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
〔汉〕 32 - 92 年
东汉扶风安陵人,字孟坚。班彪子。博学能文,续父所著《史记后传》未竟之业,被诬私修国史,下狱。弟班超上书力辩,乃获释。明帝重其学,除兰台令史,迁为郎,典校秘书,奉诏续成其父书。潜心二十余年,至章帝建初中修成《汉书》,当世重之。迁玄武司马,撰《白虎通德论》。和帝永元元年,随窦宪征匈奴,为中护军。宪败,受牵连,死狱中。善辞赋,有《两都赋》、《幽通赋》、《典引》等。后人辑有《班兰台集》。
汉兴之初,反秦之敝,与民休息,凡事简易,禁罔疏阔,而相国萧、曹以宽厚清静为天下帅,民作“画一”之歌
孝惠垂拱,高后女主,不出房闼,而天下晏然,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至于文、景,遂移风易俗
是时,循吏如河南守吴公、蜀守文翁之属,皆谨身帅先,居以廉平,不至于严,而民从化
孝武之世,外攘四夷,内改法度,民用凋敝,奸轨不禁
时少能以化治称者,惟江都相董仲舒、内史公孙弘、皃宽,居官可纪
三人皆儒者,通于世务,明习文法,以经术润饰吏事,天子器之
仲舒数谢病去,弘、宽至三公
孝昭幼冲,霍光秉政,承奢侈师旅之后,海内虚耗,光因循守职,无所改作
至于始元、元凤之间,匈奴乡化,百姓益富,举贤良文学,问民所疾苦,于是罢酒榷而议盐铁矣
及至孝宣,由仄陋而登至尊,兴于闾阎,知民事之艰难
自霍光薨后始躬万机,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自丞相已下各奉职而进
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以然
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
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以为太守,吏民之本也
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
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
是故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
若赵广汉、韩延寿、尹翁归、严延年、张敞之属,皆称其位,然任刑罚,或抵罪诛
王成、黄霸、朱邑、龚遂、郑弘、召信臣等,所居民富,所去见思,生有荣号,死见奉祀,此廪廪庶几德让君子之遗风矣
文翁,庐江舒人也
少好学,通《春秋》,以郡县吏察举
景帝末,为蜀郡守,仁爱好教化
见蜀地辟陋有蛮夷风,文翁欲诱进之,乃选郡县小吏开敏有材者张叔等十余人亲自饬厉,遣诣京师,受业博士,或学律令
减省少府用度,买刀布蜀物,赍计吏以遗博士
数岁,蜀生皆成就还归,文翁以为右职,用次察举,官有至郡守刺史者
又修起学官于成都市中,招下县子弟以为学官弟子,为除更徭,高者以补郡县吏,次为孝弟力田
常选学官僮子,使在便坐受事
每出行县,益从学官诸生明经饬行者与俱,使传教令,出入闺阁
县邑吏民见而荣之,数年,争欲为学官弟子,富人至出钱以求之
由是大化,蜀地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
至武帝时,乃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官,自文翁为之始云
文翁终于蜀,吏民为立祠堂,岁时祭祀不绝
至今巴蜀好文雅,文翁之化也
王成,不知何郡人也
为胶东相,治甚有声
宣帝最先褒之,地节三年下诏曰:“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天下
今胶东相成,劳来不怠,流民自占八万余口,治有异等之效
其赐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
”未及征用,会病卒官
后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是后俗吏多为虚名云
黄霸字次公,淮阳阳夏人也,以豪杰役使徙云陵
霸少学律令,喜为吏,武帝末以待诏入钱赏官,补侍郎谒者,坐同产有罪劾免
后复入谷沈黎郡,补左冯翊二百石卒史
冯翊以霸入财为官,不署右职,使领郡钱谷计
簿书正,以廉称,察补河东均输长,复察廉为河南太守丞
霸为人明察内敏,又习文法,然温良有让,足知,善御众
为丞,处议当于法,合人心,太守甚任之,吏民爱敬焉
自武帝末,用法深
昭帝立,幼,大将军霍光秉政,大臣争权,上官桀等与燕王谋作乱,光既诛之,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群下,由是俗吏上严酷以为能,而霸独用宽和为名
会宣帝即位,在民间时知百姓苦吏急也,闻霸持法平,召以为廷尉正,数决疑狱,庭中称平
守丞相长史,坐公卿大议廷中知长信少府夏侯胜非议诏书大不敬,霸阿从不举劾,皆下廷尉,系狱当死
霸因从胜受《尚书》狱中,再逾冬,积三岁乃出,语在《胜传》
胜出,复为谏大夫,令左冯翊宋畸举霸贤良
胜又口荐霸于上,上擢霸为扬州刺史
三岁,宣帝下诏曰:“制诏御史:其以贤良高第扬州刺史霸为颍川太守,秩比二千石居,官赐车盖,特高一丈,别驾主簿车,缇油屏泥于轼前,以章有德

时,上垂意于治,数下恩泽诏书,吏不奉宣
太守霸为选择良吏,分部宣布诏令,令民咸知上意,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贫穷者
然后为条教,置父老师师伍长,班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去食谷马
米盐靡密,初若烦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
吏民见者,语次寻绎,问它阴伏,以相参考
尝欲有所司察,择长年廉吏遣行,属令周密
吏出,不敢舍邮亭,食于道旁,乌攫其肉
民有欲诣府口言事者适见之,霸与语,道此
后日吏还谒霸,霸见迎劳之,曰:“甚苦!食于道旁乃为乌所盗肉
”吏大惊,以霸具知其起居,所问豪氂不敢有所隐
鳏寡孤独有死无以葬者,乡部书言,霸具为区处,某所大木可以为棺,某亭猪子可以祭,吏往皆如言
其识事聪明如此,吏民不知所出,咸称神明
奸人去入它郡,盗贼日少
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务在成就全安长吏
许丞老,病聋,督邮白欲逐之,霸曰:“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
”或问其故,霸曰:“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缘绝簿书盗财物,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
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

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
征守京兆尹,秩二千石
坐发民治驰道不先闻,又发骑士诣北军马不适士,劾乏军兴,连贬秩
有诏归颍川太守官,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
前后八年,郡中愈治
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国,颍川尤多
天子以霸治行终长者,下诏称扬曰:“颍川太守霸,宣布诏令,百姓向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遣,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亡重罪囚,吏民向于教化,兴于行谊,可谓贤人君子矣
《书》不云乎?‘股肱良哉!’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
”而颍川孝弟有行义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赐爵及帛
后数月,征霸为太子太傅,迁御史大夫
五凤三年,代丙吉为丞相,封建成侯,食邑六百户
霸材长于治民,及为丞相,总纲纪号令,风采不及丙、魏、于定国,功名损于治郡
时,京兆尹张敞舍鹖雀飞集丞相府,霸以为神雀,议欲以闻
敞奏霸曰:“窃见丞相请与中二千石博士杂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为民兴利除害、成大化,条其对,有耕者让畔,男女异路,道不拾遗,及举孝子贞妇者为一辈,先上殿,举而不知其人数者次之,不为条教者在后叩头谢
丞相虽口不言,而心欲其为之也
长吏、守丞对时,臣敞舍有鹖雀飞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见者数百人
边吏多知鹖雀者,问之,皆阳不知
丞相图议上奏曰:‘臣问上计长吏、守丞以兴化条,皇天报下神雀
’后知从臣敞舍来,乃止
郡国吏窃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
昔汲黯为淮阳守,辞去之官,谓大行李息曰:‘御史大夫张汤怀诈阿意,以倾朝廷,公不早白,与俱受戮矣
’息畏汤,终不敢言
后汤诛败,上闻黯与息语,乃抵息罪而秩黯诸侯相,取其思竭忠也
臣敞非敢毁丞相也,诚恐群臣莫白,而长吏、守丞畏丞相指,归舍法令,各为私教,务相增加,浇淳散朴,并行伪貌,有名亡实,倾摇解怠,甚者为妖
假令京师先行让畔异路,道不拾遗,其实亡益廉贪贞淫之行,而以伪先天下,固未可也;即诸侯先行之,伪声轶于京师,非细事也
汉家承敝通变,造起律令,所以劝善禁奸,条贯详备,不可复加
宜令贵臣明饬长吏、守丞,归告二千石、举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务得其人,郡事皆以义法令捡式,毋得擅为条教;敢挟诈伪以奸名誉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恶
”天子嘉纳敞言,召上计吏,使侍中临饬如敞指意
霸甚惭
又乐陵侯史高以外属旧恩侍中贵重,霸荐高可太尉
天子使尚书召问霸:“太尉官罢久矣,丞相兼之,所以偃武兴文也
如国家不虞,边境有事,左右之臣皆将率也
夫宣明教化,通达幽隐,使狱无冤刑,邑无盗贼,君之职也
将相之官,朕之任焉
侍中乐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亲,君何越职而举之?”尚书令受丞相对,霸免冠谢罪,数日乃决
自是后不敢复有所请
然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
为相五岁,甘露三年薨,谥曰定侯
霸死后,乐陵侯高竟为大司马
霸子思侯赏嗣,为关都尉
薨,子忠侯辅嗣,至卫尉九卿
薨,子忠嗣侯,讫王莽乃绝
子孙为吏二千石者五六人
始,霸少为阳夏游徼,与善相人者共载出,见一妇人,相者言:“此妇人当富贵,不然,相书不可用也
”霸推问之,乃其乡里巫家女也
霸即娶为妻,与之终身
为丞相后徙杜陵
朱邑字仲卿,庐江舒人也
少时为舒桐乡啬夫,廉平不苛,以爱利为行,未尝笞辱人,存问耆老孤寡,遇之有恩,所部吏民爱敬焉
迁补太守卒史,举贤良为大司农丞,迁北海太守,以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
为人淳厚,笃于故旧,然性公正,不可交以私
天子器之,朝廷敬焉
是时,张敞为胶东相,与邑书曰:“明主游心太古,广延茂士,此诚忠臣竭思之时也
直敞远守剧郡,驭于绳墨,匈臆约结,固亡奇也
虽有,亦安所施?足下以清明之德,掌周稷之业,犹饥者甘糟糠,穰岁余梁肉
何则?有亡之势异也
昔陈平虽贤,须魏倩而后进;韩信虽奇,赖萧公而后信
故事各达其时之英俊,若必伊尹、吕望而后荐之,则此人不因足下而进矣
”邑感敞言,贡荐贤士大夫,多得其助者
身为列卿,居处俭节,禄赐以共九族乡党,家亡余财
神爵元年卒
天子闵惜,下诏称扬曰:“大司农邑,廉洁守节,退食自公,亡强外之交,束脩之馈,可谓淑人君子,遭离凶灾,朕甚闵之
其赐邑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初,邑病且死,属其子曰:“我故为桐乡吏,其民爱我,必葬我桐乡
后世子孙奉尝我,不如桐乡民
”及死,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民果共为邑起冢立祠,岁时祠祭,至今不绝
龚遂字少卿,山阳南平阳人也
以明经为官,至昌邑郎中令,事王贺
贺动作多不正,遂为人忠厚,刚毅有大节,内谏争于王,外责傅相,引经义,陈祸福,至于涕泣,蹇蹇亡已
面刺王过,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
”及国中皆畏惮焉
王尝久与驺奴宰人游戏饮食,赏赐亡度
遂入见王,涕泣膝行,左右侍御皆出涕
王曰:“郎中令何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愿赐清闲竭愚
”王辟左右,遂曰:“大王知胶西王所以为无道亡乎?”王曰:“不知也
”曰:“臣闻胶西王有谀臣侯得,王所为拟于桀、纣也,得以为尧、舜也
王说其谄谀,尝与寝处,唯得所言,以至于是
今大王亲近群小,渐渍邪恶所习,存亡之机,不可不慎也
臣请选郎通经术有行义者与王起居,坐则通《诗》、《书》,立则习礼容,宜有益
”王许之
遂乃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王
居数日,王皆逐去安等
久之,宫中数有妖怪,王以问遂,遂以为有大忧,宫室将空,语在《昌邑王传》
会昭帝崩,亡子,昌邑王贺嗣立,官属皆征入
王相安乐迁长乐卫尉,遂见安乐,流涕谓曰:“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溢,谏之不复听,今哀痛未尽,日与近臣饮食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流,驱驰东西,所为悖道
古制宽,大臣有隐退,今去不得,阳狂恐知,身死为世戮,奈何?君,陛下故相,宜极谏争
”王即位二十七日,卒以淫乱废
昌邑群臣坐陷王于恶不道,皆诛,死者二百余人,唯遂与中尉王阳以数谏争得减死,髡为城旦
宣帝即位,不久,渤海左右郡岁饥,盗贼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
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遂可用,上以为渤海太守
时,遂年七十余,召见,形貌短小,宣帝望见,不副所闻,心内轻焉,谓遂曰:“渤海废乱,朕甚忧之
君欲何以息其盗贼,以称朕意?”遂对曰:“海濒遐远,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
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上闻遂对,甚说,答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
”遂曰:“臣闻治乱民犹治乱绳,不可急也;唯缓之,然后可治
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
”上许焉,加赐黄金,赠遣乘传
至渤海界,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遂皆遣还,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
诸持锄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毋得问,持兵者乃为盗贼
遂单车独行至府,郡中翕然,盗贼亦皆罢
渤海又多劫略相随,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锄
盗贼于是悉平,民安土乐业
遂乃开仓廪假贫民,选用良吏,尉安牧养焉
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令口种一树榆,百本薤、五十本葱、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鸡
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春夏不得不趋田亩,秋冬课收敛,益蓄果实菱芡
劳来循行,郡中皆有蓄积,吏民皆富实
狱讼止息
数年,上遣使者征遂,议曹王生愿从
功曹以为王生素耆酒,亡节度,不可使
遂不忍逆,从至京师
王生日饮酒,不视太守
会遂引入宫,王生醉,从后呼,曰:“明府且止,愿有所白
”遂还问其故,王生曰:“天子即问君何以治渤海,君不可有所陈对,宜曰‘皆圣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
”遂受其言
既至前,上果问以治状,遂对如王生言
天子说其有让,笑曰:“君安得长者之言而称之?”遂因前曰:“臣非知此,乃臣议曹教戒臣也
”上以遂年老不任公卿,拜为水衡都尉,议曹王生为水衡丞,以褒显遂云
水衡典上林禁苑,共张宫馆,为宗庙取牲,官职亲近,上甚重之
以官寿卒
召信臣字翁卿,九江寿春人也
以明经甲科为郎,出补穀阳长
举高第,迁上蔡长
其治视民如子,所居见称述,超为零陵太守,病归
复征为谏大夫,迁南阳太守,其治如上蔡
信臣为人勤力有方略,好为民兴利,务在富之
躬劝耕农,出入阡陌,止舍离乡亭,稀有安居时
行视郡中水泉,开通沟渎,起水门提阏凡数十处,以广溉灌,岁岁增加,多至三万顷
民得其利,蓄积有余
信臣为民作均水约束,刻石立于田畔,以防分争
禁止嫁娶送终奢靡,务出于俭约
府县吏家子弟好游敖,不以田作为事,辄斥罢之,甚者案其不法,以视好恶
其化大行,郡中莫不耕稼力田,百姓归之,户口增倍,盗贼狱讼衰止
吏民亲爱信臣,号之曰召父
荆州刺史奏信臣为百姓兴利,郡以殷富,赐黄金四十斤
迁河南太守,治行常为第一,复数增秩赐金
竟宁中,征为少府,列于九卿,奏请上林诸离远宫馆稀幸御者,勿复缮治共张,又奏省乐府黄门倡优诸戏,及宫馆兵弩什器减过泰半
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然蕴火,待温气乃生
信臣以为此皆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以奉供养,乃它非法食物,悉奏罢,省费岁数千万
信臣年老以官卒
元始四年,诏书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蜀郡以文翁,九江以召父应诏书
岁时郡二千石率官属行礼,奉祠信臣冢,而南阳亦为立祠
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老氏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法令滋章,盗贼多有
”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原也
昔天下之罔尝密矣,然奸轨愈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
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于职矣
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闻道大笑之
”非虚言也
汉兴,破觚而为圜,斫雕而为朴,号为罔漏吞舟之鱼
而吏治蒸蒸,不至于奸,黎民艾安
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
高后时,酷吏独有侯封,刻轹宗室,侵辱功臣
吕氏已败,遂夷侯封之家
孝景时,晁错以刻深颇用术辅其资,而七国之乱发怒于错,错卒被戮
其后有郅都、甯成之伦
郅都,河东大阳人也
以郎事文帝
景帝时为中郎将,敢直谏,面折大臣于朝
尝从入上林,贾姬在厕,野彘入厕
上目都,都不行
上欲自持兵救贾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姬等邪?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上还,彘亦不伤贾姬
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上亦赐金百斤,由此重都
济南瞷氏宗人三百余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于是景帝拜都为济南守
至则诛瞷氏首恶,余皆股栗
居岁余,郡中不拾遗,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
都为人,勇有气,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寄无所听
常称曰:“已背亲而出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

都迁为中尉,丞相条侯至贵居也,而都揖丞相
是时,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独先严酷,致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临江王征诣中尉府对簿,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都禁吏弗与
魏其侯使人间予临江王
临江王既得,为书谢上,因自杀
窦太后闻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归家
景帝乃使使即拜都为雁门太守,便道之官,得以便宜从事
匈奴素闻郅都节,举边为引兵去,竟都死不近雁门
匈奴至为偶人象都,令骑驰射,莫能中,其见惮如此
匈奴患之
乃中都以汉法
景帝曰:“都忠臣
”欲释之
窦太后曰:“临江王独非忠臣乎?”于是斩都也
甯成,南阳穰人也
以郎谒者事景帝
好气,为小吏,必陵其长吏;为人上,操下急如束湿
猾贼任威
稍迁至济南都尉,而郅都为守
始前数都尉步入府,因吏谒守如县令,其畏都如此
及成往,直凌都出其上
都素闻其声,善遇,与结欢
久之,都死,后长安左右宗室多犯法,上召成为中尉
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杰人皆惴恐
武帝即位,徙为内史
外戚多毁成之短,抵罪髡钳
是时,九卿死即死,少被刑,而成刑极,自以为不复收,及解脱,诈刻传出关归家
称曰:“仕不至二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乃贳貣陂田千余顷,假贫民,役使数千家
数年,会赦,致产数千万,为任侠,持吏长短,出从数十骑
其使民,威重于郡守
周阳由,其父赵兼以淮南王舅侯周阳,故因氏焉
由以宗家任为郎,事文帝
景帝时,由为郡守
武帝即位,吏治尚修谨,然由居二千石中最为暴酷骄恣
所爱者,挠法活之;所憎者,曲法灭之
所居郡,必夷其豪
为守,视都尉如令;为都尉,陵太守,夺之治
汲黯为忮,司马安之文恶,俱在二千石列,同车未尝敢均茵冯
后由为河东都尉,与其守胜屠公争权,相告言,胜屠公当抵罪,义不受刑,自杀,而由弃市
自甯成、周阳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治类多成、由等矣
赵禹,斄人也
以佐史补中都官,用廉为令史,事太尉周亚夫
亚夫为丞相,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
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
”武帝时,禹以刀笔吏积劳,迁为御史
上以为能,至中大夫
与张汤论定律令,作见知,吏传相监司以法,尽自此始
禹为人廉裾,为吏以来,舍无食客
公卿相造请,禹终不行报谢,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
见法辄取,亦不复案求官属阴罪
尝中废,已为廷尉
始条侯以禹贼深,及禹为少府九卿,酷急
至晚节,事益多
吏务为严峻,而禹治加缓,名为平
王温舒等后起,治峻禹
禹以老,徙为燕相,数岁,悖乱有罪,免归
后十余年,以寿卒于家
义纵,河东人也
少年时尝与张次公俱攻剽,为群盗
纵有姊,以医幸王太后
太后问:“有子、兄弟为官者乎?”姊曰:“有弟无行,不可
”太后乃告上,上拜义姁弟纵为中郎,补上党郡中令
治敢往,少温籍,县无逋事,举第一
迁为长陵及长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贵戚
以捕按太后外孙修成子中,上以为能,迁为河内都尉
至则族灭其豪穰氏之属,河内道不拾遗
而张次公亦为郎,以勇悍从军,敢深入,有功,封为岸头侯
甯成家居,上欲以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东为小吏时,甯成为济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令治民
”上乃拜成为关都尉
岁余,关吏税肄郡国出入关者,号曰:“宁见乳虎,无直甯成之怒
”其暴如此
义纵自河内迁为南阳太守,闻甯成家居南阳,及至关,甯成侧行送迎,然纵气盛,弗为礼
至郡,遂按甯氏,破碎其家
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属皆奔亡,南阳吏民重足一迹
而平氏朱强、杜衍杜周为纵爪牙之吏,任用,迁为廷尉史
军数出定襄,定襄吏民乱败,于是徙纵为定襄太守
纵至,掩定襄狱中重罪二百余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者亦二百余人
纵一切捕鞠,曰“为死罪解脱”
是日皆报杀四百余人
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为治
是时,赵禹、张汤为九卿矣,然其治尚宽,辅法而行,纵以鹰击毛挚为治
后会更五铢钱白金起,民为奸,京师尤甚,乃以纵为右内史,王温舒为中尉
温舒至恶,所为弗先言纵,纵必以气陵之,败坏其功
其治,所诛杀甚多,然取为小治,奸益不胜,直指始出矣
吏之治以斩杀缚吏为务,阎奉以恶用矣
纵廉,其治效郅都
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不治
上怒曰:“纵以我为不行此道乎?”衔之
至冬,杨可方受告缗,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
天子闻,使杜式治,以为废格沮事,弃纵市
后一岁,张汤亦死
王温舒,阳陵人也
少时椎埋为奸
已而试县亭长,数废
数为吏,以治狱至廷尉史
事张汤,迁为御史,督盗贼,杀伤甚多
稍迁至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往吏十余人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
此人虽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回,夷之,亦灭宗
以故齐赵之郊盗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
上闻,迁为河内太守
素居广平时,皆知河内豪奸之家
及往,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驿自河内至长安,部吏如居广平时方略,捕郡中豪猾,相连坐千余家
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
奏行不过二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余里
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
尽十二月,郡中无犬吠之盗
其颇不得,失之旁郡,追求,会春,温舒顿足汉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好杀行威不爱人如此
上闻之,以为能,迁为中尉
其治复放河内,徒请召猜祸吏与从事,河内则杨皆、麻戊,关中扬赣、成信等
义纵为内史,惮之,未敢恣治
及纵死,张汤败后,徙为廷尉
而尹齐为中尉坐法抵罪,温舒复为中尉
为人少文,居它惛惛不辩,至于中尉则心开
素习关中俗,知豪恶吏,豪恶吏尽复为用
吏苛察淫恶少年,投缿购告言奸,置伯落长以收司奸
温舒多谄,善事有势者;即无势,视之如奴
有势家,虽有奸如山,弗犯;无势,虽贵戚,必侵辱
舞文巧,请下户之猾,以动大豪
其治中尉如此
奸猾穷治,大氐尽靡烂狱中,行论无出者
其爪牙吏虎而冠
于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势者为游声誉,称治
数岁,其吏多以权贵富
温舒击东越还,议有不中意,坐以法免
是时,上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温舒请复中尉脱卒,得数万人作
上说,拜为少府
徙右内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
坐法失官,复为右辅,行中尉,如故操
岁余,会宛军发,诏征豪吏
温舒匿其吏华成,及人有变告温舒受员骑钱,它奸利事,罪至族,自杀
其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它罪而族
光禄勋徐自为曰:“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温舒死,家累千金
尹齐,东郡茌平人也
以刀笔吏稍迁至御史
事张汤,汤数称以为廉
武帝使督盗贼,斩伐不避贵势
迁关都尉,声甚于甯成
上以为能,拜为中尉
吏民益凋敝,轻齐木强少文,豪恶吏伏匿而善吏不能为治,以故事多废,抵罪
后复为淮阳都尉
王温舒败后数年,病死,家直不满五十金
所诛灭淮阳甚多,及死,仇家欲烧其尸,妻亡去,归葬
杨仆,宜阳人也
以千夫为吏
河南守举为御史,使督盗贼关东,治放尹齐,以敢击行
稍迁至主爵都尉,上以为能
南越反,拜为楼船将军,有功,封将梁侯
东越反,上欲复使将,为其伐前劳,以书敕责之曰:“将军之功,独有先破石门、寻狭,非有斩将骞旗之实也,乌足以骄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掘死人以为获,是一过也
建德、吕嘉逆罪不容于天下,将军拥精兵不穷追,超然以东越为援,是二过也
士卒暴露连岁,为朝会不置酒,将军不念其勤劳,而造佞巧,请乘传行塞,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
失期内顾,以道恶为解,失尊尊之序,是四过也
欲请蜀刀,问君贾几何,对曰率数百,武库日出兵而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
受诏不至兰池宫,明日又不对
假令将军之吏问之不对,令之不从,其罪何如?推此心以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今东越深入,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仆惶恐,对曰:“愿尽死赎罪!”与王温舒俱破东越
后复与左将军荀彘俱击朝鲜,为彘所缚,语在《朝鲜传》
还,免为庶人,病死
咸宣,杨人也
以佐史给事河东守
卫将军青使买马河东,见宣无害,言上,征为厩丞
官事办,稍迁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淮南反狱,所以微文深诋杀者甚众,称为敢决疑
数废数起,为御史及中丞者几二十岁
王温舒为中尉,而宣为左内史
其治米盐,事小大皆关其手,自部署县名曹宝物,官吏令丞弗得擅摇,痛以重法绳之
居官数年,一切为小治辩,然独宣以小至大,能自行之,难以为经
中废为右扶风,坐怒其吏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将吏卒,阑入上林中蚕室门攻亭格杀信,射中苑门,宣下吏,为大逆当族,自杀
而杜周任用
是时,郡守尉、诸侯相、二千石欲为治者,大抵尽效王温舒等,而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
南阳有梅免、百政,楚有段中、杜少,齐有徐勃,燕、赵之间有坚卢、范主之属
大群至数千人,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守、都尉,杀二千石,为檄告县趋具食;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称数
于是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使督之,犹弗能禁,乃使光禄大夫范昆、诸部都尉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余级
及以法诛通行饮食,坐相连郡,甚者数千人
数岁,乃颇得其渠率
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往往而群,无可奈何
于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弗捕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
”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弗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不言
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避文法焉
田广明字子公,郑人也
以郎为天水司马
攻次迁河南都尉,以杀伐为治
郡国盗贼并起,迁广明为淮阳太守
岁余,故城父令公孙勇与客胡倩等谋反,倩诈称光禄大夫,从车骑数十,言使督盗贼,止陈留传舍,太守谒见,欲收取之
广明觉知,发兵皆捕斩焉
而公孙勇衣绣衣,乘驷马车至圉,圉使小史侍之,亦知其非是,守尉魏不害与厩啬夫江德、尉史苏昌共收捕之
上封不害为当涂侯,德轑阳侯,昌蒲侯
初,四人俱拜于前,小史窃言
武帝问:“言何?”对曰:“为侯者得东归不?”上曰:“女欲不?贵矣
女乡名为何?”对曰:“名遗乡
”上曰:“用遗汝矣
”于是赐小史爵关内侯,食遗乡六百户
上以广明连禽大奸,征入为大鸿胪,擢广明兄云中代为淮阳太守
昭帝时,广明将兵击益州,还,赐爵关内侯,徙卫尉
后出为左冯翊,治有能名
宣帝初立,代蔡义为御史大夫,以前为冯翊与议定策,封昌水侯
岁余,以祁连将军将兵击匈奴,出塞至受降城
受降都尉前死,丧柩在堂,广明召其寡妻与奸
既出不至质,引军空还
下太仆杜延年簿责,广明自杀阙下,国除
兄云中为淮阳守,亦敢诛杀,吏民守阙告之,竟坐弃市
田延年字子宾,先齐诸田也,徙阳陵
延年以材略给事大将军莫府,霍光重之,迁为长史
出为河东太守,选拔尹翁归等以为爪牙,诛锄豪强,奸邪不敢发
以选入为大司农
会昭帝崩,昌邑王嗣立,淫乱,霍将军忧惧,与公卿议废之,莫敢发言
延年按剑,廷叱群臣,即日议决,语在《光传》
宣帝即位,延年以决疑定策封阳成侯
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贾氏以数千万阴积贮炭苇诸下里物
昭帝大行时,方上事暴起,用度未办,延年奏言:“商贾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非民臣所当为
请没入县官
”奏可
富人亡财者皆怨,出钱求延年罪
初,大司农取民牛车三万两为僦,载沙便桥下,送致方上,车直千钱,延年上簿诈增僦直车二千,凡六千万,盗取其半
焦、贾两家告其事,下丞相府
丞相议奏延年“主守盗三千万,不道”
霍将军召问延年,欲为道地,延年抵曰:“本出将军之门,蒙此爵位,无有是事
”光曰:“即无事,当穷竟
”御史大夫田广明谓太仆杜延年:“《春秋》之义,以功覆过
当废昌邑王时,非田子宾之言大事不成
今县官出三千万自乞之何哉?愿以愚言白大将军
”延年言之大将军,大将军曰:“诚然,实勇士也!当发大议时,震动朝廷
”光因举手自抚心曰:“使我至今病悸!谢田大夫晓大司农,通往就狱,得公议之
”田大夫使人语延年,延年曰:“幸县官宽我耳,何面目入牢狱,使众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闭阁独居齐舍,偏袒持刀东西步
数日,使者召延年诣廷尉
闻鼓声,自刎死,国除
严延年字次卿,东海下邳人也
其父为丞相掾,延年少学法律丞相府,归为郡吏
以选除补御史掾,举侍御史
是时,大将军霍光废昌邑王,尊立宣帝
宣帝初即位,延年劾奏光“擅废立主,无人臣礼,不道”
奏虽寝,然朝廷肃焉敬惮
延年后复劾大司农田延年持兵干属车,大司农自讼不干属车
事下御史中丞,谴责延年何以不移书宫殿门禁止大司农,而令得出入宫
于是复劾延年阑内罪人,法至死
延年亡命
会赦出,丞相、御史府征书同日到,延年以御史书先至,诣御史府,复为掾
宣帝识之,拜为平陵令,坐杀不辜,去官
后为丞相掾,复擢好畤令
神爵中,西羌反,强弩将军许延寿请延年为长史,从军败西羌,还为涿郡太守
时,郡比得不能太守,涿人毕野白等由是废乱
大姓西高氏、东高氏,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莫敢与牾,咸曰:“宁负二千石,无负豪大家
”宾客放为盗贼,发,辄入高氏,吏不敢追
浸浸日多,道路张弓拔刃,然后敢行,其乱如此
延年至,遣掾蠡吾赵绣按高氏得其死罪
绣见延年新将,心内惧,即为两劾,欲先白其轻者观延年意,怒,乃出其重劾
延年已知其如此矣
赵掾至,果白其轻者,延年索怀中,得重劾,即收送狱
夜入,晨将至市论杀之,先所按者死,吏皆股弁
更遣吏分考两高,穷竟其奸,诛杀各数十人
郡中震恐,道不拾遗
三岁,迁河南太守,赐黄金二十斤
豪强胁息,野无行盗,威震旁郡
其治务在摧折豪强,扶助贫弱
贫弱虽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杰侵小民者,以文内之
众人所谓当死者,一朝出之;所谓当生者,诡杀之
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战栗不敢犯禁
按其狱,皆文致不可得反
延年为人短小精悍,敏捷于事,虽子贡、冉有通艺于政事,不能绝也
吏忠尽节者,厚遇之如骨肉,皆亲乡之,出身不顾,以是治下无隐情
然疾恶泰甚,中伤者多,尤巧为狱文,善史书,所欲诛杀,奏成于手,中主簿亲近史不得闻知
奏可论死,奄忽如神
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
令行禁止,郡中正清
是时,张敞为京兆尹,素与延年善
敞治虽严,然尚颇有纵舍,闻延年用刑刻急,乃以书谕之曰:“昔朝卢之取菟也,上观下获,不甚多杀
愿次卿少缓诛罚,思行此术
”延年报曰:“河南天下喉咽,二周余毙,莠盛苗秽,何可不锄也?”自矜伐其能,终不衰止
时,黄霸在颍川以宽恕为治,郡中亦平,屡蒙丰年,凤皇下,上贤焉,下诏称扬其行,加金爵之赏
延年素轻霸为人,及比郡为守,褒赏反在己前,心内不服
河南界中又有蝗虫,府丞义出行蝗,还见延年,延年曰:“此蝗岂凤皇食邪?”义又道司农中丞耿寿昌为常平仓,利百姓,延年曰:“丞相御史不知为也,当避位去
寿昌安得权此?”后左冯翊缺,上欲征延年,符已发,为其名酷复止
延年疑少府梁丘贺毁之,心恨
会琅邪太守以视事久病,满三月免,延年自知见废,谓丞曰:“此人尚能去官,我反不能去邪?”又延年察狱史廉,有臧不入身,延年坐选举不实贬秩,笑曰:“后敢复有举人者矣!”丞义年老颇悖,素畏延年,恐见中伤
延年本尝与义俱为丞相史,实亲厚之,无意毁伤也,馈遗之甚厚
义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乐,取告至长安,上书言延年罪名十事
已拜奏,因饮药自杀,以明不欺
事下御史丞按验,有此数事,以结延年,坐怨望非谤政治不道弃市
初,延年母从东海来,欲从延年腊,到雒阳,适见报囚
母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
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闭阁不见
延年免冠顿首阁下,良久,母乃见之,因数责延年:“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爱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乘刑罚多刑杀人,欲以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顿首谢,因自为母御,归府舍
母毕正腊,谓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
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也!行矣!去女东归,扫除墓地耳
”遂去,归郡,见昆弟宗人,复为言之
后岁余,果败
东海莫不贤知其母
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材,至大官,东海号曰“万石严妪”
次弟彭祖,至太子太傅,在《儒林传》
尹赏字子心,巨鹿杨氏人也
以郡吏察廉为楼烦长
举茂材、粟邑令
左冯翊薛宣奏赏能治剧,徙为频阳令,坐残贼免
后以御史举为郑令
永始、元延间,上怠于政,贵戚骄恣,红阳长仲兄弟交通轻侠,臧匿亡命
而北地大豪浩商等报怨,杀义渠长妻子六人,往来长安中
丞相、御史遣掾求逐党与,诏书召捕,久之乃得
长安中奸猾浸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赇报仇,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城中薄墓尘起,剽劫行者,死伤横道,枹鼓不绝
赏以三辅高第选守长安令,得一切便宜从事
赏至,修治长安狱,穿地方深各数丈,致令辟为郭,以大石覆其口,名为“虎穴”
乃部户曹掾史,与乡吏、亭长、里正、父老、伍人,杂举长安中轻薄少年恶子,无市籍商贩作务,而鲜衣凶服被铠扞持刀兵者,悉籍记之,得数百人
赏一朝会长安吏,车数百辆,分行收捕,皆劾以为通行饮食群盗
赏亲阅,见十置一,其余尽以次内虎穴中,百人为辈,覆以大石
数日一发视,皆相枕藉死,便舆出,瘗寺门桓东
楬著其姓名,百日后,乃令死者家各自发取其尸
亲属号哭,道路皆歔欷
长安中歌之曰:“安所求子死?桓东少年场
生时谅不谨,枯骨后何葬?”赏所置皆其魁宿,或故吏善家子失计随轻黠愿自改者,财数十百人,皆贳其罪,诡令立功以自赎
尽力有效者,因亲用之为爪牙,追捕甚精,甘耆奸恶,甚于凡吏
赏视事数月,盗贼止,郡国亡命散走,各归其处,不敢窥长安
江湖中多盗贼,以常为江夏太守,捕格江贼及所诛吏民甚多,坐残贼免
南山群盗起,以赏为右辅都尉,迁执金吾,督大奸猾
三辅吏民甚畏之
数年卒官
疾病且死,戒其诸子曰:“丈夫为吏,正坐残贼免,追思其功效,则复进用矣
一坐软弱不胜任免,终身废弃无有赦时,其羞辱甚于贪污坐臧
慎毋然!”赏四子皆至郡守,长子立为京兆尹,皆尚威严,有治办名
赞曰:“自郅都以下皆以酷烈为声,然都抗直,引是非,争大体
张汤以知阿邑人主,与俱上下,时辩当否,国家赖其便
赵禹据法守正
杜周从谀,以少言为重
张汤死后,罔密事丛,浸以耗废,九卿奉职,救过不给,何暇论绳墨之外乎!自是以至哀、平,酷吏众多,然莫足数,此其知名见纪者也
其廉者足以为仪表,其污者方略教道,一切禁奸,亦质有文武焉
虽酷,称其位矣
汤、周子孙贵盛,故别传
昔先王之制,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士至于皂隶、抱关、击者,其爵禄、奉养、宫室、车服、棺椁、祭祀、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僣大,贱不得逾贵
夫然,故上下序而民志定
于是辩其土地、川泽、丘陵、衍沃、原隰之宜,教民种树畜养;五谷六畜及至鱼鳖、鸟兽、雚蒲、材干、器械之资,所以养生送终之具,靡不皆育
育之以时,而用之有节
草木未落,斧斤不入于山林;豺獭未祭,罝网不布于野泽;鹰隼未击,矰弋不施于徯隧
既顺时而取物,然犹山不茬蘖,泽不伐夭,蝝鱼麛卵,咸有常禁
所以顺时宣气,蕃阜庶物,蓄足功用,如此之备也
然后四民因其土宜,各任智力,夙兴夜寐,以治其业,相与通功易事,交利而俱赡,非有征发期会,而远近咸足
故《易》曰“后以财成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
此之谓也《管子》云古之四民不得杂处
士相与言仁谊于闲宴,工相与议技巧于官府,商相与语财利于市井,农相与谋稼穑于田野,朝夕从事,不见异物而迁焉
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虽见奇丽纷华,非其所习,辟犹戎翟之与于越,不相入矣
是以欲寡而事节,财足而不争
于是在民上者,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故民有耻而且敬,贵谊而贱利
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不严而治之大略也
及周室衰,礼法堕,诸侯刻桷丹楹,大夫山节藻棁,八佾舞于庭,《雍》彻于堂
其流至乎士庶人,莫不离制而弃本,稼穑之民少,商旅之民多,谷不足而货有余
陵夷至乎桓、文之后,礼谊大坏,上下相冒,国异政,家殊俗,嗜欲不制,僣差亡极
于是商通难得之货,工作亡用之器,士设反道之行,以追时好而取世资
伪民背实而要名,奸夫犯害而求利,篡弑取国者为王公,圉夺成家者为雄桀
礼谊不足以拘君子,刑戮不足以威小人
富者木土被文锦,犬马余肉粟,而贫者短褐不完,含菽饮水
其为编户齐民,同列而以财力相君,虽为仆虏,犹亡愠色
故夫饰变诈为奸轨者,自足乎一世之间;守道循理者,不免于饥寒之患
其教自上兴,由法度之无限也
故列其行事,以传世变云
昔粤王勾践困于会稽之上,乃用荡蠡、计然
计然曰:“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见矣
故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
”推此类而修之,十年国富,厚赂战士,遂报强吴,刷会稽之耻
范蠡叹曰:“计然之策,十用其五而得意
既以施国,吾欲施之家
”乃乘扁舟,浮江湖,变名姓,适齐为鸱夷子皮,之陶为朱公
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乃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
故善治产者,能择人而任时
十九年之间三致千金,再散分与贫友昆弟
后年衰老,听子孙修业而息之,遂至巨万
故言富者称陶朱
子赣既学于仲尼,退而仕卫,发贮鬻财曹、鲁之间
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而颜渊箪食瓢饮,在于陋巷
子赣结驷连骑,束帛之币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
然孔子贤颜渊而讥子赣,曰:“回也其庶乎,屡空
赐不受命,而货殖焉,意则屡中

白圭,周人也
当魏文侯时,李史务尽地力,而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予
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
故曰:“吾治生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
故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以有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也
”盖天下言治生者祖白圭
猗顿用盬盐起,邯郸郭纵以铸冶成业,与王者埒富
乌氏蠃畜牧,及众,斥卖,求奇缯物,间献戎王
戎王十倍其偿,予畜,畜至用谷量牛马
秦始皇令蠃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
巴寡妇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
清寡妇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人不敢犯
始皇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
秦汉之制,列侯封君食租税,岁率户二百
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其中
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息二千,百万之家即二十万,而更徭租赋出其中,衣食好美矣
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牛千蹄角,千足羊,泽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鱼波,山居千章之萩
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荥南河济之间千树萩;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钟之田,若千亩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
谚曰:“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
”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
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醯酱千瓨,浆千儋,屠牛、羊、彘千皮,谷籴千钟,薪槁千车,船长千丈,木千章,竹竿万个,轺车百乘,牛车千两;木器漆者千枚,铜器千钧,素木铁器若卮茜千石,马蹄口敖千,牛千足,羊、彘千双,童手指千,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细布千钧,文采千匹,答布皮革千石,漆千大斗,蘖曲盐豉千合,鲐鮆千斤,鮿鲍千钧,枣栗千石者三之,狐貂裘千皮,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它果采千种,子贷金钱千贯,节驵侩,贪贾三之,廉贾五之,亦比千乘之家,此其大率也
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
秦破赵,迁卓氏之蜀,夫妻推辇行
诸迁虏少有余财,急与吏,求近处,处葭萌
唯卓氏曰:“此地狭薄
吾闻崏山之下沃野,下有踆鸱,至死不饥
民工作布,易贾
”乃求远迁
致之临邛,大憙,即铁山鼓铸,运筹算,贾滇、蜀民,富至童八百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
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魋结民,富埒卓氏
程、卓既衰,至成、哀间,成都罗裒訾至巨万
初,裒贾京师,随身数十百万,为平陵石氏持钱
其人强力
石氏訾次如、苴,亲信,厚资遣之,令往来巴、蜀,数年间致千余万
裒举其半赂遗曲阳、定陵侯,依其权力,赊贷郡国,人莫敢负
擅盐井之利,期年所得自倍,遂殖其货
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
秦灭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田,连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有游闲公子之名
然其赢得过当,愈于孅啬,家致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
鲁人俗俭啬,而丙氏尤甚,以铁冶起,富至巨万
然家自父兄子弟约,俯有拾,仰有取,贳贷行贾遍郡国
邹、鲁以其故,多去文学而趋利
齐俗贱奴虏,而刀间独爱贵之
桀黠奴,人之所患,唯刀间收取,使之逐鱼盐商贾之利,或连车骑交守相,然愈益任之,终得其力,起数千万
故曰“宁爵无刀”,言能使豪奴自饶,而尽其力也
刀间既衰,至成、哀间,临淄姓伟訾五千万
周人既孅,而师史尤甚,转毂百数,贾郡国,无所不至
雒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富家相矜以久贾,过邑不入门
设用此等,故师史能致十千万
师史既衰,至成、哀、王莽时,雒阳张长叔、薛子促訾亦十千万
莽皆以为纳言士,欲法武帝,然不能得其利
宣曲任氏,其先为督道仓吏
秦之败也,豪桀争取金玉,任氏独窖仓粟
楚、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桀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
富人奢侈,而任氏折节为力田畜
人争取贱贾,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数世
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生不衣食,公事不毕则不得饮酒食肉
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
塞之斥也,唯桥桃以致马千匹,牛倍之,羊万,粟以万钟计
吴、楚兵之起,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赍貣子钱家,子钱家以为关东成败未决,莫肯予
唯毋盐氏出捐千金贷,其息十之
三月,吴、楚平
一岁之中,则毋盐氏息十倍,用此富关中
关中富商大贾,大氐尽诸田,田墙、田兰
韦家栗氏、安陵杜氏亦巨万
前富者既衰,自元、成讫王莽,京师富人杜陵樊嘉,茂陵挚网,平陵如氏、苴氏,长安丹王君房,豉樊少翁、王孙大卿,为天下高訾
樊嘉五千万,其余皆巨万矣
王孙卿以财养士,与雄桀交,王莽以为京司市师,汉司东市令也
此其章章尤著者也
其余郡国富民兼业颛利,以货赂自行,取重于乡里者,不可胜数
故秦杨以田农而甲一州,翁伯以贩脂而倾县邑,张氏以卖酱而隃侈,质氏以洒削而鼎食,浊氏以胃脯而连骑,张里以马医而击钟,皆越法矣
然常循守事业,积累赢利,渐有所起
至于蜀卓,宛孔,齐之刀间,公擅山川铜铁鱼盐市井之入,运其筹策,上争王者之利,下锢齐民之业,皆陷不轨奢僣之恶
又况掘冢搏掩,犯奸成富,曲叔、稽发、雍乐成之徒,犹夏齿列,伤化败俗,大乱之道也
古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
孔子曰:“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
”百官有司奉法承令,以修所职,失职有诛,侵官有罚
夫然,故上下相顺,而庶事理焉
周室既微,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桓、文之后,大夫世权,陪臣执命
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力政争强
由是列国公子,魏有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借王公之势,竞为游侠,鸡鸣狗盗,无不宾礼
而赵相虞卿弃国捐君,以周穷交魏齐之厄;信陵无忌窃符矫命,戮将专师,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诸侯,显名天下,扼腕而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
于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矣
及至汉兴,禁网疏阔,未之匡改也
是故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皆招宾客以千数
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属竞逐于京师,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徒驰骛于闾阎,权行州域,力折公侯
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
虽其陷于刑辟,自与杀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
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
”非明王在上,视之以好恶,齐之以礼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
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
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
况于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
观其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亦皆有绝异之姿
惜乎不入于道德,苟放纵于末流,杀身亡宗,非不幸也
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后,天子切齿,卫、霍改节
然郡国豪桀处处各有,京师亲戚冠盖相望,亦古今常道,莫足言者
唯成帝时,外家王氏宾客为盛,而楼护为帅
及王莽时,诸公之间陈遵为雄,闾里之侠原涉为魁
朱家,鲁人,高祖同时也
鲁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侠闻
所臧活豪士以百数,其余庸人不可胜言
然终不伐其能,饮其德,诸所尝施,唯恐见之
振人不赡,先从贫贱始
家亡余财,衣不兼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
专趋人之急,甚于己私
既阴脱季布之厄,及布尊贵,终身不见
自关以东,莫不延颈愿交
楚田仲以侠闻,父事朱家,自以为行弗及也
田仲死后,有剧孟
剧孟者,洛阳人也
周人以商贾为资,剧孟以侠显
吴、楚反时,条侯为太尉,乘传东,将至河南,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剧孟,吾知其无能为已
”天下骚动,大将军得之若一敌国云
剧孟行大类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戏
然孟母死,自远方送丧盖千乘
及孟死,家无十金之财
而符离王孟,亦以侠称江、淮之间
是时,济南瞷氏、陈周肤亦以豪闻
景帝闻之,使使尽诛此属
其后,代诸白、梁韩毋辟、阳翟薛况、陕寒孺,纷纷复出焉
郭解,河内轵人也,温善相人许负外孙也
解父任侠,孝文时诛死
解为人静悍,不饮酒
少时阴贼感概,不快意,所杀甚众
以躯借友报仇,臧命作奸剽攻,休乃铸钱掘冢,不可胜数
适有天幸,窘急常得脱,若遇赦
及解年长,更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
然其自喜为侠益甚
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阴贼著于心本发于睚眦如故云
而少年慕其行,亦辄为报仇,不使知也
解姊子负解之势,与人饮,使之釂,非其任,强灌之
人怒,刺杀解姊子,亡去
解姊怒曰:“以翁伯时人杀吾子,贼不得!”弃其尸道旁,弗葬,欲以辱解
解使人微知贼处
贼窘自归,具以实告解
解曰:“公杀之当,吾儿不直
”遂去其贼,罪其姊子,收而葬之
诸公闻之,皆多解之义,益附焉
解出,人皆避,有一人独箕踞视之
解问其姓名,客欲杀之
解曰:“居邑屋不见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阴请尉史曰:“是人吾所重,至践更时脱之
”每至直更,数过,吏弗求
怪之,问其故,解使脱之
箕踞者乃肉袒谢罪
少年闻之,愈益慕解之行
洛阳人有相仇者,邑中贤豪居间以十数,终不听
客乃见解
解夜见仇家,仇家曲听
解谓仇家:“吾闻洛阳诸公在间,多不听
今子幸而听解,解奈何从它县夺人邑贤大夫权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毋庸,待我去,令洛阳豪居间乃听

解为人短小,恭俭,出未尝有骑,不敢乘车入其县庭
之旁郡国,为人请求事,事可出,出之;不可者,各令厌其意,然后乃敢尝酒食
诸公以此严重之,争为用
邑中少年及旁近县豪夜半过门,常十余车,请得解客舍养之
及徙豪茂陵也,解贫,不中訾
吏恐,不敢不徙
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
”上曰:“解布衣,权至使将军,此其家不贫!”解徙,诸公送者出千余万
轵人杨季主子为县掾,隔之,解兄子断杨掾头
解入关,关中贤豪知与不知,闻声争交欢
邑人又杀杨季主,季主家上书人又杀阙下
上闻,乃下吏捕解
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阳,身至临晋
临晋籍少翁素不知解,因出关
籍少翁已出解,解传太原,所过辄告主人处
吏逐迹至籍少翁,少翁自杀,口绝
久之得解,穷治所犯为,而解所杀,皆在赦前
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之,杀此生,断舌
吏以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莫知为谁
吏奏解无罪
御史大夫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不知,此罪甚于解知杀之
当大逆无道
”遂族解
自是之后,侠者极众,而无足数者
然关中长安樊中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翁中,太原鲁翁孺,临淮皃长卿,东阳陈君孺,虽为侠而恂恂有退让君子之风
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佗羽公子,南阳赵调之徒,盗跖而居民间者耳,曷足道哉!此乃乡者朱家所羞也
萭章字子夏,长安人也
长安炽盛,街闾各有豪侠,章在城西柳市,号曰“城西萭章子夏”
为京兆尹门下督,从至殿中,侍中诸侯贵人争欲揖章,莫与京兆尹言者
章逡循甚惧
其后京兆不复从也
与中书令石显相善,亦得显权力,门车常接毂
至成帝初,石显坐专权擅势免官,徙归故郡
显资巨万,当去,留床席器物数百万直,欲以与章,章不受
宾客或问其故,章叹曰:“吾以布衣见哀于石君,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也,而受其财物,此为石氏之祸,萭氏反当以为福邪!”诸公以是服而称之
河平中,王尊为京兆尹,捕击豪侠,杀章及箭张回、酒市赵君都、贾子光,皆长安名豪,报仇怨养刺客者也
楼护字君卿,齐人
父世医也,护少随父为医长安,出入贵戚家
护诵医经、本草、方术数十万言,长者咸爱重之,共谓曰:“以君卿之材,何不宦学乎?”由是辞其父,学经传,为京兆吏数年,甚得名誉
是时,王氏方盛,宾客满门,五侯兄弟争名,其客各有所厚,不得左右,唯护尽入其门,咸得其欢心
结士大夫,无所不倾,其交长者,尤见亲而敬,众以是服
为人短小精辩,论议常依名节,听之者皆竦
与谷永俱为五侯上客,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言其见信用也
母死,送葬者致车二三千两,闾里歌之曰:“五侯治丧楼君卿

久之,平阿侯举护方正,为谏大夫,使郡国
护假贷,多持币帛,过齐,上书求上先人冢,因会宗族故人,各以亲疏与束帛,一日数百金之费
使还,奏事称意,擢为天水太守
数岁免,家长安中
时成都侯商为大司马卫将军,罢朝,欲候护,其主簿谏:“将军至尊,不宜入闾巷
”商不听,遂往至护家
家狭小,官属立车下,久住移时,天欲雨,主簿谓西曹诸掾曰:“不肯强谏,反雨立闾巷!”商还,或白主簿语,商恨,以他职事去主簿,终身废锢
后护复以荐为广汉太守
元始中,王莽为安汉公,专政,莽长子宇与妻兄吕宽谋以血涂莽第门,欲惧莽令归政
发觉,莽大怒,杀宇,而吕宽亡
宽父素与护相知,宽至广汉过护,不以事实语也
到数日,名捕宽诏书至,护执宽
莽大喜,征护入为前辉光,封息乡侯,列子九卿
莽居摄,槐里大贼赵朋、霍鸿等群起,延入前辉光界,护坐免为庶人
其居位,爵禄赂遗所得亦缘手尽
既退居里巷,时五侯皆已死,年老失势,宾客益衰
至王莽篡位,以旧恩召见护,封为楼旧里附城
而成都侯商子邑为大司空,贵重,商故人皆敬事邑,唯护自安如旧节,邑亦父事之,不敢有阙
时请召宾客,邑居樽下,称“贱子上寿”
坐者百数,皆离席伏,护独东乡正坐,字谓邑曰:“公子贵如何!”
初,护有故人吕公,无子,归护
护身与吕公、妻与吕妪同食
及护家居,妻子颇厌吕公
护闻之,流涕责其妻子曰:“吕公以故旧穷老托身于我,义所当奉
”遂养吕公终身
护卒,子嗣其爵
陈遵字孟公,杜陵人也
祖父遂,字长子,宣帝微时与有故,相随博弈,数负进
及宣帝即位,用遂,稍迁至太原太守,乃赐遂玺书曰:“制诏太原太守:官尊禄厚,可以偿博进矣
妻君宁时在旁,知状
”遂于是辞谢,因曰:“事在元平元年赦令前
”其见厚如此
元帝时,征遂为京兆尹,至廷尉
遵少孤,与张竦伯松俱为京兆史
竦博学通达,以廉俭自守,而遵放纵不拘,操行虽异,然相亲友,哀帝之末俱著名字,为后进冠
并入公府,公府掾史率皆羸车小马,不上鲜明,而遵独极舆马衣服之好,门外车骑交错
又日出醉归,曹事数废
西曹以故事适之,侍曹辄诣寺舍白遵曰:“陈卿今日以某事适
”遵曰:“满百乃相闻
”故事,有百适者斥,满百,西曹白请斥
大司徒马宫大儒优士,又重遵,谓西曹:“此人大度士,奈何以小文责之?”乃举遵能治三辅剧县,补郁夷令
久之,与扶风相失,自免去
槐里大贼赵朋、霍鸿等起,遵为校尉,击朋、鸿有功,封嘉威侯
居长安中,列侯近臣贵戚皆贵重之
牧守当之官,及郡国豪桀至京师者,莫不相因到遵门
遵嗜酒,每大饮,宾客满堂,辄关门,取客车辖投井中,虽有急,终不得去
尝有部刺史奏事,过遵,值其方饮,刺史大穷,候遵沾醉时,突入见遵母,叩头自白当对尚书有期会状,母乃令从后阁出去
遵大率常醉,然事亦不废
长八尺余,长头大鼻,容貌甚伟
略涉传记,赡于文辞
性善书,与人尺牍,主皆藏去以为荣
请求不敢逆,所到,衣冠怀之,唯恐在后
时列侯有与遵同姓字者,每至人门,曰陈孟公,坐中莫不震动,既至而非,因号其人曰陈惊坐云
王莽素奇遵材,在位多称誉者,由是起为河南太守
既至官,当遣从史西,召善书吏十人于前,治私书谢京师故人
遵冯几,口占书吏,且省官事,书数百封,亲疏各有意,河南大惊
数月免
初,遵为河南太守,而弟级为荆州牧,当之官,俱过长安富人故淮阳王外家左氏饮食作乐
后司直陈崇闻之,劾奏:“遵兄弟幸得蒙恩超等历位,遵爵列侯,备郡守,级州牧奉使,皆以举直察枉宣扬圣化为职,不正身自慎
始遵初除,乘藩车入闾巷,过寡妇左阿君置酒歌讴,遵起舞跳梁,顿仆坐上,暮因留宿,为侍婢扶卧
遵知饮酒饫宴有节,礼不入寡妇之门,而湛酒混肴,乱男女之别,轻辱爵位,羞污印韨,恶不可忍闻
臣请皆免
”遵既免,归长安,宾客愈盛,饮食自若
久之,复为九江及河内都尉,凡三为二千石
而张竦亦至丹阳太守,封淑德侯
后俱免官,以列侯归长安
竦居贫,无宾客,时时好事者从之质疑问事,论道经书而已
而遵昼夜呼号,车骑满门,酒肉相属
先是,黄门郎扬雄作《酒箴》以讽谏成帝,其文为酒客难法度士,譬之于物,曰:“子犹瓶矣
观瓶之居,居井之眉,处高临深,动常近危
酒醪不入口,臧水满怀,不得左右,牵于纆徽
一旦碍,为所轠,身提黄泉,骨肉为泥
自用如此,不如鸱夷
鸱夷滑稽,腹如大壶,尽日盛酒,人复借酤
常为国器,托于属车,出入两宫,经营公家
由是言之,酒何过乎!”遵大喜之,常谓张竦:“吾与尔犹是矣
足下讽诵经书,苦身自约,不敢差跌,而我放意自恣,浮湛俗间,官爵功名,不减于子,而差独乐,顾不优邪!”竦曰:“人各有性,长短自裁
子欲为我亦不能,吾而效子亦败矣
虽然,学我者易持,效子者难将,吾常道也

及王莽败,二人俱客于池阳,竦为贼兵所杀
更始至长安,大臣荐遵为大司马护军,与归德侯刘飒俱使匈奴
单于欲胁诎遵,遵陈利害,为言曲直,单于大奇之,遣还
会更始败,遵留朔方,为贼所败,时醉见杀
原涉字巨先
祖父武帝时以豪桀自阳翟徙茂陵
涉父哀帝时为南阳太守
天下殷富,大郡二千石列官,赋敛送葬皆千万以上,妻子通共受之,以定产业
时又少行三年丧者
及涉父死,让还南阳赙送,行丧冢庐三年,由是显名京师
礼毕,扶风谒请为议曹,衣冠慕之辐辏
为大司徒史丹举能治剧,为谷口令,时年二十余
谷口闻其名,不言而治
先是,涉季父为茂陵秦氏所杀,涉居谷口半岁所,自劾去官,欲报仇
谷口豪桀为杀秦氏,亡命岁余,逢赦出
郡国诸豪及长安、五陵诸为气节者皆归慕之
涉遂倾身与相待,人无贤不肖阗门,在所闾里尽满客
或讥涉曰:“子本吏二千石之世,结发自修,以行丧推财礼让为名,正复雠取仇,犹不失仁义,何故遂自放纵,为轻侠之徒乎?”涉应曰:“子独不见家人寡妇邪?始自约敕之时,意乃慕宋伯姬及陈孝妇,不幸一为盗贼所污,遂行淫失,知其非礼,然不能自还
吾犹此矣!”
涉自以为前让南阳赙送,身得其名,而令先人坟墓俭约,非孝也
乃大治起冢舍,周阁重门
初,武帝时,京兆尹曹氏葬茂陵,民谓其道为京兆仟,涉慕之,乃买地开道,立表署曰南阳仟,人不肯从,谓之原氏仟
费用皆仰富人长者,然身衣服车马才具,妻子内困
专以振施贫穷赴人之急为务
人尝置酒请涉,涉入里门,客有道涉所知母病避疾在里宅者
涉即往候,叩门
家哭,涉因入吊,问以丧事
家无所有,涉曰:“但洁扫除沐浴,待涉
”还至主人,对宾客叹息曰:“人亲卧地不收,涉何心乡此!愿撤去酒食
”宾客争问所当得,涉乃侧席而坐,削牍为疏,具记衣被棺木,下至饭含之物,分付诸客
诸客奔走市买,至日昳皆会
涉亲阅视已,谓主人:“愿受赐矣
”既共饮食,涉独不饱,乃载棺物,从宾客往至丧家,为棺敛劳俫毕葬
其周急待人如此
后人有毁涉者曰“奸人之雄也”,丧家子即时刺杀言者
宾客多犯法,罪过数上闻
王莽数收系欲杀,辄复赦出之
涉惧,求为卿府掾史,欲以避客
文母太后丧时,守复土校尉
已为中郎,后免官
涉欲上冢,不欲会宾客,密独与故人期会
涉单车驱上茂陵,投暮,入其里宅,因自匿不见人
遣奴至市买肉,奴乘涉气与屠争言,斫伤屠者,亡
是时,茂陵守令尹公新视事,涉未谒也,闻之大怒
知涉名豪,欲以示众厉俗,遣两吏胁守涉
至日中,奴不出,吏欲便杀涉去
涉迫窘不知所为
会涉所与期上冢者车数十乘到,皆诸豪也,共说尹公
尹公不听,诸豪则曰:“原巨先奴犯法不得,使肉袒自缚,箭贯耳,诣廷门谢罪,于君威亦足矣
”尹公许之
涉如言谢,复服遣去
初,涉写新丰富人祁太伯为友,太伯同母弟王游公素嫉涉,时为县门下掾,说尹公曰:“君以守令辱原涉如是,一旦真令至,君复单车归为府吏,涉刺客如云,杀人皆不知主名,可为寒心
涉治冢舍,奢僣逾制,罪恶暴著,主上知之
今为君计,莫若堕坏涉冢舍,条奏其旧恶,君必得真令
如此,涉亦不敢怨矣
”尹公如其计,莽果以为真令
涉由此怨王游公,选宾客,遣长子初从车二十乘劫王游公家
游公母即祁太伯母也,诸客见之皆拜,传曰“无惊祁夫人”
遂杀游公父及子,断两头去
涉性略似郭解,外温仁谦逊,而内隐好杀
睚眦于尘中,触死者甚多
王莽末,东方兵起,诸王子弟多荐涉能得士死,可用
莽乃召见,责以罪恶,赦贳,拜镇戎大尹
涉至官无几,长安败,郡县诸假号起兵攻杀二千石长吏以应汉
诸假号素闻涉名,争问原尹何在,拜谒之
时莽州牧使者依附涉者皆得活
传送致涉长安,更始西屏将军申徒建请涉与相见,大重之
故茂陵令尹公坏涉冢舍者为建主簿,涉本不怨也
涉从建所出,尹公故遮拜涉,谓曰:“易世矣,宜勿复相怨!”涉曰:“尹君,何一鱼肉涉也!”涉用是怒,使客刺杀主簿
涉欲亡去,申徒建内恨耻之,阳言“吾欲与原巨先共镇三辅,岂以一吏易之哉!”宾客通言,令涉自系狱谢,建许之
宾客车数十乘共送涉至狱
建遣兵道徼取涉于车上,送车分散驰,遂斩涉,悬之长安市
自哀、平间,郡国处处有豪桀,然莫足数
其名闻州郡者,霸陵杜君敖、池阳韩幼孺、马领绣君宾、西河漕中叔,皆有谦退之风
王莽居慑,诛锄豪侠,名捕漕中叔,不能得
素善强弩将军孙建,莽疑建藏匿,泛以问建
建曰:“臣名善之,诛臣足以塞责
”莽性果贼,无所容忍,然重建,不竟问,遂不得也
中叔子少游,复以侠闻于世云
汉兴,佞幸宠臣,高祖时则有籍孺,孝惠有闳孺
此两人非有材能,但以婉媚贵幸,与上卧起,公卿皆因关说
故孝惠时,郎侍中皆冠鵕鸃,贝带,傅脂粉,化闳、籍之属也
两人徙家安陵
其后宠臣,孝文时士人则邓通,宦者则赵谈、北宫伯子;孝武时士人则韩嫣,宦者则李延年;孝元时宦者则弘恭、石显;孝成时士人则张放、淳于长;孝哀时则有董贤
孝景、昭、宣时皆无宠臣
景帝唯有郎中令周仁
昭帝时,驸马都尉秺侯金赏嗣父车骑将军日磾爵为侯,二人之宠取过庸,不笃
宣帝时,侍中中郎将张彭祖少与帝微时同席研书,及帝即尊位,彭祖以旧恩封阳都侯,出常参乘,号为爱幸
其人谨敕,无所亏损,为其小妻所毒薨,国除
邓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为黄头郎
文帝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郎推上天,顾见其衣尻带后穿
觉而之渐台,以梦中阴目求推者郎,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所见也
召问其名姓,姓邓,名通
邓犹登也,文帝甚说,尊幸之,日日异
通亦愿谨,不好外交,虽赐洗沐,不欲出
于是文帝赏赐通巨万以十数,官至上大夫
文帝时间如通家游戏,然通无他技能,不能有所荐达,独自谨身以媚上而已
上使善相人者相通,曰:“当贫饿死
”上曰:“能富通者在我,何说贫?”于是赐通蜀严道铜山,得自铸钱
邓氏钱布天下,其富如此
文帝尝病痈,邓通常为上嗽吮之
上不乐,从容问曰:“天下谁最爱我者乎?”通曰:“宜莫若太子
”太子入问疾,上使太子齰痈
太子齰痈而色难之
已而闻通尝为上齰之,太子惭,由是心恨通
及文帝崩,景帝立,邓通免,家居
居无何,人有告通盗出徼外铸钱,下吏验问,颇有,遂竟案,尽没入之,通家尚负责数巨万
长公主赐邓通,吏辄随没入之,一簪不得着身
于是长公主乃令假衣食
竟不得名一钱,寄死人家
赵谈者,以星气幸,北宫伯子长者爱人,故亲近,然皆不比邓通
韩嫣字王孙,弓高侯穨当之孙也
武帝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相爱
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
嫣善骑射,聪慧
上即位,欲事伐胡,而嫣先习兵,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邓通
始时,嫣常与上共卧起
江都王入朝,从上猎上林中
天子车驾跸道未行,先使嫣乘副车,从数十百骑驰视兽
江都王望见,以为天子,辟从者,伏谒道旁
嫣驱不见
既过,江都王怒,为皇太后泣,请得归国入宿卫,比韩嫣
太后由此衔嫣
嫣侍,出入永巷不禁,以奸闻皇太后
太后怒,使使赐嫣死
上为谢,终不能得,嫣遂死
嫣弟说,亦爱幸,以军功封案道侯,巫蛊时为戾太子所杀
子增封龙雒侯、大司马、车骑将军,自有传
李延年,中山人,身及父母兄弟皆故倡也
延年坐法腐刑,给事狗监中
女弟得幸于上,号李夫人,列《外戚传》
延年善歌,为新变声
是时,上方兴天地祠,欲造乐,令司马相如等作诗颂
延年辄承意弦歌所造诗,为之新声曲
而李夫人产昌邑王,延年由是贵为协律都尉,佩二千石印绶,而与上卧起,其爱幸埒韩嫣
久之,延年弟季与中人乱,出入骄恣
及李夫人卒后,其爱弛,上遂诛延年兄弟宗族
是后,宠臣大氐外戚之家也
卫青、霍去病皆爱幸,然亦以功能自进
石显字君房,济南人;弘恭,沛人也
皆少坐法腐刑,为中黄门,以选为中尚书
宣帝时任中书官,恭明习法令故事,善为请奏,能称其职
恭为令,显为仆射
元帝即位数年,恭死,显代为中书令
是时,元帝被疾,不亲政事,方隆好于音乐,以显久典事,中人无外党,精专可信任,遂委以政
事无小大,因显白决,贵幸倾朝,百僚皆敬事显
显为人巧慧习事,能探得人主微指,内深贼,持诡辩以中伤人,忤恨睚眦,辄被以危法
初元中,前将军萧望之及光禄大夫周堪、宗正刘更生皆给事中
望之领尚书事,知显专权邪辟,建白以为:“尚书百官之本,国家枢机,宜以通明公正处之
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
宜罢中书宦官,应古不近刑人
”元帝不听,由是大与显忤
后皆害焉,望之自杀,堪、更生废锢,不得复进用,语在《望之传》
后太中大夫张猛、魏郡太守京房、御史中丞陈咸、待诏贾捐之皆尝奏封事,或召见,言显短
显求索其罪,房、捐之弃市,猛自杀于公车,咸抵罪,髡为城旦
及郑令苏建得显私书奏之,后以它事论死
自是公卿以下畏显,重足一迹
显与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党友,诸附倚者皆得宠位
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绶若若邪!”言其兼官据势也
显见左将军冯奉世父子为公卿著名,女又为昭仪在内,显心欲附之,荐言昭仪兄谒者逡修敕宜侍帷幄
天子召见,欲以为侍中,逡请间言事
上闻逡言显颛权,天子大怒,罢逡归郎官
其后御史大夫缺,群臣皆举逡兄大鸿胪野王行能第一,天子以问显,显曰:“九卿无出野王者
然野王亲昭仪兄,臣恐后世必以陛下度越众贤,私后宫亲以为三公
”上曰:“善,吾不见是
”乃下诏嘉美野王,废而不用,语在《野王传》
显内自知擅权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纳用左右耳目,有以间己,乃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验
显尝使至诸官有所征发,显先自白,恐后漏尽宫门闭,请使诏吏开门
上许之
显故投夜还,称诏开门入
后果有上书告显颛命矫诏开宫门,天子闻之,笑以其书示显
显因泣曰:“陛下过私小臣,属任以事,群下无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类如此非一,唯独明主知之
愚臣微贱,诚不能以一躯称快万众,任天下之怨,臣愿归枢机职,受后宫扫除之役,死无所恨,唯陛下哀怜财幸,以此全活小臣
”天子以为然而怜之,数劳勉显,加厚赏赐,赏赐及赂遗訾一万万
初,显闻众人匈匈,言己杀前将军萧望之
望之当世名儒,显恐天下学士姗己,病之
是时,明经著节士琅邪贡禹为谏大夫,显使人致意,深自结纳
显因荐禹天子,历位九卿,至御史大夫,礼事之甚备
议者于是称显,以为不妒谮望之矣
显之设变诈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类也
元帝晚节寝疾,定陶恭王爱幸,显拥祐太子颇有力
元帝崩,成帝初即位,迁显为长信中太仆,秩中二千石
显失倚,离权数月,丞相御史条奏显旧恶,及其党牢梁、陈顺皆免官
显与妻子徙归故郡,忧满不食,道病死
诸所交结,以显为官,皆废罢
少府五鹿充宗左迁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为雁门都尉
长安谣曰:“伊徙雁,鹿徙菟,去牢与陈实无贾

淳于长字子鸿,魏郡元城人也
少以太后姊子为黄门郎,未进幸
会大将军王凤病,长侍病,晨夜扶丞左右,甚为甥舅之恩
凤且终,以长属托太后及帝
帝嘉长义,拜为列校尉诸曹,迁水衡都尉侍中,至卫尉九卿
久之,赵飞燕贵幸,上欲立以为皇后,太后以其所出微,难之
长主往来通语东宫
岁余,赵皇后得立,上甚德之,乃追显长前功,下诏曰:“前将作大匠解万年奏请营作昌陵,罢弊海内,侍中卫尉长数白宜止徙家反故处,朕以长言下公卿,议者皆合长计
首建至策,民以康宁
其赐长爵关内侯
”后遂封为定陵侯,大见信用,贵倾公卿
外交诸侯牧守,赂遗赏赐亦累巨万
多畜妻妾,淫于声色,不奉法度
初,许皇后坐执左道废处长定宫,而后姊孊为龙额思侯夫人,寡居
长与孊私通,因取为小妻
许后因孊赂遗长,欲求复为婕妤
长受许后金钱乘舆服御物前后千余万,诈许为白上,立以为左皇后
孊每入长定宫,辄与孊书,戏侮许后,嫚易无不言
交通书记,赂遗连年
是时,帝舅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辅政数岁,久病,数乞骸骨
长以外亲居九卿位,次第当代根
根兄子新都侯王莽心害长宠,私闻长取许孊,受长定宫赂遗
莽侍曲阳侯疾,因言:“长见将军久病,意喜,自以当代辅政,至对衣冠议语署置
”具言其罪过
根怒曰:“即如是,何不白也?”莽曰:“未知将军意,故未敢言
”根曰:“趣白东宫
”莽求见太后,具言长骄佚,欲代曲阳侯,对莽母上车,私与长定贵人姊通,受取其衣物
太后亦怒曰:“儿至如此!往白之帝!”莽白上,上乃免长官,遣就国
初,长为侍中,奉两宫使,亲密
红阳侯立独不得为大司马辅政,立自疑为长毁谮,常怨毒长
上知之
及长当就国也,立嗣子融从长请车骑,长以珍宝因融重遗立,立因为长言
于是天子疑焉,下有司案验
史捕融,立令融自杀以灭口
上愈疑其有大奸,遂逮长系洛阳诏狱穷治
长具服戏侮长定宫,谋立左皇后,罪至大逆,死狱中
妻子当坐者徙合浦,母若归故郡
红阳侯立就国
将军、卿、大夫、郡守坐长免罢者数十人
莽遂代根为大司马
久之,还长母及子酺于长安
后酺有罪,莽复杀之,徙其家属归故郡
始,长以外亲亲近,其爱幸不及富平侯张放
放常与上卧起,俱为微行出入
董贤字圣卿,云阳人也
父恭,为御史,任贤为太子舍人
哀帝立,贤随太子官为郎
二岁余,贤传漏在殿下,为人美丽自喜,哀帝望见,说其仪貌,识而问之,曰:“是舍人董贤邪?”因引上与语,拜为黄门郎,由是始幸
问及其父为云中侯,即日征为霸陵令,迁光禄大夫
贤宠爱日甚,为驸马都尉侍中,出则参乘,入御左右,旬月间赏赐累巨万,贵震朝廷
常与上卧起
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
其恩爱至此
贤亦性柔和便辟,善为媚以自固
每赐洗沐,不肯出,常留中视医药
上以贤难归,诏令贤妻得通引籍殿中,止贤庐,若吏妻子居官寺舍
又召贤女弟以为昭仪,位次皇后,更名其舍为椒风,以配椒房云
昭仪及贤与妻旦夕上下,并侍左右
赏赐昭仪及贤妻亦各千万数
迁贤父为少府,赐爵关内侯,食邑,复徙为卫尉
又以贤妻父为将作大匠,弟为执金吾
诏将作大匠为贤起大第北阙下,重殿洞门,木土之功穷极技巧,柱槛衣以绨锦
下至贤家僮仆皆受上赐,及武库禁兵,上方珍宝
其选物上弟尽在董氏,而乘舆所服乃其副也
及至东园秘器,珠襦玉柙,豫以赐贤,无不备具
又令将作为贤起冢茔义陵旁,内为便房,刚柏题凑,外为徼道,周垣数里,门阙罘罳甚盛
上欲侯贤而未有缘
会待诏孙宠、息夫躬等告东平王云后谒祠祀祝诅,下有司治,皆伏其辜
上于是令躬、宠为因贤告东平事者,乃以其功下诏封贤为高安侯,躬宜陵侯,宠方阳侯,食邑各千户
顷之,复益封贤二千户
丞相王嘉内疑东平事冤,甚恶躬等,数谏争,以贤为乱国制度,嘉竟坐言事下狱死
上初即位,祖母傅太后、母丁太后皆在,两家先贵
傅太后从弟喜先为大司马辅政,数谏,失太后指,免官
上舅丁明代为大司马,亦任职,颇害贤宠,及丞相王嘉死,明甚怜之
上浸重贤,欲极其位,而恨明如此,遂册免明曰:“前东平王云贪欲上位,祠祭祝诅,云后舅伍宏以医待诏,与校秘书郎杨闳结谋反逆,祸甚迫切
赖宗庙神灵,董贤等以闻,咸伏其辜
将军从弟侍中奉车都尉吴、族父左曹屯骑校尉宣皆知宏及栩丹诸侯王后亲,而宣除用丹为御属,吴与宏交通厚善,数称荐宏
宏以附吴得兴其恶心,因医技进,几危社稷,朕以恭皇后故,不忍有云
将军位尊任重,既不能明威立义,折消未萌,又不深疾云、宏之恶,而怀非君上,阿为宣、吴,反痛恨云等扬言为群下所冤,又亲见言伍宏善医,死可惜也,贤等获封极幸
嫉妒忠良,非毁有功,于戏伤哉!盖‘君亲无将,将而诛之’
是以季友鸩叔牙,《春秋》贤之;赵盾不讨贼,谓之弑君
朕闵将军陷于重刑,故以书饬
将军遂非不改,复与丞相嘉相比,令嘉有依,得以罔上
有司致法将军请狱治,朕惟噬肤之恩未忍,其上票骑将军印绶,罢归就第
”遂以贤代明为大司马卫将军
册曰:“朕承天序,惟稽古建尔于公,以为汉辅
往悉尔心,统辟元戎,折冲绥远,匡正庶事,允执其中
天下之众,受制于朕,以将为命,以兵为威,可不慎与!”
是时,贤年二十二,虽为三公,常给事中,领尚书,百官因贤奏事
以父恭不宜在卿位,徙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
弟宽信代贤为驸马都尉
董氏亲属皆侍中诸曹奉朝请,宠在丁、傅之右矣
明年,匈奴单于来朝,宴见,群臣在前
单于怪贤年少,以问译,上令译报曰:“大司马年少,以大贤居位
”单于乃起拜,贺汉得贤臣
初,丞相孔光为御史大夫,时贤父恭为御史,事光
及贤为大司马,与光并为三公,上故令贤私过光
光雅恭谨,知上欲尊宠贤,及闻贤当来也,光警戒衣冠出门待,望见贤车乃却入
贤至中门,光入阁,既下车,乃出拜谒,送迎甚谨,不敢以宾客均敌之礼
贤归,上闻之喜,立拜光两兄子为谏大夫、常侍
贤由是权与人主侔矣
是时,成帝外家王氏衰废,唯平阿侯谭子去疾,哀帝为太子时为庶子得幸,及即位,为侍中、骑都尉
上以王氏亡在位者,遂用旧恩亲近去疾,复进其弟闳为中常侍,闳妻父萧咸,前将军望之子也,久为郡守,病免,为中郎将
兄弟并列,贤父恭慕之,欲与结婚姻
闳为贤弟驸马都尉宽信求咸女为妇,咸惶恐不敢当,私谓闳曰:“董公为大司马,册文言‘允执其中’,此乃尧禅舜之文,非三公故事,长老见者,莫不心惧
此岂家人子所能堪邪!”闳性有知略,闻咸言,心亦悟,乃还报恭,深达咸自谦薄之意
恭叹曰:“我家何用负天下,而为人所畏如是!”意不说
后上置酒麒麟殿,贤父子亲属宴饮,王闳兄弟侍中、中常侍皆在侧
上有酒所,从容视贤笑,曰“吾欲法尧禅舜,何如?”闳进曰:“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
陛下承宗庙,当传子孙于亡穷
统业至重,天子亡戏言!”上默然不说,左右皆恐
于是遣闳出,后不得复侍宴
贤第新成,功坚,其外大门无故自坏,贤心恶之
后数月,哀帝崩
太皇太后召大司马贤,引见东厢,问以丧事调度
贤内忧,不能对,免冠谢
太后曰:“新都侯莽前以大司马奉送先帝大行,晓习故事,吾令莽佐君
”贤顿首幸甚
太后遣使者召莽
既至,以太后指使尚书劾贤帝病不亲医药,禁止贤不得入出宫殿司马中
贤不知所为,诣阙免冠徒跣谢
莽使谒者以太后诏即阙下册贤曰:“间者以来,阴阳不调,灾害并臻,元元蒙辜
夫三公,鼎足之辅也,高安侯贤未更事理,为大司马不合众心,非所以折冲绥远也
其收大司马印绶,罢归第
”即日贤与妻皆自杀,家惶恐夜葬
莽疑其诈死,有司奏请发贤棺,至狱诊视
莽复风大司徒光奏:“贤质性巧佞,翼奸以获封侯,父子专朝,兄弟并宠,多受赏赐,治第宅,造冢圹,放效无极,不异王制,费以万万计,国家为空虚
父子骄蹇,至不为使者礼,受赐不拜,罪恶暴著
贤自杀伏辜,死后父恭等不悔过,乃复以沙画棺四时之色,左苍龙,右白虎,上着金银日月,玉衣珠璧以棺,至尊无以加
恭等幸得免于诛,不宜在中土
臣请收没入财物县官
诸以贤为官者皆免
”父恭、弟宽信与家属徙合浦,母别归故郡巨鹿
长安中小民讠雚哗,乡其第哭,几获盗之
县官斥卖董氏财凡四十三万万
贤既见发,裸诊其尸,因埋狱中
贤所厚吏沛朱诩自劾去大司马府,买棺衣收贤尸葬之
王莽闻之而大怒,以它罪击杀诩
诩子浮建武中贵显,至大司马、司空,封侯
而王闳王莽时为牧守,所居见纪,莽败乃去官
世祖下诏曰:“武王克殷,表商容之闾,闳修善谨敕,兵起,吏民独不争其头首
今以闳子补吏
”至墨绶卒官
萧咸外孙云
赞曰:柔曼之倾意,非独女德,盖亦有男色焉
观籍、闳、邓、韩之徒非一,而董贤之宠尤盛,父子并为公卿,可谓贵重人臣无二矣
然进不由道,位过其任,莫能有终,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
汉世衰于元、成,坏于哀、平
哀、平之际,国多衅矣
主疾无嗣,弄臣为辅,鼎足不强,栋干微挠
一朝帝崩,奸臣擅命,董贤缢死,丁、傅流放,辜及母后,夺位幽废,咎在亲便嬖,所任非仁贤
故仲尼著“损者三友”,王者不私人以官,殆为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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