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功業如將智力求,當年盜跖合封侯。
行藏有義真堪羨,富貴非仁實可羞。
鄉黨陸梁施小虎,江湖任俠武都頭。
巨林雄寨俱侵奪,方把平生志願酬。
話說當下張青對武松說道:“不是小人心歹,此及都頭去牢城營裏受苦,不若就這裏把兩個公人做翻,且只在小人家裏過幾時。
若是都頭肯去落草時,小人親自送至二龍山寶珠寺,與魯智深相聚入夥,如何?”武松道:“最是兄長好心顧盼小弟,只是一件卻使不得: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漢,這兩個公人於我分上只是小心,一路上伏侍我來,我跟前又不曾道個不字。
我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我。
你若敬愛我時,便與我救起他兩個來,不可害了他性命。
”張青道:“都頭既然如此仗義,小人便救醒了。
”當下張青叫火家便從剝人凳上攙起兩個公人來,孫二孃便去調一碗解藥來,張青扯住耳朵灌將下去。
沒半個時辰,兩個公人如夢中睡覺的一般,爬將起來,看了武松,說道:“我們卻如何醉在這裏?這家甚麼好酒?我們又吃不多,便恁地醉了。
記着他家,回來再問他買吃。
”武松笑將起來,張青、孫二孃也笑,兩個公人正不知怎地。
那兩個火家自去宰殺雞鵝,煮得熟了,整頓杯盤端正。
張青教擺在後面葡萄架下,放了桌凳坐頭,張青便邀武松並兩個公人到後園內。
武松便讓兩個公人上面坐了,張青、武松在下面朝上坐了,孫二孃坐在橫頭。
兩個漢子輪番斟酒,來往搬擺盤饌。
張青勸武松飲酒至晚,取出那兩口戒刀來,叫武松看了,果是鑌鐵打的,非一日之功。
兩個又說些江湖上好漢的勾當,卻是殺人放火的事。
武松又說:“山東及時雨宋公明,仗義疏財,如此豪傑,如今也爲事逃在柴大官人莊上。
”兩個公人聽得,驚得呆了,只是下拜。
武松道:“難得你兩個送我到這裏了,終不成有害你之心?我等江湖上好漢們說話,你休要吃驚,我們並不肯害爲善的人。
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你只顧吃酒,明日到孟州時,自有相謝。
”當晚就張青家裏歇了。
次日,武松要行,張青那裏肯放,一連留住,管待了三日。
武松因此感激張青夫妻兩個厚意,論年齒,張青卻長武松五年,因此武松結拜張青爲兄。
武松再辭了要行,張青又置酒送路,取出行李、包裹、纏袋來交還了,又送十來兩銀子與武松,把二三兩零碎銀子齎發兩個公人。
武松就把這十兩銀子一發送了兩個公人,再帶上行枷,依舊貼了封皮。
張青和孫二孃送出門前。
武松作別了,自和公人投孟州來。
未及晌午,早來到城裏,直至州衙,當廳投下東平府文牒。
州尹看了,收了武松,自押了迴文與兩個公人回去,不在話下
詩曰:
平生作善天加福,若是剛強受禍殃。
舌爲柔和終不損,齒因堅硬必遭傷。
杏桃秋到多零落,松柏冬深愈翠蒼。
善惡到頭終有報,高飛遠走也難藏。
話說當下武松對四家鄰舍道:“小人因與哥哥報仇雪恨,犯罪正當其理,雖死而不怨。
卻纔甚是驚嚇了高鄰。
小人此一去,存亡未保,死活不知。
我哥哥靈牀子就今燒化了。
家中但有些一應物件,望煩四位高鄰與小人變賣些錢來,作隨衙用度之資,聽候使用。
今去縣裏首告,休要管小人罪重,只替小人從實證一證。
”隨即取靈牌和紙錢燒化了。
樓上有兩個箱籠,取下來,打開看了,付與四鄰收貯變賣。
卻押那婆子,提了兩顆人頭,徑投縣裏來。
此時鬨動了一個陽谷縣,街上看的人不記其數。
知縣聽得人來報了,先自駭然,隨即升廳。
武松押那王婆在廳前跪下,行兇刀子和兩顆人頭放在階下。
武松跪在左邊,婆子跪在中間,四家鄰舍跪在右邊。
武松懷中取出胡正卿寫的口詞,從頭至尾告說一遍。
知縣叫那令史先問了王婆口詞,一般供說。
四家鄰舍,指證明白。
又喚過何九叔、鄆哥,都取了明白供狀。
喚當該仵作行人,委吏一員,把這一干人押到紫石街檢驗了婦人身屍,獅子橋下酒樓前檢驗了西門慶身屍,明白填寫屍單格目,回到縣裏,呈堂立案。
知縣叫取長枷,且把武松同這婆子枷了,收在監內。
一干平人,寄監在門房裏。
且說縣官念武松是個義氣烈漢,又想他上京去了這一遭,一心要周全他,又尋思他的好處。
便喚該吏商議道:“念武松那廝是個有義的漢子,把這人們招狀從新做過,改作:‘武松因祭獻亡兄武大,有嫂不容祭祀,因而相爭。
婦人將靈牀推倒。
救護亡兄神主,與嫂鬥毆,一時殺死。
次後西門慶因與本婦通姦,前來強護,因而鬥毆。
互相不伏,扭打至獅子橋邊,以致鬥殺身死。
’”寫了招解送文書,把一干人審問相同,讀款狀與武松聽了。
寫一道申解公文,將這一干人犯解本管東平府,申請發落。
這陽谷縣雖然是個小縣分,倒有仗義的人。
有那上戶之家都資助武松銀兩,也有送酒食錢米與武松的。
武松到下處,將行李寄頓土兵收了,將了十二三兩銀子,與了鄆哥的老爹。
武松管下的土兵,大半相送酒肉不迭。
當下縣吏領了公文,抱着文卷並何九叔的銀子、骨殖、招詞、刀仗,帶了一干人犯上路。
望東平府來。
衆人到得府前,看的人鬨動了衙門口。
且說府尹陳文昭,聽得報來,隨即升廳。
那官人但見:
平生正直,稟性賢明。
幼年向雪案攻書,長成向金鑾對策。
常懷忠孝之心,每行仁慈之念。
戶口增,錢糧辦,黎民稱德滿街衢;詞訟減,盜
詩曰:
堪嘆英雄大丈夫,飄蓬四海謾嗟吁。
武松不展魁梧略,施子難爲遠大圖。
頃刻趙城應返璧,逡巡合浦便還珠。
他時水滸馳芳譽,方識男兒蓋世無。
話說當時施恩向前說道:“兄長請坐。
待小弟備細告訴衷曲之事。
”武松道:“小管營不要文文謅謅,揀緊要的話直說來。
”施恩道:“小弟自幼從江湖上師父學得些小槍棒在身,孟州一境起小弟一個諢名,叫做金眼彪。
小弟此間東門外有一座市井,地名喚做快活林。
但是山東、河北客商們,都來那裏做買賣,有百十處大客店,三二十處賭坊、兌坊。
往常時,小弟一者倚仗隨身本事,二者捉着營裏有八九十個棄命囚徒,去那裏開着一個酒肉店,都分與衆店家和賭坊、兌坊裏。
但有過路妓女之人,到那裏來時,先要來參見小弟,然後許他去趁食。
那許多去處每朝每日都有閒錢,月終也有三二百兩銀子尋覓,如此賺錢。
近來被這本營內張團練,新從東潞州來,帶一個人到此。
那廝姓蔣名忠,有九尺來長身材,因此,江湖上起他一個諢名,叫做蔣門神。
那廝不說長大,原來有一身好本事,使得好槍棒,拽拳飛腳,相撲爲最。
自誇大言道:‘三年上泰嶽爭跤,不曾有對;普天之下,沒我一般的了!’因此來奪小弟的道路。
小弟不肯讓他,吃那廝一頓拳腳打了,兩個月起不得牀。
前日兄長來時,兀自包着頭,兜着手,直到如今,傷痕未消。
本待要起人去和他廝打,他卻有張團練那一班兒正軍。
若是鬧將起來,和營中先自折理。
有這一點無窮之恨不能報得。
久聞兄長是個大丈夫,不在蔣門神之下,怎地得兄長與小弟出得這口無窮之怨氣,死而瞑目。
只恐兄長遠路辛苦,氣未完,力未足,因此且教將息半年三月,等貴體氣完力足方請商議。
不期村僕脫口失言說,小弟當以實告。

武松聽罷,呵呵大笑,便問道:“那蔣門神還是幾顆頭,幾條臂膊?”施恩道:“也只是一顆頭,兩條臂膊,如何有多!”武松笑道:“我只道他三頭六臂,有那吒的本事,我便怕他!原來只是一顆頭,兩條臂膊。
既然沒那吒的模樣,卻如何怕他?”施恩道:“只是小弟力薄藝蔬,便敵他不過。
”武松道:“我卻不是說嘴,憑着我胸中本事,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漢,不明道德的人!既是恁地說了,如今卻在這裏做甚麼?有酒時,拿了去路上吃,我如今便和你去。
看我把這廝和大蟲一般結果他。
拳頭重時打死了,我自償命!”施恩道:“兄長少坐。
待家尊出來相見了,當行即行,未敢造次。
等明日先使人那裏探聽一遭,若是本人在家時,後日便去;若是那廝不在家時,卻再理會。
空自去打草驚蛇,倒
詩曰:
一切諸煩惱,皆從不忍生。
見機而耐性,妙語生光明。
佛語戒無論,儒書貴莫爭。
好條快活路,只是少人行。
話說當時武松踏住蔣門神在地下,指定面門道:“若要我饒你性命,只依我三件事,便罷!”蔣門神便道:“好漢但說,蔣忠都依。
”武松道:“第一件,要你便離了快活林回鄉去,將一應家火什物,隨即交還原主金眼彪施恩。
誰教你強奪他的?”蔣門神慌忙應道:“依得,依得!”武松道:“第二件,我如今饒了你起來,你便去央請快活林爲頭爲腦的英雄豪傑,都來與施恩陪話。
”蔣門神道:“小人也依得。
”武松道:“第三件,你從今日交割還了,便要你離了這快活林,連夜回鄉去,不許你在孟州住。
在這裏不回去時,我見一遍打你一遍,我見十遍打十遍。
輕則打你半死,重則結果了你命!你依得麼?”蔣門神聽了,要掙扎性命,連聲應道:“依得,依得!蔣忠都依!”武松就地下提起蔣門神來看時,打得臉青嘴腫,脖子歪在半邊,額角頭流出鮮血來。
武松指着蔣門神說道:“休言你這廝鳥蠢漢,景陽岡上那隻大蟲,也只打三拳兩腳,我兀自打死了。
量你這個值得甚的!快交割還他!但遲了些個,再是一頓,便一發結果了你這廝!”蔣門神此時方纔知是武松,只得喏喏連聲告饒。
正說之間,只見施恩早到,帶領着三二十個悍勇軍健,都來相幫。
卻見武松贏了蔣門神,不勝之喜,團團擁定武松。
武松指着蔣門神道:“本主已自在這裏了,你一面便搬,一面快去請人來陪話。
”蔣門神答道:“好漢,且請去店裏坐地。
”武松帶一行人都到店裏看時,滿地盡是酒漿。
這兩個鳥男女正在缸裏扶牆摸壁扎掙。
那婦人方纔從缸裏爬得出來,頭臉都吃磕破了,下半截淋淋漓漓都拖着酒漿。
那幾個火家酒保走得不見影了。
武松與衆人入到店裏坐下,喝道:“你等快收拾起身!”一面安排車子,收拾行李,先送那婦人去了。
一面叫不着傷的酒保,去鎮上請十數個爲頭的豪傑之士,都來店裏替蔣門神與施恩陪話。
盡把好酒開了,有的是按酒,都擺列了桌面,請衆人坐地。
武松叫施恩在蔣門神上首坐定。
各人面前放只大碗,叫酒保只顧篩來。
酒至數碗,武松開話道:“衆位高鄰都在這裏。
小人武松,自從陽谷縣殺了人,配在這裏,聞聽得人說道:“快活林這座酒店,原是小施管營造的屋宇等項買賣,被這蔣門神倚勢豪強,公然奪了,白白地佔了他的衣飯。
你衆人休猜道是我的主人,我和他並無干涉。
我從來只要打天下這等不明道德的人!我若路見不平,真乃拔刀相助,我便死了不怕!今日我本待把蔣家這
詞曰:
神明照察,難除奸狡之心。
國法昭彰,莫絕兇頑之輩。
損人益己,終非悠遠之圖;害衆成家,豈是久長之計。
福緣善慶,皆因德行而生;禍起傷財,蓋爲不仁而至。
知廉識恥,不遭羅網之災;舉善薦賢,必有榮華之地。
行慈行孝,乃後代之昌榮;懷妒懷奸,是終身之禍患。
廣施恩惠,人生何處不相逢;多結冤仇,路逢狹處難迴避。
話說這篇言語,勸人行善逢善,行惡逢惡。
話裏所說,張都監聽信這張團練說誘囑託,替蔣門神報仇,貪圖賄賂,設出這條奇計,陷害武松性命。
臨斷出來,又使人買囑兩個防送公人,卻教蔣門神兩個徒弟相幫公人,同去路上結果他性命。
誰想四個人倒都被武松搠死在飛雲浦了。
當時武松立於橋上,尋思了半晌,躊躇起來,怨恨沖天:“不殺得張都監,如何出得這口恨氣!”便去死屍身邊解下腰刀,選好的取把將來跨了,揀條好朴刀提着,再徑回孟州城裏來。
進得城中,早是黃昏時候。
只見家家閉戶,處處關門。
但見:
十字街熒煌燈火,九曜寺香靄鐘聲。
一輪明月掛青天,幾點疏星明碧漢。
六軍營內,嗚嗚畫角頻吹;五鼓樓頭,點點銅壺正滴。
四邊宿霧,昏昏罩舞榭歌臺;三市寒煙,隱隱蔽綠窗朱戶。
兩兩佳人歸繡幕,雙雙士子掩書幃。
當下武松入得城來,徑踅去張都監後花園牆外,卻是一個馬院。
武松就在馬院邊伏着。
聽是那後槽卻在衙裏,未曾出來。
正看之間,只見呀地角門開,後槽提着個燈籠出來,裏面便關了角門。
武松卻躲在黑影裏,聽那更鼓時,早打一更四點。
那後槽上了草料,掛起燈籠,鋪開被臥,脫了衣裳,上牀便睡。
武松卻來門邊挨那門響。
後槽喝道:“老爺方纔睡,你要偷我衣裳,也早些哩。
”武松把朴刀倚在門邊,卻掣出腰刀在手裏,又呀呀地推門。
那後槽那裏忍得住,便從牀上赤條條地跳將起來,拿了攪草棍,拔了拴,卻待開門,被武松就勢推開去,搶入來把這後槽劈頭揪住。
卻待要叫,燈影下見明晃晃地一把刀在手裏,先自驚得八分軟了。
口裏只叫得一聲:“饒命!”武松道:“你認得我麼?”後槽聽得聲音,方纔知是武松,便叫道:“哥哥,不干我事。
你饒了我罷!”武松道:“你只實說,張都監如今在那裏?”後槽道:“今日和張團練、蔣門神他三個,吃了一日酒。
如今兀自在鴛鴦樓上吃哩。
”武松道:“這話是實麼?”後槽道:“小人說謊,就害疔瘡。
”武松道:“恁地卻饒你不得!”手起一刀,把這後槽殺了,砍下頭來,一腳踢過屍首。
武松把刀插入鞘裏,就燈影下去腰裏解下施恩送來的棉衣,將出來,脫了身上舊衣裳,把那兩件新衣穿了,拴
箴曰:
上臨之以天鑑,下察之以地祇。
明有王法相繼,暗有鬼神相隨。
忠直可存於心,喜怒戒之在氣。
爲不節而亡家,因不廉而失位。
勸君自警平生,可嘆可驚可畏。
話說當時宋太公掇個梯子上牆頭來看時,只見火把叢中約有一百餘人。
當頭兩個便是鄆城縣新添的都頭。
卻是弟兄兩個:一個叫做趙能,一個叫做趙得。
兩個便叫道:“宋太公!你若是曉事的,便把兒子宋江獻出來,我們自將就他;若是隱藏不發教他出官時,和你這老子一發捉了去!”宋太公道:“宋江幾時回來?”趙能道:“你便休胡說!有人在村口見他從張社長家店裏吃了酒歸來。
亦有人跟到這裏。
你如何說得過!”宋江在梯子邊說道:“父親,你和他論甚口!孩兒便挺身出了官,縣裏府上都有相識,明日便吃官司也不妨。
已經赦宥的事了,必當減罪。
求告這廝們做甚麼!趙家那廝是個刁徒,如今暴得做個都頭,知道甚麼義理!他又和孩兒沒人情,空自求他。
不如出官,免得受這廝腌臢氣。
”宋太公哭道:“是我苦了孩兒!”宋江道:“父親休煩惱。
官司見了,倒是有幸。
明日孩兒躲在江湖上,撞了一班兒殺人放火的弟兄們,打在網裏,如何能勾見父親面。
便斷配在他州外府,也須有程限。
日後歸來務農時,也得早晚伏侍父親終身。
”宋太公道:“既是孩兒恁地說時,我自來上下使用,買個好去處。

宋江便上梯來叫道:“你們且不要鬧。
我的罪犯又不該死,今已赦宥,必已減等。
且請二位都頭進敝莊少敘三杯,明日一同見官。
”趙能道:“你休使見識賺我入來!”宋江道:“我如何連累父親兄弟。
你們只顧進家裏來。
”宋江便下梯子來,開了莊門,請兩個都頭到莊裏堂上坐下;連夜殺雞宰鵝,置酒相待。
那一百土兵人等,都與酒食管待,送些錢物之類。
取二十兩花銀,把來送與兩位都頭做好看錢。
當夜,兩個都頭在宋江莊上歇了。
次早五更,同到縣前下處。
等待天明,解到縣裏來時,知縣纔出升堂。
只見都頭趙能、趙得押解宋江出官。
知縣時文彬見了大喜,責令宋江供狀。
當下宋江一筆供招:“不合於前年秋間,典贍到閻婆惜爲妾。
爲因不良,一時恃酒,爭論鬥毆,致被誤殺身死,一向避罪在逃。
今蒙緝捕到官,取勘前情,所供甘罪無詞。
”知縣看罷,且叫收禁牢裏監候。
滿縣人見說拿得宋江,誰不愛惜他,都替他去知縣處告說討饒,備說宋江平日的好處。
“亦且閻婆惜家又沒了苦主,只是相公方便他則個。
”知縣自心裏也有八分出豁他。
當時依準了供狀,免上長枷手杻,只散禁在牢裏。
宋太公自來買上告下,使用錢帛。
沒遮攔追趕及時雨 船火兒夜鬧潯陽江
詩曰:
壯士當場展藝能,虎馳熊撲實堪驚。
人逢喜事精神爽,花借陽和發育榮。
江上不來生李俊,牢城難免宋公明。
誰知顛沛存亡際,翻使洪濤縱巨鯨。
話說當下宋江不合將五兩銀子齎發了那個教師。
只見這揭陽鎮上衆人叢中,鑽過這條大漢,搦起雙拳來打宋江。
衆人看那大漢時,怎生模樣?但見:
花蓋膀雙龍捧項,錦包肚二鬼爭環。
潯陽岸英雄豪傑,但到處便沒遮攔。
那大漢睜着眼喝道:“這廝那裏學得這些鳥槍棒,來俺這揭陽鎮上逞強!我已分付了衆人休採他,你這廝如何賣弄有錢,把銀子賞他,滅俺揭陽鎮上的威風!”宋江應道:“我自賞他銀兩,卻幹你甚事?”那大漢揪住宋江喝道:“你這賊配軍,敢回我話!”宋江說道:“做甚麼不敢回你話?”那大漢提起雙拳劈臉打來,宋江躲個過,那大漢又追入一步來。
宋江卻待要和他放對,只見那個使槍棒的教頭從人背後趕將來,一隻手揪住那大漢頭巾,一隻手提住腰胯,望那大漢肋骨上只一兜,踉蹌一跤,顛翻在地。
那大漢卻待掙扎起來,又被這教頭只一腳踢翻了。
兩個公人勸住教頭。
那大漢從地上扒將起來,看了宋江和教頭,說道:“使得使不得,教你兩個不要慌!”一直望南去了。
宋江且請問:“教頭高姓?何處人氏?”教頭答道:“小人祖貫河南洛陽人氏,姓薛名永。
祖父是老種經略相公帳前軍官,爲因惡了同僚,不得升用,子孫靠使槍棒賣藥度日。
江湖上但喚小人病大蟲薛永。
不敢拜問恩官高姓大名?”宋江道:“小可姓宋名江,祖貫鄆城縣人氏。
”薛永道:“莫非山東及時雨宋公明麼?”宋江道:“小可便是。
何足道哉!”薛永聽罷,便拜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
”宋江連忙扶住道:“少敘三杯如何?”薛永道:“好。
正要拜識尊顏,小人無門得遇兄長。
”慌忙收拾起槍棒和藥囊,同宋江便往鄰近酒肆內去吃酒。
只見酒家說道:“酒肉自有,只是不敢賣與你們吃。
”宋江問道:“緣何不賣與我們吃?”酒家道:“卻纔和你們廝打的大漢,已使人分付了:若是賣與你們吃時,把我這店子都打得粉碎。
我這裏卻是不敢惡他。
這人是此間揭陽鎮上一霸,誰敢不聽他說!”宋江道:“既然恁地,我們去休。
那廝必然要來尋鬧。
”薛永道:“小人也去店裏算了房錢還他,一兩日間也來江州相會。
兄長先行。
”宋江又取一二十兩銀子與了薛永,相辭了自去。
宋江只得自和兩個公人也離了酒店,又自去一處吃酒,那店家說道:“小郎已自都分付了,我們如何敢賣與你們吃!你枉走,幹
詩曰:
花開不擇貧家第,月照山河到處明。
世間只有人心惡,萬事還須天養人。
盲聾喑啞家豪富,智慧聰明卻受貧。
年月日時該載定,算來由命不由人。
話説這淸風山離青州不遠,只隔得百里來路。
這淸風寨卻在青州三岔路口,地名淸風鎮。
因爲這三岔路上,通三處惡山,因此特設這淸風寨在這淸風鎮上。
那裏也有三五千人家,卻離這淸風山只有一站多路,當日三位頭領自上山去了。
只説宋公明獨自一個,背著些包裹,迤來到淸風鎮上,便借問花知寨住處。
那鎮上人答道:「這淸風寨衙門,在鎮市中間。
南邊有個小寨,是文官劉知寨住宅;北邊那個小寨,正是武官花知寨住宅。」宋江聽罷,謝了那人,便投北寨來。
到得門首,見有幾個把門軍漢,問了姓名,入去通報。
只見寨裏走出那個少年的軍官來,拖住宋江便拜。
那人生得如何?但見:
    齒白脣紅雙眼俊,兩眉入鬢常淸,細腰寬膀似猿形。
能騎乖劣馬,愛放海東青。
    百步穿楊神臂健,弓開秋月分明,雕翎箭發迸寒星。
人稱「小李廣」,將種是花榮。
出來的年少將軍不是別人,正是淸風寨武知寨「小李廣」花榮。
那花榮怎生打扮,但見:
    身上戰袍金翠繡,腰間玉帶嵌山犀。
    滲青巾幘雙環小,文武花靴抹緑低。
花榮見宋江拜罷,喝叫軍漢接了包裹、朴刀、腰刀,扶住宋江,直到正廳上,便請宋江當中涼床上坐了。
花榮又納頭拜了四拜,起身道:「自從別了兄長之後,屈指又早五六年矣,常常念想。
聽得兄長殺了一個潑煙花,官司行文書各處追捕。
小弟聞得,如坐針氈,連連寫了十數封書,去貴莊問信,不知曾到也不?今日天賜,幸得哥哥到此,相見一面,大慰平生。」説罷又拜。
宋江扶住道:「賢弟休只顧講禮。
請坐了,聽在下告訴。」花榮斜坐著。
宋江把殺閻婆惜一事,和投奔柴大官人,並孔太公莊上遇見武松,淸風山上被捉,遇燕順……等事,細細地都説了一遍。
花榮聽罷,答道:「兄長如此多磨難,今日幸得仁兄到此,且住數年,卻又理會。」宋江道:「若非兄弟宋淸寄書來孔太公莊上時,在下也特地要來賢弟這裏走一遭。」花榮便請宋江去後堂裏坐,喚出渾家崔氏,來拜伯伯。
拜罷,花榮又叫妹子出來拜了哥哥。
便請宋江更換衣裳鞋襪,香湯沐浴,在後堂安排筵席洗塵。
當日筵宴上,宋江把救了劉知寨恭人的事,備細對花榮説了一遍。
花榮聽罷,皺了雙眉説道:「兄長沒來由,救那婦人做甚麼?正好教滅這廝的口!」宋江道:「卻又作怪!我聽得説是淸風寨知寨的恭人,因此把做
詩曰:
心安茅屋穩,性定菜羹香。
世味薄方好,人情淡最長。
因人成事業,避難遇豪強。
他日梁山泊,高名四海揚。
話說當時宋江別了差撥,出抄事房來,到點視廳上看時,見那節級掇條凳子坐在廳前,高聲喝道:“那個是新配到囚徒?”牌頭指着宋江道:“這個便是。
”那節級便罵道:“你這矮黑殺才!倚仗誰的勢要,不送常例錢來與我?”宋江道:“人情,人情,在人情願。
你如何逼取人財,好小哉相!”兩邊看的人聽了,倒捏兩把汗。
那人大怒,喝罵:“賊配軍,安敢如此無禮,顛倒說我小哉!那兜馱的,與我背起來,且打這廝一百訊棍!”兩邊營裏衆人,都是和
宋江好的。
見說要打他,一鬨都走了,只剩得那節級和宋江。
那人見衆人都散了,肚裏越怒,拿起訊棍,便奔來打宋江。
宋江說道:“節級,你要打我,我得何罪?”那人大喝道:“你這賊配軍是我手裏行貨,輕咳嗽便是罪過!”宋江道:“你便尋我過失,也不計利害,也不到的該死。
”那人怒道:“你說不該死,我要結果你也不難,只似打殺一個蒼蠅。
”宋江冷笑道:“我因不送得常例錢便該死時,結識梁山泊吳學究的卻該怎地?”那人聽了這聲,慌忙丟了手中訊棍,便問道:“你說甚麼?”宋江答又道:“自說那結識軍師吳學究的,你問我怎地?”那人慌了手腳,拖住宋江問道:“足下高姓?你正是誰?那裏得這話來?”宋江笑道:“小可便是山東鄆城縣宋江。
”那人聽了大驚,連忙作揖,說道:“原來兄長正是及時雨宋公明。
”宋江道:“何足掛齒。
”那人便道:“兄長,此間不是說話處,未敢下拜。
同往城裏敘懷,請兄長便行。
”宋江道:“好。
節級少待,容宋江鎖了房門便來。

宋江慌忙到房裏,取了吳用的書,自帶了銀兩出來。
鎖上房門,分付牌頭看管。
便和那人離了牢城營內,奔入江州城裏來,去一個臨街酒肆中樓上坐下。
那人問道:“兄長何處見吳學究來?”宋江懷中取出書來,遞與那人。
那人拆開封皮,從頭讀了,藏在袖內,起身望着宋江便拜。
宋江慌忙答禮道:“適間言語衝撞,休怪,休怪!”那人道:“小弟只聽得說有個姓宋的發下牢城營裏來。
往常時,但是發來的配軍,常例送銀五兩。
今番已經十數日不見送來,今日是個閒暇日頭,因此下來取討,不想卻是仁兄。
恰纔在營內,甚是言語冒瀆了哥哥,萬望恕罪。
”宋江道:“差撥亦曾常對小可說起大名。
宋江有心要拜識尊顏,又不知足下住處,亦無因入城。
特地只等尊兄下來,要與足下相會一面。
以此耽誤日久。
不是爲這五兩銀子不捨得送來,只想尊兄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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