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壇內有柏樹焉①,封植營護②,幾乎二紀③。
枝幹扶疏④,不過數尺,籠於衆草之中,覆乎叢棘之下,雖磊落節目⑤,不改本性,然而翳薈蒙蘢⑥,莫能自申達也。
惜其不生高峯,臨絕壑,籠日月,帶雲霞,而與夫擁腫之徒⑦,雜糅茲地,此豈所謂方以類聚⑧,物以羣分者哉?有感於懷,喟然而賦⑨。
其詞曰:
覽大鈞之播化⑩,察草木之殊類⑪。
雨露清而並榮,霜雪沾而俱悴。
唯丸丸之庭柏⑫,稟自然而醇粹⑬。
涉青陽不增其華⑭,曆元英不減其翠⑮。
原斯木之攸挺⑯,植新甫之高岑⑰。
幹霄漢以上秀⑱,絕無地而下臨⑲。
籠日月以散彩,俯雲霞而結陰。
邁千祀而逾茂⑳,秉四時而一心。
靈根再徒㉑,茲庭爰植㉒。
高節未彰,貞心誰識㉓。
既雜沓乎衆草,又蕪沒乎叢棘。
匪王孫之見知㉔,志耿介其何極㉕?若乃春風起於蘋末㉖,美景麗乎中園。
水含苔於曲浦㉗,草鋪露於平原。
成蹊花亂,幽谷鶯喧。
徒耿然而自撫㉘,謝桃李而無言㉙。
至於日窮於紀㉚,歲雲暮止㉛。
飄蓬亂驚,愁雲疊起。
冰凝無際,雪飛千里。
顧衆類之颯然㉜,鬱亭亭而孤峙㉝。
貴不移於本性,方有儷乎君子㉞。
聊染翰以寄懷㉟,庶無虧於善始㊱。
居易常見今之立身從事者,有失於動,有失於靜,斯由動靜俱不得其時與理也。
因述其所以然,用自敬遵,命曰《動靜交相養賦》雲:
天地有常道,萬物有常性。
道不可以終靜,濟之以動;性不可以終動,濟之以靜。
養之則兩全而交利,不養則兩傷而交病。
故聖人取諸震以發身,受諸復而知命。
所以《莊子》曰“智養恬”,《易》曰“蒙養正”者也。
吾觀天文,其中有程。
日明則月晦,日晦則月明。
明晦交養,晝夜乃成。
吾觀歲功,其中有信。
陽進則陰退,陽退則陰進。
進退交養,寒暑乃順。
且躁者本於靜也,斯則躁爲民,靜爲君。
以民養君,教化之根,則動養靜之道斯存。
且有者生於無也,斯則無爲母,有爲子。
以母養子,生成之理,則靜養動之理明矣。
所以動之爲用,在氣爲春,在鳥爲飛。
在舟爲楫,在弩爲機。
不有動也,靜將疇依?所以靜之爲用,在蟲爲蟄,在水爲止。
在門爲鍵,在輪爲柅。
不有靜也,動奚資始?則知動兮靜所伏,靜兮動所倚。
吾何以知交養之然哉?以此有以見人之生於世,出處相濟,必有時而行,非匏瓜不可以長系;人之善其身,枉直相循,必有時而屈,故尺蠖不可以長伸。
嗟夫!今之人知動之可以成功,不知非其時,動亦爲兇;知靜之可以立德,不知非其理,靜亦爲賊。
大矣哉!動靜之際,聖人其難之。
先之則過時,後之則不及時。
交養之間,不容毫釐。
故老氏觀妙,顏氏知幾。
噫!非二君子,吾誰與歸。
月配陽,含虛而明;湖止水,體柔而平。
光無不臨,故麗天並耀;清可以鑑,因取鏡表名。
月包陰以成象,水稟月而爲精。
兩氣相合,實不入而疑入;二美交映,伊本清而又清。
色皎潔而秋天愈靜,波演漾而宵風乍輕。
類泗濱之磬見,疑合浦之珠明。
至明洞幽,至清無垢。
同元澤無遠不遍,等達人以虛而受。
滿不可恃,望之足戒以虧盈;形或未分,鑑之則辨其妍鬼。
輕靄不起,纖塵莫過。
沉璧彩而爲鏡,碎金輝以成波。
皓質未判,空聞田鶴之唳;香風乍度,暗傳蓮女之歌。
萬象皆總,湛清光而不動;極望靡窮,凝虛皓而如空。
照同心千里之外,洞遊鱗百丈之中。
棹影乍浮,如上天邊之漢;桂華不定,多因萍末之風。
白晝誠窮,殘夜將短,臨遠峯而欲落,沉餘景而猶滿。
月之德也朗而迥,水之性也柔而靜,照有餘暉,光無匿影。
滿而將缺,顧兔自殊於太陽;導之則流,無禽豈同於舊井。
原夫德無不應,理必相符,湖以柔而藏月,月因朗而彰湖。
不私其明,明則有裕;無逆於物,物乃不孤。
異投珠而按劍,等藏冰而耀壺,惟水月之葉美,與君子而同塗。
有一威鳳,憩翮朝陽。
晨遊紫霧,夕飲玄霜。
資長風以舉翰,戾天衢而遠翔。
西翥則煙氛閟色,東飛則日月騰光。
化垂鵬於北裔,訓羣鳥於南荒。
弭亂世而方降,膺明時而自彰。
俯翼雲路,歸功本樹。
仰喬枝而見猜,俯修條而抱蠹。
同林之侶俱嫉,共幹之儔並忤。
無恆山之義情,有炎州之兇度。
若巢葦而居安,獨懷危而履懼。
鴟鴞嘯乎側葉,燕雀喧乎下枝。
慚己陋之至鄙,害他賢之獨奇。
或聚咮而交擊,乍分羅而見羈。
戢凌雲之逸羽,韜偉世之清儀。
遂乃蓄情宵影,結志晨暉。
霜殘綺翼,露點紅衣。
嗟憂患之易結,歡矰繳之難違,期畢命於一死,本無情於再飛。
幸賴君子,以依以恃,引此風雲,濯斯塵滓。
披蒙翳於葉下,發光華於枝裏,仙翰屈而還舒,靈音摧而復起。
眄八極以遐翥,臨九天而高峙。
庶廣德於衆禽,非崇利於一己。
是以徘徊感德,顧慕懷賢,憑明哲而禍散,託英才而福延。
答惠之情彌結,報功之志方宣。
非知難而行易,思令後以終前。
俾賢德之流慶,畢萬葉而芳傳。
楚襄王問於宋玉曰:“先生其有遺行與?何士民衆庶不譽之甚也!”
宋玉對曰:“唯,然,有之!願大王寬其罪,使得畢其辭。
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
其爲《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
其爲《陽春》、《白雪》,國中有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
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而已。
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
“故鳥有鳳而魚有鯤。
鳳皇上擊九千里,絕雲霓,負蒼天,足亂浮雲,翱翔乎杳冥之上。
夫蕃籬之鷃,豈能與之料天地之高哉?鯤魚朝發崑崙之墟,暴鬐於碣石,暮宿於孟諸。
夫尺澤之鯢,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哉?
“故非獨鳥有鳳而魚有鯤,士亦有之。
夫聖人瑰意琦行,超然獨處,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爲哉?”
楚襄王時,宋玉休歸。
唐勒讒之於王曰:「玉爲人身體容冶,口多微詞,出愛主人之女,入事大王,願王疏之。」玉休還,王謂玉曰:「玉爲人身體容冶,口多微詞,出愛主人之女,入事寡人,不亦薄乎?」玉曰:「臣身體容冶,受之二親;口多微詞,聞之聖人。
臣嘗出行,僕飢馬疲,正值主人門開,主人翁出,嫗又到市,獨有主人女在。
女欲置臣,堂上太高,堂下太卑,乃更於蘭房之室,止臣其中。
中有鳴琴焉,臣援而鼓之,爲《幽蘭》、《白雪》之曲。
主人之女,翳承日之華,披翠雲之裘,更被白谷之單衫,垂珠步搖,來排臣戶曰:『上客無乃飢乎?』爲臣炊雕胡之飯,烹露葵之羹,來勸臣食,以其翡翠之釵,掛臣冠纓,臣不忍仰視。
爲臣歌曰:『歲將暮兮日已寒,中心亂兮勿多言。
』臣復援琴而鼓之,爲《秋竹》《積雪》之曲,主人之女又爲臣歌曰:『內怵惕兮徂玉牀,橫自陳兮君之傍。
君不御兮妾誰怨,日將至兮下黃泉。
』」玉曰:「吾寧殺人之父,孤人之子,誠不忍愛主人之女。」王曰:「止止。
寡人於此時,亦何能已也!」
宋玉與登徒子偕受釣於玄洲,止而並見於楚襄王。
登徒子曰:「夫玄洲,天下之善釣者也,願王觀焉。」王曰:「其善柰何?」登徒子對曰:「夫玄洲釣也,以三尋之竿,八絲之線,餌若蛆寅,鉤如細針,以出三赤之魚於數仞之水中,豈可謂無術乎?夫玄洲,芳水餌,掛繳鉤,其意不可得。
退而牽行,下觸清泥,上則波《風易》,玄洲因水勢而施之,頡之頏之,委縱收斂,與魚沈浮。
及其解弛也。
因而獲之。」襄王曰:「善。」
宋玉進曰:「今察玄洲之釣,未可謂能持竿也,又烏足爲大王言乎!」王曰:「子之所謂善釣者何?」玉曰:「臣所謂善釣者,其竿非竹,其綸非絲,其鉤非針,其餌非寅也。」王曰:「願遂聞之。」玉對曰:「昔堯、舜、湯、禹之釣也,以聖賢爲竿,道德爲綸,仁義爲鉤,祿利爲餌,四海爲池,萬民爲魚。
釣道微矣,非聖人其孰能察之?」王曰:「迅哉說乎!其釣不可見也。」宋玉對曰:「其釣易見,王不察爾。
昔殷湯以七十里,周文以百里,興利除害,天下歸之,其餌可謂芳矣;南面而掌天下,歷載數百,到今不廢,其綸可謂紉矣;群生浸其澤,民氓畏其罰,其鉤可謂抅矣;功成而不隳,名立而不改,其竿可謂強矣!若夫竿折輪絕,餌墜鉤決,波涌魚失,是則夏桀、商紂不通夫釣術也。
今察玄洲之釣也,左挾魚,右執槁竿,立於橫污之涯,倚乎楊柳之間,精不離乎魚喙,思不出乎鮒鯿,形容枯槁,神色憔悴,樂不役勤,獲不當費,斯乃水濱之役夫也已,君王又何稱焉?王若建堯、舜之洪竿,攄禹、湯之修綸,投之於瀆,視之於海,漫漫群生,孰非吾有?其爲大王之釣,不亦樂乎!」
楚襄王遊於蘭臺之宮,宋玉、景差侍。
有風颯然而至,王乃披襟而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邪?”宋玉對曰:“此獨大王之風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王曰:“夫風者,天地之氣,溥暢而至,不擇貴賤高下而加焉。
今子獨以爲寡人之風,豈有説乎?”宋玉對曰:“臣聞於師:枳句來巢,空穴來風。
其所託者然,則風氣殊焉。

王曰:“夫風始安生哉?”宋玉對曰:“夫風生於地,起於靑蘋之末。
侵淫溪谷,盛怒於土囊之口。
緣泰山之阿,舞於松柏之下,飄忽淜滂,激颺熛怒。
耾耾雷聲,回穴錯迕。
蹶石伐木,梢殺林莽。
至其將衰也,被麗披離,衝孔動楗,眴煥粲爛,離散轉移。
故其清凉雄風,則飄舉昇降。
乘凌高城,入於深宮。
邸華葉而振氣,徘徊於桂椒之間,翺翔於激水之上。
將擊芙蓉之精。
獵蕙草,離秦蘅,槪新夷,被荑楊,回穴衝陵,蕭條眾芳。
然後徜徉中庭,北上玉堂,躋於羅幃,經於洞房,乃得爲大王之風也。
故其風中人狀,直憯凄惏慄,清凉增欷。
清清泠泠,愈病析酲,發明耳目,寧體便人。
此所謂大王之雄風也。

王曰:“善哉論事!夫庶人之風,豈可聞乎?”宋玉對曰:“夫庶人之風,塕然起於窮巷之間,堀堁揚塵,勃鬱煩冤,衝孔襲門。
動沙堁,吹死灰,駭溷濁,揚腐餘,邪薄入甕牖,至於室廬。
故其風中人狀,直憞溷鬱邑,毆温致濕,中心慘怛,生病造熱。
中唇爲胗,得目爲蔑,啗齰嗽獲,死生不卒。
此所謂庶人之雌風也。
大夫登徒子侍於楚王,短宋玉曰:「玉爲人體貌閒麗,口多微辭,又性好色。
願王勿與出入後宮。」
王以登徒子之言問宋玉。
玉曰:「體貌閒麗,所受於天也;口多微辭,所學於師也;至於好色,臣無有也。」王曰:「子不好色,亦有説乎?有説則止,無説則退。」玉曰:「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裏,臣裏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
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然此女登牆窺臣三年,至今未許也。
登徒子則不然:其妻蓬頭攣耳,齞脣歷齒,旁行踽僂,又疥且痔。
登徒子悅之,使有五子。
王孰察之,誰爲好色者矣。」
是時,秦章華大夫在側,因進而稱曰:「今夫宋玉盛稱鄰之女,以爲美色,愚亂之邪;臣自以爲守德,謂不如彼矣。
且夫南楚窮巷之妾,焉足爲大王言乎?若臣之陋,目所曾睹者,未敢雲也。」
王曰:「試爲寡人説之。」大夫曰:「唯唯。
臣少曾遠遊,周覽九土,足歷五都。
出咸陽、熙邯鄲,從容鄭、衛、溱、洧之間。
是時向春之末,迎夏之陽,鶬鶊喈喈,羣女出桑。
此郊之姝,華色含光,體美容冶,不待飾裝。
臣觀其麗者,因稱詩曰:‘遵大路兮攬子祛’。
贈以芳華辭甚妙。
於是處子怳若有望而不來,忽若有來而不見。
意密體疏,俯仰異觀;含喜微笑,竊視流眄。
複稱詩曰:‘寤春風兮發鮮榮,潔齋俟兮惠音聲,贈我如此兮不如無生。
’因遷延而辭避。
蓋徒以微辭相感動。
精神相依憑;目欲其顏,心顧其義,揚《詩》守禮,終不過差,故足稱也。」
於是楚王稱善,宋玉遂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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