自餘小徑無數,皆東蠻臨時爲之開通,若言可塞,則是欺罔朝廷
要須大度水北更築一城,迤邐接黎州,以大兵守之方可
況聞南詔以所掠蜀人二千及金帛賂遺吐蕃,若使二虜知蜀虛實,連兵入寇,誠可深憂
其朝臣建言者,蓋由禍不在身,望人責一狀,留入堂案,他日敗事,不可令臣獨當國憲
”朝廷皆從其請
德裕乃練士卒,葺堡鄣,積糧儲以備邊,蜀人粗安
是歲,勃海宣王仁秀卒,子新德早死,孫彝震立,改元咸和
太和五年辛亥,公元八三一年
春,正月,丁巳,賜滄、齊、德節度名義昌軍
庚申,盧龍監軍奏李載義與敕使宴於球場後院,副兵馬使楊志誠與其徒呼噪作亂,載義與子正元奔易州
志誠又殺莫州刺史張慶初
上召宰相謀之,牛僧孺曰:“范陽自安、史以來,非國所有,劉總暫獻其地,朝廷費錢八十萬緡而無絲毫所獲
今日誌誠得之,猶前日載義得之也
因而撫之,使捍北狄,不必計其逆順
”上從之
載義自易州赴京師,上以載義有平滄景之功,且事朝廷恭順,二月,壬辰,以載義爲太保,同平章事如故
以楊志誠爲盧龍留後
臣光曰:“昔者聖人順天理,察人情,知齊民之莫能相治也,故置師長以正之;知羣臣之莫能相使也,故建諸侯以制之;知列國之莫能相服也,故立天子以統之
天子之於萬國,能褒善而黜惡,抑強而輔弱,撫服而懲違,禁暴而誅亂,然後發號施令,而四海之內莫不率從也
《詩》雲:“勉勉我王,綱紀四方
”載義籓屏大臣,有功於國,無罪而志誠逐之,此天子所宜治也
若一無所問,因以其土田爵位授之,則是將帥之廢置殺生皆出於士卒之手,天子雖在上,奚爲哉!國家之有方鎮,豈專利其財賦而已乎!如僧孺之言,姑息偷安之術耳,豈宰相佐天子御天下之道哉!
新羅王彥升卒,子景徽立
上與宋申錫謀誅宦官,申錫引吏部侍郎王璠爲京兆尹,以密旨諭之
璠泄其謀,鄭注、王守澄知之,陰爲之備
上弟漳王湊賢,有人望,注令神策都虞候豆盧著誣告申錫謀立漳王
戊戌,守澄奏之,上以爲信然,甚怒
守澄欲即遣二百騎屠申錫家,飛龍使馬存亮固爭曰:“如此,則京城自亂矣!宜召他相與議其事
”守澄乃止
是日,旬休,遣中使悉召宰相至中書東門
中使曰:“所召無宋公名
”申錫知獲罪,望延英,以笏叩額而退
宰相至延英,上示以守澄所奏,相顧愕眙
上命守澄捕豆盧著所告十六宅宮市品官晏敬則及申錫親事王師文等,于禁中鞫之;師文亡命
三月,庚子,申錫罷爲右庶子
自宰相大臣無敢顯言其冤者,獨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連上疏請出內獄付外廷覈實,由是獄稍緩
正雅,翊之子也
晏敬則等自誣服,稱申錫遣王師文達意於王,豫結異日之知
獄成,壬寅,上悉召師保以下及臺省府寺大臣面詢之
午際,左常侍崔玄亮、給事中李固言、諫議大夫王質、補闕盧鈞、舒元褒、蔣系、裴休、韋溫等復請對於延英,乞以獄事付外覆按
上曰:“吾已與大臣議之矣
”屢遣之出,不退
玄亮叩頭流涕曰:“殺一匹夫,猶不可不重慎,況宰相乎!”上意稍解,曰:“當更與宰相議之
”乃復召宰相入
牛僧孺曰:“人臣不過宰相,今申錫已爲宰相,假使如所謀,復欲何求!申錫殆不至此!”鄭注恐覆案詐覺,乃勸守澄請止行貶黜
癸卯,貶漳王湊爲巢縣公,宋申錫爲開州司馬
存亮即日請致仕
玄亮,磁州人;質,通五世孫;系,乂之子;元褒,江州人也
晏敬則等坐死用及流竄者數十百人,申錫竟卒於貶所
夏,四月,己丑,以李載義爲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志誠爲幽州節度使
五月,辛丑,上以太廟兩室破漏,逾月不葺,罰將作監、度支判官、宗正卿俸;亟命中使帥工徒,輟禁中營繕之材以葺之
左補闕韋溫諫,以爲:“國家置百官,各有所司,苟爲墮曠,宜黜其人,更擇能者代之
今曠官者止於罰俸,而憂軫所切即委內臣,是以宗廟爲陛下所私,而百官皆爲虛設也
”上善其言,即追止中使,命有司葺之
丙辰,西川節度使李德裕奏遣使詣南詔索所掠百姓,得四千人而還
秋,八月,戊寅,以陝虢觀察使崔郾爲鄂嶽觀察使
鄂嶽地囊山帶江,處百越、巴、蜀、荊、漢之會,土多羣盜,剽行舟,無老幼必盡殺乃已
郾至,訓卒治兵,作蒙衝追討,歲中,悉誅之
郾在陝,以寬仁爲治,或經月不笞一人,乃至鄂,嚴峻刑罰
或問其故,郾曰:“陝土瘠民貧,吾撫之不暇,尚恐其驚;鄂地險民雜,夷俗慓狡爲奸,非用威刑,不能致治
政貴知變,蓋謂此也

西川節度使李德裕奏:“蜀兵羸疾老弱者,從來終身不簡,臣命立五尺五寸之度,簡去四千四百餘人,復簡募少壯者千人以慰其心
所募北兵已得千五百人,與土兵參居,轉相訓習,日益精練
又,蜀工所作兵器,徒務華飾不堪用
臣今取工於別道以治之,無不堅利
”九月,吐蕃維州副使悉怛謀請降,盡帥其衆奔成都
德裕遣行維州刺史虞藏儉將兵入據其城
庚申,具奏其狀,且言“欲遣生羌三千,燒十三橋,搗西戎腹心,可洗久恥,是韋皋沒身恨不能致者也!”事下尚書省,集百官議,皆請如德裕策
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面各萬里,失一維州,未能損其勢
比來修好,約罷戍兵,中國御戎,守信爲上
彼若來責曰:‘何事失信?’養馬蔚茹川,上平涼阪,萬騎綴回中,怒氣直辭,不三日至咸陽橋
此時西南數千裏外,得百維州何所用之!徒棄誠信,有害無利
此匹夫所不爲,況天子乎!”上以爲然,詔德裕以其城歸吐蕃,執悉怛謀及所與偕來者悉歸之
吐蕃盡誅之於境上,極其慘酷
德裕由是怨僧孺益深
冬,十月,戊寅,李德裕奏南詔寇巂州,陷三縣
太和六年壬子,公元八三二年
春,正月,壬子,詔以水旱降繫囚
羣臣上尊號曰太和文武至德皇帝
右補闕韋溫上疏,以爲:“今水旱爲災,恐非崇飾徽稱之時
”上善之,辭不受
三月,辛丑,以武寧節度使王智興兼侍中,充忠武節度使;以邠寧節度使李聽爲武寧節度使
回鶻昭禮可汗爲其下所殺,從子胡特勒立
李聽之前鎮武寧也,有蒼頭爲牙將
至是,聽先遣親吏至徐州慰勞將士,蒼頭不欲聽復來,說軍士殺其親吏,臠食之
聽懼,以疾固辭
辛酉,以前忠武節度使高瑀爲武陵節度使
夏,五月,甲辰,李德裕奏修邛崍關及移巂州理臺登城
秋,七月,原王逵薨
冬,十月,甲子,立魯王永爲太子
初,上以晉王普,敬宗長子,性謹願,欲以爲嗣
會薨,上痛惜之,故久不議建儲,至是始行之
十一月,乙卯,以荊南節度使段文昌爲西川節度使
西川監軍王踐言入知樞密,數爲上言:“縛送悉怛謀以快虜心,絕後來降者,非計也
”上亦悔之,尤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失策
附李德裕者因言“僧孺與德裕有隙,害其功
”上益疏之
僧孺內不自安,會上御延英,謂宰相曰:“天下何時當太平,卿等亦有意於此乎!”僧孺對曰:“太平無象
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雖非至理,亦謂小康
陛下若別求太平,非臣等所及
”退,謂同列曰:“主上責望如此,吾曹豈得久居此地乎!”因累表請罷
十二月,乙丑,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淮南節度使
臣光曰:君明臣忠,上令下從,俊良在位,佞邪黜遠,禮修樂舉,刑清政平,奸宄消伏,兵革偃戢,諸侯順附,四夷懷服,時和年豐,家給人足,此太平之象也
於斯之時,閽寺專權,脅君於內,弗能遠也;籓鎮阻兵,陵慢於外,弗能制也;士卒殺逐主帥,拒命自立,弗能詰也;軍旅歲興,賦斂日急,骨血縱橫於原野,杼軸空竭於里閭,而僧孺謂之太平,不亦誣乎!當文宗求治之時,僧孺任居承弼,進則偷安取容以竊位,退則欺君誣世以盜名,罪孰大焉!
珍王誠薨
乙亥,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入朝
丁未,以前西川節度使李德裕爲兵部尚書
初,李宗閔與德裕有隙,及德裕還自西川,上注意甚厚,朝夕且爲相,宗閔百方沮之不能
京兆尹杜悰,宗閔黨也,嘗詣宗閔,見其有憂色,曰:“得非以大戎乎?”宗閔曰:“然
何以相救?”悰曰:“悰有一策,可平宿憾,恐公不能用
”宗閔曰:“何如?”悰曰:“德裕有文學而不由科第,常用此爲慊慊,若使之知舉,必喜矣
”宗閔默然有間,曰:“更思其次
”悰曰:“不則用爲御史大夫
”宗閔曰:“此則可矣
”悰再三與約,乃詣德裕
德裕迎揖曰:“公何爲訪此寂寥?”悰曰:“靖安相公令悰達意
”即以大夫之命告之
德裕驚喜泣下,曰:“此大門官,小子何足以當之!”寄謝重沓
宗閔復與給事中楊虞卿謀之,事遂中止
虞卿,汝士之從弟也
太和七年癸丑,公元八三三年
春,正月,甲午,加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同平章事,遣歸鎮
初,從諫以忠義自任,入朝,欲請他鎮
既至,見朝廷事柄不一,又士大夫多請託,心輕朝廷,故歸而益驕
徐州承王智興之後,士卒驕悖,節度使高瑀不能制,上以爲憂
甲寅,以嶺南節度使崔珙爲武寧節度使
珙至鎮,寬猛適宜,徐人安之
珙,琯之弟也
二月,癸亥,加盧龍節度使、檢校工部尚書楊志誠檢校吏部尚書
進奏官徐迪詣宰相言:“軍中不識朝廷之制,唯知尚書改僕射爲遷,不知工部改吏部爲美,敕使往,恐不得出
”辭氣甚慢,宰相不以爲意
丙戌,以兵部尚書李德裕同平章事
德裕入謝,上與之論朋黨事,對曰:“方今朝士三分之一爲朋黨
”時給事中楊虞卿與從兄中書舍人汝士、弟戶部郎中漢公、中書舍人張元夫、給事中蕭澣等善交結,依附權要,上幹執政,下撓有司,爲士人求官及科第,無不如志,上聞而惡之,故與德裕言首及之
德裕因得以排其所不悅者
初,左散騎常侍張仲方嘗駁李吉甫諡,及德裕爲相,仲方稱疾不出
三月,壬辰,以仲方爲賓客分司
楊志誠怒不得僕射,留官告使魏寶義並春衣使焦奉鸞、送奚、契丹使尹士恭
甲午,遣牙將王文穎來謝恩並讓官
丙申,復以告身並批答賜之,文穎不受而去
和王綺薨
庚戌,以楊虞卿爲常州刺史,張元夫爲汝州刺史
它日,上覆言及朋黨,李宗閔曰:“臣素知之,故虞卿輩臣皆不與美官
”李德裕曰:“給、舍非美官而何!”宗閔失色
丁巳,以蕭浣爲鄭州刺史
夏,四月,丙戌,冊回鶻新可汗爲愛登裏囉汩沒密施合句祿毘伽彰信可汗
六月,乙巳,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載義爲河東節度使
先是,回鶻每入貢,所過暴掠,州縣不敢詰,但嚴兵防衛而已
載義至鎮,回鶻使者李暢入貢,載義謂之曰:“可汗遣將軍入貢,以固舅甥之好,非遣將軍陵踐上國也
將軍不戢部曲,使爲侵盜
載義亦得殺之,勿謂中國之法可忽也
”於是悉罷防衛兵,但使二卒守其門
暢畏服,不敢犯令
壬申,以工部尚書鄭覃爲御史大夫
初,李宗閔惡覃在禁中數言事,奏罷其侍講
上從容謂宰相曰:“殷侑經術頗似鄭覃
”宗閔對曰:“覃、侑經術誠可尚,然論議不足聽
”李德裕曰:“覃、侑議論,他人不欲聞,惟陛下欲聞之
”後旬日,宣出,除覃御史大夫
宗閔謂樞密使崔潭峻曰:“事一切宣出,安用中書!”譚峻曰:“八年天子,聽其自行事亦可矣!”宗閔愀然而止
乙亥,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閔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
秋,七月,壬寅,以右僕射王涯同平章事、兼度支、鹽鐵轉運使
宣武節度使楊元卿有疾,朝廷議除代,李德裕請徙劉從諫於宣武,因拔出上黨,不使與山東連結
上以爲未可
癸丑,以左僕射李程爲宣武節度使
上患近世文士不通經術,李德裕請依楊綰議,進士試論議,不試詩賦
德裕又言:“昔玄宗以臨淄王定內難,自是疑忌宗室,不令出閣
天下議皆以爲幽閉骨肉,虧傷人倫
向使天寶之末、建中這初,宗室散處方州,雖未能安定王室,尚可各全其生
所以悉爲安祿山、硃泚所魚肉者,由聚於一宮故也
陛下誠因冊太子,制書聽宗室年高屬疏者出閣,且除諸州上佐,使攜其男女出外婚嫁
此則百年弊法,一旦因陛下去之,海內孰不欣悅!”上曰:“茲事朕久知其不可,方今諸王豈無賢才,無所施耳!”八月,庚寅,冊命太子,因下制:諸王自今以次出閣,授緊、望州刺史、上佐;十六宅縣主,以時出適;進士停試詩賦
諸王出閣,竟以議所除官不決而罷
壬寅,加幽州節度使楊志誠檢校右僕射,仍別遣使慰諭之
杜牧憤河朔三鎮之桀驁,而朝廷議者專事姑息,乃作書,名曰《罪言》,大略以爲:“國家自天寶盜起,河北百餘城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回鶻、吐蕃,無敢窺者
齊、樑、蔡被其風流,因亦爲寇
未嘗五年間不戰,焦焦然七十餘年矣
今上策莫如先自治,中策莫如取魏,最下策爲浪戰,不計地勢,不審攻守是也
”又傷府兵廢壞,作《原十六衛》,以爲:“國家始踵隋制,開十六衛,自今觀之,設官言無謂者,其十六衛乎!本原事蹟,其實天下之大命也
貞觀中,內以十六衛蓄養武臣,外開折衝、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儲兵伍;有事則戎臣提兵居外,無事則放兵居內
其居內也,富貴恩澤以奉養其身,所部之兵散舍諸府
上府不越千二百人,三時耕稼,一時治武,籍藏將府,伍散田畝,力解勢破,人人自愛,雖有蚩尤爲帥,亦不可使爲亂耳
及其居外也,緣部之兵被檄乃來,斧鉞在前,爵賞在後,飄暴交捽,豈暇異略!雖有蚩尤爲帥,亦無能爲叛也
自貞觀至於開元百三十年間,戎臣兵伍未始逆篡,此大聖人所以能柄統輕重,制鄣表裏,聖算神術也
至於開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勝矣,請罷府兵
’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強矣,請搏四夷
’於是府兵內鏟,邊兵外作,戎臣兵伍,湍奔矢往,內無一人矣
尾大中幹,成燕偏重,而天下掀然,根萌燼燃,七聖旰食,求欲除之且不能也
由此觀之,戎臣兵伍,豈可一日使出落鈴鍵哉!然爲國者不能無兵,居外則叛,居內則篡
使外不叛,內不篡,古今已還,法術最長,其置府立衛乎!近代已來,於其將也,弊復爲甚,率皆市兒輩多齎金玉、負倚幽陰、折券交貨所能致也
絕不識父兄禮義之教,復無慷慨感概之氣
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強傑愎勃者則撓削法制,不使縛己,斬族忠良,不使違己,力壹勢便,罔不爲寇
其陰泥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斂,委於邪幸,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爲別館
或一夫不幸而壽,則戛割生人,略幣天下
是以天下兵亂不息,齊人乾耗,靡不由是矣
嗚呼!文皇帝十六衛之旨,其誰原而復之乎!”又作《戰論》,以爲:“河北視天下,猶珠璣也;天下視河北,猶四支也
河北氣俗渾厚,果於戰耕,加以土息健馬,便於馳敵,是以出則勝,處則饒,不窺天下之產,自可封殖
亦猶大農之家,不待珠璣然後以爲富也
國家無河北,則精甲、銳卒、利刀、良弓、健馬無有也,是一支,兵去矣
河東、盟津、滑臺、大梁、彭城、東平,盡宿厚兵以塞虜衝,不可它使,是二支,兵去矣
六鎮之師,厥數三億,低首仰給,橫拱不爲,則沿淮已北,循河之南,東盡海,西叩洛,赤地盡取,才能應費,是三支,財去矣
咸陽西北,戎夷大屯,盡鏟吳、越、荊、楚之饒以啖兵戍,是四支,財去矣
天下四支盡解,頭腹兀然,其能以是久爲安乎!今者誠能治其五敗,則一戰可定,四支可生
夫天下無事之時,殿寄大臣偷安奉私,戰士離落,兵甲鈍弊,是不蒐練之過,其敗一也
百人荷戈,仰食縣官,則挾千夫之名,大將小裨,操其餘贏,以虜壯爲幸,以師老爲娛,是執兵者常少,糜食常多,此不責實料食之過,其敗二也
戰小勝則張皇其功,奔走獻狀以邀上賞,或一日再賜,或一月累封,凱還未歌,書品已崇,爵命極矣,田宮廣矣,金繒溢矣,子孫官矣,焉肯搜奇出死,勤於我矣!此厚賞之過,其敗三也
多喪兵士,顛翻大都,則跳身而來,刺邦而去
回視刀鋸,氣色甚安,一歲未更,旋已立於壇墀之上矣,此輕罰之過,其敗四也
大將兵柄不得專,恩臣、敕使迭來揮之,堂然將陳,殷然將鼓,一則曰必爲偃月,一則曰必爲魚麗,三軍萬夫,環旋翔羊愰駭之間,虜騎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專任責成之過,其敗五也
今者誠欲調持干戈,灑掃垢污,以爲萬世安,而乃踵前非,是不可爲也
”又作《守論》,以爲:“今之議者鹹曰:夫倔強之徒,吾以良將勁兵爲銜策,高位美爵充飽其腸,安而不撓,外而不拘,亦猶豢擾虎狼而不指其心,則忿氣不萌
此大曆、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戰,焚煎吾民,然後以爲快也!愚曰:大曆、貞元之間,適以此爲禍也
當是之時,有城數十,千百卒夫,則朝廷別待之,貸以法度
於是乎闊視大言,自樹一家,破制削法,角爲尊奢,天子養威而不問,有司守恬而不呵
王侯通爵,越祿受之;覲聘不來,几杖扶之;逆息虜胤,皇子嬪之;裝緣採飾,無不備之
是以地益廣,兵益強,僭擬益甚,侈心益昌
於是土田名器,分劃殆盡,而賊夫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號,或帝或王,盟詛自立,恬淡不畏,走兵四略以飽其志者也
是以趙、魏、燕、齊卓起大唱,樑、蔡、吳、蜀躡而和之;其餘混冫項軒囂,欲相效者,往往而是
運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後傑,夕思朝議,故能大者誅鋤,小者惠來
不然,周、秦之郊,幾爲獵哉!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則怒,怒則爭亂隨之,是以教笞於家,刑罰於國,征伐於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爭也
大曆、貞元之間,盡反此道,提區區之有而塞無涯之爭,是以首尾指支,幾不能相運掉也
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爲經
愚見爲盜者非止於河北而已,嗚呼!大曆、貞元守邦之術,永戒之哉!”
又注《孫子》,爲之序,以爲:“兵者,刑也;刑者,政事也;爲夫子之徒,實仲由、冉有之事也
不知自何代何人分爲二道曰文、武,離而俱行,因使縉紳之士不敢言兵,或恥言之;苟有言者,世以爲粗暴異人,人不比數
嗚呼!亡失根本,斯最爲甚!《禮》曰:‘四郊多壘,此卿大夫之辱也
’歷觀自古,樹立其國,滅亡其國,未始不由兵也
主兵者必聖賢、材能、多聞博識之士乃能有功,議於廊廟之上,兵形已成,然後付之於將
漢祖言‘指蹤者人也,獲兔者犬也’,此其是也
彼爲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當知
’君子曰:“勿居其位可也!”
前邠寧行軍司馬鄭注,依倚王守澄,權勢薰灼,上深惡之
九月,丙寅,侍御史李款閣內奏彈注:“內通敕使,外連朝士,兩地往來,卜射財賄,晝伏夜動,幹竊化權,人不敢言,道路以目
請付法司
”旬日之間,章數十上
守澄匿注於右軍,左軍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皆惡注
左軍將李弘楚說元素曰:鄭注奸猾無雙,卵鷇不除,使成羽翼,必爲國患
今因御史所劾匿軍中,弘楚請以中尉意,詐爲有疾,召使治之,來則中尉延與坐,弘楚侍側,伺中尉舉目,擒出杖殺之
中尉因見上叩頭請罪,具言其奸,楊、王必助中尉進言
況中尉有翼戴之功,豈以除奸而獲罪乎!”元素以爲然,召之
注至,蠖屈鼠伏,佞辭泉涌
元素不覺執手款曲,諦聽忘倦
弘楚詗伺往復再三,元素不顧,以金帛厚遺注而遣之
弘楚怒曰:“中尉失今日之斷,必不免它日之禍矣!”因解軍職去
頃之,疽發背卒
王涯之爲相,注有力焉,且畏王守澄,遂寢李款之奏
守澄言注於上而釋之,尋奏爲侍御史,充右神策判官,朝野駭嘆
甲寅,以前忠武節度使王智興爲河中節度使
羣臣以上即位八年,未受尊號
冬,十二月,甲午,上尊號曰太和文武仁聖皇帝
會有五坊中使薛季稜自同、華還言閭閻凋弊
上嘆曰:“關中小稔,百姓尚爾,況江、淮比年大水,其人如何!吾無術以救之,敢崇虛名乎!”因以通天帶賞季稜
羣臣凡四上表,竟不受
庚子,上始得風疾,不能言
於是王守澄薦昭義行軍司馬鄭注善醫
上徵注至京師,飲其藥,頗有驗,遂有龐
起閼逢攝提格,盡強圉大荒落,凡四年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太和八年(甲寅,公元八三四年)
春,正月,上疾小瘳
丁巳,御太和殿見近臣,然神識耗減,不能復故
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丙戌,莒王紓薨
上以久旱,詔求致雨之方
司門員外郎李中敏上表,以爲:“仍歲大旱,非聖德不至,直以宋申錫之冤濫,鄭注之奸邪
今致雨之方,莫若斬注而雪申錫
”表留中
中敏謝病歸東都
郯王經薨
初,李仲言流象州,遇赦,還東都
會留守李逢吉思復入相,仲言自言與鄭注善,逢吉使仲言厚賂之
注引仲言見王守澄,守澄薦於上,雲仲言善《易》,上召見之
時仲言有母服,難入禁中,乃使衣民服,號王山人
仲言儀狀秀偉,倜儻尚氣,頗工文辭,有口辯,多權數
上見之,大悅,以爲奇士,待遇日隆
仲言既除服,秋,八月,辛卯,上欲以仲言爲諫言,置之翰林
李德裕曰:“仲言向所爲,計陛下必盡知之,豈宜置之近侍?”上曰:“然豈不容其改過?”對曰:“臣聞惟顏回能不貳過
彼聖賢之過,但思慮不至,或失中道耳
至於仲言之惡,著於心本,安能悛改邪!”上曰:“李逢吉薦之,朕不欲食言
”對曰:“逢吉身爲宰相,乃薦奸邪以誤國,亦罪人也
”上曰:“然則別除一官
”對曰:“亦不可
”上顧王涯,涯對曰:“可
”德裕揮手止之,上回顧適見,色殊不懌而罷
始,涯聞上欲用仲言,草諫疏極憤激;既而見上意堅,且畏其黨盛,遂中變
尋以仲言爲四門助教,給事中鄭肅、韓佽封還敕書
德裕將出中書,謂涯曰:“且喜給事中封敕!”涯即召肅、佽謂曰:“李公適留語,令二閣老不用封敕
”二人即行下,明日,以白德裕,德裕驚曰:“德裕不欲封還,當面聞,何必使人傳言!且有司封駁,豈復稟宰相意邪!”二人悵恨而去
九月,辛亥,徵昭義節度副使鄭注至京師
王守澄、李仲言、鄭注皆惡李德裕,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宗閔與德裕不相悅,引宗閔以敵之
壬戌,詔徵宗閔於興元
冬,十月,辛巳,幽州軍亂,逐節度使楊志誠及監軍李懷仵,推兵馬使史元忠主留務
庚寅,以李宗閔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甲午,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
是日,以李仲言爲翰林侍講學士
給事中高銖、鄭肅、韓佽、諫議大夫郭承嘏、中書舍人權璩等爭之,不能得
承嘏,晞之孫;璩,德輿之子也
乙巳,貢院奏進士複試詩賦,從之
李德裕見上自陳,請留京師
丙午,以德裕爲兵部尚書
楊志誠過太原,李載義自毆擊,欲殺之,幕僚諫救得免,殺其妻子及從行將卒
朝廷以載義有功,不問
載義母兄葬幽州,志誠發取其財
載義奏乞取志誠心以祭母,不許
十一月,成德節度使王庭湊薨,軍中奉其子都知兵馬使元逵知留後
元逵改父所爲,事朝廷禮甚謹
史元忠獻楊志誠所造袞衣及諸僭物
丁卯,流志誠於嶺南,道殺之
李宗閔言李德裕制命已行,不宜自便
乙亥,復以德裕爲鎮海節度使,不復兼平章事
時德裕、宗閔各有朋黨,互相擠援
上患之,每嘆曰:“去河北賊易,去朝中朋黨難!”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猶水炭之不可同器而處也
故君子得位則斥小人,小人得勢則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
然君子進賢退不肖,其處心也公,其指事也實;小人譽其所好,毀其所惡,其處心也私,其指事也誣
公且實者謂之正直,私且誣者謂之朋黨,在人主所以辨之耳
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敘位,量能而授官;有功者賞,有罪者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
夫如是,則朋黨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則不然,明不能燭,強不能斷;邪正並進,譭譽交至;取捨不在於己,威福潛移於人
於是讒慝得志,而朋黨之議興矣
夫木腐而蠹生,醯酸而蚋集,故朝廷有朋黨,則人主當自咎,而不當以咎羣臣也
文宗苟患羣臣之朋黨,何不察其所譭譽者爲實,爲誣;所進退者爲賢,爲不肖;其心爲公,爲私;其人爲君子,爲小人!苟實也,賢也,公也,君子也,匪徒用其言,又當進之;誣也,不肖也,私也,小人也,匪徒棄其言,又當刑之
如是,雖使之爲朋黨,孰敢哉!釋是不爲,乃怨羣臣之難治,是猶不種不芸而怨田之蕪也
朝中之黨且不能去,況河北賊乎!
丙子,李仲言請改名訓
幽州奏莫州軍亂,刺史張元泛不知所在
十二月,乙卯,以昭義節度副使鄭注爲太僕卿
郭承嘏累上疏言其不可,上不聽
於是注詐上表固辭,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賜之,不受
癸未,以史元忠爲盧龍留後
初,宋申錫與御史中丞宇文鼎受密詔誅鄭注,使京兆尹王璠掩捕之
璠密以堂帖示王守澄,注由是得免,深德璠
璠又與李訓善,於是訓、注共薦之,自浙西觀察使徵爲尚書左丞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太和九年(乙卯,公元八三五年)
春,正月,乙卯,以王元逵爲成德節度使
巢公湊薨,追贈齊王
鄭註上言秦地有災,宜興役以禳之
辛卯,發左、右神策千五百人浚曲江及昆明池
三月,冀王絿薨
丙辰,以史元忠爲盧龍節度使
初,李德裕爲浙西觀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陽坐宋申錫事放歸金陵,詔德裕存處之
會德裕已離浙西,牒留後李蟾使如詔旨
至是,左承王璠、戶部侍郎李漢奏德裕厚賂仲陽,陰結漳王,圖爲不軌
上怒甚,召宰相及璠、漢、鄭注等面質之
璠、漢等極口誣之,路隋曰:“德裕不至有此
果如所言,臣亦應得罪!”言者稍息
夏,四月,以德裕爲賓客分司
癸巳,以鄭注守太僕卿,兼御史大夫,注始受之,仍舉倉部員外郎李款自代曰:“加臣之罪,雖於理而無辜;在款之誠,乃事君而盡節
”時人皆哂之
丙申,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同平章事,充鎮海節度使,趣之赴鎮,不得面辭
坐救李德裕故也
初,京兆尹河南賈餗,性褊躁輕率,與李德裕有隙,而善於李宗閔、鄭注
上巳,賜百官宴於曲江,故事,尹於外門下馬,揖御史
餗恃其貴勢,乘馬直入,殿中侍御史楊儉、蘇特與之爭,餗罵曰:“黃面兒敢爾!”坐罰俸
餗恥之,求出,詔以爲浙西觀察使
尚未行,戊戌,以餗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制以曏日上初得疾,王涯呼李德裕奔問起居,德裕竟不至
又在西蜀徵逋懸錢三十萬緡,百姓愁困
貶德裕袁州長史
初,宋申錫獲罪,宦官益橫
上外雖包容,內不能堪
李訓、鄭注既得幸,揣知上意,訓因進講,數以微言動上
上見其才辯,意訓可與謀大事,且以訓、注皆因王守澄以進,冀宦官不之疑,遂密以誠告之
訓、注遂以誅宦官爲己任,二人相挾,朝夕計議,所言於上無不從,聲勢炟赫
注多在禁中,或時休沐,賓客填門,賂遺山積
外人但知訓、注倚宦官擅作威福,不知其與上有密謀也
上之立也,右領軍將軍興寧仇士良有功
王守澄抑之,由是有隙
訓、注爲上謀,進擢士良以分守澄之權
五月,乙丑,以士良爲左神策中尉,守澄不悅
戊辰,以左丞王璠爲戶部尚書、判度支
京城訛言鄭注爲上合金丹,須小兒心肝,民間驚懼,上聞而惡之
鄭注素惡京兆尹楊虞卿,與李訓共構之,雲此語出於虞卿家人
上怒,六月,下虞卿御史獄
注求爲兩省官,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閔不許,注毀之於上
會宗閔救楊虞卿,上怒,叱出之
壬寅,貶明州刺史
左神策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久居中用事,與王守澄爭權不葉,李訓、鄭注因之出承和於西川,元素於淮南,踐言於河東,皆爲監軍
秋,七月,甲辰朔,貶楊虞卿虔州司馬
庚戌,作紫雲樓於曲江
辛亥,以御史大夫李固言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李訓、鄭注爲上畫太平之策,以爲當先除宦官,次復河、湟,次清河北,開陳方略,如指諸掌
上以爲信然,寵任日隆
初,李宗閔爲吏部侍郎,因附馬都尉沈結女學士宋若憲、知樞密楊承和得爲相
及貶明州,鄭注發其事,壬子,再貶處州長史
著作郎、分司舒元輿與李訓善,訓用事,召爲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雜,鞫楊虞卿獄
癸丑,擢爲御史中丞
元輿,元褒之兄也
貶吏部侍郎李漢爲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蕭浣爲遂州刺史,皆坐李宗閔之黨
是時李訓、鄭注連逐三相,威震天下,於是平生絲恩髮怨無不報者
李訓奏僧尼猥多,耗蠹公私
丁巳,詔所在試僧尼誦經不中格者,皆勒歸俗
禁置寺及私度人
時人皆言鄭注朝夕且爲相,侍御史李甘揚言於朝曰:“白麻出,我必壞之於庭!”癸亥,貶甘封州司馬
然李訓亦忌注,不欲使爲相,事竟寢
甲子,以國子博士李訓爲兵部郎中、知制誥,依前侍講學士
貶左金吾大將軍沈爲邵州刺史
八月,丙子,又貶李宗閔潮州司戶,賜宋若憲死
丁丑,以太僕卿鄭注爲工部尚書,充翰林侍講學士
注好服鹿裘,以隱淪自處,上以師友待之
注之初得幸,上嘗問翰林學士、戶部侍郎李珏曰:“卿有鄭注乎?亦嘗與之言乎?”對曰:“臣豈特知其姓名,兼深知其爲人
其人奸邪,陛下寵之,恐無益聖德
臣忝在近密,安敢與此人交通!”戊寅,貶珏江州刺史
再貶沈柳州司戶
丙申,詔以楊承和庇護宋申易,韋元素、王踐言與李宗閔、李德裕中外連結,受其賂遺
承和可驩州安置,元素可象州安置,踐言可恩州安置,令所在錮送
楊虞卿、李漢、蕭浣爲朋黨之首,貶虞卿虔州司戶,漢汾州司馬,浣遂州司馬
尋遣使追賜承和、元素、踐言死
時崔潭峻已卒,亦剖棺鞭屍
己亥,以前廬州刺史羅立言爲司農少卿
立言贓吏,以賂結鄭注而得之
鄭注之入翰林也,中書舍人高元裕草制,言以醫藥奉君親,注銜之
奏元裕嚐出郊送李宗閔,壬寅,貶元裕閬州刺史
元裕,士廉之六世孫也
時注與李訓所惡朝士,皆指目爲二李之黨,貶逐無虛日,班列殆空,廷中恟恟,上亦知之
訓、注恐爲人所搖,九月,癸卯朔,勸上下詔:“應與德裕、宗閔親舊及門生故吏,今日以前貶黜之外,餘皆不問
”人情稍安
鹽鐵使王涯奏改江淮、嶺南茶法,增其稅
庚申,以鳳翔節度使李聽爲忠武節度使,代杜悰
憲宗之崩也,人皆言宦官陳弘志所爲
時弘志爲山南東道監軍,李訓爲上謀召之,至青泥驛,癸亥,封杖殺之
鄭注求爲鳳翔節度使,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不可
丁卯,以固言爲山南西道節度使、注爲鳳翔節度使
李訓雖因注得進,及勢位俱盛,心頗忌注
謀欲中外協勢以誅宦官,故出注於鳳翔
其實俟既誅宦官,並圖注也
注欲取名家才望之士爲參佐,請禮部員外郎韋溫爲副使,溫不可
或曰:“拒之必爲患
”溫曰:“擇禍莫若輕
拒之止於遠貶,從之有不測之禍
”卒辭之
戊辰,以右神策中尉、行右衛上將軍、知內侍省事王守澄爲左、右神策觀軍容使,兼十二衛統軍
李訓、鄭注爲上謀,以虛名尊守澄,實奪之權也
己巳,以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輿爲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誥、充翰林侍講學士李訓爲禮部侍郎,並同平章事
仍命訓三二日一入翰林講《易》
元輿爲中丞,凡訓、注所惡者,則爲之彈擊,由是得爲相
又上懲李宗閔、李德裕多朋黨,以賈餗及元輿皆孤寒新進,故擢爲相,庶其無黨耳
訓起流人,期年致位宰相,天子傾意任之
訓或在中書,或在翰林,天下事皆決於訓
而涯輩承順其風旨,惟恐不逮
自中尉、樞密、禁衛諸將,見訓皆震慴,迎拜叩首
壬申,以刑部郎中兼御史知雜李孝本權知御史中丞
孝本,宗室之子,依訓、注得進
李聽自恃勳舊,不禮於鄭注
注代聽鎮鳳翔,先遣牙將丹駿至軍中慰勞,誣奏聽在鎮貪虐
冬,十月,乙亥,以聽爲太子太保、分司,復以杜悰爲忠武節度使
鄭注每自負經濟之略,上問以富人之術,注無以對,乃請榷茶
於是以王涯兼榷茶使,涯知不可而不敢違,人甚苦之
鄭注欲收僧尼之譽,固請罷沙汰,從之
李訓、鄭注密言於上,請除王守澄
辛巳,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賜鴆,殺之,贈揚州大都督
訓、注本因守澄進,卒謀而殺之,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訓、注之陰狡,於是元和之逆黨略盡矣
乙酉,鄭注赴鎮
庚子,以東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書令,餘如故
李訓所獎拔,率皆狂險之士,然亦時取天下重望認順人心,如裴度、令狐楚、鄭覃皆累朝耆俊,久爲當路所軋,置之散地,訓皆引居崇秩
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致太平者,不惟天子惑之也
然識者見其橫甚,知將敗矣
十一月,丙午,以大理卿郭行餘爲邠寧節度使
癸丑,以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李載義兼侍中
丁巳,以戶部尚書、判度支王璠爲河東節度使
戊午,以京兆尹李石爲戶部侍郎、判度支;以京兆少尹羅立言權知府事
石,神符之五世孫也
己未,以太府卿韓約爲左金吾衛大將軍
始,鄭注與李訓謀,至鎮,選壯士數百,皆持白棓,懷其斧,以爲親兵
是月,戊辰,王守澄葬於滻水,注奏請入護葬事,因以親兵自隨
仍奏令內臣中尉以下盡集滻水送葬,注因闔門,令親兵斧之,使無遺類
約既定,訓與其黨謀:“如此事成,則注專有其功,不若使行餘、璠以赴鎮爲名,多募壯士爲部曲,並用金吾、臺府吏卒,先期誅宦者,已而並注去之
”行餘、璠、立言、約及中丞李孝本,皆訓素所厚也,故列置要地,獨與是數人及舒元輿謀之,它人皆莫之知也
壬戌,上御紫宸殿
百官班定,韓約不報平安,奏稱:“左金吾聽事後石榴夜有甘露,臣遞門奏訖
”因蹈舞再拜,宰相亦帥百官稱賀
訓、元輿勸上親往觀之,以承天貺,上許之
百官退,班於含元殿
日加辰,上乘軟輿出紫宸門,升含元殿
先命宰相及兩省官詣左仗視之,良久而還
訓奏:“臣與衆人驗之,殆非真甘露,未可遽宣佈,恐天下稱賀
”上曰:“豈有是邪!”顧左、右中尉仇士良、魚志弘帥諸宦者往視之
宦者既去,訓遽召郭行餘、王璠曰:“來受敕旨!”璠股慄不敢前,獨行餘拜殿下
時二人部曲數百,皆執兵立丹鳳門外,訓已先使人召之,令人受敕
獨東兵入,邠寧兵竟不至
仇士良等至左仗視甘露,韓約變色流汗
士良怪之曰:“將軍何爲如是?”俄風吹幕起,見執兵者甚衆,又聞兵仗聲,士良等驚駭走出
門者欲閉之,士良叱之,關不得上
士良等奔詣上告變
訓見之,遽呼金吾衛士曰:“來上殿衛乘輿者,人賞錢百緡!”宦官曰:“事急矣,請陛下還宮!”即舉軟輿,迎上扶升輿,決殿後罘罳,疾趨北出
訓攀輿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宮!”金吾兵已登殿
羅立言帥京兆邏卒三百餘自東來,李孝本帥御史臺從人二百餘自西來,皆登殿縱擊,宦官流血呼冤,死傷者十餘人,乘輿迤邐入宣政門,訓攀輿呼益急,上叱之,宦者郗志榮奮拳毆其胸,偃於地
乘輿即入,門隨闔,宦者皆呼萬歲,百官駭散出
訓知事不濟,脫從吏綠衫衣之,走馬而出,揚言於道曰:“我何罪而竄謫!”人不之疑
王涯、賈餗、舒元輿還中書,相謂曰:“上且開延英,召吾屬議之
”兩省官詣宰相請其故,皆曰:“不知何事,諸公各自便!”士良等知上豫其謀,怨憤,出不遜語,上慚懼不復言
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劉泰倫、魏仲卿等各帥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閣門討賊
王涯等將會食,吏白:“有兵自內出,逢人輒殺!”涯等狼狽步走,兩省及金吾吏卒千餘人填門爭出
門尋闔,其不得出者六百餘人皆死
士良等分兵閉宮門,索諸司,討賊黨
諸司吏卒及民酤販在中者皆死,死者又千餘人,橫屍流血,狼籍塗地,諸司印及圖籍、帷幕、器皿俱盡
又遣騎各千餘出城追亡者,又遣兵大索城中
舒元輿易服單騎出安化門,禁兵追擒之
王涯徒步至永昌裏茶肆,禁兵擒入左軍
涯時年七十餘,被以桎梏,掠治不勝苦,自誣服,稱與李訓謀行大逆,尊立鄭注
王璠歸長興坊私第,閉門,以其兵自防
神策將至門,呼曰:“王涯等謀反,欲起尚書爲相,魚護軍令致意!”璠喜,出見之
將趨賀再三,璠知見紿,涕泣而行,至左軍,見王涯曰:“二十兄自反,胡爲見引?”涯曰:“五弟昔爲京兆尹,不漏言於王守澄,豈有今日邪!”璠俯首不言
又收羅立言於太平裏,及涯等親屬奴婢,皆入兩軍系之
戶部員外郎李元皋,訓之再從弟也,訓實與之無恩,亦執而殺之
故嶺南節度使胡證,家鉅富,禁兵利其財,託以搜賈餗入其家,執其子溵,殺之
又入左常侍羅讓、詹事渾釒歲、翰林學士黎埴等家,掠其貲財,掃地無遺
釒歲,瑊之子也,坊市惡少年因之報私仇,殺人,剽掠百貨
互相攻劫,塵埃蔽天
癸亥,百官入朝,日出,始開建福門,惟聽以從者一人自隨,禁兵露刃夾道
至宣政門,尚未開
時無宰相御史知班,百官無復班列
上御紫宸殿,問:“宰相何爲不來?”仇士良曰:“王涯等謀反繫獄
”因以涯手狀呈上,召左僕射令狐楚、右僕射鄭覃等升殿示之
上悲憤不自勝,謂楚等曰:“是涯手書乎?”對曰:“是也!”“誠如此,罪不容誅!”因命楚、覃留宿中書,參決機務
使楚草制宣告中外
楚敘王涯、賈餗反事浮泛,仇士良等不悅,由是不得爲相
時坊市剽掠者猶未止,命左、右神策將楊鎮、靳遂良等各將五百人分屯通衢,擊鼓以警之,斬十餘人,然後定
賈餗變服潛民間經宿,自知無所逃,素服乘驢詣興安門,自言:“我宰相賈餗也,爲奸人所污,可送我詣兩軍!”門者執送西軍
李孝本改衣綠,猶服金帶,以帽鄣面,單騎奔鳳翔,至咸陽西,追擒之
甲子,以右僕射鄭覃同平章事
李訓素與終南僧宗密善,往投之
宗密欲剃其發而匿之,其徒不可
訓出山,將奔鳳翔,爲盩厔鎮遏使宋楚所擒,械送京師
至昆明池,訓恐至軍中更受酷辱,謂送者曰:“得我者則富貴矣!聞禁兵所在搜捕,汝必爲所奪,不若取我首送之!”送者從之,斬其首以來
乙丑,以戶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仍判度支
前河東節度使李載義復舊任
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訓首引王涯、王璠、羅立言、郭行餘;右神策出兵三百人,擁賈餗、舒元輿、李孝本獻於廟社,徇於兩市
命百官臨視,腰斬於獨柳之下,梟其首於興安門外
親屬無問親疏皆死,孩稚無遺,妻女不死者沒爲官婢
百姓觀者怨王涯榷茶,或詬詈,或投礫擊之
臣光曰:“論者皆謂涯、餗有文學名聲,初不知訓、注之謀,橫罹覆族之禍,憤嘆其冤
臣獨以爲不然
夫顛危不扶,焉用彼相!涯、餗安高位,飽重祿;訓、注小人,窮奸究險,力取將相
涯、餗與之比肩,不以爲恥;國家危殆,不以爲憂
偷合苟容,日復一日,自謂得保身之良策,莫我如也
若使人人如此而無禍,則奸臣孰不願之哉!一旦禍生不虞,足折刑剭,蓋天誅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
王涯有再從弟沐,家於江南,老且貧
聞涯爲相,跨驢詣之,欲求一簿、尉
留長安二歲餘,始得一見,涯待之殊落莫
久之,沐因嬖奴以道所欲,涯許以微官,自是旦夕造涯之門以俟命;及涯家被收,沐適在其第,與涯俱腰斬
舒元輿有族子守謙,願而敏,元輿愛之,從元輿者十年,一旦忽以非罪怒之,日加譴責,奴婢亦薄之
守謙不自安,求歸江南,元輿亦不留,守謙悲嘆而去
夕,至昭應,聞元輿收族,守謙獨免
是日,以令狐楚爲鹽鐵轉運使,左散騎常侍張仲方權知京兆尹
時數日之間,殺生除拜,皆決於兩中尉,上不豫知
初,王守澄惡官者田全操、劉行深、周元稹、薛士幹、似先義逸、劉英誗等,李訓、鄭注因之遣分詣鹽州、靈武、涇原、夏州、振武、鳳翔巡邊,命翰林學士顧師邕爲詔書賜六道,使殺之
會訓敗,六道得詔,皆廢不行
丙寅,以師邕爲矯詔,下御史獄
先是,鄭注將親兵五百,已發鳳翔,至扶風
扶風令韓遼知其謀,不供具,攜印及吏卒奔武功
注知訓已敗,復還鳳翔
仇士良等使人齎密敕授鳳翔監軍張仲清令取注,仲清惶惑,不知所爲
押牙李叔說仲清曰:“叔和爲公以好召注,屏其從兵,於坐取之,事立定矣!”仲清從之,伏甲以待注
注恃其兵衛,遂詣仲清
叔和稍引其從兵,享之於外,注獨與數人入
既啜茶,叔和抽刀斬注,因閉外門,悉誅其親兵
乃出密赦,宣示將士,遂滅注家,並殺副使錢可復、節度判官盧簡能、觀察判官蕭傑、掌書記盧弘茂等及其枝黨,死者千餘人
可復,徽之子;簡能,綸之子;亻桀,俛之弟也
朝廷未知注死,丁卯,詔削奪注官爵,令鄰道案兵觀變
以左神策大將軍陳君弈爲鳳翔節度使
戊辰夜,張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獻,梟於興安門,人情稍安,京師諸軍始各還營
詔將士討賊有功及娖隊者,官爵賜賚各有差
右神策軍獲韓約於崇義坊,己巳,斬之
仇士良等各進階遷官有差
自是天下事皆決於北司,宰相行文書而已
宦官氣益盛,迫脅天子,下視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
每延英議事,士良等動引訓、注折宰相
鄭覃、李石曰:“訓、注誠爲亂首,但不知訓、注始因何人得進?”宦者稍屈,縉紳賴之
時中書惟有空垣破屋,百物皆闕
江西、湖南獻衣糧百二十分,充宰相召募從人
辛未,李石上言:“宰相若忠正無邪,神靈所祐,縱遇盜賊,亦不能傷
若內懷奸罔,雖兵衛甚設,鬼得而誅之
臣願竭赤心以報國,止循故事,以金吾卒導從足矣
其兩道所獻衣糧,並乞停寢
”從之
十二月,壬申朔,顧師邕流儋州,至商山,賜死
榷茶使令狐楚奏罷榷茶,從之
度支奏籍鄭注家貲,得絹百餘萬匹,他物稱是
庚辰,上問宰相:“坊市安未?”李石對曰:“漸安
然比日寒冽特甚,蓋刑殺太過所致
”鄭覃曰:“罪人周親前已皆死,其餘殆不足問
”時宦官深怨李訓等,凡與之有瓜葛親,或暫蒙獎引者,誅貶不已,故二相言之
李訓、鄭注既誅,召六道巡邊使
田全操追忿訓、注之謀,在道楊言:“我入城,凡儒服者,無貴賤當盡殺之!”癸未,全操等乘驛疾驅入金光門,京城訛言有寇至,士民驚噪縱橫走,塵埃四起
兩省諸司官聞之,皆奔散,有不及束帶襪而乘馬者
鄭覃、李石在中書,顧吏卒稍稍逃去
覃謂石曰:“耳目頗異,宜且出避之!”石曰:“宰相位尊望重,人心所屬,不可輕也!今事虛實未可知,堅坐鎮之,庶幾可定
若宰相亦走,則中外亂矣
且果有禍亂,避亦不免!”覃然之
石坐視文案,沛然自若
敕使相繼傳呼:“閉皇城諸司門!”左金吾大將軍陳君賞帥其衆立望仙門下,謂敕使曰:“賊至,閉門未晚,請徐觀其變,不宜示弱!”至晡後乃定
是日,坊市惡少年皆衣緋皁,持弓刀北望,見皇城門閉,即欲剽掠,非石與君賞鎮之,京城幾再亂矣
時兩省官應入直者,皆與其家人辭訣
甲申,敕罷修曲江亭館
丁亥,詔:“逆人親黨,自非前已就戮及指名收捕者,餘一切不問
諸司官吏雖爲所脅從,涉於詿誤,皆赦之
他人毋得妄相告言及相恐惕
見亡匿者,勿復追捕,三日內各聽自歸本司
”時禁軍暴橫,京兆尹張仲方不敢詰,宰相以其不勝任,出爲華州刺史,以司農卿薛元賞代之
元賞常詣李石第,聞石方坐聽事與一人爭辯甚喧,元賞使覘之,雲有神策軍將訴事
元賞趨入,責石曰:“相公輔佐天子,紀綱四海
今近不能制一軍將,使無禮如此,何以鎮服四夷!”即趨出上馬,命左右擒軍將,俟於下馬橋,元賞至,則已解衣跽之矣
其黨訴於仇士良,士良遣宦者召之曰:“中尉屈大尹
”元賞曰:“屬有公事,行當繼至
”遂杖殺之
乃白服見士良,士良曰:“癡書生何敢杖殺禁軍大將!”元賞曰:“中尉大臣也,宰相亦大臣也,宰相之人若無禮於中尉,如之何?中尉之人無禮於宰相,庸可恕乎!中尉與國同體,當爲國惜法,元賞已囚服而來,惟中尉死生之!”士良知軍將已死,無可如何,乃呼酒與元賞歡飲而罷
初,武元衡之死,詔出內庫弓矢、陌刀給金吾仗,使衛從宰相,至建福門而退
至是,悉罷之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開成元年(丙辰,公元八三六年)
春,正月,辛丑朔,上御宣政殿,赦天下,改元
仇士良請以神策仗衛殿門,諫議大夫馮定言其不可,乃止
定,宿之弟也
二月,癸未,上與宰相語,患四方表奏華而不典,李石對曰:“古人因事爲文,今人以文害事

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表請王涯等罪名,且言:“涯等儒生,荷國榮龐,鹹欲保身全族,安肯構逆!訓等實欲討除內臣,兩中尉自爲救死之謀,遂致相殺,誣以反逆,誠恐非辜
設右宰相實有異圖,當委之有司,正其刑典,豈有內臣擅領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橫被殺傷!流血千門,殭屍萬計,蒐羅枝蔓,中外恫疑
臣欲身詣闕庭,面陳臧否,恐並陷孥戮,事亦無成
謹當修飾封疆,訓練士卒,內爲陛下心腹,外爲陛下籓垣
如奸臣難制,誓以死清君側!”丙申,加從諫檢校司徒
天德軍奏吐谷渾三千帳詣豐州降
三月,壬寅,以袁州長史李德裕爲氵除州刺史
左僕射令狐楚從容奏:“王涯等既伏辜,其家夷滅,遺骸棄捐
請官爲收瘞,以順陽和之氣
”上慘然久之,命京兆收葬涯等十一人於城西,各賜衣一襲
仇士良潛使人發之,棄骨於渭水
丁未,皇城留守郭皎奏:“諸司儀仗有鋒刃者,請皆輸軍器使,遇立仗別給儀刀!”從之
劉從諫復遣牙將焦楚長上表讓官,稱:臣之所陳,系國大體
可聽則涯等宜蒙湔洗,不可聽則賞典不宜妄加!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祿!”因暴揚仇士良等罪惡
辛酉,上召見楚長,慰諭遣之
時士良等恣橫,朝臣日憂破家
及從諫表至,士良等憚之
由是鄭覃、李石粗能秉政,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強
夏,四月,己卯,以潮州司戶李宗閔爲衡州司馬
凡李訓所指爲李德裕、宗閔黨者,稍收復之
淄王協薨
甲午,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固言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以左僕射令狐楚代之
戊戌,上與宰相從容論詩之工拙,鄭覃曰:“詩之工者,無若三百篇,皆國人作之以刺美時政,王者採之以觀風俗耳,不聞王者爲詩也
後代辭人之詩,華而不實,無補於事
陳後主、隋煬帝皆工於詩,不免亡國,陛下何取焉!”覃篤於經術,上甚重之
己酉,上御紫宸殿,宰相因奏事拜謝,外間因訛言:“天子欲令宰相掌禁兵,已拜恩矣
”由是中外復有猜阻,人情恟恟,士民不敢解衣寢者數日
乙丑,李石奏請召仇士良等面釋其疑
上爲召士良等出,上及石等共諭釋之,使毋疑懼,然後事解
閏月,乙酉,以太子太保、分司李聽爲河中節度使
上常嘆曰:“付之兵不疑,置之散地不怨,惟聽爲可以然

乙未,李固言薦崔球爲起居舍人,鄭覃再三以爲不可,上曰:“公事勿相違!”覃曰:“若宰相盡同,則事必有欺陛下者矣!”
李孝本二女配沒右軍,上取之入宮
秋,七月,右拾遺魏謨上疏,以爲:“陛下不邇聲色,屢出宮女以配鰥夫
竊聞數月以來,教坊選試以百數,莊宅收市猶未已;又召李孝本女入宮,不避宗姓,大興物論,臣竊惜之
昔漢光武一顧列女屏風,宋弘猶正色抗言,光武即撤之
陛下豈可不思宋弘之言,欲居光武之下乎!”上即出孝本女
擢謨爲補闕,曰:“朕選市女子,以賜諸王耳
憐孝本女宗枝髫齔孤露,故收養宮中
謨於疑似之間皆能盡言,可謂愛我,不忝厥祖矣!”命中書優爲制辭以賞之
謨,徵之五世孫也
鄜坊節度使蕭洪詐稱太后弟,事覺
八月,甲辰,流驩州,於道賜死
趙縝、呂璋等皆流嶺南
初,李訓知洪之詐,洪懼,闢訓兄仲京置幕府
先是,自神策軍出爲節度使者,軍中皆資其行裝,至鎮,三倍償之
有自左軍出鎮鄜坊未償而死者,軍中徵之於洪,洪恃訓之勢,不與
又徵於死者之子,洪教其子遮宰相自言,訓判絕之
仇士良由是恨洪
太后有異母弟在閩中,孱弱不能自達
有閩人蕭本從之得其內外族諱,因士良進達於上,且發洪之詐,洪由是得罪
上以本爲真太后弟,戊申,擢爲右贊善大夫
九月,丁丑,李石爲上言宋申錫忠直,爲讒人所誣,竄死遐荒,未蒙昭雪
上俯首久之,既而流涕泫然曰:“茲事朕久知其誤,奸人逼我,以社稷大計,兄弟幾不能保,況申錫,僅全腰領耳
非獨內臣,外廷亦有助之者
皆由朕之不明,向使遇漢昭帝,必無此冤矣!”鄭覃、李固言亦共言其冤,上深痛恨,有慚色
庚辰,詔悉復申錫官爵,以其子慎微爲成固尉
李石用金部員外郎韓益判度支,案益坐贓三千餘緡,繫獄
石曰:“臣始以益頗曉錢穀,故用之,不知其貪乃如是!”上曰:“宰相但知人則用,有過則懲,如此則人易得
卿所用人不掩其惡,可謂至公
從前宰相用人好曲蔽其過,不欲人彈劾,此大病也
”冬,十一月,丁巳,貶益梧州司戶
上自甘露之變,意忽忽不樂,兩軍球鞠之會什減六七,雖宴享音伎雜遝盈庭,未嘗解顏
閒居或徘徊眺望,或獨語嘆息
壬午,上於延英謂宰相曰:“朕每與卿等論天下事,則不免愁
”對曰:“爲理者不可以速成
”上曰:“聯每讀書,恥爲凡主
”李石曰:“方今內外之臣,其間小人尚多疑阻,願陛下更以寬御之,彼有公清奉法如劉弘逸、薛季稜者,陛下亦宜褒賞以勸爲善
”甲申,上覆謂宰相曰:“我與卿等論天下事,有勢未得行者,退但飲醇酒求醉耳!”對曰:“此皆臣等之罪也

有司以左藏積弊日久,請行檢勘,且言官典罪在赦前者,請宥之,上許之
既而果得繒帛妄稱漬污者,敕赦之
給事中狄兼謨封還敕書曰:“官典犯贓,理不可赦!”上諭之曰:“有司請檢之初,聯既許之矣
與其失信,寧失罪人
卿能奉職,朕甚嘉之!”
十二月,庚戌,以華州刺史盧鈞爲嶺南節度使
李石言於上曰:“盧鈞除嶺南,朝士皆相賀
以爲嶺南富饒之地,近歲皆厚賂北司而得之;今北司不撓朝權,陛下宜有以褒之
庶幾內外奉法,此致理之本也
”上從之
鈞至鎮,以清惠著名
己未,淑王縱薨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開成二年(丁巳,公元八三七年)
春,二月,己未,上謂宰相:“薦人勿問親疏,聯聞竇易直爲相,未嘗用親故
若親故果才,避嫌而棄之,是亦不爲至公也

均王緯薨
三月,有慧星出於張,長八丈餘
壬申,詔撤樂減膳,以一日之分充十日
夏,四月,甲辰,上對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兼侍書柳公權等於便殿,上舉衫袖示之曰:“此衣已三浣矣!”衆皆美上之儉德,公權獨無言
上問其故,對曰:“陛下貴爲天子,富有四海,當進賢退不肖,納諫諍,明賞罰,乃可以致雍熙
服浣濯之農,乃末節耳
”上曰:“聯知舍人不應復爲諫議,以卿有諍臣風采,須屈卿爲之
”乙巳,以公權爲諫議大夫,餘如故
戊戌,以翰林學士、工部侍郎陳夷行同平章事
六月,河陽軍亂,節度使李泳奔懷州
軍士焚腐署,殺泳二子,大掠數日方止
泳,長安市人,寓籍禁軍,以賂得方鎮
所至恃所交結,貪殘不法,其不下堪命,故作亂
丁未,貶泳澧州長史
戊申,以左金吾將軍李執方爲河陽節度使
秋,七月,癸亥,振武奏党項三百餘帳剽掠逃去
給事中韋溫爲太子侍讀,晨詣東宮,日中乃得見
溫諫曰:“太子當雞鳴而起,問安視膳,不宜專事宴安!”太子不能用其言,溫乃辭侍讀
辛未,罷守本官
振武突厥百五十帳叛,剽掠營田
戊寅,節度使劉沔擊破之
八月,庚戌,以昭儀王氏爲德妃,昭容楊氏爲賢妃
立敬宗之子休復爲樑王,執中爲襄王,言楊爲杞王,成美爲成王
癸丑,立皇子宗儉爲蔣王
河陽軍士既逐李泳,日相扇,欲爲亂
九月,李執方索得首亂者七十餘人,悉斬之,餘黨分隸外鎮,然後定
冬,十月,國子監《石經》成
福建奏晉江百姓蕭弘稱太后族人,詔御史臺案之
戊申,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同平章事,充西川節度使
甲寅,御史臺奏蕭弘詐妄
詔遞歸鄉里,不之罪,冀得其真
起著雍敦牂,盡玄默閹茂,凡五年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下開成三年(戊午,公元八三八年)
春,正月,甲子,李石入朝,中塗有盜射之,微傷
左右奔散,石馬驚,馳歸第
又有盜邀擊於坊門,斷其馬尾,僅而得免
上聞之,大驚,命神策六軍遣兵防衛,敕中外捕盜甚急,竟無所獲
乙丑,百官入朝者九人而已
京城數日方安
丁卯,追贈故齊王湊爲懷懿太子
戊申,以鹽鐵轉運使、戶部尚書楊嗣復,戶部侍郎、判戶部李珏並同平章事,判、使如故
嗣復,於陵之子也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石,承甘露之亂,人情危懼,宦官恣橫,忘身徇國,故紀綱粗立
仇士良深惡之,潛遣盜殺之,不果
石懼,累表稱疾辭位
上深知其故而無如之何
丙子,以石同平章事,充荊南節度使
陳夷行性介直,惡楊嗣復爲人,每議政事,多相抵斥
壬辰,夷行以足疾辭位,不許
上命起居舍人魏謨獻其祖文貞公笏,鄭覃曰:“在人不在笏
”上曰:“亦甘棠之比也

楊嗣復欲援進李宗閔,恐爲鄭覃所沮,乃先令宦官諷上
上臨朝,謂宰相曰:“宗閔積年在外,宜與一官
”鄭覃曰:“陛下若憐宗閔之遠,止可移近北數百里,不宜再用
用之,臣請先避位
”陳夷行曰:“宗閔向以朋黨亂政,陛下何愛此纖人!”楊嗣復曰:“事貴得中,不可但徇愛憎
”上曰:“可與一州
”覃曰:“與州太優,止可洪州司馬耳
”因與嗣復互相抵訐以爲黨
上曰:“與一州無傷
”覃等退,上謂起居郎周敬復、舍人魏謨曰:“宰相喧爭如此,可乎?”對曰:“誠爲不可
然覃等盡忠憤激,不自覺耳
”丁酉,以衡州司馬李宗閔爲杭州刺史
李固言與楊嗣復、李珏善,故引居大政以排鄭覃、陳夷行,每議政之際,是非鋒起,上不能決也
三月,牂柯寇涪州清溪鎮,鎮兵擊卻之
初,太和之末,杜悰爲鳳翔節度使,有詔沙汰僧尼
時有五色雲見於岐山,近法門寺,民間訛言佛骨降祥,以僧尼不安之故
監軍欲奏之,悰曰:“雲物變色,何常之有!佛若果愛僧尼,當見於京師
”未幾,獲白兔,監軍又欲奏之,曰:“此西方之瑞也
”悰曰:“野獸未馴,且宜畜之
”旬日而斃
監軍不悅,以爲掩蔽聖德,獨畫圖獻之
及鄭注代忄宗鎮鳳翔,奏紫雲見,又獻白雉
是歲,八月,有甘露降於紫宸殿前櫻桃之上,上親採而嘗之,百官稱賀
其十一月,遂有金吾甘露之變
及悰爲工部尚書、判度支,河中奏騶虞見,百官稱賀
上謂悰曰:“李訓、鄭注皆因瑞以售其亂,乃知瑞物非國之慶
卿前在鳳翔,不奏白兔,真先覺也
”對曰:“昔河出圖,伏羲以畫八卦;洛出書,大禹以敘九疇,皆有益於人,故足尚也
至於禽獸草木之瑞,何時無之!劉聰桀逆,黃龍三見;石季龍暴虐,得蒼麟十六、白鹿七,以駕芝蓋
以是觀之,瑞豈在德!玄宗嘗爲潞州別駕,及即位,潞州奏十九瑞,玄宗曰:‘朕在潞州,惟知勤職業,此等瑞物,皆不知也
’願陛下專門以百姓富安爲國慶,自餘不足取也
”上善之,他日,謂宰相曰:“時和年豐,是爲上瑞;嘉禾靈芝,誠何益於事!”宰相因言:“《春秋》紀災異以儆人君,而不書祥瑞,用此故也!”夏,五月,乙亥,詔:“諸道有瑞,皆無得以聞,亦勿申牒所司
其臘饗太廟及饗太清宮,元日受朝奏祥瑞,皆停

初,靈武節度使王晏平自盜贓七千餘緡,上以其父智興有功,免死,長流康州
晏平密請於魏、鎮、幽三節度使,使上表雪己
上不得已,六月,壬寅,改永州司戶
八月,己亥,嘉王運薨
太子永之母王德妃無寵,爲楊賢妃所譖而死
太子頗好遊宴,暱近小人,賢妃日夜毀之
九月,壬戌,上開延英,召宰相及兩省、御史、郎官,疏太子過惡,議廢之,曰:“是宜爲天子乎?”羣臣皆言:“太子年少,容有改過
國本至重,豈可輕動!”御史中丞狄兼謨論之尤切,至於涕切
給事中韋溫曰:“陛下惟一子,不教,陷之至是,豈獨太子之過乎!”癸亥,翰林學士六人、神策六軍軍使十六人覆上表論之,上意稍解
是夕,太子始得歸少陽院
如京使王少華等及宦官、宮人坐流死者數十人
義武節度使張璠在鎮十五年,爲幽、鎮所憚
及有疾,請入朝,朝廷未及制置,疾甚,戒其子元益舉族歸朝,毋得效河北故事
及薨,軍中欲立元益,觀察留後李士季不可,衆殺之,又殺大將十餘人
壬申,以易州刺史李仲遷爲義武節度使
義武馬軍都虞候何清朝自拔歸朝,癸酉,以爲儀州刺史
朝廷以義昌節度使李彥佐在鎮久,甲戌,以德州刺史劉約爲節度副使,欲以代之
開成以來,神策將吏遷官,多不聞奏,直牒中書令覆奏施行,遷改殆元虛日
癸未,始詔神策將吏改官皆先奏聞,狀至中書,然後檢勘施行
冬,十月,易定監軍奏軍中不納李仲遷,請以張元益爲留後
太子永猶不悛,庚子,暴薨,諡曰莊恪
乙巳,以左金吾大將軍郭旼爲邠寧節度使
宰相議發兵討易定
上曰:“易定地狹人貧,軍資半仰度支
急之則靡所不爲,緩之則自生變
但謹備四境以俟之
”乃除張元益代州刺史
頃之,軍中果有異議,乃上表以不便李仲遷爲辭,朝廷爲之罷仲遷
十一月,壬戌,詔俟元益出定州,其義武將士始謀立元益者,皆赦不問
以義昌節度使李彥佐爲天平節度使,以劉約爲義昌節度使
丁卯,張元益出定州
庚午,上問翰林學士柳公權以外議,對曰:“郭旼除邠寧,外間頗以爲疑
”上曰:“旼,尚父之侄,太后叔父,在官無過,自金吾作小鎮,外間何尤焉?”對曰:“非謂旼不應爲節度使也
聞陛下近取旼二女入宮,有之乎?”上曰:“然,入參太皇太后耳
”公權曰:“外間不知,皆雲旼納女後宮,故得方鎮
”上俯首良久曰:“然則奈何?”對曰:“獨有自南內遣歸其家,則外議自息矣”是日,太皇太后遣中使送二女還旼家
上好詩,嘗欲置詩學士
李珏曰:“今之詩人浮薄,無益於理
”乃止
甲戌以蔡州刺史韓威爲義武節度使
河東節度使、司徒、中書令裴度以疾求歸東都,十二月,辛丑,詔度入知政事,遣中使敦諭上道
鄭覃累表辭位,丙午,詔:三五日一入中書
是歲,吐蕃彝泰贊普卒,弟達磨立
彝泰多病,委政大臣,由是僅能自守,久不爲邊患
達磨荒淫殘虐,國人不附,災異相繼,吐蕃益衰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下開成四年(己未,公元八三九年)
春,閏正月,己亥,裴度至京師,以疾歸第,不能入見
上勞問賜賚,使者旁午
三月,丙戌,薨,諡曰文忠
上怪度無遺表,問其家,得半稿,以儲嗣未定爲憂,言不及私
度身貌不逾中人,而威望遠達四夷
四夷見唐使,輒問度老少用舍
以身系國家輕重如郭子儀者,二十餘年
夏,四月,戊辰,上稱判度支杜悰之才,楊嗣復、李珏因請除悰戶部尚書,陳夷行曰:“恩旨當由上出,自古失其國者未始不由權在臣下也
”珏曰:“陛下嘗語臣雲,人主當擇宰相,不當疑宰相
”五月,丁亥,上與宰相論政事,陳夷行復言不宜使威權在下,李珏曰:“夷行意疑宰相中有弄陛下威權者耳
臣屢求退,苟得王傅,臣之幸也
”鄭覃曰:“陛下開成元年、二年政事殊美,三年、四年漸不如前
”楊嗣復曰:“元年、二年鄭覃、夷行用事,三年、四年臣與李珏同之,罪皆在臣!”因叩頭曰:“臣不敢更入中書!”遂趨出
上遣中使召還,勞之曰:“鄭覃失言,卿何遽爾!”覃起謝曰:“臣愚拙,意亦不屬嗣復;而遽如是,乃嗣復不容臣耳
”嗣復曰:“覃言政事一年不如一年,非獨臣應得罪,亦上累聖德
”退,三上表辭位,上遣中使召出之,癸巳,始入朝
丙申,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鄭覃罷爲右僕射,陳夷行罷爲吏部侍郎
覃性清儉,夷行亦耿介,故嗣復等深疾之
上以鹽鐵推官、檢校禮部員外郎姚勖能鞫疑獄,命權知職方員外郎,右丞韋溫不聽,上奏稱:“郎官朝廷清選,不宜以賞能吏
”上乃以勖檢校禮部郎中,依前鹽鐵推官
六月,丁丑,上以其事問宰相楊嗣復,對曰:“溫志在澄清流品
右有吏能者皆不得清流,則天下之事孰爲陛下理之!恐似衰晉之風
”然上素重溫,終不奪其所守
秋,七月,癸未,以張元益爲左驍衛將軍,以其母侯莫陳氏爲趙國太夫人,賜絹二百匹
易定之亂,侯莫陳氏說諭將士,且戒元益以順朝命,故賞之
甲辰,以太常卿崔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鄲,郾之弟也
八月,辛亥,鄜王憬薨
癸酉,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言:“蕭本詐稱太后弟,上下皆稱蕭弘是真,以本來自左軍,故弘爲臺司所抑
今弘詣臣,求臣上聞
乞追弘赴闕,與本對推,以正真僞
”詔三司鞫之
冬,十月,乙卯,上就起居舍人魏謨取記注觀之,謨不可,曰:“記注兼書善惡,所以儆戒入君
陛下但力爲善,不必觀史!”上曰:“朕向嘗觀之
”對曰:“此曏日史官之罪也
若陛下自觀史,則史官必有所諱避,何以取信於後!”上乃止
楊妃請立皇弟安王溶爲嗣,上謀於宰相,李珏非之
丙寅,立敬宗少子陳王成美爲皇太子
丁卯,上幸會寧殿作樂,有童子緣橦,一夫來往走其下如狂
上怪之,左右曰:“其父也
”上泫然流涕曰:“朕貴爲天子,不能全一子
”召教坊劉楚材等四人、宮人張十十等十人,責之曰:“構害太子,皆爾曹也!今更立太子,復欲爾邪?”執以付吏,己巳,皆殺之
上因是感傷,舊疾遂增
十一月,三司案蕭本、蕭弘皆非真太后弟
本除名,流愛州,弘流儋州
而太后真弟在閔中,終不能自達
乙亥,上疾少間,坐思政殿,召當直學士周墀,賜之酒,因問曰:“朕可方前代何主?”對曰:“陛下堯、舜之主也
”上曰:“朕豈敢比堯、舜!所以問卿者,何如周赧、漢獻耳
”墀驚曰:“彼亡國之主,豈可比聖德!”上曰:“赧、獻受制於強諸侯,今朕受制於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沾襟,墀伏地流涕,自是不復視朝
是歲,天下戶口四百九十九萬六千七百五十二
回鶻相安允合、特勒柴革謀作亂,彰信可汗殺之
相掘羅勿將兵在外,以馬三百賂沙陀硃邪赤心,借其兵共攻可汗
可汗兵敗,自殺,國人立馺特勒爲可汗
會歲疫,大雪,羊、馬多死,回鶻遂衰
赤心,執宜之子也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下開成五年(庚申,公元八四零年)
春,正月,己卯,詔立潁王瀍爲皇太弟,應軍國事權令句當
且言太子成美年尚衝幼,未漸師資,可復封陳王
時上疾甚,命知樞密劉弘逸、薛季陵引楊嗣復、李珏至禁中,欲奉太子監國
中尉仇士良、魚弘志以太子之立,功不在己,乃言太子幼,且有疾,更議所立
李珏曰:“太子位已定,豈得中變!”士良、弘志遂矯詔立瀍爲太弟
是日,士良、弘志將兵詣十六宅,迎潁王至少陽院,百官謁見於思賢殿
瀍沉毅有斷,喜慍不形於色
與安王溶皆素爲上所厚,異於諸王
辛巳,上崩於太和殿
以楊嗣復攝冢宰
癸未,仇士良說太弟賜楊賢妃、安王溶、陳王成美死
敕大行以十四日殯,成服
諫議大夫裴夷直上言期日太遠,不聽
時仇士良等追怨文宗,凡樂工及內侍得幸於文宗者,誅貶相繼
夷直覆上言:“陛下自籓維繼統,是宜儼然在疚,以哀慕爲心,速行喪禮,早議大政,以慰天下
而未及數日,屢誅戮先帝近臣,驚率土之視聽,傷先帝之神靈,人情何瞻!國體至重,若使此輩無罪,固不可刑;若其有罪,彼已在天網之內,無所逃伏,旬日之外行之何晚!”不聽
辛卯,文宗始大斂
武宗即位
甲午,追尊上母韋妃爲皇太后
二月,乙卯,赦天下
丙寅,諡韋太后曰宣懿
夏,五月,己卯,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楊嗣復罷爲吏部尚書,以刑部尚書崔珙同平章事兼鹽鐵轉運使
秋,八月,壬戌,葬元聖昭獻孝皇帝於章陵,廟號文宗
庚午,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珏坐爲山陵使龍輴陷,罷爲太常卿
貶京兆尹敬昕爲郴州司馬
義武軍亂,逐節度使陳君賞
君賞募勇士數百,復入軍城,誅亂者
初,上之立非宰相意,故楊嗣復、李珏相繼罷去,召淮南節度使李德裕入朝
九月,甲戌朔,至京師
丁丑,以德裕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庚辰,德裕入謝,言於上曰:“致理之要,在於辯羣臣之邪正
夫邪正二者,勢不相容
正人指邪人爲邪,邪人亦指正人爲邪,人主辯之甚難
臣以爲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邪人如藤蘿,非附他物不能自起
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競爲朋黨
先帝深知朋黨之患,然所用卒皆朋黨之人,良由執心不定,故奸邪得乘間而入也
夫宰相不能人人忠良,或爲欺罔
主心始疑,於是旁詢小臣以察執政
如德宗末年,所聽任者惟裴延齡輩,宰相署敕而已,此政事所以日亂也
陛下誠能慎擇賢才以爲宰相,有奸罔者立黜去之,常令政事皆出中書,推心委任,堅定不移,則天下何憂不理哉!”又曰:“先帝於大臣好爲形跡,小過皆含容不言,日累月積,以至禍敗
茲事大誤,願陛下以爲戒!臣等有罪,陛下當面詰之
事苟無實,得以辯明;若其有實,辭理自窮
小過則容其悛改,大罪則加之誅遣,如此,君臣之際無疑間矣
”上嘉納之
初,德裕在淮南,敕召監軍楊欽義
人皆言必知樞密,德裕待之無加禮,欽義心銜之
一旦,獨延欽義,置酒中堂,情禮極厚
陳珍玩數牀,罷酒,皆以贈之,欽義大喜過望
行至汴州,敕復還淮南,欽義盡以所餉歸之
德裕曰:“此何直!”卒以與之
其後欽義竟知樞密;德裕柄用,欽義頗有力焉
初,伊吾之西,焉耆之北,有黠戛斯部落,即古之堅昆,唐初結骨也,後更號黠戛斯
乾元中爲回鶻所破,自是隔閡不通中國
其君長曰阿熱,建牙青山,去回鶻牙,橐駝行四十日
其人悍勇,吐蕃、回鶻常賂遺之,假以官號
回鶻既衰,阿熱始自稱可汗
回鶻遣相國將兵擊之,連兵二十餘年,數爲黠戛斯所敗,詈回鶻曰:“汝運盡矣,我必取汝金帳!”金帳者,回鶻可汗所居帳也
及掘羅勿殺彰信可汗,立馺,回鶻別將句錄莫賀引黠戛斯十萬騎攻回鶻,大破之,殺馺及掘羅勿,焚其牙帳蕩盡,回鶻諸部逃散
其相馺職、特勒厖等址五部西奔葛邏祿,一支奔吐蕃,一支奔安西,可汗兄弟嗢沒斯等及其相赤心、僕固、特勒那頡啜各帥其衆抵天德塞下,就雜虜貿易穀食,且求內附
冬,十月,丙辰,天德軍使溫德彝奏:“回鶻潰兵侵逼西城,亙六十里,不見其後
邊人以回鶻猥至,恐懼不安
”詔振武節度使劉沔屯雲迦關以備之
魏博節度使何進滔薨,軍中推其子都知兵馬使重順知留後
蕭太后徙居興慶宮積慶殿,號積慶太后
十一月,癸酉朔,上幸雲陽校獵
故事,新天子即位,兩省官同署名
上之即位也,諫議大夫裴夷直漏名,由是出爲杭州刺史
開府儀同三司、左衛上將軍兼內謁者監仇士良,請以開府廕其子爲千牛,給事中李中敏判雲:“開府階誠宜廕子,謁者監何由有兒?”士良慚恚
李德裕亦以中敏爲楊嗣復之黨,惡之,出爲婺州刺史
十二月,庚申,以何重順知魏博留後事
立皇子峻爲杞王
武宗至道昭肅孝皇帝上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下會昌元年(辛酉,公元八四一年)
春,正月,辛巳,上祀圓丘,赦天下,改元
劉沔奏回鶻已退,詔沔還鎮
二月,回鶻十三部近牙帳者立烏希特勒爲烏介可汗,南保錯子山
三月,甲戌,以御史大夫陳夷行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知樞密劉弘逸、薛季陵寵於文宗,仇士良惡之
上之立,非二人及宰相意,故楊嗣復出爲湖南觀察使,李珏出爲桂管觀察使
士良屢譖弘逸等於上,勸上除之
乙未,賜弘逸、季陵死,遣中使就潭、桂州誅嗣復及珏
戶部尚書杜悰奔馬見李德裕曰:“天子年少,新即位,茲事不宜手滑!”丙申,德裕與崔珙、崔鄲、陳夷行三上奏,又邀樞密使至中書,使入奏
以爲:“德宗疑劉晏動搖東宮而殺之,中外鹹以爲冤,兩河不臣者由茲恐懼,得以爲辭
德宗後悔,錄其子孫
文宗疑宋申錫交通籓邸,竄謫至死
既而追悔,爲之出涕
嗣復、珏等若有罪惡,乞更加重貶
必不可容,亦當先行訊鞫,俟罪狀著白,誅之未晚
今不謀於臣等,遽遣使誅之,人情莫不震駭
願開延英賜對
”至晡時,開延英,召德裕等入
德裕等泣涕極言:“陛下宜重慎此舉,毋致後悔!”上曰:“朕不悔!”三命之坐,德裕等曰:“臣等願陛下免二人於死,勿使既死而衆以爲冤
今未奉聖旨,臣等不敢坐
”久之,上乃曰:“特爲卿等釋之
”德裕等躍下階舞蹈
上召升坐,嘆曰:“朕嗣位之際,宰相何嘗比數!李珏、季陵志在陳王,嗣復、弘逸志在安王
陳王猶是文宗遺意,安王則專附楊妃
嗣復仍與妃書雲:‘姑何不效則天臨朝!’向使安王得志,朕那復有今日?”德裕等曰:“茲事暖昧,虛實難知
”上曰:“楊妃嘗有疾,文宗聽其弟玄思入侍月餘,以此得通意旨
朕細詢內人,情狀皎然,非虛也
”遂追還二使,更貶嗣復爲潮州刺史,李珏爲昭州刺史,裴夷直爲驩州司戶
夏,六月,乙巳,詔:“自今臣下論人罪惡,並應請付御史臺案問,毋得乞留中,以杜讒邪

以魏博留後可重順爲節度使
上命道士趙歸真於三殿建九天道場,親授法籙
右拾遺王哲上疏切諫,坐貶河南府士曹
秋,八月,加仇士良觀軍容使
天德軍使田牟、監軍韋仲平欲擊回鶻以求功,奏稱:“回鶻叛將嗢沒斯等侵逼塞下,吐谷渾、沙陀、党項皆世與爲仇,請自出兵驅逐
”上命朝臣議之,議者皆以爲嗢沒斯等叛可汗而來,不可受,宜如牟等所請,擊之便
上以問宰相,李德裕以爲:“窮鳥入懷,猶當活之
況回鶻屢建大功,今爲鄰國所破,部落離散,窮無所歸,遠依天子,無秋毫犯塞,奈何乘其困而擊之!宜遣使者鎮撫,運糧食以賜之,此漢宣帝所以服呼韓邪也
”陳夷行曰:“此所謂藉寇兵資盜糧也,不如擊之
”德裕曰:“彼吐谷渾等各有部落,見利則銳敏爭進,不利則鳥驚魚散,各走巢穴,安肯守死爲國家用!今天德城兵才千餘,若戰不利,城陷必矣
不若以恩義撫而安之,必不爲患
縱使侵暴邊境,亦須俟徵諸道大兵討之,豈可獨使天德擊之乎!”時詔以鴻臚卿張賈爲巡邊使,使察回鶻情僞,未還
上問德裕曰:‘嗢沒斯等請降,可保信乎?”對曰:“朝中之人,臣不敢保,況敢保數千裏外戎狄之心乎!然謂之叛將,則恐不可
若可汗在國,嗢沒斯等帥衆而來,則於體固不可受
今聞其國敗亂無主,將相逃散,或奔吐蕃,或奔葛邏祿,惟此一支遠依大國
觀其表辭,危迫懇切,豈可謂之叛將乎!況嗢沒斯等自去年九月至天德,今年二月始立烏介,自無君臣之分
願且詔河東、振武嚴兵保境以備之,俟其攻犯城鎮,然後以動力驅除
或於吐谷渾等部中小有抄掠,聽自仇報,亦未可助以官軍
仍詔田牟、仲平毋得邀功生事,常令不失大信,懷柔得宜,彼雖戎狄,必知感恩
”辛酉,詔田牟約勒將士及雜虜,毋得先犯回鶻
九月,戊辰朔,詔河東、振武嚴兵以備之
牟,布之弟也
癸巳,盧龍軍亂,殺節度使史元忠,推牙將陳行泰主留務
李德裕請遣命慰撫回鶻,且運糧三萬斛以賜之,上以爲疑
閏月,己亥,開延英,召宰相議之
陳夷行於候對之所,屢言資盜糧不可
德裕曰:“今徵兵未集,天德孤危
倘不以此糧啖飢虜,且使安靜,萬一天德陷沒,咎將誰歸!”夷行至上前,遂不敢言
上乃許以谷二萬斛賑之
以前山南東道節度使、同平章事牛僧孺爲太子太師
先是漢水溢,壞襄州民居
故李德裕以爲僧孺罪而廢之
盧龍軍復亂,殺陳行泰,立牙將張絳
初,陳行泰逐史元忠,遣監軍傔以軍中大將表來求節鉞
李德裕曰:“河朔事勢,臣所熟諳
比來朝廷遣使賜詔常太速,故軍情遂固
若置之數月不問,必自生變
今請留監軍傔,勿遣使以觀之
”既而軍中果殺行泰,立張絳,復求節鉞,朝廷亦不問
會雄武軍使張仲武起兵擊絳,且遣軍吏吳仲舒奉表詣京師,稱絳慘虐,請以本軍討之
冬,十月,仲舒至京師
詔宰相問狀,仲舒言:“行泰、絳皆遊客,故人心不附
仲武幽州舊將,性忠義,通書,習戎事,人心向之
曏者張絳初殺行泰,召仲武,欲以留務讓之,牙中一二百人不可
仲武行至昌平,絳復卻之
今計仲武才發雄武,軍中已逐絳矣
”李德裕問:“雄武士卒幾何?”對曰:“軍士八百,外有上團五百人
”德裕曰:“兵少,何以立功?”對曰:“在得人心
苟人心不從,兵三萬何益?”德裕又問:“萬一不克,如何?”對曰:“幽州糧食皆在嬀州及北邊七鎮,萬一未能入,則據居庸關,絕其糧道,幽州自困矣!”德裕奏:“行泰、絳皆使大將上表,脅朝廷,邀節鉞,故不可與
今仲武先自表請發兵爲朝廷討亂,與之則似有名
”乃以仲武知盧龍留後
仲武尋克幽州
上校獵咸陽
十一月,李德裕上言:“今回鶻破亡,太和公主未知所在
若不遣使訪問,則戎狄必謂國家降主虜庭,本非愛惜,既負公主,又傷虜情
請遣通事舍人苗縝齎詔詣溫沒斯,令轉達公主,兼可卜溫沒斯逆順之情
”從之
上頗好田獵及武戲,五坊小兒得出入禁中,賞賜甚厚
嘗謁郭太后,從容問爲天子之道,太后勸以納諫
上退,悉取諫疏閱之,多諫遊獵
自是上出畋稍希,五坊無復橫賜
癸亥,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鄲同平章事,充西川節度使
初,黠戛斯既破回鶻,得太和公主,自謂李陵之後,與唐同姓,遣達幹十人奉公主歸之於唐
回鶻烏介可汗引兵邀擊達幹,盡殺之,質公主,南度磧,屯天德軍境上
公主遣使上表,言可汗已立,求冊命
烏介又使其相頡幹伽斯等上表,借振武一城以居公主、可汗
十二月,庚辰,制遣右金吾大將軍王會等慰問回鶻,仍賑米二萬斛
又賜烏介可汗敕書,諭以“宜帥部衆漸復舊疆,漂寓塞垣,殊非良計
”又云:“欲借振武一城,前代未有此比
或欲別遷善地,求大國聲援,亦須且於漠南駐止
朕當許公主入覲,親問事宜
儻須應接,必無所吝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下會昌二年(壬戌,公元八四二年)
春,正月,以張仲武爲盧龍節度使
朝廷以回鶻屯天德、振武北境,以兵部郎中李拭爲巡邊使,察將帥能否
拭,鄜之子也
二月,淮南節度使李紳入朝
丁丑,以紳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
河東節度使苻澈修把頭烽舊戍以備回鶻
李德裕奏請增兵鎮守,及修東、中二受降城以壯天德形勢,從之
右散騎常侍柳公權素與李德裕善,崔珙奏爲集賢學士、判院事
德裕以恩非己出,因事左遷公權爲太子詹事
回鶻復奏求糧,及尋勘吐谷渾、党項所掠,又借振武城
詔遣內使楊觀賜可汗書,諭以城不可借,餘當應接處置
三月,戊申,李拭巡邊還,稱振武節度使劉沔有威略,可任大事
時河東節度使苻澈疾病,庚申,以沔代之
以金吾上將軍李忠順爲振武節度使
遣將作少監苗縝冊命烏介可汗,使徐行,駐於河東,俟可汗位定,然後進
既而可汗屢侵擾邊境,縝竟不行
回鶻嗢沒斯以赤心桀黠難知,先告田牟雲,赤心謀犯塞
乃誘赤心並僕固殺之,那頡啜收赤心之衆七千帳東走
河東奏:“回鶻兵至橫水,殺掠兵民,今退屯釋迦泊東
”李德裕上言:“釋迦泊西距可汗帳三百里,未知此兵爲那頡所部,爲可汗遣來
宜且指此兵雲不受可汗指揮,擅掠邊鄙
密詔劉沔、武仲先經略此兵,如可以討逐,事亦有名
摧此一支,可汗必自知懼

夏,四月,庚辰,天德都防禦使田牟奏:“回鶻侵擾不已,不俟朝旨,已出兵三千拒之
”壬午,李德裕奏:“田牟殊不知兵,戎狄長於野戰,短於攻城
牟但應堅守以待諸道兵集,今全軍出戰,萬一失利,城中空虛,何以自固!望亟遣中使止之
如已交鋒,即詔雲、朔、天德以來羌、渾各出兵奮擊回鶻,凡所虜獲,並令自取
回鶻羈旅二年,糧食乏絕,人心易動
宜詔田牟招誘降者,給糧轉致太原,不可留於天德
嗢沒斯誠僞雖未可知,然要早加官賞
縱使不誠,亦足爲反間
且欲獎其忠義,爲討伐之名,令遠近諸蕃知但責可汗犯順,非欲盡滅回鶻
石雄善戰無敵,請以爲天德都團練副使,佐田牟用兵
”上皆從其言
初,太和中,河西党項擾邊,文宗召石雄於白州,隸振武軍爲裨將,屢立戰功,以王智興故,未甚進擢
至是,德裕舉用之
甲申,嗢沒斯帥其國特勒、宰相等二千二百餘人來降
上信任李德裕,觀軍容使仇士良惡之
會上將受尊號,御丹鳳樓宣赦
或告士良,宰相與度支議草制減禁軍衣糧及馬芻粟,士良揚言於衆曰:“如此,至日,軍士必於樓前喧譁!”德裕聞之,乙酉,乞開延英自訴
上怒,遽遣中使宣諭兩軍:“赦書初無此事
且赦書皆出朕意,非由宰相,爾安得此言!”士良乃惶愧稱謝
丁亥,羣臣上尊號曰仁聖文武至神大孝皇帝
赦天下
五月,戊申,遣鴻臚卿張賈安撫嗢沒斯等,以嗢沒斯爲左金吾大將軍、懷化郡王;其次酋長官賞有舉
賜其部衆米五千斛,絹三千匹
那頡啜帥其衆自振武、大同,東因室韋、黑沙,南趣雄武軍,窺幽州
盧龍節度使張仲武遣其弟仲至將兵三萬迎擊,大破之,斬首捕虜不可勝計,悉收降其七千帳,分配諸道
那頡啜走,烏介可汗獲而殺之
時烏介衆雖衰減,尚號十萬,駐牙於大同軍北閭門山
楊觀自回鶻還,可汗表求糧食、牛羊,且請執送嗢沒斯等
詔報以“糧食聽自以馬價于振武糴三千石
牛,稼穡之資,中國禁人屠宰;羊,中國所鮮,出於北邊雜虜,國家未嘗科調
嗢沒斯自本國初破,先投塞下,不隨可汗已及二年,慮彼猜嫌,窮迫歸命
前可汗正以猜虐無親,致內離外叛,今可汗失地遠客,尤宜深矯前非
若復骨肉相殘,則可汗左右信臣誰敢自保!朕務在兼愛,已受其降
於可汗不失恩慈,於朝廷免虧信義,豈不兩全事體,深葉良圖!”
嗢沒斯入朝
六月,甲申,以嗢沒斯所部爲歸義軍,以嗢沒斯爲左金吾大將軍,充軍使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陳夷行罷爲左僕射
秋,七月,以尚書右丞李讓夷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嵐州人田滿川據州城作亂,劉沔討誅之
嗢沒斯請置家太原,與諸弟竭力扞邊
詔劉沔存撫其家
烏介可汗復遣其相上表,借兵助復國,又借天德城,詔不許
初,可汗往來天德、振武之間,剽掠羌、渾,又屯杷頭烽北
朝廷屢遣使諭之,使還漠南,可汗不奉詔
李德裕以爲“那頡啜屯于山北,烏介恐其與奚、契丹連謀邀遮,故不敢遠離塞下
望敕張仲武諭奚、契丹與回鶻共滅那頡啜,使得北還
”及那頡啜死,可汗猶不去
議者又以爲回鶻待馬價
詔盡以馬價給之,又不去
八月,可汗帥衆過杷頭烽南,突入大同川,驅掠河東雜虜牛馬數萬,轉鬥至雲州城門
刺史張獻節閉城自守,吐谷渾、党項皆挈家入山避之
庚午,詔發陳、許、徐、汝、襄陽等兵屯太原及振武、天德,俟來春驅逐回鶻
丁丑,賜嗢沒斯與其弟阿歷支、習勿啜、烏羅思皆姓李氏,名思忠、思貞、思義、思禮;國相愛邪勿姓愛,名弘順;仍以弘順爲歸義軍副使
上遣回鶻石戒直還其國,賜可汗書,諭以“自彼國爲紇吃斯所破,來投邊境,撫納無所不至
今可汗尚此近塞,未議還蕃,或侵掠雲、朔等州,或鈔擊羌、渾諸部
遙揣深意,似恃姻好之情
每觀蹤由,實懷馳突之計
中外將相鹹請誅翦,朕情深屈己,未忍幸災
可汗宜速擇良圖,無貽後悔
”上又命李德裕代劉沔答回鶻相頡幹迦斯書,以爲:“回鶻遠來依投,當效呼韓邪遣子入侍,身自入朝
及令太和公主入謁太皇太后,求哀乞憐,則我之救恤,無所愧懷
而乃睥睨邊城,桀驁自若,邀求過望,如在本蕃,又深入邊境,侵暴不已,求援繼好,豈宜如是!來書又云胡人易動難安,若令忿怒,不可複製
回鶻爲紇吃斯所破,舉國將相遣骸棄於草莽,累代可汗墳墓,隔在天涯,回鶻忿怒之心,不施於彼;而蔑棄仁義,逞志中華,天地神祇豈容如此!昔郅支不事大漢,竟自夷滅,往事之戒,得不在懷!”
戊子,李德裕等上言:“若如前詔,河東等三道嚴兵守備,俟來春驅逐,乘回鶻人困馬贏之時,又官軍免盛寒之苦,則幽州兵宜令止屯本道以俟詔命
若慮河冰既合,回鶻復有馳突,須早驅逐,則當及天時未寒,決策於數日之間
以河朔兵益河東兵,必令收功於兩月之內
今聞外議紛紜,互有異同,倘不一詢羣情,終爲浮辭所撓
望令公卿集議
”詔從之
時議者多以爲宜俟來春
九月,以劉沔兼招換回鶻使,如須驅逐,其諸道行營兵權令指揮
以張仲武爲東面招撫回鶻使,其當道行營兵及奚、契丹、室韋等並自指揮
以李思忠爲河西党項都將回鶻西南面招討使,皆會軍於太原
令沔屯雁門關
初,奚、契丹羈屬回鶻,各有監使,歲督其貢賦,且詗唐事
張仲武遣牙將石公緒統二部,盡殺回鶻監使等八百餘人
仲武破那頡啜,得室韋酋長妻子
室韋以金帛羊馬贖之,仲武不受,曰:“但殺回鶻監使則歸之!”癸卯,李德裕等奏:“河東奏事官孫儔適至,雲回鶻移營近南四十里
劉沔以爲此必契丹不與之同,恐爲其掩襲故也
據此事勢,正堪驅除
臣等問孫儔,若與幽州合勢,迫逐回鶻,更須益幾兵
儔言不須多益兵,唯大同兵少,得易定千人助之足矣
”上皆從之
詔河東、幽州、振武、天德各出大兵,移營稍前,以迫回鶻
上聞太子少傅白居易名,欲相之,以問李德裕
德裕素惡居易,乃言居易衰病,不任朝謁
其從父弟左司員外郎敏中,辭學不減居易,且有器識
甲辰,以敏中爲翰林學士
李思忠請與契苾、沙陀、吐谷渾六千騎合勢擊回鶻
乙巳,以銀州刺史何清朝、蔚州刺史契苾通分將河東蕃兵詣振武,受李思忠指揮
通,何力之五世孫
冬,十月,丁卯,立皇子峴爲益王,岐爲兗王
黠戛斯遣將軍踏布合祖等至天德軍,言“先遣都呂施合等奉公主歸之大唐,至今無聲問,不知得達,或爲奸人所隔
今出兵求索,上天入地,期於必得
”又言“將徙就合羅川,居回鶻故國,兼已得安西、北庭達靼等五部落

十一月,辛卯朔,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言,請出兵五千討回鶻,詔不許
上遣使賜太和公主冬衣,命李德裕爲書賜公主,略曰:“先朝割愛降婚,義寧家園,謂回鶻必能禦侮,安靜塞垣
今回鶻所爲,甚不循理,每馬首南向,姑得不畏高祖、太宗之威靈!欲侵擾邊疆,豈不思太皇太后慈愛!爲其國母,足得指揮
若回鶻不能稟命,則是棄絕姻好,今日已後,不得以姑爲詞!”
上幸涇陽校獵
乙卯,諫議大夫高少逸、鄭朗於閣中諫曰:“陛下比來遊獵稍頻,出城太遠,侵星夜歸,萬機曠廢
”上改容謝之
少逸等出,上謂宰相曰:“本置諫官使之論事,朕欲時時聞之
宰相皆賀
己未,以少逸爲給事中,朗爲左諫議大夫
劉沔、張仲武固稱盛寒未可進兵,請待歲首,李忠順獨請與李思忠俱進
十二月,丙寅,李德裕奏請遣思忠進屯保大柵,從之
丁卯,吐蕃遣其臣論普熱來告達磨贊普之喪,命將作少監李璟爲弔祭使
劉沔奏移軍雲州
李忠順奏擊回鶻,破之
丙戌,立皇子嶧爲德王,嵯爲昌王
初,吐蕃達磨贊普有佞幸之臣,以爲相
達磨卒,無子,佞相立其妃糹林氏兄尚延力之子乞離胡爲贊普,才三歲,佞相與妃共制國事,吐蕃老臣數十人皆不得預政事
首相結都那見乞離胡不拜,曰:“贊普宗族甚多,而立糹林氏子,國人誰服其令?鬼神誰饗其祀?國必亡矣!比年災異之多,乃爲此也
老夫無權,不得正其亂以報先贊普之德,有死而已!”拔刀剺面,慟哭而出
佞相殺之,滅其族,國人憤怒
又不遣使詣唐求冊立
洛門川討擊使論恐熱,性悍忍,多詐謀,乃屬其徒告之曰:“賊舍國族立糹林氏,專害忠良以脅衆臣,且無大唐冊命,何名贊普!吾當與汝屬舉義兵,入誅糹林妃及用事者以正國家
天道助順,功無不成
”遂說三部落,得萬騎
是歲,與青海節度使同盟舉兵,自稱國相
至渭州,遇國相尚思羅屯薄寒山,恐熱擊之,思羅棄輜重西奔鬆州
恐熱遂屠渭州
思羅發蘇毘、吐谷渾、羊同等兵,合八萬,保洮水,焚橋拒之
恐熱至,隔水語蘇毘等曰:“賊臣亂國,天遣我來誅之,汝曹奈何助逆!我今已爲宰相,國內兵我皆得制之,汝不從,將滅汝部落!”蘇毘等疑不戰,恐熱引驍騎涉水,蘇毘等皆降,思羅西走,追獲,殺之
恐熱盡並其衆,合十餘萬,自渭州鬆州,所過殘滅,屍相枕藉

首頁 - 個人中心
Process Time: 0.70s
Copyright ©2022 中華詩詞網 ZHSC.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