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
〔漢〕 32 - 92 年
東漢扶風安陵人,字孟堅。班彪子。博學能文,續父所著《史記後傳》未竟之業,被誣私修國史,下獄。弟班超上書力辯,乃獲釋。明帝重其學,除蘭臺令史,遷爲郎,典校祕書,奉詔續成其父書。潛心二十餘年,至章帝建初中修成《漢書》,當世重之。遷玄武司馬,撰《白虎通德論》。和帝永元元年,隨竇憲徵匈奴,爲中護軍。憲敗,受牽連,死獄中。善辭賦,有《兩都賦》、《幽通賦》、《典引》等。後人輯有《班蘭臺集》。
谷永字子云,長安人也
父吉,爲衛司馬,使送郅支單于侍子,爲郅支所殺,語在《陳湯傳》
永少爲長安小史,後博學經書
建昭中,御史大夫繁延壽聞其有茂材,除補屬,舉爲太常丞,數上疏言得失
建始三年冬,日食、地震同日俱發,詔舉方正直言極諫之士,太常陽城侯劉慶忌舉永待詔公車
對曰:
陛下秉至聖之純德,懼天地之戒異,飭身修政,納問公卿,又下明詔,帥舉直言,燕見繹,以求咎愆,使臣等得造明朝,承聖問
臣材朽學淺,不通政事
竊聞明王即位,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則庶徵序於下,日月理於上;如人君淫溺後宮,船樂遊田,五事失於躬,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徵降而六極至
凡災異之發,各象過失,以類告人
乃十二月朔戊申,日食婺女之分,地震蕭牆之內,二者同日俱發,以丁寧陛下,厥咎不遠,宜厚求諸身
意豈陛下志在閨門,未恤政事,不慎舉錯,婁失中與?內寵大盛,女不遵道,嫉妨專上,妨繼嗣與?古之王者廢五事之中,失夫婦之紀,妻妾得意,謁行於內,勢行於外,至覆傾國家,或亂陰陽
昔褒姒用國,宗周以喪;閻妻驕扇,日以不臧
此其效也
經曰:“皇極,皇建其有極
”傳曰:“皇之不極,是謂不建,時則有日月亂行

陛下踐至尊之祚爲天下主,奉帝王之職以統羣生,方內之治亂,在陛下所執
誠留意於正身,勉強於力行,損燕私之閒以勞天下,放去淫溺之樂,罷歸倡優之笑,絕卻不享之義,慎節遊田之虞,起居有常,循禮而動,躬親政事,致行無倦,安服若性
經曰:“繼自今嗣王,其毋淫於酒,毋逸於遊田,惟正之共
”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
夫妻之際,王事綱紀,安危之機,聖王所致慎也
昔舜飭正二女,以崇至德;楚莊忍絕丹姬,以成伯功;幽王惑於褒姒,周德降亡;魯桓脅於齊女,社稷以傾
誠修後宮之政,明尊卑之序,貴者不得嫉妨專龐,以絕驕嫚之端,抑褒、閻之亂,賤者鹹得秩進,各得厥職,以廣繼嗣之統,息《白華》之怨,後宮親屬,饒之以財,勿與政事,以遠皇父之類,損妻黨之權,未有閨門治而天下亂者也
治遠自近始,習善在左右
昔龍管納言,而帝命惟允;四輔既備,成王靡有過事
誠敕正左右齊慄之臣,戴金貂之飾、執常伯之職者,皆使學先王之道,知君臣之義,濟濟謹孚,無敖戲驕恣之地,則左右肅艾,羣僚仰法,化流四方
經曰:“亦惟先正克左右
”未有左右正而百官枉者也
治天下者尊賢考功則治,簡賢違功則亂
誠審思治人之術,歡樂得賢之福,論材選士,必試於職,明度量以程能,考功實以定德,無用比周之虛譽,毋聽浸潤之譖訴,則抱功修職之吏無蔽傷之憂,比周邪僞之徒不得即工,小人日銷,俊艾日隆
經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
”又曰:“九德鹹事,俊艾在官
”未有功賞得於前衆賢佈於官而不治者也
堯遭洪水之災,天下分絕爲十二州,制遠之道微而無乖畔之難者,德厚恩深,無怨於下也
秦居平土,一夫大呼而海內崩析者,刑罰深酷,吏行殘賊也
夫違天害德,爲上取怨於下,莫甚乎殘賊之吏
誠放退殘賊酷暴之吏錮廢勿用,益選溫良上德之士以親萬勝,平刑釋冤以理民命,務省繇役,毋奪民時,薄收賦稅,毋殫民財,使天下黎元鹹安家樂業,不苦逾時之役,不患苛暴之政,不疾酷烈之吏,雖有唐堯之大災,民無離上之心
經曰:“懷保小人,惠於鰥寡
”未有德厚吏良而民畔者也
臣聞災異,皇天所以譴告人君過失,猶嚴父之明誡
畏懼敬改,則禍銷福降;忽然簡易,則咎罰不除
經曰:“饗用五福,畏用六極
”傳曰:“六沴作見,若不共御,六罰既侵,六極其下
”今三年之間,災異鋒起,小大畢具,所行不享上帝,上帝不豫,炳然甚著
不求之身,無所改正,疏舉廣謀,又不用其言,是循不享之跡,無謝過之實也,天責愈深
此五者,王事之綱紀
南面之急務,唯陛下留神
對奏,天子異焉,特召見永
其夏,皆令諸方正對策,語在《杜欽傳》
永對畢,因曰:“臣前幸得條對災異之效,禍亂所極,言關於聖聰
書陳於前,陛下委棄不納,而更使方正對策,背可懼之大異,問不急之常論,廢承天之至言,角無用之虛文,欲末殺災異,滿讕誣天,是故皇天勃然發怒,甲己之間暴風三溱,拔樹折木,此天至明不可欺之效也
”上特復問永,永對曰:“日食、地震,皇后、貴妾專寵所致
”語在《五行志》
是時,上初即位,謙讓委政元舅大將軍王鳳,議者多歸咎焉
永知鳳方見柄用,陰欲自託,乃復曰:
方今四夷賓服,皆爲臣妾,北無薰粥冒頓之患,南無趙佗、呂嘉之難,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
諸侯大者乃食數縣,漢吏制其權柄,不得有爲,亡吳、楚、燕、樑之勢
百官盤互,親疏相錯,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屬屬,小心畏忌,無重合、安陽、博陸之亂
三者無毛髮之辜,不可歸咎諸舅
及欲以政事過差丞相父子、中尚書宦官,檻塞大異,皆瞽說欺天者也
竊恐陛下舍昭昭之白過,忽天地之明戒,聽闇昧之瞽說,歸咎乎無辜,倚異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
陛下即位,委任遵舊,未有過政
元年正月,白氣較然起乎東方,至其四月,黃濁四塞,覆冒京師,申以大水,著以震蝕
各有佔應,相爲表裏,百官庶事無所歸倚,陛下獨不怪與?白氣起東方,賤人將興之表也;黃濁冒京師,王道微絕之應也
夫賤人當起而京師道微,二者已醜
陛下誠深察愚臣之言,致懼天地之異,長思宗廟之計,改往反過,抗湛溺之意,解偏駁之愛,奮乾剛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進,猶尚未足也,急復益納宜子婦人,毋擇好醜,毋避嘗字,毋論年齒
推法言之,陛下得繼嗣於微賤之間,乃反爲福
得繼嗣而已,母非有賤也
後宮女吏使令有直意者,廣求於微賤之間,以遇天所開右,慰釋皇太后之憂慍,解謝上帝之譴怒,則繼嗣蕃滋,災異訖息
陛下則不深察愚臣之言,忽於天地之戒,咎根不除,水雨之災,山石之異,將發不久;發則災異已極,天變成形,臣雖欲捐身關策,不及事已
疏賤之臣,至敢直陳天意,斥譏帷幄之私,欲間離貴後、盛妾,自知忤心逆耳,必不免於湯鑊之誅
此天保右漢家,使臣敢直言也
三上封事,然後得召;待詔一旬,然後得見
夫由疏賤納至忠,甚苦;由至尊聞天意,甚難
語不可露,願具書所言,因待中奏陛下,以示腹心大臣
腹心大臣以爲非天意,臣當伏妄言之誅;即以爲誠天意也,奈何忘國家大本,背天意而從欲!唯陛下省察熟念,厚爲宗廟計
時,對者數十人,永與杜欽爲上第焉
上皆以其書示後宮
後上嘗賜許皇后書,採永言以責之,語在《外戚傳》
永既陰爲大將軍鳳說矣,能實最高,由是擢爲光祿大夫
永奏書謝鳳曰:“永斗筲之材,質薄學朽,無一日之雅,左右之介,將軍說其狂言,擢之皁衣之吏,廁之爭臣之末,不聽浸潤之譖,不食膚受之訴,雖齊桓、晉文用士篤密,察父哲兄覆育子弟,誠無以加!昔豫子吞炭壞形以奉見異,齊客隕首公門以報恩施,知氏、孟嘗猶有死士,何況將軍之門!”鳳遂厚之
數年,出爲安定太守
時,上諸舅皆修經書,任政事
平阿侯譚年次當繼大將軍鳳輔政,尤與永善
陽朔中,鳳薨
鳳病困,薦從弟御史大夫音以自代
上從之,以音爲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而平阿侯譚位特進,領城門兵
永聞之,與譚書曰:“君侯躬周、召之德,執管、晏之操,敬賢下士,樂善不倦,宜在上將久矣,以大將軍在,故抑鬱於家,不得舒憤
今大將軍不幸蚤薨,累親疏,序材能,宜在君侯
拜吏之日,京師士大夫悵然失望
此皆永等愚劣,不能褒揚萬分
屬聞以特進領城門兵,是則車騎將軍秉政雍容於內,而至戚賢舅執管籥於外也
愚竊不爲君侯喜
宜深辭職,自陳淺薄不足以固城門之守,收太伯之讓,保謙謙之路,闔門高枕,爲知者首
願君侯與博覽者參之,小子爲君侯安此
”譚得其書大感,遂辭讓不受領城門職
由是譚、音相與不平
永遠爲郡吏,恐爲音所危,病滿三月免
音奏請永補營軍司馬,永數謝罪自陳,得轉爲長史
音用從舅越親輔政,威權損於鳳時,永復說音曰:“將軍覆上將之位,食豪腴之都,任周、召之職,擁天下之樞,可謂富貴之極,人臣無二,天下之責四面至矣,將何以居之?宜夙夜孳孳,執伊尹之強德,以守職匡上,誅惡不避親愛,舉善不避仇讎,以章至公,立信四方
篤行三者,乃可以長堪重任,久享盛寵
太白出西方六十日,法當參天,今已過期,尚在桑榆之間,質弱而行遲,形小而光微
熒惑角怒明大,逆行守尾
其逆,常也;守尾,變也
意豈將軍忘湛漸之義,委曲從順,所執不強,不廣用士,尚有好惡之忌,蕩蕩之德未純,方與將相大臣乖離之萌也?何故始襲司馬之號,俄而金火併有此變?上天至明,不虛見異,唯將軍畏之慎之,深思其故,改求其路,以享天意
”音猶不平,薦永爲護菀使者
音薨,成都侯商代爲大司馬衛將軍,永乃遷爲涼州刺史
奏事京師訖,當之部,時有黑龍見東萊,上使尚書問永,受所欲言
永對曰:
臣聞王天下有國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聞;如使危亡之言輒上聞,則商、周不易姓而迭興,三正不變改而更用
夏、商之將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惡日廣而不自知,大命傾而不寤
《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
”陛下誠垂寬明之聽,無忌諱之誅,使芻蕘之臣得盡所聞於前,不懼於後患,直言之路開,則四方衆賢不遠千里,輻湊陳忠,羣臣之上願,社稷之長福也
漢家行夏正,夏正色黑,黑龍,同姓之象也
龍陽德,由小之大,故爲王者瑞應
未知同姓有見本朝元繼嗣之慶,多危殆之隙,欲因擾亂舉兵而起者邪?將動心冀爲後者,殘賊不仁,若廣陵、昌邑之類?臣愚不能處也
元年九月黑龍見,其晦,日有食之
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隕,乙酉,日有食之
六月之間,大異四發,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亂,未嘗有也
臣聞三代所以隕社稷喪宗廟者,皆由婦人與羣惡沒湎於酒
《書》曰:“乃用婦人之言,自絕於天”;“四方之逋逃多罪,是宗是長,是信是使”
《詩》雲:“燎之方陽,寧或滅之?赫赫宗周,褒姒之!”《易》曰:“濡其首,有孚失是
”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養生泰奢,奉終泰厚也
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請略陳其效
《易》曰:“在中饋,無攸遂”,言婦人不得與事也
《詩》曰:“懿厥哲婦,爲梟爲鴟”;“匪降自天,生自婦人”
建始、河平之際,許、班之貴,頃動前朝,薰灼四方,賞賜無量,空虛內臧,女寵至極,不可上矣;今之後起,天所不饗,什倍於前
廢先帝法度,聽用其言,官秩不當,縱釋王誅,驕其親屬,假之威權,從橫亂政,刺舉之吏,莫敢奉憲
又以掖庭獄大爲亂阱,榜棰於炮格,絕滅人命,主爲趙、李報德復怨,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系無辜,掠立迫恐,至爲人起責,分利受謝
生入死出者,不可勝數
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絕,然後天絕之
陛下棄萬乘之至貴,樂家人之賤事,厭高美之尊號,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輕無義小人以爲私客,數離深宮之固,挺身晨夜,與羣小相隨,烏集雜會,飲醉吏民之家,亂服共坐,流面媟嫚,混淆無別,閔免遁樂,晝夜在路
典門戶奉宿衛之臣執干戈而守空宮,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積數年矣
王者以民爲基,民以財爲本,財竭則下畔,下畔則下亡
是以明王愛養基本,不敢窮極,使民如承大祭
今陛下輕奪民財,不愛民力,聽邪臣之計,去高敞初陵,捐十年功緒,改作昌陵,反天地之性,因下爲高,積土爲山,發徒起邑,並治宮館,大興繇役,重增賦斂,徵發如雨,役百乾溪,費疑驪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後反故
又廣盱營表,發人冢墓,斷截骸骨,暴揚屍柩,百姓財竭力盡,愁恨感天,災異屢降,饑饉仍臻
流散冗食,餧死於道,以百萬數
公家無一年之畜,百姓無旬日之儲,上下俱匱,無以相救
《詩》雲:“殷監不遠,在夏後之世
”願陛下追觀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鏡考己行
有不合者,臣當伏妄言之誅
漢興九世,百九十餘載,繼體之主七,皆承天順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興,或以治安
至於陛下,獨違道縱慾,輕身妄行,當盛壯之隆,無繼嗣之福,有危亡之憂,積失君道,不合天意,亦已多矣
爲人後嗣,守人功業,如此,豈不負哉!方今社稷宗廟禍福安危之機在於陛下,陛下誠肯發明聖之德,昭然遠寤,畏此上天之威怒,深懼危亡之徵兆,盪滌邪辟之惡志,厲精緻政,專心反道,絕羣小之私客,免不正之詔除,悉罷北宮私奴車馬媠出之具,克己復禮,毋二微行出飲之過,以防迫切之禍,深惟日食再既之意,抑損椒房玉堂之盛寵,毋聽後宮之請謁,除掖庭之亂獄,出炮格之陷阱,誅戮邪佞之臣及左右執左道以事上者以塞天下之望,且寢初陵之作,止諸繕治宮室,闕更減賦,盡休力役,存恤振救睏乏之人以弭遠方,厲崇忠直,放退殘賊,無使素餐之吏久屍厚祿,以次貫行,固執無違,夙夜孳孳,屢省無怠,舊愆畢改,新德既章,纖介之邪不復載心,則赫赫大異庶幾可銷,天命去就庶幾可復,社稷宗廟庶幾可保
唯陛下留神反覆,熟省臣言
臣幸得備邊部之吏,不知本朝失得,瞽言觸忌諱,罪當萬死
成帝性寬而好文辭,又久無繼嗣,數爲微行,多近幸小臣,趙、李從微賤專寵,皆皇太后與諸舅夙夜所常憂
至親難數言,故推永等使因天變而切諫,勸上納用之
永自知有內應,展意無所依違,每言事輒見答禮
至上此對,上大怒
衛將軍商密擿永令發去
上使侍御史收永,敕過交道廄者勿追,御史不及永,還,上意亦解,自悔
明年,徵永爲太中大夫,遷光祿大夫給事中
元延元年,爲此地太守
時,災異尤數,永當之官,上使衛尉淳于長受永所欲言
永對曰:
臣永幸得以愚朽之材爲太中大夫,備拾遺之臣,從朝者之後,進不能盡思納忠輔宣聖德,退無被堅執銳討不義之功,猥蒙厚恩,仍遷至北地太過
絕命隕首,身膏野草,不足以報塞萬分
陛下聖德寬仁,不遺易忘之臣,垂周文之聽,下及芻蕘之愚,有詔使衛尉受臣永所欲言
臣聞事君之義,有言責者盡其忠,有官守者修其職
臣永幸得免於言責之辜,有官守之任,當畢力遵職,養綏百姓而已,不宜復關得失之辭
忠臣之於上,志在過厚,是故遠不違君,死不忘國
昔史魚既沒,餘忠未訖,委柩後寢,以屍達誠;汲黯身外思內,發憤舒憂,遺言李息
經曰:“雖爾身在外,乃心無不在王室
”臣永幸得給事中出入三年,雖執干戈守邊垂,思慕之心常存於省闥,是以敢越郡吏之職,陳累年之憂
臣聞天生蒸民,不能相治,爲立王者以統理之,方制海內非爲天子,列土封疆非爲諸侯,皆以爲民也
垂三統,列三正,去無道,開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王者躬行道德,承順天地,博愛仁怒,恩及行葦,籍稅取民不過常法,宮室車服不逾制度,事節財足,黎庶和睦,則卦氣理效,五徵時序,百姓壽考,庶草蕃滋,符瑞並降,以昭保右
失道妄行,逆天暴物,窮奢極欲,湛湎荒淫,婦言是從,誅逐仁賢,離逖骨肉,羣小用事,峻刑重賦,百姓愁怨,則卦氣悖亂,咎徵著郵,上天震怒,災異屢降,日月薄食,五星失行,山崩川潰,水泉踊出,妖孽並見,茀星耀光,饑饉薦臻,百姓短折,萬物夭傷
終不改寤,惡洽變備,不復譴告,更命有德
《詩》雲:“乃眷四顧,此惟予宅

夫去惡奪弱,遷命賢聖,天地之常經,百王之所同也
加以功德有厚薄,期質有修短,時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
陛下承八世之功業,當陽數之標季,涉三七之節紀,遭《無妄》之卦運,直百六之災厄
三難異科,雜焉同會
建始元年以來二十載間,羣災大異,交錯鋒起,多於《春秋》所書
八世著記,久不塞除,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三朝之會,四月丁酉四方衆星白晝流隕,七月辛未彗星橫天
乘三難之際會,畜衆多之災異,因之以饑饉,接之以不贍
彗星,極異也,土精所生,流隕之應出於飢變之後,兵亂作矣,厥期不久,隆德積善,懼不克濟
內則爲深宮後庭將有驕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敗,北宮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閒之處徵舒、崔杼之亂;外則爲諸夏下土將有樊並、蘇令、陳勝、項梁奮臂之禍
內亂朝暮,日戒諸夏,舉兵以火角爲期
安危之分界,宗廟之至憂,臣永所以破膽寒心,豫言之累年
下有其萌,然後變見於上,可不致慎!
禍起細微,奸生所易
願陛下正君臣之義,無復與羣小媟黷燕飲;中黃門後庭素驕慢不謹嘗以醉酒失臣禮者,悉出勿留
勤三綱之嚴,修後宮之政,抑遠驕妒之憲,崇近婉順之行,加惠失志之人,懷柔怨恨之心
保至尊之重,秉帝王之威,朝覲法出而後駕,陳兵清道而後行,無復輕身獨出,飲食臣妾之家
三者既除,內亂之路塞矣
諸夏舉兵,萌在民饑饉而吏不恤,興於百姓困而賦斂重,發於下怨離而上不知
《易》曰:“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兇
”傳曰:“飢而不損茲謂泰,厥災水,厥咎亡
”《訞辭》曰:“關動牡飛,闢爲無道,臣爲非,厥咎亂臣謀篡
”王者遭衰難之世,有饑饉之災,不損用而大自潤,故兇;百姓困貧無以共求,愁悲怨恨,故水;城關守國之固,固將去焉,故牡飛
往年郡國二十一傷於水,災,禾黍不入
今年蠶麥鹹惡
百川沸騰,江河溢決,大水氾濫郡國五十有餘
比年喪稼,時過無宿麥
百姓失業流散,羣輩守關
大異較炳如彼,水災浩浩,黎庶窮困如此,宜損常稅小自潤之時,而有司奏請加賦,甚繆經義,逆於民心,布怨趨禍之道也
牡飛之狀,殆爲此發
古者谷不登虧膳,災屢至損服,凶年不堲塗,明王之制也《詩》雲:“凡民有喪,扶服救之
”《論語》曰:“百姓不足,君孰予足?”臣願陛下勿許加賦之奏,益減大官、導官、中御府、均官、掌畜、廩犧用度,止尚方、織室、京師郡國工服官發輸造作,以助大司農
流恩廣施,振贍睏乏,開關樑,內流民,恣所欲之,以救基急
立春,遣使者循行風俗,宣佈聖德,存恤孤寡,問民所苦,勞二千石,敕勸耕桑,毋奪農時,以慰綏元元之心,防塞大奸之隙,諸夏之亂,庶幾可息
臣聞上主可與爲善而不可與爲惡,下主可與爲惡而不可與爲善
陛下天然之性,疏通聰敏,上主之姿也
少省愚臣之言,感寤三難,深畏大異,定心爲善,捐忘邪志,毋二舊愆,厲精緻政,至誠應天,則積異塞於上,禍亂伏於下,何憂患之有?竊恐陛下公志未專,私好頗存,尚愛羣小,不肯爲耳!對奏,天子甚感其言
永於經書,泛爲疏達,與杜欽、杜鄴略等,不能洽浹如劉向父子及揚雄也
其於天官、《京氏易》最密,故善言災異,前後所上四十餘事,略相反覆,專攻上身與後宮而已
黨於王氏,上亦知之,不甚親信也
永所居任職,爲北地太守歲餘,衛將軍商薨,曲陽侯根爲票騎將軍,薦永,徵入爲大司農
歲餘,永病,三月,有司奏請免
故事,公卿病,輒賜告,至永獨即時免
數月,卒於家
本名並,以尉氏樊並反,更名永雲
杜鄴字子夏,本魏郡繁陽人也
祖父及父積功勞皆至郡守,武帝時徙茂陵
鄴少孤,其母張敞女

鄴壯,從敞子吉學問,得其家書
以孝廉以郎
與車騎將軍王音善
平阿侯譚不受城門職,後薨,上閔悔之,乃復令譚弟成都侯商位特進,領城門兵,得舉吏如將軍府
鄴見音前與平阿有隙,即說音曰:“鄴聞人情,恩深者其養謹,愛至者其求詳
夫戚而不見殊,孰能無怨?此《棠棣》、《角弓》之詩所以作也
昔秦伯有千乘之國,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亦書而譏焉
周、召則不然,忠以相輔,義以相匡,同己之親,等己之尊,不以聖德獨兼國寵,又不爲長專受榮任,分職於陝,併爲弼疑
故內無感恨之隙,外無侵侮之羞,俱享天晁,兩荷高名者,蓋以此也
竊見成都侯以特進領城門兵,復有詔得舉吏如五府,此明詔所欲龐也
將軍宜承順聖意,加異往時,每事凡議,必與及之,指爲誠父,出於將軍,則孰敢不說諭?昔文侯寤大雁之獻而父子益親,陳平共一飯之饌而將相加歡,所接雖在楹階俎豆之間,其於爲國折衝厭難,豈不遠哉!竊慕倉唐、陸子之義,所白奧內,唯深察焉
”音甚嘉其言,由是與成都侯商親密,二人皆重鄴
後以病去郎
商爲大司馬衛將軍,除鄴主簿,以爲腹心,舉侍御史
哀帝即位,遷爲涼州刺史
鄴居職寬舒,少威嚴,數年以病免
是時,帝祖母定陶傅太后稱皇太太后,帝母丁姬稱帝太后,而皇后即傅太后從弟子也
傅氏侯者三人,丁氏侯者二人
又封傅太后同母弟子鄭業爲陽信侯
傅太后尤與政專權
元壽元年正月朔,上以皇后父孔鄉侯傅晏爲大司馬衛將軍,而帝舅陽安侯丁明爲大司馬票騎將軍
臨拜,日食,詔舉方正直言
扶陽侯韋育舉鄴方正,鄴對曰:
臣聞禽息憂國,碎首不恨;卞和獻寶,刖足願之
臣幸得奉直言之詔,無二者之危,敢不極陳!臣聞陽尊陰卑,卑者隨尊,尊者兼卑,天之道也
是以男雖賤,各爲其家陽;女雖貴,猶爲其國陰
故禮明三從之義,雖有文母之德,必繫於子
《春秋》不書紀侯之母,陰義殺也
昔鄭伯隨姜氏之慾,終有叔段篡國之禍;周襄王內迫惠後之難,而遭居鄭之危
漢興,呂太后權私親屬,又以外孫爲孝惠後,是時繼嗣不明,凡事多暗,晝昏冬雷之變,不可勝載
竊見陛下行不偏之政,每事約儉,非禮不動,誠欲正身與天下更始也
然嘉瑞未應,而日食、地震,民訛言行籌,傳相驚恐
案《春秋》災異,以指象爲言語,故在於得一類而達之也
日食,明陽爲陰所臨,《坤卦》乘《離》,《明夷》之象也
《坤》以法地,爲土爲母,以安靜爲德
震,大陰之效也
佔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
昔曾子問從令之義,孔子曰:“是何言與!”善閔子騫守禮不苟,從親所行,無非理者,故無可間也
前大司馬新都侯莽退伏弟家,以詔策決,復遣就國
高昌侯宏去蕃自絕,猶受封土
制書侍中、駙馬都尉遷不忠巧佞,免歸故郡,間未旬月,則有詔還,大臣奏正其罰,卒不得遣,而反兼官奉使,顯寵過故
及陽信侯業,皆緣私君國,非功義所止
諸外家昆弟無賢不肖,並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衛,或將軍屯,寵意並於一家,積貴之勢,世所稀見所稀聞也
至乃並置大司馬、將軍之官
皇甫雖盛,三桓雖隆,魯爲作三軍,無以甚此
當拜之日,闇然日食
不在前後,臨事而發者,明陛下謙遜無專,承指非一,所言輒聽,所欲輒隨,有罪惡者不坐辜罰,無功能者畢受官爵,流漸積猥,正尤在是,欲令昭昭以覺聖朝
昔詩人所刺,《春秋》所譏,指象如此,殆不在它
由後視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鏡見,則以爲可,計之過者
疏賤獨偏見,疑內亦有此類
天變不空,保右世主如此之至,奈何不應!
臣聞野雞著怪,高宗深動;大風暴過,成王怛然
願陛下加致精誠,思承始初,事稽諸古,以厭下心,則黎庶羣生無不說喜,上帝百神收還威怒,禎祥福祿何嫌不報!
鄴未拜,病卒
鄴言民訛言行籌,及谷永言王者買私田,彗星隕石牡飛之佔,語在《五行志》
初,鄴從張吉學,吉子竦又幼孤,從鄴學問,亦著於世,尤長小學
鄴於林,清靜好古,亦有雅材,建武中歷位列卿,至大司空
其正文字過於鄴、竦,故世言小學者由杜公
贊曰:孝成之世,委政外家,諸舅持權,重於丁、傅在孝哀時
故杜鄴敢譏丁、傅,而欽、永不敢言王氏,其勢然也
及欽欲挹損鳳權,而鄴附會音、商
永陳三七之戒,斯爲忠焉,至其引申伯以阿鳳,隙平阿於車騎,指金、火以求合,可謂諒不足而談有餘者
孔子稱“友多聞”,三人近之矣
何武字君公,蜀郡郫縣人也
宣帝時,天下和平,四夷賓服,神爵、五鳳之間屢蒙瑞應
而益州刺史王襄使辯士王褒頌漢德,作《中和》、《樂職》、《宣佈》詩三篇
武年十四五,與成都楊覆衆等共習歌之
是時,宣帝循武帝故事,求通達茂異士,召見武等於宣室
上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當之哉!”以褒爲待詔,武等賜帛罷
武詣博士受業,治《易》
以射策甲科爲郎,與翟方進交志相友
光祿勳舉四行,遷爲鄠令,坐法免歸
武兄弟五人,皆爲郡吏,郡縣敬憚之
武弟顯家有市籍,租常不入,縣數負其課
市嗇夫求商捕辱顯家,顯怒,欲以吏事中商
武曰:“以吾家租賦繇役不爲衆先,奉公吏不亦宜乎!”武卒白太守,召商爲卒吏,州里聞之皆服焉
久之,太僕王音舉武賢良方正,徵對策,拜爲諫大夫,遷揚州刺史
所舉奏二千石長吏必先露章,服罪者爲虧除,免之而已;不服,極法奏之,抵罪或至死
九江太守戴聖,《禮經》號小戴者也,行治多不法,前刺史以其大儒,優容之
及武爲刺史,行部隸囚徒,有所舉以屬郡
聖曰:“後進生何知,乃欲亂人治!”皆無所決
武使從事廉得其罪,聖懼,自免,後爲博士,毀武於朝廷
武聞之,終不揚其惡
而聖子賓客爲羣盜,得,系廬江,聖自以子必死
武平心決之,卒得不死
自是後,聖慚服
武每奏事至京師,聖未嘗不造門謝恩
武爲刺史,二千石有罪,應時舉奏,其餘賢與不肖敬之如一,是以郡國各重其守相,州中清平
行部必先即學宮見諸生,試其誦論,問以得失,然後入傳舍,出記問墾田頃畝、五穀美惡,已乃見二千石,以爲常
初,武爲郡吏時,事太守何壽
壽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
後壽爲大司農,其兄子爲廬江長史
時,武奏事在邸,壽兄子適在長安,壽爲具召武弟顯及故人楊覆衆等,酒酣,見其兄子,曰:“此子揚州長史,材能駕下,未嘗省見
”顯等甚慚,退以謂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職在進善退惡
吏治行有茂異,民有隱逸,乃當召見,不可有所私問
”顯、覆衆強之,不得已召見,賜卮酒
歲中,廬江太守舉之
其守法見憚如此
爲刺史五歲,入爲丞相司直,丞相薛宣敬重之
出爲清河太守,數歲,坐郡中被災害什四以上免
久之,大司馬曲陽侯王根薦武,徵爲諫大夫
遷兗州刺史,入爲司隸校尉,徙京兆尹
二歲,坐舉方正所舉者召見槃闢雅拜,有司以爲詭衆虛僞
武坐左遷楚內史,遷沛郡太守,復入爲廷尉
綏和元年,御史大夫孔光左遷廷尉,武爲御史大夫
成帝欲修辟雍,建三公官,即改御史大夫爲大司空
武更爲大司空,封汜鄉侯,食邑千戶
汜鄉在琅邪不其,哀帝初即位,褒賞大臣,更以南陽犨之博望鄉爲汜鄉侯國,增吧千戶
武爲人仁厚,好進士,將稱人之善
爲楚內史厚兩龔,在沛郡厚兩唐,及爲公卿,薦之朝廷
此人顯於世者,何侯力也,世以此多焉
然疾朋黨,問文吏必於儒者,問儒者必於文吏,以相參檢
欲除吏,先爲科例以防請託
其所居亦無赫赫名,去後常見思
及爲御史大夫司空,與丞相方進共奏言:“往者諸侯王斷獄治政,內史典獄事,相總綱紀輔王,中尉備盜賊
今王不斷獄與政,中尉官罷,職並內史,郡國守相委任,所以一統信,安百姓也
今內史位卑而權重,威職相逾,不統尊者,難以爲治
臣請相如太守,內史如都尉,以順尊卑之序,平輕重之權
”制曰:“可
”以內史爲中尉
初,武爲九卿時,奏言宜置三公官,又與方進共奏罷刺史,更置州牧,後皆複復故,語在《朱博傳》
唯內史事施行
多所舉奏,號爲煩碎,不稱賢公
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經術正直過之
武后母在郡,遣吏歸迎,會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盜賊,後母留止,左右或譏武事親不篤
哀帝亦欲改易大臣,遂策免武曰:“君舉錯煩苛,不合衆心,孝聲不聞,惡名流行,無以率示四方,其上大司空印綬,罷歸就國
後五歲,諫大夫鮑宣數稱冤之,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對,而高安侯董賢亦薦武,武由是復徵爲御史大夫,月餘,徙爲前將軍
先是,新都侯王莽就國,數年,上以太皇太后故徵莽還京師
莽從弟成都侯王邑爲侍中,矯稱太皇太后指白哀帝,爲莽求特進給事中
哀帝復請之,事發覺
太后爲謝,上以太后故不忍誅之,左遷邑爲西河屬國都尉,削千戶
後有詔舉大常,莽私從武求舉,武不敢舉
後數月,哀帝崩,太后即日引莽入,收大司馬董賢印綬,詔有司舉可大司馬者
莽故大司馬,辭位闢丁、傅,衆庶稱以爲賢,又太后近親,自大司徒孔光以下舉朝皆舉莽
武爲前將軍,素與左將軍公孫祿相善,二人獨謀,以爲往時孝惠、孝昭少主之世,外戚呂、霍、上官持權,幾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無嗣,方當選立親近輔幼主,不宜令異姓大臣持權,親疏相錯,爲國計便
於是武舉公孫祿可大司馬,而祿亦舉武
太后竟自用莽爲大司馬
莽風有司劾奏武、公孫祿互相稱舉,皆免
武就國後,莽寢盛,爲宰衡,陰誅不附己者
元始三年,呂寬等事起
時,大司空甄豐承莽風指,遣使者乘傳案治黨與,連引諸所欲誅,上黨鮑宣,南陽彭偉、杜公子,郡國豪桀坐死者數百人
武在見誣中,大理正檻車徵武,武自殺
衆人多冤武者,莽欲厭衆意,令武子況嗣爲侯,諡武曰刺侯
莽篡位,免況爲庶人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
以明經射策甲科爲郎,坐戶殿門失闌免
光祿勳於永除爲掾,察廉爲南陵丞,復察廉爲長陵尉
鴻嘉中,舉敦樸能直言,召見宣室,對政事得失,超遷太中大夫
出爲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聲
徵入爲大鴻臚,徙京兆尹,遷御史大夫
建平三年代平當爲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戶
嘉爲人剛直嚴毅有威重,上甚敬之
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變動,嘉上疏曰:
臣聞聖王之功在於得人
孔子曰:“材難,不其然與!”故斷世立諸侯,象賢也
”雖不能盡賢,天子爲擇臣,立命卿以輔之
居是國也,累世尊重,然後士民之衆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
今之郡守重於古諸侯,往者致選賢材,賢材難得,拔擢可用者,或起於囚徒
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馮唐之言,遣使持節赦其罪,拜爲雲中太守,匈奴忌之
武帝擢韓安國於徒中,拜爲樑內史,骨肉長安
張敞爲京兆尹,有罪當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殺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獄,刻敞賊殺人,上逮捕不下,會免,亡命數十日,宣帝徵敞拜爲冀州刺史,卒獲其用
前世非私此三人,貪其材器有益於公家也
孝文時,吏居官者或長子孫,以官爲氏,倉氏、庫氏則倉庫吏之後也
其二千石長吏亦安官樂職,然後下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
其後稍稍變易,公卿以下傳相促急,又數改更政事,司隸、部刺史察過悉劾,發揚陰私,吏或居官數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錯道路
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懷危內顧,一切營私者多
二千石益輕賤,吏民慢易之
或持其微過,增加成罪,言於刺史、司隸,或至上書章下;衆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則有離畔之心
前山陽亡徒蘇令等從橫,吏士臨難,莫肯伏節死義,以守相威權素奪也
孝成皇帝悔之,下詔書,二千石不爲縱,遣使者賜金,尉厚其意,誠以爲國家有急,取辦於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難危,乃能使下
孝宣皇帝愛其良民吏,有章劾,事留中,會赦一解
故事,尚書希下章,爲煩擾百姓,證驗系治,或死獄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
唯陛下留神於擇賢,記善忘過,容忍臣子,勿責以備
二千石、部刺史、三輔縣令有材任職者,人情不能不有過差,宜可闊略,令盡力者有所勸
此方今急務,國家爲利也
前蘇令發,欲遣大夫使逐問狀,時見大夫無可使者,召盩厔令尹逢拜爲諫大夫遣之
今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養可成就者,則士赴難不愛其死;臨事倉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
嘉因薦儒者公孫光、滿昌及能吏蕭鹹、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稱
天子納而用之
會息夫躬、孫寵等因中常侍宋弘上書告東平王雲祝詛,又與後舅伍宏謀弒上爲逆,雲等伏誅,躬、寵擢爲吏二千石
是時,侍中董賢愛幸於上,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緣,傅嘉勸上因東平事以封賢
上於是定躬、寵告東平本章,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賢以聞,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賜爵關內侯
頃之,欲封賢等,上心憚嘉,乃先使皇后父孔鄉侯傅晏持詔書視丞相御史
於是嘉與御史大夫賈延上封事言:“竊見董賢等三人始賜爵,衆庶匈匈,鹹曰賢貴,其餘並蒙恩,至今流言未解
陛下仁恩於賢等不已,宜暴賢等本奏語言,延問公卿、大夫、博士、議郎,考合古今,明正其義,然後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衆心,海內引領而議
暴平其事,必有言當封者,在陛下所從;天下雖不說,咎有所分,不獨在陛下
前定陵侯淳于長初封,其事亦議
大司農谷永以長當封,衆人歸咎於永,先帝不獨蒙其譏
臣嘉、臣延材駑不稱,死有餘責
知順指不迕,可得容身須臾,所以不敢者,思報厚恩也
”上感其言,止,數月,遂下詔封賢等,因以切責公卿曰:“朕居位以來,寢疾未瘳,反逆之謀相連不絕,賊亂之臣近侍帷幄
前東平王雲與後謁祝詛朕,使侍醫伍宏等內侍案脈,幾危社稷,殆莫甚焉!昔楚有子玉得臣,晉文爲之側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謀
今雲等至有圖弒天子逆亂之謀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務聰明以銷厭未萌之故
賴宗廟之靈,侍中、駙馬都尉賢等發覺以聞,鹹伏厥辜
《書》不云乎?‘用德章厥善’
其封賢爲高安侯、南陽太守寵爲方陽侯、左曹光祿大夫躬爲宜陵侯

後數月,日食,舉直言,嘉復奏封事曰:
臣聞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國,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機
”箕子戒武王曰:“臣無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於而家,兇於而國,人用側頗闢,民用僣慝
”言如此則逆尊卑之序,亂陰陽之統,而害及王者,其國極危
國人傾仄不正,民用僣差不一,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敗也
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
自是以後,縱心恣欲,法度陵遲,至於臣弒君,子弒父
父子至親,失禮患生,何況異姓之臣?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孝文皇帝備行此道,海內蒙恩,爲漢太宗
孝宣皇帝賞罰信明,施與有節,記人之功,忽於小過,以致治平
孝元皇帝奉承大業,溫恭少欲,都內錢四十萬萬,水衡錢二十五萬萬,少府錢十八萬萬
嘗幸上林,後宮馮貴人從臨獸圈,猛獸驚出,貴人前當之,元帝嘉美其義,賜錢五萬
掖庭見親,有加賞賜,屬其人勿衆謝
示平惡偏,重失人心,賞賜節約
是時,外戚貲千萬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見錢多也
雖遭初元、永光凶年饑饉,加有西羌之變,外奉師旅,內振貧民,終無傾危之憂,以府臧內充實也
孝成皇帝時,諫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寵專愛,耽於酒色,損德傷年,其言甚切,然終不怨怒也
寵臣淳于長、張放、史育:育數貶退,家資不滿千萬;放斥逐就國;長榜死於獄
不以私愛害公義,故雖多內譏,朝廷安平,傳業陛下
陛下在國之時,好《詩》、《書》,上儉節,徵來所過道上稱誦德美,此天下所以迴心也
初即位,易帷帳,去錦繡,乘輿席緣綈繒而已
共皇寢廟比比當作,憂閔元元,惟用度不足,以義割恩,輒且止息,今始作治
而駙馬都尉董賢亦起官寺上林中,又爲賢治大第,開門鄉北闕,引王渠灌園池,使者護作,賞賜吏卒,甚於治宗廟
賢母病,長安廚給祠具,道中過者皆飲食
爲賢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賜其工,自貢獻宗廟三宮,猶不至此
賢家有賓婚及見親,諸官並共,賜及倉頭奴婢,人十萬錢
使者護視,發取市物,百賈震動,道路訁雚譁,羣臣惶惑
詔書罷菀,而以賜賢二千餘頃,均田之制從此墮壞
奢僣放縱,變亂陰陽,災異衆多,百姓訛言,持籌相驚,被髮徒跣而走,乘馬者馳,天惑其意,不能自止
或以爲籌者策失之戒也
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譏
孔子曰:“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備位,竊內悲傷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於國,不敢自惜
唯陛下慎己之所獨鄉,察衆人之所共疑
往者寵臣鄧通、韓嫣驕貴失度,逸豫無厭,小人不勝情慾,卒陷罪辜
亂國亡軀,不終其祿,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
宜深覽前世,以節賢寵,全安其命
於是上寢不說,而愈愛賢,不能自勝
會祖母傅太后薨,上因託傅太后遺詔
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賢二千戶,及賜孔鄉侯、汝昌侯、陽新侯國
嘉封還詔書,因奏封事諫上及太后曰:“臣聞爵祿土地,天之有也
《書》雲:‘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
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則衆庶不服,感動陰陽,其害疾自深
今聖體久不平,此臣嘉所內懼也
高安侯賢,佞幸之臣,陛下傾爵位以貴之,單貨財以富之,損至尊以寵之,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
財皆民力所爲,孝文皇帝欲起露臺,重百金之費,克己不作
今賢散公賦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來貴臣未嘗有此,流聞四方,皆同怨之
里諺曰:‘千人所指,無病而死
’臣常爲之寒心
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遺詔,詔丞相、御史益賢戶,賜三侯國,臣嘉竊惑
山崩地動,日食於三朝,皆陰侵陽之戒也
前賢已再封,晏、商再易邑,業緣私橫求,恩已過厚,求索自恣,不知厭足,甚傷尊尊之義,不可以示天下,爲害痛矣!臣驕侵罔,陰陽失節,氣感相動,害及身體
陛下寢疾久不平,繼嗣未立,宜思正萬事,順天人之心,以求福晁,奈何輕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傳之於無窮哉!《孝經》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
’臣謹封上詔書,不敢露見,非愛死而不自法,恐天下聞之,故不敢自劾
愚戇數犯忌諱,唯陛下省察

初,廷尉樑相與丞相長史、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雜治東平王雲獄,時冬月未盡二旬,而相心疑雲冤,獄有飾辭,奏欲傳之長安,更下公卿復治
尚書令鞫譚、僕射宗伯鳳以爲可許
天子以相等皆見上體不平,外內顧望,操持兩心,幸雲逾冬,無討賊疾惡主讎之意,制詔免相等皆爲庶人
後數月大赦,嘉奏封事薦相等明習治獄,“相計謀深沉,譚頗知雅文,鳳經明行修,聖王有計功除過,臣竊爲朝廷惜此三人
”書奏,上不能平
後二十餘日,嘉封還益董賢戶事,上乃發怒,召嘉詣尚書,責問以:“相等前坐在位不盡忠誠,外附諸侯,操持兩心,揹人臣之義,今所稱相等材美,足以相計除罪
君以道德,位在三公,以總方略一統萬類分明善惡爲職,知相等罪惡陳列,著聞天下,時輒以自劾,今又稱譽相等,云爲朝廷惜之
大臣舉錯,恣心自在,迷國罔上,近由君始,將謂遠者何!對狀
”嘉免冠謝罪
事下將軍中朝者,光祿大夫孔光、左將軍公孫祿、右將軍王安、光祿勳馬宮、光祿大夫龔勝劾嘉迷國罔上不道,請與廷尉雜治
勝獨以爲嘉備宰相,諸事並廢,咎由嘉生;嘉坐薦相等,微薄,以應迷國罔上不道,恐不可以示天下
遂可光等奏
光等請謁者召嘉詣廷尉詔獄,制曰:“票騎將軍、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郎議
”衛尉雲等五十人以爲:“如光等言可許
”議郎龔等以爲:“嘉言事前後相違,無所執守,不任宰相之職,宜奪爵士,免爲庶人
”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爲:“聖王斷獄,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銜怨而受罪
明主躬聖德,重大臣刑辟,廣延有司議,欲使海內鹹服
嘉罪名雖應法,聖王之於大臣,在輿爲下,御坐則起,疾病視之無數,死則臨吊之,廢宗廟之祭,進之以禮,退之以義,誄之以行
案嘉本以相等爲罪,罪惡雖著,大臣括髮關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國褒宗廟也
今春月寒氣錯繆,霜露數降,宜示天下以寬和
臣等不知大義,唯陛下察焉
”有詔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詔獄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藥進嘉,嘉不肯服
主簿曰:“將相不對理陳冤,相踵以爲故事,君侯宜引決
”使者危坐府門上
主簿復前進藥,嘉引藥杯以擊地,謂官屬曰:“丞相幸得備位三公,奉職負國,當伏刑都市以示萬衆
丞相豈兒女子邪,何謂咀藥而死!”嘉遂裝出,見使者再拜受詔,乘吏小車,去蓋不冠,隨使者詣廷尉
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綬,縛嘉載致都船詔獄
上聞嘉生自詣吏,大怒,使將軍以下與五二千石雜治
吏詰問嘉,嘉對曰:“案事者思得實
竊見相等前治東平王獄,不以云爲不當死,欲關公卿示重慎;置驛馬傳囚,勢不得逾冬月,誠不見其外內顧望阿附爲雲驗
復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竊爲國惜賢,不私此三人
”獄吏曰:“苟如此,則君何以爲罪猶當?有以負國,不空入獄矣
”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嘆曰:“幸得充備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以是負國,死有餘責
”吏問賢、不肖主名,嘉曰:“賢,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進;惡,高安侯董賢父子,佞邪亂朝,而不能退
罪當死,死無所恨
”嘉繫獄二十餘日,不食,歐血而死
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丁明素重嘉而憐之,上遂免明,以董賢代之,語在《賢傳》
嘉爲相三年誅,國除
死後上覽其對而思嘉言,復以孔光代嘉爲丞相,徵用何武爲御史大夫
元始四年,詔書追錄忠臣,封嘉子崇爲新甫侯,追諡嘉爲忠侯
師丹字仲公,琅邪東武人也
治《詩》,事匡衡
舉孝廉爲郎
元帝末,爲博士,免
建始中,州舉茂才,復補博士,出爲東平王太傅
丞相方進、御史大夫孔光舉丹論議深博、廉正守道,徵入爲光祿大夫、丞相司直
數月,復以光祿大夫給事中,由是爲少府、光祿勳、侍中,甚見尊重
成帝末年,立定陶王爲皇太子,以丹爲太子太傅
哀帝即位,爲左將軍,賜爵關內侯,食邑,領尚書事,遂代王莽爲大司馬,封高樂侯
月餘,徙爲大司空
上少在國,見成帝委政外家,王氏僣盛,常內邑邑
即位,多欲有所匡正
封拜丁、傅,奪王氏權
丹自以師傅居三公位,得信於上,上書言:“古者諒闇不言,聽於冢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
前大行屍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親屬,赫然皆貴寵
封舅爲陽安侯,皇后尊號未定,豫封父爲孔鄉侯
出侍中王邑、射聲校尉王邯等
詔書比下,變動政事,卒暴無漸
臣縱不能明陳大義,復曾不能牢讓爵位,相隨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過
間者郡國多地動,水出流殺人民,日月不明,王星失行,此皆舉錯失中,號令不定,法度失理,陰陽混濁之應也
臣伏惟人情無子,年雖六七十,猶博取而廣求
孝成皇帝深見天命,燭知至德,以壯年克己,立陛下爲嗣
先帝暴棄天下而陛下繼體,四海安寧,百姓不懼,此先帝聖德當合天人之功也
臣聞天威不違顏咫尺,願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觀羣下之從化
天下者,陛下之家也
肺附何患不富貴,不宜倉卒
先帝不量臣愚,以爲太傅,陛下以臣託師傅,故亡功德而備鼎足,封大國,加賜黃金,位爲三公,職在左右,不能盡忠補過,而令庶人竊議,災異數見,此臣之大罪也
臣不敢言乞骸骨歸於海濱,恐嫌於僞
誠慚負重責,義不得不盡死
”書數十上,多切直之言
初,哀帝即位,成帝母稱太皇太后,成帝趙皇后稱皇太后,而上祖母傅太后與母丁後皆在國邸,自以定陶共王爲稱
高昌侯董宏上書言:“秦莊襄王母本夏氏,而爲華陽夫人所子,及即位後,俱稱太后
宜立定陶共王后爲皇太后
”事下有司,時丹以左將軍與大司馬王莽共劾奏宏:“知皇太后尊之號,天下一統,而稱引亡秦以爲比喻,詿誤聖朝,非所宜言,大不道
”上新立,謙讓,納用莽、丹言,免宏爲庶人
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稱尊號,上於是追尊定陶共王爲共皇帝,尊傅太后爲共皇太后,丁後爲共皇后
郎中令泠褒、黃門郎段猶等復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復引定陶蕃國之名以冠大號,車馬衣服宜皆稱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職,又宜爲共皇立廟京師
”上覆下其議,有司皆以爲宜如褒、猶言
丹議獨曰:“聖王制禮取法於天地,故尊卑之禮明則人倫之序正,人倫之序正則乾坤得其位而陰陽順其節,人主與萬民俱蒙晁福
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亂也
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爲號者,母從子、妻從夫之義也
欲立官置吏,車服與太皇太后並,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義也
定陶共皇號諡已前定,義不得復改
《禮》:‘父爲士,子爲天子,祭以天子,其屍服以士服
’子亡爵父之義,尊父母也
爲人後者爲之子,故爲所後服斬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統也
孝成皇帝聖恩深遠,故爲共王立後,奉承祭祀,今共皇長爲一國太祖,萬世不毀,恩義已備
陛下既繼體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廟天地社稷之祀,義不得復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廟
今欲立廟於京師,而使臣下祭之,是無主也
又親盡當毀,空去一國太祖不墮之祀,而就無主當毀不正之禮,非所以尊厚共皇也
”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會有上書言古者以龜貝爲貨,今以錢易之,民以故貧,宜可改幣
上以問丹,丹對言可改
章下有司議,皆以爲行錢以來久,難卒變易
丹老人,忘其前語,後從公卿議
又丹使吏書奏,吏私寫其草,丁、傅子弟聞之,使人上書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書
上以問將軍中朝臣,皆對曰:“忠臣不顯諫,大臣奏事不宜漏泄,令吏民傳寫流聞四方
‘臣不密則失身’,宜下廷尉治
”事下廷尉,廷尉劾丹大不敬
事未決,給事中博士申鹹、炔欽上書言:“丹經行無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
發憤懣,奏封事,不及深思遠慮,使主簿書,漏泄之過不在丹
以此貶黜,恐不厭衆心
”尚書劾鹹、欽:“幸得以儒官選擢備腹心,上所折中定疑,知丹社稷重臣,議罪處罰,國之所慎,鹹、欽初傅經義以爲當治,事以暴列,乃覆上書妄稱譽丹,前後相違,不敬
”上貶鹹、欽秩各二等
遂策免丹曰:“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
輔善相過,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
朕既不明,委政於公,間者陰陽不調,寒暑失常,變異屢臻,山崩地震,河決泉涌,流殺人民,百姓流連,無所歸心,司空之職尤廢焉
君在位也出入三年,未聞忠言嘉謀,而反有朋黨相進不公之名
乃者以挺力田議改幣章示君,君內爲朕建可改不疑;以君之言博考朝臣,君乃希衆雷同,外以爲不便,令觀聽者歸非於朕
朕隱忍不宣,爲君受愆
朕疾夫比周之徒虛僞壞化,寢以成俗,故屢以書飭君,幾君省過求己,而反不受,退有後言
及君奏封事,傳於道路,布聞朝市,言事者以爲大臣不忠,辜陷重闢,獲虛採名,謗譏匈匈,流於四方
腹心如此,謂疏者何?殆謬於二人同心之利焉,將何以率示羣下,附親遠方?朕惟君位尊任重,慮不周密,懷諼迷國,進退違命,反覆異言,甚爲君恥之,非所以共承天地,永保國家之意
以君嘗託傅位,未忍考於理,已詔有司赦君勿治
其上大司空高樂侯印綬,罷歸

尚書令唐林上疏曰:“竊見免大司空丹策書,泰深痛切,君子作文,爲賢者諱
丹經爲世儒宗,德爲國黃耇,親傅聖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內未見其大過,事既已往,免爵大重,京師識者鹹以爲宜復丹邑爵,使奉朝請,四方所瞻仰也
惟陛下財覽衆心,有以尉復師傅之臣
”上從林言,下詔賜丹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
丹既免數月,上用朱博議,尊傅太后爲皇太太后,丁後爲帝太后,與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同尊,又爲共皇立廟京師,儀如孝元皇帝
博遷爲丞相,復與御史大夫趙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號之議,而爲丹所劾奏,免爲庶人
時天下衰粗,委政于丹
丹不深惟褒廣尊親之義而妄稱說,抑貶尊號,虧損孝道,不忠莫大焉
陛下聖仁,昭然定尊號,宏以忠孝復封高昌侯
丹惡逆暴著,雖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請免爲庶人
”奏可
丹於是廢歸鄉里者數年
平帝即位,新都侯王莽白太皇太后發掘傅太后、丁太后冢,奪其璽授,更以民葬之,定陶隳廢共皇廟
諸造議泠褒、段猶等皆徙合浦,復免高昌侯宏爲庶人
徵丹詣公車,賜爵關內侯,食故邑
數月,太皇太后詔大司徒、大司空曰:“夫褒有德,賞元功,先聖之制,百王不易之道也
故定陶太后造稱僣號,甚悖義理
關內侯師丹端誠於國,不顧患難,執忠節,據聖法,分明尊卑之制,確然有柱石之固,臨大節而不可奪,可謂社稷之臣矣
有司條奏邪臣建定稱號者已放退,而丹功賞未加,殆繆乎先賞後罰之義,非所以章有德報厥功也
其以厚丘之中鄉戶二千一百封丹爲義陽侯
”月餘薨,諡曰節侯
子業嗣,王莽敗乃絕
贊曰:何武之舉,王嘉之爭,師丹之議,考其禍福,乃效於後
當王莽之作,外內鹹服,董賢之愛,疑於親戚,武、嘉區區,以一蕢障江河,用沒其身
丹與董宏更受賞罰,哀哉!故曰“依世則廢道,違俗則危殆”,此古人所以難受爵位者也
揚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也
其先出自有周伯僑者,以支庶初食採於晉之揚,因氏焉,不知伯僑周何別也
揚在河、汾之間,周衰而揚氏或稱侯,號曰揚侯
會晉六卿爭權、韓、魏、趙興而範中行、知伯弊
當是時,逼揚侯,揚侯逃於楚巫山,因家焉
楚漢之興也,揚氏溯江上,處巴江州
而揚季官至廬江太守
漢元鼎間避仇復溯江上,處岷山之陽曰郫,有田一廛,有宅一區,世世以農桑爲業
自季至雄,五世而傳一子,故雄亡它揚於蜀
雄少而好學,不爲章句,訓詁通而已,博覽無所不見
爲人簡易佚蕩,口吃不能劇談,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靜亡爲,少耆欲,不汲汲於富貴,不慼慼於貧賤,不修廉隅以徼名當世
家產不過十金,乏無儋石之儲,晏如也
自有下度:非聖哲之書不好也;非其意,雖富貴不事也
顧嘗好辭賦
先是時,蜀有司馬相如,作賦甚弘麗溫雅,雄心壯之,每作賦,常擬之以爲式
又怪屈原文過相如,至不容,作《離騷》,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讀之未嘗不流涕也
以爲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乃作書,往往摭《離騷》文而反之,自岷山投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離騷》;又旁《離騷》作重一篇,名曰《廣騷》;又旁《惜誦》以下至《懷沙》一卷,名曰《畔牢愁》
《畔牢愁》、《廣騷》文多,不載,獨載《反離騷》,其辭曰:
有周氏之蟬嫣兮,或鼻祖於汾隅,靈宗初諜伯僑兮,流於末之揚侯
淑周楚之豐烈兮,超既離乎皇波,因江潭而氵往託兮,欽吊楚之湘累
惟天軌之不闢兮,何純潔而離紛!紛累以其淟涊兮,暗累以其繽紛
漢十世之陽朔兮,招搖紀於周正,正皇天之清則兮,度后土之方貞
圖累承彼洪族兮,又覽累之昌辭,帶鉤矩而佩衡兮,履欃槍以爲綦
素初貯厥麗服兮,何文肆而質!資娵、娃炎珍髟也兮,鬻九戎而索賴
鳳皇翔於蓬陼兮,豈駕鵝之能捷!騁驊騮以曲艱兮,驢騾連蹇而齊足
枳棘之榛榛兮,蝯蟲穴擬而不敢下,靈脩既信椒、蘭之唼佞兮,吾累忽焉而不蚤睹?
衿芰茄之綠衣兮,被夫容之朱裳,芳酷烈而莫聞兮,不如襞而幽之離房
閨中容競淖約兮,相態以麗佳,知衆嫭之嫉妒兮,何必揚累之蛾眉?
懿神龍之淵潛,俟慶雲而將舉,亡春風之被離兮,孰焉知龍之所處?愍吾累之衆芬兮,揚燁燁之芳苓,遭季夏之凝霜兮,慶夭悴而喪榮
橫江、湘以南氵往兮,雲走乎彼蒼吾,馳江潭之泛溢兮,將折衷乎重華
舒中情之煩或兮,恐重華之不累與,陵陽侯之素波兮,豈吾累之獨見許?
精瓊靡與秋菊兮,將以延夫天年;臨汩羅而自隕兮,恐日薄於西山
解扶桑之總轡兮,縱令之遂奔馳,鸞皇騰而不屬兮,豈獨飛廉與雲師!
卷薜芷與若蕙兮,臨湘淵而投之;棍申椒與菌桂兮,赴江湖而漚之
費椒稰以要神兮,又勤索彼瓊茅,違靈氛而不從兮,反湛身於江皋!
累既攀夫傅說兮,奚不信而遂行?徒恐鷤圭鳥之將鳴兮,顧先百草爲不芳!
初累棄彼虙妃兮,更思瑤臺之逸女,抨雄鴆以作媒兮,何百離而曾不一耦!乘雲蜺之旖柅兮,望崑崙以樛流,覽四荒而顧懷兮,奚必雲女彼高丘?
既亡鸞車之幽藹兮,駕八龍之委蛇?臨江瀕而掩涕兮,何有《九招》與《九歌》?夫聖哲之遭兮,固時命之所有;雖增欷以於邑兮,吾恐靈脩之不累改
昔仲尼之去魯兮,婓遲遲而周邁,終回覆於舊都兮,何必湘淵與濤瀨!混漁父之餔歠兮,潔沐浴之振衣,棄由、聃之所珍兮,庶彭咸之所遺!
孝成帝時,客有薦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陰后土,以求繼嗣,召雄待詔承明之庭
正月,從上甘泉,還奏《甘泉賦》以風
其辭曰:
惟漢十世,將郊上玄,定泰畤,雍神休,尊明號,同符三皇,錄功五帝,恤胤錫羨,拓跡開統
於是乃命羣僚,歷吉日,協靈辰,星陳而天行
詔招搖與泰陰兮,伏鉤陳使當兵,屬堪輿以壁壘兮,梢夔、鬼虡而抶獝狂
八神奔而警蹕兮,振殷轔而軍裝,蚩尤之倫帶干將而秉玉戚兮,飛蒙茸而走陸梁
齊總總撙撙,其相膠葛兮,猋駭雲訊,奮以方攘;駢羅列布,鱗以雜沓兮,柴虒參差,魚頡而鳥目行;翕赫曶霍,霧集蒙合兮,半散照爛,粲以成章
於是乘輿乃登夫鳳皇兮翳華芝,駟蒼螭兮六素虯,蠖略蕤綏,漓乎幓纚
帥爾陰閉,霅然陽開,騰清霄而軼浮景兮,夫何旟旐郅偈之旖柅也!流星旄以電燭兮,鹹翠蓋而鸞旗
敦萬騎於中營兮,方玉車之千乘
聲駍隱以陸離兮,輕先疾雷而馺遺風
陵高衍之嵱嵸兮,超紆譎之清澄
登椽欒而羾天門兮,馳閶闔而入凌兢
是時未輳夫甘泉也,乃望通天之繹繹
下陰潛以慘凜兮,上洪紛而相錯;直嶢嶢以造天兮,厥高慶而不可乎疆度
平原唐其壇曼兮,列新雉於林薄;攢並閭與茇艹舌兮,紛被麗其亡鄂
崇丘陵之駊騀兮,深溝嶔巖而爲谷;離宮般以相燭兮,封巒石關施靡乎延屬
於是大夏雲譎波詭,嶊嶉而成觀,仰撟首以高視兮,目冥眴而亡見
正瀏濫以弘惝兮,指東西之漫漫,徒回回以徨徨兮,魂固眇眇而昏亂
據軨軒而周流兮,忽車夾軋而亡垠
翠玉樹之青蔥兮,壁馬犀之瞵王扁
金人仡仡其承鍾虡兮,嵌巖巖其龍鱗,揚光曜之燎燭兮,乘景炎之炘炘,配帝居之縣圃兮,象泰壹之威神
洪臺掘其獨出兮,北極之嶟嶟,列宿乃施於上日月才經於柍桭,雷鬱律而巖突兮,電倏忽於牆藩
鬼魅不能自還兮,半長途而下顛
歷倒景而絕飛樑兮,浮蔑蠓而撇天
左欃槍右玄冥兮,前熛闕後應門;陰西海與幽都兮,涌醴汩以生川
蛟龍連蜷於東厓兮,白虎敦圉虖崑崙
覽樛流於高光兮,溶方皇於西清
前殿崔巍兮,和氏瓏玲,炕浮柱之飛榱兮,神莫莫而扶傾,閌閬閬其寥廓兮,似紫宮之崢嶸
駢交錯而曼衍兮,山妥嵈虖其相嬰
乘雲閣而上下兮,紛蒙籠以掍成
曳紅採之流離兮,颺翠氣之冤延
襲琁室與傾宮兮,若登高妙遠,肅乎臨淵
迴飆肆其碭駭兮,翍桂椒,鬱栘楊
香芬茀以窮隆兮,擊薄櫨而將榮
薌呹肸以掍根兮,聲駍隱而歷鍾,排玉戶而揚金鋪兮,發蘭惠與穹窮
惟弸彋其拂汩兮,稍暗暗而靚深
陰陽清濁穆羽相和兮,若夔、牙之調琴
般、倕棄其剞厥兮,王爾投其鉤繩
雖方徵僑與偓佺兮,猶彷彿其若夢
於是事變物化,目駭耳回,蓋天子穆然珍臺閒館璇題玉英蜎蠖濩之中,惟夫所以澄心清魂,儲精垂思,感動天地,逆釐三神者
乃搜逑索耦皋、伊之徒,冠倫魁能,函甘棠之惠,挾東征之意,相與齊乎陽靈之宮
靡薜荔而爲席兮,折瓊技以爲芳,噏清雲之流瑕兮,飲若木之露英,集虖禮神之囿,登乎頌祇之堂
建光耀之長旓兮,昭華覆之威威,攀璇璣而下視兮,行遊目乎三危,陳衆車於東坑兮,肆玉釱而下馳,漂龍淵而還九垠兮,窺地底而上回
風傱而扶轄兮,鸞鳳紛其御蕤,樑弱水之濎濴兮,躡不周之逶蛇,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壽兮,屏玉女而卻虙妃
玉女無所眺其清盧兮,虙妃曾不得施其蛾眉
方攬道德之精剛兮,侔神明與之爲資
於是欽祡宗祈
燎薰皇天,招繇泰壹
舉洪頤,樹靈旗
樵蒸昆上,配藜四施,東燭倉海,西耀流沙,北爌幽都,南煬丹崖
玄瓚角翏,秬鬯泔淡,肸向豐融,懿懿芬芬
炎感黃龍兮,熛訛碩麟,選巫咸兮叫帝閽,開天庭兮延羣神
儐暗藹兮降清壇,瑞穰穰兮委如山
於是事畢功弘,回車而歸,度三巒兮偈棠梨
天閫決兮地垠開,八荒協兮萬國諧
登長平兮雷鼓磕,天聲趣兮勇士厲,雲飛揚兮雨滂沛,於胥德兮麗萬世
亂曰:崇崇圜丘,隆隱天兮,登降峛崺,單埢坦兮
增宮山參差,駢嵯峨兮,嶺山菅嶙峋,洞亡厓兮
上天之縡,杳旭卉兮,聖皇穆穆,信厥對兮
倈祗效禋,神所依兮,徘徊招搖,靈遲兮
輝光眩耀,隆厥福兮,子子孫孫,長亡極兮
甘泉本因秦離宮,既奢泰,而武帝復增通天、高光、迎風
宮外近則洪崖、旁皇、儲胥、弩阹,遠則石關、封巒、枝鵲、露寒、棠梨、師得,遊觀屈奇瑰瑋,非木摩而不雕,牆塗而不畫,周宣所考,般庚所遷,夏卑宮室,唐、虞棌椽三等之制也
且其爲已久矣,非成帝所造,欲諫則非時,欲默則不能已,故遂推而隆之,乃上比於帝室紫宮,若曰此非人力之所爲,黨鬼神可也
又是時趙昭儀方大幸,每上甘泉,常法從,在屬車間豹尾中
故雄聊盛言車騎之衆,參麗之駕,非所以感動天地,逆釐三神
又言“屏玉女,卻慮妃”,以微戒齊肅之事
賦成,奏之,天子異焉
其三月,將祭后土,上乃帥羣臣橫大河,湊汾陰
既祭,行遊介山,回安邑,顧龍門,覽鹽池,登歷觀,陟西嶽以望八荒,跡殷、周之虛,眇然以思唐、虞之風
雄以爲,臨川羨魚不如歸而結網,還,上《河東賦》以勸
其辭曰:
伊年暮春,將瘞后土,禮靈祇,謁汾陰於東郊,因茲以勒崇垂鴻,發祥隤祉,飲若神明者,盛哉鑠乎,越不可載已!於是命羣臣,齊法服,整靈輿,乃撫翠鳳之駕,六先景之乘,掉奔星之流旃,彏天狼之威弧
張耀日之玄旄,揚左纛,被雲梢
奮電鞭,驂雷輜,鳴洪鐘,建五旗
羲和司日,顏倫奉輿,風發飆拂,神騰鬼趡;千乘霆亂,萬騎屈橋,嘻嘻旭旭,天地稠山敖
簸丘跳巒,涌渭躍涇
秦神下讋,跖魂負沴;河靈矍踢,掌華蹈衰
遂臻陰宮,穆穆肅肅,蹲蹲如也
靈祇既鄉,五位時敘,絪縕玄黃,將紹厥後
於是靈輿安步,周流容與,以覽乎介山
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於龍門,灑沈災於豁瀆兮,播九河於東瀕
登歷觀而遙望兮,聊浮游以經營
樂往昔之遺風兮,喜虞氏之所耕
瞰帝唐之嵩高兮,眽隆周之大寧
汨低迴而不能去兮,行睨陔下與彭城
穢南巢之坎坷兮,易豳岐之夷平
乘翠龍而超河兮,陟西嶽之嶢崝
雲霏霏而來迎兮,澤滲灕而下降,鬱蕭條其幽藹兮,滃泛沛以豐隆
叱風伯於南北兮,呵雨師於西東,參天地而獨立兮,廓蕩蕩其亡雙
遵逝乎歸來,以函夏之大漢兮,彼曾何足與比功?建《乾》、《坤》之貞兆兮,將悉總之以羣龍
麗鉤芒與驂蓐收兮,服玄冥及祝觸
敦衆神使式道兮,奮《六經》以攄頌
隃於穆之緝熙兮,過《清廟》之雍雍;軼五帝之遐跡兮,躡三皇之高蹤
既發軔於平盈兮,誰謂路遠而不能從?
其十二月羽獵,雄從
以爲昔在二帝、三王,宮館、臺榭、沼池、苑囿、林麓、藪澤,財足以奉郊廟、御賓客、充庖廚而已,不奪百姓膏腴谷土桑柘之地
女有餘布,男有餘粟,國家殷富,上下交足,故甘露零其庭,醴泉流其唐,鳳皇巢其樹,黃龍遊其沼,麒麟臻其囿,神爵棲其林
昔者禹任益虞而上下和,草木茂;成湯好田而天下用足;文王囿百里,民以爲尚小;齊宣王囿四十里,民以爲大;裕民之與奪民也
武帝廣開上林,南至宜春、鼎胡、御宿、昆吾,旁南山而西,至長楊、五柞,北繞黃山,瀕渭而東,周袤數百里,穿昆明池象滇河,營建章、鳳闕、神明、馺娑,漸臺、泰液象海水周流方丈、瀛洲、蓬萊
遊觀侈靡,窮妙極麗
雖頗割其三垂以贍齊民,然至羽獵、田車、戎馬、器械、儲偫、禁御所營,尚泰奢麗誇詡,非堯、舜、成湯、文王三驅之意也
又恐後世復修前好,不折中以泉臺,故聊因《校獵賦》以風,其辭曰:
或稱戲、農,豈或帝王之彌文哉?論者雲否,各亦並時而得宜,奚必同條而共貫?則泰山之封,烏得七十而有二儀?是以創業垂統者俱不見其爽,遐邇五三孰知其是非?遂作頌曰:麗哉神聖,處於玄宮,富既與地乎侔訾,貴正與天乎比崇
齊桓曾不足使扶轂,楚嚴未足以爲驂乘;陿三王之厄薜,嶠高舉而大興;歷五帝之寥郭,涉三皇之登閎;建道德以爲師,友仁義與爲朋
於是玄冬季月,天地隆烈,萬物權輿於內,徂落於外,帝將惟田於靈之囿,開北垠,受不周之制,以終始顓頊、玄冥之統
乃詔虞人典澤,東延昆鄰,西馳闛闔
儲積共偫,戍卒夾道,斬叢棘,夷野草,御自汧、渭,經營酆、鎬,章皇周流,出入日月,天與地杳
爾乃虎路三嵏以爲司馬,圍經百里而爲殿門
外則正南極海,邪界虞淵,鴻濛沆茫,碣以崇山
營合圍會,然後先置乎白楊之南,昆明靈沼之東
賁、育之倫,蒙盾負羽,杖鏌邪而羅者以萬計,其餘荷垂天之畢,張竟野之罘,靡日月之誅竿,曳彗星之飛旗
青雲爲紛,紅蜺爲繯,屬之乎崑崙之虛,渙若天星之羅,浩如濤水之波,淫淫與與,前後要遮
欃槍爲闉,明月爲候,熒惑司命,天弧發射,鮮扁陸離,駢衍佖路
徽車輕武,鴻絧緁獵,殷殷軫軫,被陵緣阪,窮冥極遠者,相與迾乎高原之上;羽騎營營,昈分殊事,繽紛往來,轠轤不絕,若光若滅者,布乎青林之下
於是天子乃以陽晁始出乎玄宮,撞鴻鍾,建九旒,六白虎,載靈輿,蚩尤並轂,蒙公先驅
立歷天之旂,曳捎星之旃,闢歷列缺,吐火施鞭
萃傱允溶,淋離廓落,戲八鎮而開關;飛廉、雲師,吸嚊潚率,鱗羅布列,攢以龍翰
秋秋蹌蹌,入西園,切神光;望平樂,徑竹林,蹂蕙圃,踐蘭唐
舉烽烈火,轡者施披,方馳千駟,校騎萬師
虓虎之陳,從橫膠輵,猋泣雷厲,驞駍駖磕,洶洶旭旭,天動地岋
羨漫半散,蕭條數千萬裏外
若夫壯士慷慨,殊鄉別趣,東西南北,聘耆奔欲
拖蒼豨,跋犀犛,蹶浮麋
斮巨狿,捕玄蝯,騰空虛,距連卷
踔夭蟜,娭澗門,莫莫紛紛,山谷爲之風飆,林叢爲之生塵
及至獲夷之徒,蹶松柏,掌疾梨;獵蒙蘢,轔輕飛;履般首,帶修蛇;鉤赤豹,摼象犀;跇巒坑,超唐陂
車騎雲會,登降暗藹,泰華爲旒,熊耳爲綴
木僕山還,漫若天外,儲與乎大溥,聊浪乎宇內
於是天清日晏
逢蒙列訾,羿氏控弦,皇車幽輵,光純天地,望舒彌轡,翼乎徐至於上蘭
移圍徙陳,浸淫蹴部,曲隊堅重,各按行伍
壁壘天旋,神抶電擊,逢之則碎,近之則破,鳥不及飛,獸不得過,軍驚師駭,刮野掃地
乃至罕車飛揚,武騎聿皇;蹈飛豹,絹嘄陽;追天寶,出一方;應駍聲,擊流光
野盡山窮,囊括其雌雄,沈沈容容,遙噱乎紭中
三軍芒然,窮冘閼與,亶觀夫票禽之紲隃,犀兕之抵觸,熊羆之挐攫,虎豹之凌遽,徒角搶題注,戚竦讋怖,魂亡魄失,觸輻關脰
妄發期中,進退履獲,創淫輪夷,丘累陵聚
於是禽殫中衰,相與集於靖冥之館,以臨珍池
灌以岐樑,溢以江河,東瞰目盡,西暢亡厓,隨珠和氏,焯爍其陂
玉石嶜崟,眩耀青熒,漢女水潛,怪物闇冥,不可殫形
玄鸞孔雀,翡翠垂榮,王雎關關,鴻雁嚶嚶,羣娭乎其中,噍噍昆鳴;鳧鷖振鷺,上下砰磕,聲若雷霆
乃使文身之技,水格鱗蟲,凌堅冰,犯嚴淵,探巖排碕,薄索蛟螭,蹈獱獺,據黿鼉,抾靈蠵
入洞穴,出蒼梧,乘巨鱗,騎京魚
浮彭蠡,目有虞,方椎夜光之流離,剖明月之珠胎,鞭洛水之虙妃,餉屈原與彭胥
於茲乎鴻生巨儒,俄軒冕,雜衣裳,修唐典,匡《雅》、《頌》,揖讓於前
昭光振耀,蠁曶如神,仁聲惠於北狄,武義動於南鄰
是以旃裘之王,胡貉之長,移珍來享,抗手稱臣
前入圍口,後陳盧山
羣公常伯楊朱、墨翟之徒喟然稱曰:“崇哉乎德,雖有唐、虞、大廈、成周之隆,何以侈茲!太古之覲東嶽,禪樑基,舍此世也,其誰與哉?”
上猶謙讓而未俞也,方將上獵三靈之流,下決醴泉之滋,發黃龍之穴,窺鳳皇之巢,臨麒麟之囿,幸神雀之林;奢雲夢,侈孟諸,非章華,是靈臺,罕徂離宮而輟觀遊,土事不飾,木功不雕,承民乎農桑,勸之以弗迨,儕男女使莫違;恐貧窮者不遍被洋溢之饒,開禁苑,散公儲,創道德之囿,弘仁惠之虞,馳弋乎神明之囿,覽觀乎羣臣之有亡;放雉菟,收罝罘,麋鹿芻蕘與百姓共之,蓋所以臻茲也
於是醇洪鬯之德,豐茂世之規,加勞三皇,勖勤五帝,不亦至乎!乃祗莊雍穆之徒,立君臣之節,崇賢聖之業,未皇苑囿之麗,遊獵之靡也,因回軫還衡,背阿房,反未央
明年,上將大誇胡人以多禽獸,秋,命右扶風發民入南山,西自褒斜,東至弘農,南驅漢中,張羅罔羆罘,捕熊羆、豪豬、虎豹、狖玃、狐菟、麋鹿,載以檻車,輸長楊射熊館
以罔爲周阹,縱禽獸其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獲,上親臨觀焉
是時,農民不得收斂
雄從至射熊館,還,上《長楊賦》,聊因筆墨之成文章,故借翰林以爲主人,子墨爲客卿以風
其辭曰:
子墨客卿問於翰林主人曰:“蓋聞聖主之養民也,仁沾而恩洽,動不爲身
今年獵長楊,先命右扶風,左太華而右褒斜,椓嶻山闢而爲弋,紆南山以爲罝,羅千乘於林莽,列萬騎于山隅,帥軍踤阹,錫戎獲胡
扼熊羆,拖豪豬,木雍槍累,以爲儲胥,此天下之窮覽極觀也
雖然,亦頗擾於農民
三旬有餘,其廑至矣,而功不圖,恐不識者,外之則以爲娛樂之遊,內之則不以爲幹豆之事,豈爲民乎哉!且人君以玄默爲神,淡泊爲德,今樂遠出以露威靈,數搖動以罷車甲,本非人主之急務也,蒙竊或焉

翰林主人曰:“籲,謂之茲邪!若客,所謂知其一未睹其二,見其外不識其內者也
僕嘗倦談,不能一二其詳,請略舉凡,而客自覽其切焉

客曰:“唯,唯

主人曰:“昔有強秦,封豕其士,窫窳其民,鑿齒之徒相與摩牙而爭之,豪俊麋沸雲擾,羣黎爲之不康
於是上帝眷顧高祖,高祖奉命,順斗極,運天關,橫巨海,票崑崙,提劍而叱之,所麾城摲邑,下將降旗,一日之戰,不可殫記
當此之勤,頭蓬不暇疏,飢不及餐,鞮鍪生蟣蝨,介冑被沾汗,以爲萬姓請命乎皇天
乃展民之所詘,振民之所乏,規億載,恢帝業,七年之間而天下密如也
“逮至聖文,隨風乘流,方垂意於至寧,躬服節儉,綈衣不敝,革鞜不穿,大夏不居,木器無文
於是後宮賤玳瑁而疏珠璣,卻翡翠之飾,除雕瑑之巧,惡麗靡而不近,斥芬芳而不御,抑止絲竹晏衍之樂,憎聞鄭、衛幼眇之聲,是以玉衡正而太階平也
“其後薰鬻作虐,東夷橫畔,羌戎睚眥,閩越相亂,遐萌爲之不安,中國蒙被其難
於是聖武勃怒,爰整其旅,乃命票、衛,汾沄沸渭,雲合電發,飆騰波流,機駭蜂軼,疾如奔星,擊如震霆,砰轒轀,破穹廬,腦沙幕,髓餘吾
遂獵乎王廷
驅橐它,燒蠡,分梨單于,磔裂屬國,夷坑谷,拔鹵莽,刊山石,蹂屍輿廝,繫累老弱,兗鋋瘢耆、金鏃淫夷者數十萬人,皆稽顙樹頷,扶服蛾伏,二十餘年矣,尚不敢惕息
夫天兵四臨,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節西征,羌僰東馳
是以遐方疏俗殊鄰絕黨之域,自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綏,莫不蹺足抗手,請獻厥珍,使海內淡然,永亡邊城之災,金革之患
“今朝廷純仁,遵道顯義,幷包書林,聖風雲靡;英華沉浮,洋溢八區,普天所覆,莫不沾濡;士有不談王道者則樵夫笑之
故意者以爲事罔隆而不殺,物靡盛而不虧,故平不肆險,安不忘危
乃時以有年出兵,整輿竦戎,振師五莋,習馬長楊,簡力狡獸,校武票禽
乃萃然登南山,瞰烏弋,西厭月出骨,東震日域
又恐後世迷於一時之事,常以此取國家之大務,淫荒田獵,陵夷而不御也,是以車不安軔,日未靡旃,從者彷彿,骫屬而還;亦所以奉太宗之烈,遵文、武之度,復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使農不輟耰,工不下機,婚姻以時,男女莫違;出愷弟,行簡易,矜劬勞,休力役;見百年,存孤弱,帥與之,同苦樂
然後陳鐘鼓之樂,鳴鞀磬之和,建碣磍之虡,拮隔鳴球,掉八列之舞;酌允鑠,餚樂胥,聽廟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歌投頌,吹合雅
其勤苦此,故真神之所勞也
方將俟元符,以禪樑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於將來,比榮乎往號,豈徒欲淫覽浮觀,馳聘粳稻之地,周流梨慄之林,蹂踐芻蕘,誇詡衆庶,盛狖玃之收,多麋鹿之獲哉!且盲不見咫尺,而離婁燭千里之隅;客徒愛胡人之獲我禽獸,曾不知我亦已獲其王侯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體乎!允非小子之所能及也
乃今日發矇,廓然已昭矣!”
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
時,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
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號曰《解嘲》
其辭曰:
客嘲揚子曰:“吾聞上世之士,人綱人紀,不生則已,生則上尊人君,下榮父母
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懷人之符,分人之祿,紆青拖紫,朱丹其轂
今子幸得遭明盛之世,處不諱之朝,與羣賢同行,歷金門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畫一奇,出一策,上說人主,下談公卿
目如耀星,舌如電光,一從一衡,論者莫當,顧而作《太玄》五千文,支葉扶疏,獨說十餘萬言,深者入黃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纖者入無倫,然而位不過侍郎,擢纔給事黃門
意者玄得毋尚白乎?何爲官之拓落也?”
揚子笑而應之曰:“客徒欲朱丹吾轂,不知一跌將赤吾之族也!往者周罔解結,羣鹿爭逸,離爲十二,合爲六七,四分五剖,併爲戰國
士無常君,國亡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貧,矯翼厲翮,恣意所存,戰士或自盛以橐,或鑿壞以遁
是故騶衍以頡亢而取世資,孟軻雖連蹇,猶爲萬乘師
“今大漢左東海,右渠搜,前番禺,後陶塗
東南一尉,西北一候
徽以糾墨,制以質鐵,散以禮樂,風以《詩》、《書》,曠以歲月,結以倚廬
天下之士,雷動雲合,魚鱗雜襲,鹹營於八區,家家自以爲稷、契,人人自以爲咎繇,戴縰垂纓而談者皆擬於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嬰與夷吾,當塗者入青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爲卿相,夕失勢則爲匹夫;譬若江湖之雀,勃解之鳥,乘雁集不爲之多,雙鳧飛不爲之少
昔三仁去而殷虛,二老歸而周熾,子胥死而吳亡,種、蠡存而粵伯,五羖入而秦喜,樂毅出而燕懼,範睢以折摺而危穰侯,蔡澤雖噤吟而笑唐舉
故當其有事也,非蕭、曹、子房、平、勃、樊、霍則不能安;當其亡事也,章句之徒相與坐而守之,亦亡所患
故世亂,則聖哲馳騖而不足;世治,則庸夫高枕而有餘
“夫上世之士,或解縛而相,或釋褐而傅;或倚夷門而笑,或橫江潭而漁;或七十說而不遇,或立談間而封侯;或枉千乘於陋巷,或擁帚彗而先驅
是以士頗得信其舌而奮其筆,窒隙蹈瑕而無所詘也
當今縣令不請士,郡守不迎師,羣卿不揖客,將相不俯眉;言奇者見疑,行殊者得闢,是以欲談者宛舌而固聲,欲行者擬足而投跡
鄉使上世之士處乎今,策非甲科,行非孝廉,舉非方正,獨可抗疏,時道是非,高得待詔,下觸聞罷,又安得青紫?
“且吾聞之,炎炎者滅,隆隆者絕;觀雷觀火,爲盈爲實,天收其聲,地藏其熱
高明之家,鬼瞰其室
攫挐者亡,默默者存;位極者宗危,自守者身全
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極;爰清爰靜,遊神之廷;惟寂惟莫,守德之宅
世異事變,人道不殊,彼我易時,未知何如
今子乃以鴟梟而笑鳳皇,執蝘蜓而嘲龜龍,不亦病乎!子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之病甚,不遭臾跗、扁鵲,悲夫!”
客曰:“然則靡《玄》無所成名乎?範、蔡以下何必《玄》哉?”
揚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脅拉髂,免於微索,翕肩蹈背,扶服入橐,激卬萬乘之主,界涇陽抵穰侯而代之,當也
蔡澤,山東之匹夫也,顉頤折頞,涕涶流沫,西揖強秦之相,扼其咽,炕其氣,附其背而奪其位,時也
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於雒陽,婁敬委輅脫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舉中國徙之長安,適也
五帝垂典,三王傳禮,百世不易,叔孫通起於枹鼓之間,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儀,得也
《甫刑》靡敝,秦法酷烈,聖漢權制,而蕭何造律,宜也
故有造蕭何律於唐、虞之世,則悖矣;有作叔孫通儀於夏、殷之時,則惑矣;有建婁敬之策於成周之世,則繆矣;有談範、蔡之說於金、張、許、史之間,則狂矣
夫蕭規曹隨,留侯畫策,陳平出奇,功若泰山,向若阺隤,唯其人之贍知哉,亦會其時之可爲也
故爲可爲於可爲之時,則從;爲不可爲於不可爲之時,則兇
夫藺先生收功於章臺,四皓採榮於南山,公孫創業於金馬,票騎發跡於祁連,司馬長卿竊訾於卓氏,東方朔割炙於細君
僕誠不能與此數公者並,故默然獨守吾《太玄》

雄以爲賦者,將以風之也,必推類而言,極麗靡之辭,閎侈巨衍,競於使人不能加也,既乃歸之於正,然覽者已過矣
往時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賦》,欲以風,帝反縹縹有陵雲之志
由是言之,賦勸而不止,明矣
又頗似俳優淳于髡、優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賢人君子詩賦之正也,於是輟不復爲
而大潭思渾天,參摹而四分之,極於八十一
旁則三摹九據,極之七百二十九贊,亦自然之道也
故觀《易》者,見其卦而名之;觀《玄》者,數其畫而定之
《玄》首四重者,非卦也,數也
其用自天元推一晝一夜陰陽數度律歷之紀,九九大運,與天終始
故《玄》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二百四十三表、七百二十九贊,分爲三卷,曰一二三,與《泰初歷》相慶,亦有顓頊之歷焉
扌筮之以三策,關之以休咎,絣之以象類,播之以人事,文之以五行,擬之以道德仁義禮知
無主無名,要合《五經》,苟非其事,文不虛生
爲其泰曼漶而不可知,故有《首》、《衝》、《錯》、《測》、《摛》、《瑩》、《數》、《文》、《掜》、《圖》、《告》十一篇,皆以解剝《玄》體,離散其文,章句尚不存焉
《玄》文多,故不著,觀之者難知,學之者難成
客有難《玄》大深,衆人之不好也,雄解之,號曰《解難》
其辭曰:
客難揚子曰:“凡著書者,爲衆人之所好也,美味期乎合口,工聲調於比耳
今吾子乃抗辭幽說,閎意眇指,獨馳聘於有亡之際,而陶冶大爐,旁薄羣生,歷覽者茲年矣,而殊不寤
亶費精神於此,而煩學者於彼,譬畫者畫於無形,弦者放於無聲,殆不可乎?”
揚子曰:“俞
若夫閎言崇議,幽微之塗,蓋難與覽者同也
昔人有觀象於天,視度於地,察法於人者,天麗且彌,地普而深,昔人之辭,乃玉乃金
彼豈好爲艱難哉?勢不得已也
獨不見夫翠虯絳螭之將登乎天,必聳身於倉梧之淵;不階浮雲,翼疾風,虛舉而上升,則不能撠膠葛,騰九閎
日月之經不千里,則不能燭六合,耀八紘;泰山之高不嶕嶢,則不能浡滃雲而散歊烝
是以宓犧氏之作《易》也,綿絡天地,經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錯其象而彖其辭,然後發天地之臧,定萬物之基
《典》、《謨》之篇,《雅》、《頌》之聲,不溫純深潤,則不足以揚鴻烈而章緝熙
蓋胥靡爲宰,寂寞爲屍;大味必淡,大音必希;大語叫叫,大道低迴
是以聲之眇者不可同於衆人之耳,形之美者不可棍於世俗之目,辭之衍者不可齊於庸人之聽
今夫弦者,高張急徽,追趨逐耆,則坐者不期而附矣;試爲之族《咸池》,揄《六莖》,發《簫韶》,詠《九成》,則莫有和也
是故鍾期死,伯牙絕弦破琴而不肯與衆鼓;獿人亡,則匠石輟斤而不敢妄斫
師曠之調鍾,俟知音者之在後也;孔子作《春秋》,幾君子之前睹也
老聃有遺言,貴知我者希,此非其操與!”
雄見諸子各以其知舛馳,大氐詆訾聖人,即爲怪迂
析辯詭辭,以撓世事,雖小辯,終破大道而或衆,使溺於所聞而不自知其非也
及太史公記六國,歷楚、漢,訖麟止,不與聖人同,是非頗謬於經
故人時有問雄者,常用法應之,撰以爲十三卷,象《論語》,號曰《法言》
《法言》文多不著,獨著其目:
天降生民,倥侗顓蒙,恣於情性,聰明不開,訓諸理
撰《學行》第一
降周迄孔,成於王道,終後誕章乖離,諸子圖微
撰《吾子》第二
事有本真,陳施於億,動不克鹹,本諸身
撰《修身》第三
芒芒天道,在昔聖考,過則失中,不及則不至,不可奸罔
撰《問道》第四
神心曶恍,經緯萬方,事系諸道德仁誼禮
撰《問神》第五
明哲煌煌,旁燭亡疆,遜於不虞,以保天命
撰《問明》第六
假言周於天地,贊於神明,幽弘橫廣,絕於邇言
撰《寡見》第七
聖人聰明淵懿,繼天測靈,冠於羣倫,經諸範
撰《五百》第八
立政鼓衆,動化天下,莫上於中和,中和之發,在於哲民情
撰《先知》第九
仲尼以來,國君、將相、卿士、名臣參差不齊,一概諸聖
撰《重黎》第十
仲尼之後,訖於漢道,德行顏、閔、股肱蕭、曹,爰及名將尊卑之條,稱述品藻
撰《淵騫》第十一
君子純終領聞,蠢迪檢押,旁開聖則
撰《君子》第十二
孝莫大於寧親,寧親莫大於寧神,寧神莫大於四表之歡心
撰《孝至》第十三
贊曰:雄之自序云爾
初,雄年四十餘,自蜀來至遊京師,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奇其文雅,召以爲門下史,薦雄待詔,歲餘,奏《羽獵賦》,除爲郎,給事黃門,與王莽、劉歆並
哀帝之初,又與董賢同官
當成、哀、平間,莽、賢皆爲三公,權傾人主,所薦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
及莽篡位,談說之士用符命稱功德獲封爵者甚衆,雄復不侯,以耆老久次轉爲大夫,恬於勢利乃如是
實好古而樂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於後世,以爲經莫大於《易》,故作《太玄》;傳莫大於《論語》,作《法言》;史篇莫善於《倉頡》,作《訓纂》;箴莫善於《虞箴》,作《州箴》;賦莫深於《離騷》,反而廣之;辭莫麗於相如,作四賦;皆斟酌其本,相與放依而馳騁雲
用心於內,不求於外,於時人皆曶之;唯劉歆及範逡敬焉,而醒潭以爲絕倫
王莽時,劉歆、甄豐皆爲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後,欲絕其原以神前事,而豐子尋、歆子棻復獻之
莽誅豐父子,投棻四裔,辭所連及,便收不請
時,雄校書天祿閣上,治獄使者來,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從閣上自投下,幾死
莽聞之曰:“雄素不與事,何故在此?”間請問其故,乃劉棻嘗從雄學作奇字,雄不知情
有詔勿問
然京師爲之語曰:“惟寂寞,自投閣;爰清靜,作符命

雄以病免,復召爲大夫
家素貧,耆酒,人希至其門
時有好事者載酒餚從遊學,而鉅鹿侯芭常從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
劉歆亦嘗觀之,謂雄曰:“空自苦!今學者有祿利,然向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
”雄笑而不應
年七十一,天鳳五年卒,侯芭爲起墳,喪之三年
時,大司空王邑、納言嚴尤聞雄死,謂桓譚曰:“子常稱揚雄書,豈能傳於後世乎?”譚曰:“必傳
顧君與譚不及見也
凡人賤近而貴遠,親見揚子云祿位容貌不能動人,故輕其書
昔老聃著虛無之言兩篇,薄仁義,非禮學,然後世好之者尚以爲過於《五經》,自漢文、景之君及司馬遷皆有是言
今診子之書文義至深,而論不詭於聖人,若使遭遇時君,更閱賢知,爲所稱善,則必度越諸子矣
”諸儒或譏以爲雄非聖人而作經,猶春秋吳楚之君僣號稱王,蓋誅絕之罪也
自雄之沒至今四十餘年,其《法言》大行,而《玄》終不顯,然篇籍具存
古之儒者,博學乎《六藝》之文
《六藝》者,王教之典籍,先聖所以明天道,正人倫,致至治之成法也
周道既衰,壞於幽、厲,禮樂征伐自諸侯出,陵夷二百餘年而孔子興,衷聖德遭季世,知言之不用而道不行,乃嘆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於是應聘諸侯,以答禮行誼
西入周,南至楚,畏匡厄陳,奸七十餘君
適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究觀古今篇籍,乃稱曰:“大哉,堯之爲君也!唯天爲大,唯堯則之
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又曰:“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吾從周
”於是敘《書》則斷《堯典》,稱樂則法《韶舞》,論《詩》則首《周南》
綴周之禮,因魯《春秋》,舉十二公行事,繩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至獲麟而止
蓋晚而好《易》,讀之韋編三絕,而爲之傳
皆因近聖之事,以立先王之教,故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仲尼既沒,七十子之徒散遊諸侯,大者爲卿相師傅,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
故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
如田子方、段幹木、吳起、禽滑氂之屬,皆受業於子夏之倫,爲王者師
是時,獨魏文侯好學
天下並爭於戰國,儒術既黜焉,然齊魯之間學者猶弗廢,至於威、宣之際,孟子、孫卿之列鹹遵夫子之業而潤色之,以學顯於當世
及至秦始皇兼天下,燔《詩》、《書》,殺術士,六學從此缺矣
陳涉之王也,魯諸儒持孔氏禮器往歸之,於是孔甲爲涉博士,卒與俱死
陳涉起匹夫,驅適戍以立號,不滿歲而滅亡,其事至微淺,然而搢紳先生負禮器往委質爲臣者何也?以秦禁其業,積怨而發憤於陳王也
及高皇帝誅項籍,引兵圍魯,魯中諸儒尚講誦習禮,絃歌之音不絕,豈非聖人遺化好學之國哉?於是諸儒始得修其經學,講習大射鄉飲之禮
叔孫通作漢禮儀,因爲奉常,諸弟子共定者,鹹爲選首,然後喟然興於學
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皇庠序之事也
孝惠、高後時,公卿皆武力功臣
孝文時頗登用,然孝文本好刑名之言
及至孝景,不任儒,竇太后又好黃、老術,故諸博士具官待問,未有進者
漢興,言《易》自淄川田生;言《書》自濟南伏生;言《詩》,於魯則申培公,於齊則轅固生,燕則韓太傅;言《禮》,則魯高堂生;言《春秋》,於齊則胡母生,於趙則董仲舒
及竇太后崩,武安君田蚡爲丞相,黜黃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學儒者以百數,而公孫弘以治《春秋》爲丞相,封侯,天下學士靡然鄉風矣
弘爲學官,悼道之鬱滯,乃請曰:“丞相、御史言:制曰‘蓋聞導民以禮,風之以樂
婚姻者,居室之大倫也
今禮廢樂崩,朕甚愍焉,故詳延天下方聞之士,鹹登諸朝
其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舉遺興禮,以爲天下先
太常議,予博士弟子,崇鄉里之化,以厲賢材焉
’謹與太常臧、博士平等議,曰:聞三代之道,鄉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
其勸善也,顯之朝廷;其懲惡也,加之刑罰
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師始,由內及外
今陛下昭至德,開大明,配天地,本人倫,勸學興禮,崇化厲賢,以風四方,太平之原也
古者政教未洽,不備其禮,請因舊官而興焉
爲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復其身
太常擇民年十八以上、儀狀端正者,補博士弟子
郡國縣官有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里、出入不悖,所聞,令、相、長、丞上屬所二千石
二千石謹察可者,常與計偕,詣太常,得受業如弟子
一歲皆輒課,能通一藝以上,補文學掌故缺;其高第可以爲郎中,太常籍奏
即有秀才異等,輒以名聞
其不事學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藝,輒罷之,而請諸能稱者
巨謹案詔書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際,通古今之誼,文章爾雅,訓辭深厚,恩施甚美
小吏淺聞,弗能究宣,亡以明布諭下
以治禮掌故以文學禮義爲官,遷留滯
請選擇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藝以上補左右內史、太行卒史,比百石以下補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邊郡一人
先用誦多者,不足,擇掌故以補中二千石屬,文學掌故補郡屬,備員
請著功令
它如律令

制曰:“可
”自此以來,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學之士矣
昭帝時舉賢良文學,增博士弟子員滿百人,宣帝末增倍之
元帝好儒,能通一經者皆復
數年,以用度不足,更爲設員千人,郡國置《五經》百石卒史
成帝末,或言孔子布衣養徒三千人,今天子太學弟子少,於是增弟子員三千人
歲餘,復如故
平帝時王莽秉政,增元士之子得受業如弟子,勿以爲員,歲課甲科四十人爲郎中,乙科二十人爲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補文學掌故云
自魯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魯橋庇子庸
子庸授江東馯臂子弓
子弓授燕周醜子家
子家授東武孫虞子乘
子乘授齊田何子裝
及秦禁學,《易》爲筮卜之書,獨不禁,故傳受者不絕也
漢興,田何以齊田徙杜陵,號杜田生,授東武王同子中、雒陽周王孫、丁寬、齊服生,皆著《易傳》數篇
同授淄川楊何,字叔元,元光中徵爲太中大夫
齊即墨城,至城陽相
廣川孟但,爲太子門大夫
魯周霸、莒衡胡、臨淄主父偃,皆以《易》至大官
要言《易》者本之田何
丁寬字子襄,樑人也
初,樑項生從田何受《易》,時寬爲項生從者,讀《易》精敏,才過項生,遂事何
學成,何謝寬
寬東歸,何謂門人曰:“《易》以東矣
”寬至雒陽,復從周王孫受古義,號《周氏傳》
景帝時,寬爲樑孝王將軍距吳、楚,號丁將軍,作《易說》三萬言,訓故舉大誼而已,今《小章句》是也
寬授同郡碭田王孫
王孫授施讎、孟喜、樑丘賀
繇是《易》有施、孟、樑丘之學
施讎字長卿,沛人也
沛與碭相近,讎爲童子,從田王孫受《易》
後讎徙長陵,田王孫爲博士,復從卒業,與孟喜、樑丘賀併爲門人
謙讓,常稱學廢,不教授
及樑丘賀爲少府,事多,乃遣子臨分將門人張禹等從讎問
讎自匿不肯見,賀固請,不得已乃授臨等
於是賀薦讎:“結髮事師數十年,賀不能及
”詔拜讎爲博士
甘露中與《五經》諸儒雜論同異於石渠閣
讎授張禹、琅邪魯伯
伯爲會稽太守,禹至丞相
禹授淮陽彭宣、沛戴崇子平
崇爲九卿,宣大司空
禹、宣皆有傳
魯伯授太山毛莫如少路、琅邪邴丹曼容,著清名
莫如至常山太守
此其知名者也
由是施家有張、彭之學
孟喜字長卿,東海蘭陵人也
父號孟卿,善爲《禮》、《春秋》,授後蒼、疏廣
世所傳《後氏禮》、《疏氏春秋》,皆出孟卿
孟卿以《禮經》多、《春秋》煩雜,及使喜從田王孫受《易》
喜好自稱譽,得《易》家候陰陽災變書,詐言師田生且死時枕喜膝,獨傳喜,諸儒以此耀之
同門樑丘賀疏通證明之,曰:“田生絕於施讎手中,時喜歸東海,安得此事?”又蜀人趙賓好小數書,後爲《易》,飾《易》文,以爲“箕子明夷,陰陽氣亡箕子;箕子者,萬物方荄茲也
”賓持論巧慧,《易》家不能難,皆曰“非古法也”
雲受孟喜,喜爲名之
後賓死,莫能持其說
喜因不肯仞,以此不見信
喜舉孝廉爲郎,曲臺署長,病免,爲丞相椽
博士缺,衆人薦喜
上聞喜改師法,遂不用喜
喜授同郡白光少子、沛翟牧子兄,皆爲博士
由是有翟、孟、白之學
樑丘賀字長翁,琅邪諸人也
以能心計,爲武騎
從太中大夫京房受《易》
房者,淄川楊何弟子也
房出爲齊郡太守,賀更事田王孫
宣帝時,聞京房爲《易》明,求其門人,得賀
賀時爲都司空令
坐事,論免爲庶人
待詔黃門數入說教侍中,以召賀
賀人說,上善之,以賀爲郎
會八月飲酎,行祠孝昭廟,先驅旄頭劍挺墮墜,首垂泥中,刃鄉乘輿車,馬驚
於是召賀筮之,有兵謀,不吉
上還,使有司侍祠
是時,霍氏外孫代郡太守任宣坐謀反誅,宣子章爲公車丞,亡在渭城界中,夜玄服入廟,居郎間,執戟立廟門,待上至,欲爲逆
發覺,伏誅
故事,上常夜入廟,其後待明而入,自此始也
賀以筮有應,由是近幸,爲太中大夫,給事中,至少府
爲人小心周密,上信重之
年老終官
傳子臨,亦入說,爲黃門郎
甘露中,奉使問諸儒於石渠
臨學精孰,專行京房法
琅邪王吉通《五經》,聞臨說,善之
時,宣帝選高材郎十人從臨講,吉乃使其子郎中駿上疏從臨受《易》
臨代五鹿充宗君孟爲少府,駿御史大夫,自有傳
充宗授平陵士孫張仲方、沛鄧彭祖子夏、齊衡鹹長賓
張爲博士,至揚州牧,光祿大夫給事中,家世傳業
彭祖,真定太傅
鹹,王莽講學大夫
由是樑丘有士孫、鄧、衡之學
京房受《易》樑人焦延壽
延壽雲嘗從孟喜問《易》
會喜死,房以爲延壽《易》即孟氏學,翟牧、白生不肯,皆曰非也
至成帝時,劉向校書,考《易》說,以爲諸《易》家說皆祖田何、楊叔元、丁將軍,大誼略同,唯京氏爲異,黨焦延壽獨得隱士之說,託之孟氏,不相與同
房以明災異得幸,爲石顯所譖誅,自有傳
房授東海殷嘉、河東姚平、河南乘弘,皆爲郎、博士
由是《易》有京氏之學
費直字長翁,東萊人也
治《易》爲郎,至單父令
長於卦筮,亡章句,徒以《彖》、《象》、《繫辭》十篇文言解說上下經
琅邪王璜平中能傳之
璜又傳古文《尚書》
高相,沛人也
治《易》與費公同時,其學亦亡章句,專說陰陽災異,自言出於丁將軍
傳至相,相授子康及蘭陵毌將永
康以明《易》爲郎,永至豫章都尉
及王莽居攝,東郡太守翟誼謀舉兵誅莽,事未發,康候知東郡有兵,私語門認,門人上書言之
後數月,翟誼兵起,莽召問,對“受師高康鸀
莽惡之,以爲惑衆,斬康
由是《易》有高氏學
高、費皆未嘗立於學官
伏生,濟南人也,故爲秦博士
孝文時,求能治《尚書》者,天下亡有,聞伏生治之,欲召
時伏生年九十餘,老不能行,於是詔太常,使掌故朝錯往受之
秦時禁《書》,伏生壁藏之,其後大兵起,流亡
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十篇,獨得二十九篇,即以教於齊、魯之間
齊學者由此頗能言《尚書》,山東大師亡不涉《尚書》以教
伏生教濟南張生及毆陽生
張生爲博士,而伏生孫以治《尚書》徵,弗能明定
是後魯周霸、雒陽賈嘉頗能言《尚書》雲
歐陽生字和伯,千乘人也
事伏生,授倪寬
寬又受業孔安國,至御史大夫,自有傳
寬有俊材,初見武帝,語經學
上曰:“吾始以《尚書》爲樸學,弗好,及聞寬說,可觀
”乃從寬問一篇
歐陽、大小夏侯氏學皆出於寬
寬授歐陽生子,世世相傳,至曾孫高子陽,爲博士
高孫地餘長賓以太子中庶子授太子,後爲博士,論石渠
元帝即位,地餘侍中,貴幸,至少府
戒其子曰:“我死,官屬即送汝財物,慎毋受
汝九卿儒者子孫,以廉潔著,可以自成
”及地餘死,少府官屬共送數百萬,其子不受
天子聞而嘉之,賜錢百萬
地餘少子政爲王莽講學大夫
由是《尚書》世有歐陽氏學
林尊字長賓,濟南人也
事歐陽高,爲博士,論石渠
後至少府、太子太傅,授平陵平當、樑陳翁生
當至丞相,自有傳
翁生信都太傅,家世傳業
由是歐陽有平、陳之學
翁生授琅邪殷崇、楚國龔勝
崇爲博士,勝右扶風,自有傳
而平當授九江朱普公文、上黨鮑宣
普爲博士,宣司隸校尉,自有傳
徒衆尤盛,知名者也
夏侯勝,其先夏侯都尉,從濟南張生受《尚書》以傳族子始昌
始昌傳勝,勝又事同郡蕳卿
蕳卿者,倪寬門人
勝傳從兄子建,建又事歐陽高
勝至長信少府,建太子太傅,自有傳
由是《尚書》有大小夏侯之學
周堪字少卿,齊人也
與孔霸俱事大夏侯勝
霸爲博士
堪譯官令,論於石渠,經爲最高,後爲太子少傅,而孔霸以太中大夫授太子
及元帝即位,堪爲光祿大夫,與蕭望之並領尚書事,爲石顯等所譖,皆免官
望之自殺,上愍之,乃擢堪爲光祿勳,語在《劉向傳》
堪授牟卿及長安許商長伯
牟卿爲博士
霸以帝師賜爵號褒成君,傳子光,亦事牟卿,至丞相,自有傳
由是大夏侯有孔、許之學
商善爲算,著《五行論歷》,四至九卿,號其門人沛唐林子高爲德行,平陵吳章偉君爲言語,重泉王吉少音爲政事,齊炔欽幼卿爲文學
王莽時,林、吉爲九卿,自表上師冢,大夫、博士,郎吏爲許氏學者,各從門人,會車數百輛,儒者榮之
欽、章皆爲博士,徒衆尤盛
章爲王莽所誅
張山拊字長賓,平陵人也
事小夏侯建,爲博士,論石渠,至少府
授同縣李尋、鄭寬中少君、山陽張無故子儒,信都秦恭延君、陳留假倉子驕
無故善修章句,爲廣陵太傅,守小夏侯說文
恭增師法至百萬言,爲城陽內史
倉以謁者論石渠,至膠東相
尋善說災異,爲騎都尉,自有傳
寬中有俊材,以博士授太子,成帝即位,賜爵關內侯,食邑八百戶,遷光祿大夫,領尚書事,甚尊重
會疾卒,谷永上疏曰:“臣聞聖王尊師傅,褒賢俊,顯有功,生則致其爵祿,死則異其禮諡
昔周公薨,成王葬以變禮,而當天心
公叔文子卒,衛侯加以美諡,著爲後法
近事,大司空朱邑、右扶風翁歸德茂夭年,孝宣皇帝愍冊厚賜,贊命之臣靡不激揚
關內侯鄭寬中有顏子之美質,包商、偃之文學,嚴然總《五經》之眇論,立師傅之顯位,入則鄉唐、虞之閎道,王法納乎聖聽,出則參冢宰之重職,功列施乎政事,退食自公,私門不開,散賜九族,田畝不益,德配周、召,忠合《羔羊》,未得登司徒,有家臣,卒然早終,尤可悼痛!臣愚以爲宜加其葬禮,賜之令諡,以章尊師褒賢顯功之德
”上吊贈寬中甚厚
由是小夏侯有鄭、張、秦、假、李氏之學
寬中授東郡趙玄,無故授沛唐尊,恭授魯馮賓
賓爲博士,尊王莽太傅,玄哀帝御史大夫,至大官,知名者也
孔氏有古文《尚書》,孔安國以今文字讀之,因以起其家逸《書》,得十餘篇,蓋《尚書》茲多於是矣
遭巫蠱,未立於學官
安國爲諫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馬遷亦從安國問故
遷書載《堯典》、《禹貢》、《洪範》、《微子》、《金滕》諸篇,多古文說
都尉朝授膠東庸生
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以明《穀樑春秋》爲博士、部刺史,又傳《左氏》
常授虢徐敖
敖爲右扶風掾,又傳《毛詩》,授王璜、平陵塗惲子真
子真授河南桑欽君長
王莽時,諸學皆立
劉歆爲國師,璜、惲等皆貴顯
世所傳《百兩篇》者,出東萊張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爲數十,又採《左氏傳》、《書敘》爲作首尾,凡百二篇
篇或數簡,文意淺陋
成帝時求其古文者,霸以能爲《百兩》徵,以中書校之,非是
霸辭受父,父有弟子尉氏樊並
時,太中大夫平當、侍御史周敞勸上存之
後樊並謀反,乃黜其書
申公,魯人也
少與楚元王交俱事齊人浮丘伯受《詩》
漢興,高祖過魯,申公以弟子從師入見於魯南宮
呂太后時,浮丘伯在長安,楚元王遣子郢與申公俱卒學
元王薨,郢嗣立爲楚王,令申公傅太子戊
戊不好學,病申公
及戊立爲王,胥靡申公
申公愧之,歸魯退居家教,終身不出門
復謝賓客,獨王命召之乃往
弟子自遠方至受業者千餘人,申公獨以《詩經》爲訓故以教,亡傳,疑者則闕弗傳
蘭陵王臧既從受《詩》,已通,事景帝爲太子少傅,免去
武帝初即位,臧乃上書宿衛,累遷,一歲至郎中令
及代趙綰亦嘗受《詩》申公,爲御史大夫
綰、臧請立明堂以朝諸侯,不能就其事,乃言師申公
於是上使使束帛加璧,安車以蒲裹輪,駕駟迎申公,弟子二人乘軺傳從
至,見上,上問治亂之事
申公時已八十餘,老,對曰:“爲治者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
”是時,上方好文辭,見申公對,默然
然已招致,即以爲太中大夫,舍魯邸,議明堂事
竇太后喜《老子》言,不說儒術,得綰、臧之過,以讓上曰:“此欲復爲新垣平也!”上因廢明堂事,下綰、臧吏,皆自殺
申公亦病免歸,數年卒
弟子爲博士十餘人,孔安國至臨淮太守,周霸膠西內史,夏寬城陽內史,碭魯賜東海太守,蘭陵繆生長沙內史,徐偃膠西中尉,鄒人闕門慶忌膠東內史,其治官民皆有廉節稱
其學官弟子行雖不備,而至於大夫、郎、掌故以百數
申公卒以《詩》、《春秋》授,而瑕丘江公盡能傳之,徒衆最盛
及魯許生、免中徐公,皆守學教授
韋賢治《詩》,事大江公及許生,又治《禮》,至丞相
傳子玄成,以淮陽中尉論石渠,後亦至丞相
玄成及兄子賞以《詩》授哀帝,至大司馬車騎將軍,自有傳
由是《魯詩》有韋氏學
王式字翁思,東平新桃人也
事免中徐公及許生
式爲昌邑王師
昭帝崩,昌邑王嗣立,以行淫亂廢,昌邑羣臣皆下獄誅,唯中尉王吉、郎中令龔遂以數諫減死論
式繫獄當死,治事使者責問曰:“師何以無諫書?”式對曰:“臣以《詩》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於忠臣孝子之篇,未嘗不爲王反覆誦之也;至於危亡失道之君,未嘗不流涕爲王深陳之也
臣以三百五篇諫,是以亡諫書
”使者以聞,亦得減死論,歸家不教授
山陽張長安幼君先事式,後東平唐長賓、沛褚少孫亦來事式,問經數篇,式謝曰:“聞之於師具是矣,自潤色之
”不肯復授
唐生、褚生應博士弟子選,詣博士,摳衣登堂,頌禮甚嚴,試誦說,有法,疑者丘蓋不言
諸博士驚問:“何師?”對曰:“事式
”皆素聞其賢,共薦式
詔除下爲博士
式徵來,衣博士衣而不冠,曰:“刑餘之人,何宜復充禮官?”既至,止舍中,會諸大夫、博士,共持酒肉勞式,皆注意高仰之,博士江公世爲《魯詩》宗,至江公著《孝經說》,心嫉式,謂歌吹諸生曰:“歌《驪駒》
”式曰:“聞之於師:客歌《驪駒》,主人歌《客毋庸歸》
今日諸君爲主人,日尚早,未可也
”江翁曰:“經何以言之?”式曰:“在《曲禮》
”江翁曰:“何狗曲也!”式恥之,陽醉逷地
式客罷,讓諸生曰:“我本不欲來,諸生強勸我,竟爲豎子所辱!”遂謝病免歸,終於家
張生、唐生、褚生皆爲博士
張生論石渠,至淮陽中尉
唐生楚太傅
由是《魯詩》有張、唐、褚氏之學
張生兄子游卿爲諫大夫,以《詩》授元帝
其門人琅邪王扶爲泗水中尉,授陳留許晏爲博士
由是張家有許氏學
初,薛廣德亦事王式,以博士論石渠,授龔舍
廣德至御史大夫,舍泰山太守,皆有傳
轅固,齊人也
以治《詩》孝景時爲博士,與黃生爭論於上前
黃生曰:“湯、武非受命,乃殺也
”固曰:“不然
夫桀、紂荒亂,天下之心皆歸湯、武,湯、武因天下之心而誅桀、紂,桀、紂之民弗爲使而歸湯、武,湯、武不得已而立
非受命爲何?”黃生曰:“‘冠雖敝必加於首,履雖新必貫於足
’何者?上下之分也
今桀、紂雖失道,然君上也;湯、武雖聖,臣下也
夫主有失行,臣不正言匡過以尊天子,反因過而誅之,代立南面,非殺而何?”固曰:“必若雲,是高皇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於是上曰:“食肉毋食馬肝,未爲不知味也;言學者毋言湯、武受命,不爲愚
”遂罷
竇太后好《老子》書,召問固
固曰:“此家人言矣
”太后怒曰:“安得司空城旦書乎!”乃使固人圈擊彘
上知太后怒,而固直言無罪,乃假固利兵
下,固刺彘正中其心,彘應手而倒
太后默然,亡以復罪
後上以固廉直,拜爲清河太傅,疾免
武帝初即位,復以賢良徵
諸儒多嫉毀曰固老,罷歸之
時,固已九十餘矣
公孫弘亦徵,仄目而事固
固曰:“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諸齊以《詩》顯貴,皆固之弟子也
昌邑太傅夏候始昌最明,自有傳
後蒼字近君,東海郯人也
事夏侯始昌
始昌通《五經》,蒼亦通《詩》、《禮》,爲博士,至少府,授翼奉、蕭望之、匡衡
奉爲諫大夫,望之前將軍,衡丞相,皆有傳
衡授琅邪師丹、伏理斿君、潁川滿昌君都
君都爲詹事,理高密太傅,家世傳業
丹大司空,自有傳
由是《齊詩》有翼、匡、師、伏之學
滿昌授九江張邯、琅邪皮容、皆至大官,徒衆尤盛
韓嬰,燕人也
孝文時爲博士,景帝時至常山太傅
嬰推詩人之意,而作內、外《傳》數萬言,其語頗與齊、魯間殊,然歸一也
淮南賁生受之
燕、趙間言《詩》者由韓生
韓生亦以《易》授人,推《易》意而爲之傳
燕、趙間好《詩》,故其《易》微,唯韓氏自傳之
武帝時,嬰嘗與董仲舒論於上前,其人精悍,處事分明,仲舒不能難也
後其孫商爲博士
孝宣時,涿郡韓生其後也,以《易》徵,待詔殿中,曰:“所受《易》即先太傅所傳也
嘗受《韓詩》,不如韓氏《易》深,太傅故專傳之
”司隸校尉蓋寬饒本受《易》於孟喜,見涿韓生說《易》而好之,即更從受焉嘒
趙子,河內人也
事燕韓生,授同郡蔡誼
誼至丞相,自有傳
誼授同郡食子公與王吉
吉爲昌邑王中尉,自有傳
食生爲博士,授泰山慄豐
吉授淄川長孫順
順爲博士,豐部刺史
由是《韓詩》有王、食、長孫之學
豐授山陽張就,順授東海發福,皆至大官,徒衆尤盛
毛公,趙人也
治《濰》,爲河間獻王博士,授同國貫長卿
長卿授解延年
延年爲阿武令,授徐敖
敖授九江陳俠,爲王莽講學大夫
由是言《毛詩》者,本之徐敖
漢興,魯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而魯徐生善爲頌
孝文時,徐生以頌爲禮官大夫,傳子至孫延、襄
襄,其資性善爲頌,不能通經;延頗能,未善也
襄亦以頌爲大夫,至廣陵內史
延及徐氏弟子公戶滿意、桓生、單資皆爲禮官大夫
而瑕丘蕭奮以《禮》至淮陽太守
諸言《禮》爲頌者由徐氏
孟卿,東海人也
事蕭奮,以授後倉、魯閭丘卿
倉說《禮》數萬言,號曰《後氏曲臺記》,授沛聞人通漢子方、樑戴德延君、戴聖次君、沛慶普孝公
孝公爲東平太傅
德號大戴,爲信都太傅;聖號小戴,以博士論石渠,至九江太守
由是《禮》有大戴、小戴、慶氏之學
通漢以太子舍人論石渠,至中山中尉
普授魯夏侯敬,又傳族子鹹,爲豫章太守
大戴授琅邪徐良斿卿,爲博士、州牧、郡守,家世傳業
小戴授樑人橋仁季卿、楊榮子孫
仁爲大鴻臚,家世傳業,榮琅邪太守
由是大戴有徐氏,小戴有橋、楊氏之學
胡母生字子都,齊人也
治《公羊春秋》,爲景帝博士
與董仲舒同業,仲舒著書稱其德
年老,歸教於齊,齊之言《春秋》者宗事之,公孫弘亦頗受焉
而董生爲江都相,自有傳
弟子遂之者,蘭陵褚大、東平贏公、廣川段仲、溫呂步舒
大至樑相,步舒丞相長史,唯贏公守學不失師法,爲昭帝諫大夫,授東海孟卿、魯眭孟
孟爲符節令,坐說災異誅,自有傳
嚴彭祖字公子,東海下邳人也
與顏安樂俱事眭孟
孟弟子百餘人,唯彭祖、安樂爲明,質問疑誼,各持所見
孟曰:“《春秋》之意,在二子矣!”孟死,彭祖、安樂各顓門教授
由是《公羊春秋》有顏、嚴之學
彭祖爲宣帝博士,至河南郡太守
以高第入爲左馮翊,遷太子太傅,廉直不事權貴
或說曰:“天時不勝人事,君以不修小禮曲意,亡貴人左右之助,經誼雖高,不至宰相
願少自勉強!”彭祖曰:“凡通經術,固當修行先王之道,何可委曲從俗,苟求富貴乎!”彭祖竟以太傅官終
援琅邪王中,爲元帝少府,家世傳業
中授同郡公孫文、東門雲
云爲荊州刺史,文東平太傅,徒衆尤盛
雲坐爲江賊拜辱命,下獄誅
顏安樂字公孫,魯國薛人,眭孟姊子也
家貧,爲學精力,官至齊郡太守丞,後爲仇家所殺
安樂授淮陽泠豐次君、淄川任公
公爲少府,豐淄川太守
由是顏家有泠、任之學
始貢禹事嬴公,成於眭孟,至御史大夫,疏廣事孟卿,至太子太傅,皆自有傳
廣授琅邪管路,路爲御史中丞
禹授潁川堂溪惠,惠授泰山冥都,都爲丞相史
都與路又事顏安樂,故顏氏復有管、冥之學
路授孫寶,爲大司農,自有傳
豐授馬宮、琅邪左鹹
鹹爲郡守九卿,徒衆尤盛
宮至大司徒,自有傳
瑕丘江公,受《穀樑春秋》及《詩》於魯申公,傳子至孫爲博士
武帝時,江公與董仲舒並
仲舒通《五經》,能持論,善屬文
江公吶於口,上使與仲舒議,不如仲舒
而丞相公孫弘本爲《公羊》學,比輯其議,卒用董生
於是上因尊《公羊》家,詔太子受《公羊春秋》,由是《公羊》大興
太子既通,復私問《穀樑》而善之
其後浸微,唯魯榮廣王孫、皓星公二人受焉
廣盡能傳其《詩》、《春秋》,高材捷敏,與《公羊》大師眭孟等論,數困之,故好學者頗覆受《穀樑》
沛蔡千秋少君、樑周慶幼君、丁姓子孫皆從廣受
千秋又事皓星公,爲學最篤
宣帝即位,聞衛太子好《穀樑春秋》,以問丞相韋賢、長信少府夏侯勝及侍中樂陵侯史高,皆魯人也,言穀樑子本魯學,公羊氏乃齊學也,宜興《穀樑》
時千秋爲郎,召見,與《公羊》家並說,上善《穀樑》說,擢千秋爲諫大夫給事中,後有過,左遷平陵令
復求能爲《穀樑》者,莫及千秋
上愍其學且絕,乃以千秋爲郎中戶將,選郎十人從受
汝南尹更始翁君本自事千秋,能說矣,會千秋病死,徵江公孫爲博士
劉向以故諫大夫通達待詔,受《穀樑》,欲令助之
江博士復死,乃徵周慶、丁姓待詔保宮,使卒授十人
自元康中始講,至甘露元年,積十餘歲,皆明習
乃召《五經》名儒太子太傅蕭望之等大議殿中,平《公羊》、《穀樑》同異,各以經處是非
時,《公羊》博士嚴彭祖、侍郎申輓、伊推、宋顯,《穀樑》議郎尹更始、待詔劉向、周慶、丁姓並論
《公羊》家多不見從,願請內侍郎許廣,使者亦並內《穀樑》家中郎王亥,各五人,議三十餘事
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經誼對,多從《穀樑》
由是《穀樑》之學大盛
慶、姓皆爲博士
姓至中山太傅,授楚申章昌曼君,爲博士,至長沙太傅,徒衆尤盛
尹更始爲諫大夫、長樂戶將,又受《左氏傳》,取其變理合者以爲章句,傳子鹹及翟方進、琅邪房風
鹹至大司農,方進丞相,自有傳
房鳳字子元,不其人也
以射策乙科爲太史掌故
太常舉方正,爲縣令都尉,失官
大司馬票騎將軍王根奏除補長史,薦鳳明經通達,擢爲光祿大夫,遷五官中郎將
時,光祿勳王龔以外屬內卿,與奉車都尉劉歆共校書,三人皆侍中
歆白《左氏春秋》可立,哀帝納之,以問諸儒,皆不對
歆於是數見丞相孔光,爲言《左氏》以求助,光卒不肯
唯鳳、龔許歆,遂共移書責讓太常博士,語在《歆傳》
大司空師丹奏歆非毀先帝所立,上於是出龔等補吏:龔爲弘農;歆河內;鳳九江太守,至青州牧
始,江博士授胡常,常授樑蕭秉君房,王莽時爲講學大夫
由是《穀樑春秋》有尹、胡、申章、房氏之學
漢興,北平侯張蒼及樑大傅賈誼、京兆尹張敞、太中大夫劉公子皆修《春秋左氏傳》
誼爲《左氏傳》訓故,授趙人貫公,爲河間獻王博士,子長卿爲蕩陰令,授清河張禹長子
禹與蕭望之同時爲御史,數爲望之言《左氏》,望之善之,上書數以稱說
後望之爲太子太傅,薦禹於宣帝,徵禹待詔,未及問,會疾死
授尹更始,更始傳子鹹及翟方進、胡常
常授黎陽賈護季君,哀帝時待詔爲郎,授蒼梧陳欽子佚,以《左氏》授王莽,至將軍
而劉歆從尹鹹及翟方進受
由是言《左氏》者本之賈護、劉歆
贊曰:自武帝立《五經》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策,勸以官祿,訖於元始,百有餘年,傳業者浸盛,支葉蕃滋,一經說至百餘萬言,大師衆至千餘人,蓋祿利之路然也
初,《書》唯有歐陽,《禮》後,《易》楊,《春秋》公羊而已
至孝宣世,復立《大小夏侯尚書》,《大小戴禮》,《施》、《孟》、《樑丘易》,《穀樑春秋》
至元帝世,復立《京氏易》,平帝時,又立《左氏春秋》、《毛詩》、逸《禮》、古文《尚書》,所以罔羅遺失,兼而存之,是在其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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