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故其妙处,透澈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
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词以境界为最上。
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
“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
正中词品,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则“和泪试严妆”,殆近之欤?
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太白纯以气象胜。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
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
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
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着我之色彩。
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
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
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也。
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律。
故虽理想家,亦写实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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