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
〔汉〕 32 - 92 年
东汉扶风安陵人,字孟坚。班彪子。博学能文,续父所著《史记后传》未竟之业,被诬私修国史,下狱。弟班超上书力辩,乃获释。明帝重其学,除兰台令史,迁为郎,典校秘书,奉诏续成其父书。潜心二十余年,至章帝建初中修成《汉书》,当世重之。迁玄武司马,撰《白虎通德论》。和帝永元元年,随窦宪征匈奴,为中护军。宪败,受牵连,死狱中。善辞赋,有《两都赋》、《幽通赋》、《典引》等。后人辑有《班兰台集》。
谷永字子云,长安人也
父吉,为卫司马,使送郅支单于侍子,为郅支所杀,语在《陈汤传》
永少为长安小史,后博学经书
建昭中,御史大夫繁延寿闻其有茂材,除补属,举为太常丞,数上疏言得失
建始三年冬,日食、地震同日俱发,诏举方正直言极谏之士,太常阳城侯刘庆忌举永待诏公车
对曰:
陛下秉至圣之纯德,惧天地之戒异,饬身修政,纳问公卿,又下明诏,帅举直言,燕见绎,以求咎愆,使臣等得造明朝,承圣问
臣材朽学浅,不通政事
窃闻明王即位,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则庶征序于下,日月理于上;如人君淫溺后宫,船乐游田,五事失于躬,大中之道不立,则咎征降而六极至
凡灾异之发,各象过失,以类告人
乃十二月朔戊申,日食婺女之分,地震萧墙之内,二者同日俱发,以丁宁陛下,厥咎不远,宜厚求诸身
意岂陛下志在闺门,未恤政事,不慎举错,娄失中与?内宠大盛,女不遵道,嫉妨专上,妨继嗣与?古之王者废五事之中,失夫妇之纪,妻妾得意,谒行于内,势行于外,至覆倾国家,或乱阴阳
昔褒姒用国,宗周以丧;阎妻骄扇,日以不臧
此其效也
经曰:“皇极,皇建其有极
”传曰:“皇之不极,是谓不建,时则有日月乱行

陛下践至尊之祚为天下主,奉帝王之职以统群生,方内之治乱,在陛下所执
诚留意于正身,勉强于力行,损燕私之闲以劳天下,放去淫溺之乐,罢归倡优之笑,绝却不享之义,慎节游田之虞,起居有常,循礼而动,躬亲政事,致行无倦,安服若性
经曰:“继自今嗣王,其毋淫于酒,毋逸于游田,惟正之共
”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
夫妻之际,王事纲纪,安危之机,圣王所致慎也
昔舜饬正二女,以崇至德;楚庄忍绝丹姬,以成伯功;幽王惑于褒姒,周德降亡;鲁桓胁于齐女,社稷以倾
诚修后宫之政,明尊卑之序,贵者不得嫉妨专庞,以绝骄嫚之端,抑褒、阎之乱,贱者咸得秩进,各得厥职,以广继嗣之统,息《白华》之怨,后宫亲属,饶之以财,勿与政事,以远皇父之类,损妻党之权,未有闺门治而天下乱者也
治远自近始,习善在左右
昔龙管纳言,而帝命惟允;四辅既备,成王靡有过事
诚敕正左右齐栗之臣,戴金貂之饰、执常伯之职者,皆使学先王之道,知君臣之义,济济谨孚,无敖戏骄恣之地,则左右肃艾,群僚仰法,化流四方
经曰:“亦惟先正克左右
”未有左右正而百官枉者也
治天下者尊贤考功则治,简贤违功则乱
诚审思治人之术,欢乐得贤之福,论材选士,必试于职,明度量以程能,考功实以定德,无用比周之虚誉,毋听浸润之谮诉,则抱功修职之吏无蔽伤之忧,比周邪伪之徒不得即工,小人日销,俊艾日隆
经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
”又曰:“九德咸事,俊艾在官
”未有功赏得于前众贤布于官而不治者也
尧遭洪水之灾,天下分绝为十二州,制远之道微而无乖畔之难者,德厚恩深,无怨于下也
秦居平土,一夫大呼而海内崩析者,刑罚深酷,吏行残贼也
夫违天害德,为上取怨于下,莫甚乎残贼之吏
诚放退残贼酷暴之吏锢废勿用,益选温良上德之士以亲万胜,平刑释冤以理民命,务省繇役,毋夺民时,薄收赋税,毋殚民财,使天下黎元咸安家乐业,不苦逾时之役,不患苛暴之政,不疾酷烈之吏,虽有唐尧之大灾,民无离上之心
经曰:“怀保小人,惠于鳏寡
”未有德厚吏良而民畔者也
臣闻灾异,皇天所以谴告人君过失,犹严父之明诫
畏惧敬改,则祸销福降;忽然简易,则咎罚不除
经曰:“飨用五福,畏用六极
”传曰:“六沴作见,若不共御,六罚既侵,六极其下
”今三年之间,灾异锋起,小大毕具,所行不享上帝,上帝不豫,炳然甚著
不求之身,无所改正,疏举广谋,又不用其言,是循不享之迹,无谢过之实也,天责愈深
此五者,王事之纲纪
南面之急务,唯陛下留神
对奏,天子异焉,特召见永
其夏,皆令诸方正对策,语在《杜钦传》
永对毕,因曰:“臣前幸得条对灾异之效,祸乱所极,言关于圣聪
书陈于前,陛下委弃不纳,而更使方正对策,背可惧之大异,问不急之常论,废承天之至言,角无用之虚文,欲末杀灾异,满谰诬天,是故皇天勃然发怒,甲己之间暴风三溱,拔树折木,此天至明不可欺之效也
”上特复问永,永对曰:“日食、地震,皇后、贵妾专宠所致
”语在《五行志》
是时,上初即位,谦让委政元舅大将军王凤,议者多归咎焉
永知凤方见柄用,阴欲自托,乃复曰:
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北无薰粥冒顿之患,南无赵佗、吕嘉之难,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
诸侯大者乃食数县,汉吏制其权柄,不得有为,亡吴、楚、燕、梁之势
百官盘互,亲疏相错,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属属,小心畏忌,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
三者无毛发之辜,不可归咎诸舅
及欲以政事过差丞相父子、中尚书宦官,槛塞大异,皆瞽说欺天者也
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忽天地之明戒,听暗昧之瞽说,归咎乎无辜,倚异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
陛下即位,委任遵旧,未有过政
元年正月,白气较然起乎东方,至其四月,黄浊四塞,覆冒京师,申以大水,著以震蚀
各有占应,相为表里,百官庶事无所归倚,陛下独不怪与?白气起东方,贱人将兴之表也;黄浊冒京师,王道微绝之应也
夫贱人当起而京师道微,二者已丑
陛下诚深察愚臣之言,致惧天地之异,长思宗庙之计,改往反过,抗湛溺之意,解偏驳之爱,奋乾刚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犹尚未足也,急复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字,毋论年齿
推法言之,陛下得继嗣于微贱之间,乃反为福
得继嗣而已,母非有贱也
后宫女吏使令有直意者,广求于微贱之间,以遇天所开右,慰释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
陛下则不深察愚臣之言,忽于天地之戒,咎根不除,水雨之灾,山石之异,将发不久;发则灾异已极,天变成形,臣虽欲捐身关策,不及事已
疏贱之臣,至敢直陈天意,斥讥帷幄之私,欲间离贵后、盛妾,自知忤心逆耳,必不免于汤镬之诛
此天保右汉家,使臣敢直言也
三上封事,然后得召;待诏一旬,然后得见
夫由疏贱纳至忠,甚苦;由至尊闻天意,甚难
语不可露,愿具书所言,因待中奏陛下,以示腹心大臣
腹心大臣以为非天意,臣当伏妄言之诛;即以为诚天意也,奈何忘国家大本,背天意而从欲!唯陛下省察熟念,厚为宗庙计
时,对者数十人,永与杜钦为上第焉
上皆以其书示后宫
后上尝赐许皇后书,采永言以责之,语在《外戚传》
永既阴为大将军凤说矣,能实最高,由是擢为光禄大夫
永奏书谢凤曰:“永斗筲之材,质薄学朽,无一日之雅,左右之介,将军说其狂言,擢之皂衣之吏,厕之争臣之末,不听浸润之谮,不食肤受之诉,虽齐桓、晋文用士笃密,察父哲兄覆育子弟,诚无以加!昔豫子吞炭坏形以奉见异,齐客陨首公门以报恩施,知氏、孟尝犹有死士,何况将军之门!”凤遂厚之
数年,出为安定太守
时,上诸舅皆修经书,任政事
平阿侯谭年次当继大将军凤辅政,尤与永善
阳朔中,凤薨
凤病困,荐从弟御史大夫音以自代
上从之,以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而平阿侯谭位特进,领城门兵
永闻之,与谭书曰:“君侯躬周、召之德,执管、晏之操,敬贤下士,乐善不倦,宜在上将久矣,以大将军在,故抑郁于家,不得舒愤
今大将军不幸蚤薨,累亲疏,序材能,宜在君侯
拜吏之日,京师士大夫怅然失望
此皆永等愚劣,不能褒扬万分
属闻以特进领城门兵,是则车骑将军秉政雍容于内,而至戚贤舅执管籥于外也
愚窃不为君侯喜
宜深辞职,自陈浅薄不足以固城门之守,收太伯之让,保谦谦之路,阖门高枕,为知者首
愿君侯与博览者参之,小子为君侯安此
”谭得其书大感,遂辞让不受领城门职
由是谭、音相与不平
永远为郡吏,恐为音所危,病满三月免
音奏请永补营军司马,永数谢罪自陈,得转为长史
音用从舅越亲辅政,威权损于凤时,永复说音曰:“将军覆上将之位,食豪腴之都,任周、召之职,拥天下之枢,可谓富贵之极,人臣无二,天下之责四面至矣,将何以居之?宜夙夜孳孳,执伊尹之强德,以守职匡上,诛恶不避亲爱,举善不避仇雠,以章至公,立信四方
笃行三者,乃可以长堪重任,久享盛宠
太白出西方六十日,法当参天,今已过期,尚在桑榆之间,质弱而行迟,形小而光微
荧惑角怒明大,逆行守尾
其逆,常也;守尾,变也
意岂将军忘湛渐之义,委曲从顺,所执不强,不广用士,尚有好恶之忌,荡荡之德未纯,方与将相大臣乖离之萌也?何故始袭司马之号,俄而金火并有此变?上天至明,不虚见异,唯将军畏之慎之,深思其故,改求其路,以享天意
”音犹不平,荐永为护菀使者
音薨,成都侯商代为大司马卫将军,永乃迁为凉州刺史
奏事京师讫,当之部,时有黑龙见东莱,上使尚书问永,受所欲言
永对曰:
臣闻王天下有国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闻;如使危亡之言辄上闻,则商、周不易姓而迭兴,三正不变改而更用
夏、商之将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恶日广而不自知,大命倾而不寤
《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
”陛下诚垂宽明之听,无忌讳之诛,使刍荛之臣得尽所闻于前,不惧于后患,直言之路开,则四方众贤不远千里,辐凑陈忠,群臣之上愿,社稷之长福也
汉家行夏正,夏正色黑,黑龙,同姓之象也
龙阳德,由小之大,故为王者瑞应
未知同姓有见本朝元继嗣之庆,多危殆之隙,欲因扰乱举兵而起者邪?将动心冀为后者,残贼不仁,若广陵、昌邑之类?臣愚不能处也
元年九月黑龙见,其晦,日有食之
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陨,乙酉,日有食之
六月之间,大异四发,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乱,未尝有也
臣闻三代所以陨社稷丧宗庙者,皆由妇人与群恶没湎于酒
《书》曰:“乃用妇人之言,自绝于天”;“四方之逋逃多罪,是宗是长,是信是使”
《诗》云:“燎之方阳,宁或灭之?赫赫宗周,褒姒之!”《易》曰:“濡其首,有孚失是
”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养生泰奢,奉终泰厚也
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请略陈其效
《易》曰:“在中馈,无攸遂”,言妇人不得与事也
《诗》曰:“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
建始、河平之际,许、班之贵,顷动前朝,熏灼四方,赏赐无量,空虚内臧,女宠至极,不可上矣;今之后起,天所不飨,什倍于前
废先帝法度,听用其言,官秩不当,纵释王诛,骄其亲属,假之威权,从横乱政,刺举之吏,莫敢奉宪
又以掖庭狱大为乱阱,榜棰于炮格,绝灭人命,主为赵、李报德复怨,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系无辜,掠立迫恐,至为人起责,分利受谢
生入死出者,不可胜数
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绝,然后天绝之
陛下弃万乘之至贵,乐家人之贱事,厌高美之尊号,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轻无义小人以为私客,数离深宫之固,挺身晨夜,与群小相随,乌集杂会,饮醉吏民之家,乱服共坐,流面媟嫚,混淆无别,闵免遁乐,昼夜在路
典门户奉宿卫之臣执干戈而守空宫,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积数年矣
王者以民为基,民以财为本,财竭则下畔,下畔则下亡
是以明王爱养基本,不敢穷极,使民如承大祭
今陛下轻夺民财,不爱民力,听邪臣之计,去高敞初陵,捐十年功绪,改作昌陵,反天地之性,因下为高,积土为山,发徒起邑,并治宫馆,大兴繇役,重增赋敛,征发如雨,役百乾溪,费疑骊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后反故
又广盱营表,发人冢墓,断截骸骨,暴扬尸柩,百姓财竭力尽,愁恨感天,灾异屡降,饥馑仍臻
流散冗食,餧死于道,以百万数
公家无一年之畜,百姓无旬日之储,上下俱匮,无以相救
《诗》云:“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
”愿陛下追观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镜考己行
有不合者,臣当伏妄言之诛
汉兴九世,百九十余载,继体之主七,皆承天顺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兴,或以治安
至于陛下,独违道纵欲,轻身妄行,当盛壮之隆,无继嗣之福,有危亡之忧,积失君道,不合天意,亦已多矣
为人后嗣,守人功业,如此,岂不负哉!方今社稷宗庙祸福安危之机在于陛下,陛下诚肯发明圣之德,昭然远寤,畏此上天之威怒,深惧危亡之征兆,荡涤邪辟之恶志,厉精致政,专心反道,绝群小之私客,免不正之诏除,悉罢北宫私奴车马媠出之具,克己复礼,毋二微行出饮之过,以防迫切之祸,深惟日食再既之意,抑损椒房玉堂之盛宠,毋听后宫之请谒,除掖庭之乱狱,出炮格之陷阱,诛戮邪佞之臣及左右执左道以事上者以塞天下之望,且寝初陵之作,止诸缮治宫室,阙更减赋,尽休力役,存恤振救困乏之人以弭远方,厉崇忠直,放退残贼,无使素餐之吏久尸厚禄,以次贯行,固执无违,夙夜孳孳,屡省无怠,旧愆毕改,新德既章,纤介之邪不复载心,则赫赫大异庶几可销,天命去就庶几可复,社稷宗庙庶几可保
唯陛下留神反复,熟省臣言
臣幸得备边部之吏,不知本朝失得,瞽言触忌讳,罪当万死
成帝性宽而好文辞,又久无继嗣,数为微行,多近幸小臣,赵、李从微贱专宠,皆皇太后与诸舅夙夜所常忧
至亲难数言,故推永等使因天变而切谏,劝上纳用之
永自知有内应,展意无所依违,每言事辄见答礼
至上此对,上大怒
卫将军商密擿永令发去
上使侍御史收永,敕过交道厩者勿追,御史不及永,还,上意亦解,自悔
明年,征永为太中大夫,迁光禄大夫给事中
元延元年,为此地太守
时,灾异尤数,永当之官,上使卫尉淳于长受永所欲言
永对曰:
臣永幸得以愚朽之材为太中大夫,备拾遗之臣,从朝者之后,进不能尽思纳忠辅宣圣德,退无被坚执锐讨不义之功,猥蒙厚恩,仍迁至北地太过
绝命陨首,身膏野草,不足以报塞万分
陛下圣德宽仁,不遗易忘之臣,垂周文之听,下及刍荛之愚,有诏使卫尉受臣永所欲言
臣闻事君之义,有言责者尽其忠,有官守者修其职
臣永幸得免于言责之辜,有官守之任,当毕力遵职,养绥百姓而已,不宜复关得失之辞
忠臣之于上,志在过厚,是故远不违君,死不忘国
昔史鱼既没,余忠未讫,委柩后寝,以尸达诚;汲黯身外思内,发愤舒忧,遗言李息
经曰:“虽尔身在外,乃心无不在王室
”臣永幸得给事中出入三年,虽执干戈守边垂,思慕之心常存于省闼,是以敢越郡吏之职,陈累年之忧
臣闻天生蒸民,不能相治,为立王者以统理之,方制海内非为天子,列土封疆非为诸侯,皆以为民也
垂三统,列三正,去无道,开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王者躬行道德,承顺天地,博爱仁怒,恩及行苇,籍税取民不过常法,宫室车服不逾制度,事节财足,黎庶和睦,则卦气理效,五征时序,百姓寿考,庶草蕃滋,符瑞并降,以昭保右
失道妄行,逆天暴物,穷奢极欲,湛湎荒淫,妇言是从,诛逐仁贤,离逖骨肉,群小用事,峻刑重赋,百姓愁怨,则卦气悖乱,咎征著邮,上天震怒,灾异屡降,日月薄食,五星失行,山崩川溃,水泉踊出,妖孽并见,茀星耀光,饥馑荐臻,百姓短折,万物夭伤
终不改寤,恶洽变备,不复谴告,更命有德
《诗》云:“乃眷四顾,此惟予宅

夫去恶夺弱,迁命贤圣,天地之常经,百王之所同也
加以功德有厚薄,期质有修短,时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
陛下承八世之功业,当阳数之标季,涉三七之节纪,遭《无妄》之卦运,直百六之灾厄
三难异科,杂焉同会
建始元年以来二十载间,群灾大异,交错锋起,多于《春秋》所书
八世著记,久不塞除,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三朝之会,四月丁酉四方众星白昼流陨,七月辛未彗星横天
乘三难之际会,畜众多之灾异,因之以饥馑,接之以不赡
彗星,极异也,土精所生,流陨之应出于饥变之后,兵乱作矣,厥期不久,隆德积善,惧不克济
内则为深宫后庭将有骄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败,北宫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闲之处徵舒、崔杼之乱;外则为诸夏下土将有樊并、苏令、陈胜、项梁奋臂之祸
内乱朝暮,日戒诸夏,举兵以火角为期
安危之分界,宗庙之至忧,臣永所以破胆寒心,豫言之累年
下有其萌,然后变见于上,可不致慎!
祸起细微,奸生所易
愿陛下正君臣之义,无复与群小媟黩燕饮;中黄门后庭素骄慢不谨尝以醉酒失臣礼者,悉出勿留
勤三纲之严,修后宫之政,抑远骄妒之宪,崇近婉顺之行,加惠失志之人,怀柔怨恨之心
保至尊之重,秉帝王之威,朝觐法出而后驾,陈兵清道而后行,无复轻身独出,饮食臣妾之家
三者既除,内乱之路塞矣
诸夏举兵,萌在民饥馑而吏不恤,兴于百姓困而赋敛重,发于下怨离而上不知
《易》曰:“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
”传曰:“饥而不损兹谓泰,厥灾水,厥咎亡
”《訞辞》曰:“关动牡飞,辟为无道,臣为非,厥咎乱臣谋篡
”王者遭衰难之世,有饥馑之灾,不损用而大自润,故凶;百姓困贫无以共求,愁悲怨恨,故水;城关守国之固,固将去焉,故牡飞
往年郡国二十一伤于水,灾,禾黍不入
今年蚕麦咸恶
百川沸腾,江河溢决,大水泛滥郡国五十有余
比年丧稼,时过无宿麦
百姓失业流散,群辈守关
大异较炳如彼,水灾浩浩,黎庶穷困如此,宜损常税小自润之时,而有司奏请加赋,甚缪经义,逆于民心,布怨趋祸之道也
牡飞之状,殆为此发
古者谷不登亏膳,灾屡至损服,凶年不堲涂,明王之制也《诗》云:“凡民有丧,扶服救之
”《论语》曰:“百姓不足,君孰予足?”臣愿陛下勿许加赋之奏,益减大官、导官、中御府、均官、掌畜、廪牺用度,止尚方、织室、京师郡国工服官发输造作,以助大司农
流恩广施,振赡困乏,开关梁,内流民,恣所欲之,以救基急
立春,遣使者循行风俗,宣布圣德,存恤孤寡,问民所苦,劳二千石,敕劝耕桑,毋夺农时,以慰绥元元之心,防塞大奸之隙,诸夏之乱,庶几可息
臣闻上主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下主可与为恶而不可与为善
陛下天然之性,疏通聪敏,上主之姿也
少省愚臣之言,感寤三难,深畏大异,定心为善,捐忘邪志,毋二旧愆,厉精致政,至诚应天,则积异塞于上,祸乱伏于下,何忧患之有?窃恐陛下公志未专,私好颇存,尚爱群小,不肯为耳!对奏,天子甚感其言
永于经书,泛为疏达,与杜钦、杜邺略等,不能洽浃如刘向父子及扬雄也
其于天官、《京氏易》最密,故善言灾异,前后所上四十余事,略相反复,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已
党于王氏,上亦知之,不甚亲信也
永所居任职,为北地太守岁余,卫将军商薨,曲阳侯根为票骑将军,荐永,征入为大司农
岁余,永病,三月,有司奏请免
故事,公卿病,辄赐告,至永独即时免
数月,卒于家
本名并,以尉氏樊并反,更名永云
杜邺字子夏,本魏郡繁阳人也
祖父及父积功劳皆至郡守,武帝时徙茂陵
邺少孤,其母张敞女

邺壮,从敞子吉学问,得其家书
以孝廉以郎
与车骑将军王音善
平阿侯谭不受城门职,后薨,上闵悔之,乃复令谭弟成都侯商位特进,领城门兵,得举吏如将军府
邺见音前与平阿有隙,即说音曰:“邺闻人情,恩深者其养谨,爱至者其求详
夫戚而不见殊,孰能无怨?此《棠棣》、《角弓》之诗所以作也
昔秦伯有千乘之国,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亦书而讥焉
周、召则不然,忠以相辅,义以相匡,同己之亲,等己之尊,不以圣德独兼国宠,又不为长专受荣任,分职于陕,并为弼疑
故内无感恨之隙,外无侵侮之羞,俱享天晁,两荷高名者,盖以此也
窃见成都侯以特进领城门兵,复有诏得举吏如五府,此明诏所欲庞也
将军宜承顺圣意,加异往时,每事凡议,必与及之,指为诚父,出于将军,则孰敢不说谕?昔文侯寤大雁之献而父子益亲,陈平共一饭之馔而将相加欢,所接虽在楹阶俎豆之间,其于为国折冲厌难,岂不远哉!窃慕仓唐、陆子之义,所白奥内,唯深察焉
”音甚嘉其言,由是与成都侯商亲密,二人皆重邺
后以病去郎
商为大司马卫将军,除邺主簿,以为腹心,举侍御史
哀帝即位,迁为凉州刺史
邺居职宽舒,少威严,数年以病免
是时,帝祖母定陶傅太后称皇太太后,帝母丁姬称帝太后,而皇后即傅太后从弟子也
傅氏侯者三人,丁氏侯者二人
又封傅太后同母弟子郑业为阳信侯
傅太后尤与政专权
元寿元年正月朔,上以皇后父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而帝舅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
临拜,日食,诏举方正直言
扶阳侯韦育举邺方正,邺对曰:
臣闻禽息忧国,碎首不恨;卞和献宝,刖足愿之
臣幸得奉直言之诏,无二者之危,敢不极陈!臣闻阳尊阴卑,卑者随尊,尊者兼卑,天之道也
是以男虽贱,各为其家阳;女虽贵,犹为其国阴
故礼明三从之义,虽有文母之德,必系于子
《春秋》不书纪侯之母,阴义杀也
昔郑伯随姜氏之欲,终有叔段篡国之祸;周襄王内迫惠后之难,而遭居郑之危
汉兴,吕太后权私亲属,又以外孙为孝惠后,是时继嗣不明,凡事多暗,昼昏冬雷之变,不可胜载
窃见陛下行不偏之政,每事约俭,非礼不动,诚欲正身与天下更始也
然嘉瑞未应,而日食、地震,民讹言行筹,传相惊恐
案《春秋》灾异,以指象为言语,故在于得一类而达之也
日食,明阳为阴所临,《坤卦》乘《离》,《明夷》之象也
《坤》以法地,为土为母,以安静为德
震,大阴之效也
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
昔曾子问从令之义,孔子曰:“是何言与!”善闵子骞守礼不苟,从亲所行,无非理者,故无可间也
前大司马新都侯莽退伏弟家,以诏策决,复遣就国
高昌侯宏去蕃自绝,犹受封土
制书侍中、驸马都尉迁不忠巧佞,免归故郡,间未旬月,则有诏还,大臣奏正其罚,卒不得遣,而反兼官奉使,显宠过故
及阳信侯业,皆缘私君国,非功义所止
诸外家昆弟无贤不肖,并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卫,或将军屯,宠意并于一家,积贵之势,世所稀见所稀闻也
至乃并置大司马、将军之官
皇甫虽盛,三桓虽隆,鲁为作三军,无以甚此
当拜之日,暗然日食
不在前后,临事而发者,明陛下谦逊无专,承指非一,所言辄听,所欲辄随,有罪恶者不坐辜罚,无功能者毕受官爵,流渐积猥,正尤在是,欲令昭昭以觉圣朝
昔诗人所刺,《春秋》所讥,指象如此,殆不在它
由后视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镜见,则以为可,计之过者
疏贱独偏见,疑内亦有此类
天变不空,保右世主如此之至,奈何不应!
臣闻野鸡著怪,高宗深动;大风暴过,成王怛然
愿陛下加致精诚,思承始初,事稽诸古,以厌下心,则黎庶群生无不说喜,上帝百神收还威怒,祯祥福禄何嫌不报!
邺未拜,病卒
邺言民讹言行筹,及谷永言王者买私田,彗星陨石牡飞之占,语在《五行志》
初,邺从张吉学,吉子竦又幼孤,从邺学问,亦著于世,尤长小学
邺于林,清静好古,亦有雅材,建武中历位列卿,至大司空
其正文字过于邺、竦,故世言小学者由杜公
赞曰:孝成之世,委政外家,诸舅持权,重于丁、傅在孝哀时
故杜邺敢讥丁、傅,而钦、永不敢言王氏,其势然也
及钦欲挹损凤权,而邺附会音、商
永陈三七之戒,斯为忠焉,至其引申伯以阿凤,隙平阿于车骑,指金、火以求合,可谓谅不足而谈有余者
孔子称“友多闻”,三人近之矣
何武字君公,蜀郡郫县人也
宣帝时,天下和平,四夷宾服,神爵、五凤之间屡蒙瑞应
而益州刺史王襄使辩士王褒颂汉德,作《中和》、《乐职》、《宣布》诗三篇
武年十四五,与成都杨覆众等共习歌之
是时,宣帝循武帝故事,求通达茂异士,召见武等于宣室
上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当之哉!”以褒为待诏,武等赐帛罢
武诣博士受业,治《易》
以射策甲科为郎,与翟方进交志相友
光禄勋举四行,迁为鄠令,坐法免归
武兄弟五人,皆为郡吏,郡县敬惮之
武弟显家有市籍,租常不入,县数负其课
市啬夫求商捕辱显家,显怒,欲以吏事中商
武曰:“以吾家租赋繇役不为众先,奉公吏不亦宜乎!”武卒白太守,召商为卒吏,州里闻之皆服焉
久之,太仆王音举武贤良方正,征对策,拜为谏大夫,迁扬州刺史
所举奏二千石长吏必先露章,服罪者为亏除,免之而已;不服,极法奏之,抵罪或至死
九江太守戴圣,《礼经》号小戴者也,行治多不法,前刺史以其大儒,优容之
及武为刺史,行部隶囚徒,有所举以属郡
圣曰:“后进生何知,乃欲乱人治!”皆无所决
武使从事廉得其罪,圣惧,自免,后为博士,毁武于朝廷
武闻之,终不扬其恶
而圣子宾客为群盗,得,系庐江,圣自以子必死
武平心决之,卒得不死
自是后,圣惭服
武每奏事至京师,圣未尝不造门谢恩
武为刺史,二千石有罪,应时举奏,其余贤与不肖敬之如一,是以郡国各重其守相,州中清平
行部必先即学宫见诸生,试其诵论,问以得失,然后入传舍,出记问垦田顷亩、五谷美恶,已乃见二千石,以为常
初,武为郡吏时,事太守何寿
寿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
后寿为大司农,其兄子为庐江长史
时,武奏事在邸,寿兄子适在长安,寿为具召武弟显及故人杨覆众等,酒酣,见其兄子,曰:“此子扬州长史,材能驾下,未尝省见
”显等甚惭,退以谓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职在进善退恶
吏治行有茂异,民有隐逸,乃当召见,不可有所私问
”显、覆众强之,不得已召见,赐卮酒
岁中,庐江太守举之
其守法见惮如此
为刺史五岁,入为丞相司直,丞相薛宣敬重之
出为清河太守,数岁,坐郡中被灾害什四以上免
久之,大司马曲阳侯王根荐武,征为谏大夫
迁兖州刺史,入为司隶校尉,徙京兆尹
二岁,坐举方正所举者召见盘辟雅拜,有司以为诡众虚伪
武坐左迁楚内史,迁沛郡太守,复入为廷尉
绥和元年,御史大夫孔光左迁廷尉,武为御史大夫
成帝欲修辟雍,建三公官,即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
武更为大司空,封汜乡侯,食邑千户
汜乡在琅邪不其,哀帝初即位,褒赏大臣,更以南阳犨之博望乡为汜乡侯国,增吧千户
武为人仁厚,好进士,将称人之善
为楚内史厚两龚,在沛郡厚两唐,及为公卿,荐之朝廷
此人显于世者,何侯力也,世以此多焉
然疾朋党,问文吏必于儒者,问儒者必于文吏,以相参检
欲除吏,先为科例以防请托
其所居亦无赫赫名,去后常见思
及为御史大夫司空,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往者诸侯王断狱治政,内史典狱事,相总纲纪辅王,中尉备盗贼
今王不断狱与政,中尉官罢,职并内史,郡国守相委任,所以一统信,安百姓也
今内史位卑而权重,威职相逾,不统尊者,难以为治
臣请相如太守,内史如都尉,以顺尊卑之序,平轻重之权
”制曰:“可
”以内史为中尉
初,武为九卿时,奏言宜置三公官,又与方进共奏罢刺史,更置州牧,后皆复复故,语在《朱博传》
唯内史事施行
多所举奏,号为烦碎,不称贤公
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经术正直过之
武后母在郡,遣吏归迎,会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盗贼,后母留止,左右或讥武事亲不笃
哀帝亦欲改易大臣,遂策免武曰:“君举错烦苛,不合众心,孝声不闻,恶名流行,无以率示四方,其上大司空印绶,罢归就国
后五岁,谏大夫鲍宣数称冤之,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对,而高安侯董贤亦荐武,武由是复征为御史大夫,月余,徙为前将军
先是,新都侯王莽就国,数年,上以太皇太后故征莽还京师
莽从弟成都侯王邑为侍中,矫称太皇太后指白哀帝,为莽求特进给事中
哀帝复请之,事发觉
太后为谢,上以太后故不忍诛之,左迁邑为西河属国都尉,削千户
后有诏举大常,莽私从武求举,武不敢举
后数月,哀帝崩,太后即日引莽入,收大司马董贤印绶,诏有司举可大司马者
莽故大司马,辞位辟丁、傅,众庶称以为贤,又太后近亲,自大司徒孔光以下举朝皆举莽
武为前将军,素与左将军公孙禄相善,二人独谋,以为往时孝惠、孝昭少主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权,几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无嗣,方当选立亲近辅幼主,不宜令异姓大臣持权,亲疏相错,为国计便
于是武举公孙禄可大司马,而禄亦举武
太后竟自用莽为大司马
莽风有司劾奏武、公孙禄互相称举,皆免
武就国后,莽寝盛,为宰衡,阴诛不附己者
元始三年,吕宽等事起
时,大司空甄丰承莽风指,遣使者乘传案治党与,连引诸所欲诛,上党鲍宣,南阳彭伟、杜公子,郡国豪桀坐死者数百人
武在见诬中,大理正槛车征武,武自杀
众人多冤武者,莽欲厌众意,令武子况嗣为侯,谥武曰刺侯
莽篡位,免况为庶人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
以明经射策甲科为郎,坐户殿门失阑免
光禄勋于永除为掾,察廉为南陵丞,复察廉为长陵尉
鸿嘉中,举敦朴能直言,召见宣室,对政事得失,超迁太中大夫
出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声
征入为大鸿胪,徙京兆尹,迁御史大夫
建平三年代平当为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户
嘉为人刚直严毅有威重,上甚敬之
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变动,嘉上疏曰:
臣闻圣王之功在于得人
孔子曰:“材难,不其然与!”故断世立诸侯,象贤也
”虽不能尽贤,天子为择臣,立命卿以辅之
居是国也,累世尊重,然后士民之众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
今之郡守重于古诸侯,往者致选贤材,贤材难得,拔擢可用者,或起于囚徒
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冯唐之言,遣使持节赦其罪,拜为云中太守,匈奴忌之
武帝擢韩安国于徒中,拜为梁内史,骨肉长安
张敞为京兆尹,有罪当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杀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狱,刻敞贼杀人,上逮捕不下,会免,亡命数十日,宣帝征敞拜为冀州刺史,卒获其用
前世非私此三人,贪其材器有益于公家也
孝文时,吏居官者或长子孙,以官为氏,仓氏、库氏则仓库吏之后也
其二千石长吏亦安官乐职,然后下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
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传相促急,又数改更政事,司隶、部刺史察过悉劾,发扬阴私,吏或居官数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错道路
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怀危内顾,一切营私者多
二千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
或持其微过,增加成罪,言于刺史、司隶,或至上书章下;众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
前山阳亡徒苏令等从横,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以守相威权素夺也
孝成皇帝悔之,下诏书,二千石不为纵,遣使者赐金,尉厚其意,诚以为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
孝宣皇帝爱其良民吏,有章劾,事留中,会赦一解
故事,尚书希下章,为烦扰百姓,证验系治,或死狱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
唯陛下留神于择贤,记善忘过,容忍臣子,勿责以备
二千石、部刺史、三辅县令有材任职者,人情不能不有过差,宜可阔略,令尽力者有所劝
此方今急务,国家为利也
前苏令发,欲遣大夫使逐问状,时见大夫无可使者,召周至令尹逢拜为谏大夫遣之
今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养可成就者,则士赴难不爱其死;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
嘉因荐儒者公孙光、满昌及能吏萧咸、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称
天子纳而用之
会息夫躬、孙宠等因中常侍宋弘上书告东平王云祝诅,又与后舅伍宏谋弑上为逆,云等伏诛,躬、宠擢为吏二千石
是时,侍中董贤爱幸于上,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缘,傅嘉劝上因东平事以封贤
上于是定躬、宠告东平本章,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贤以闻,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赐爵关内侯
顷之,欲封贤等,上心惮嘉,乃先使皇后父孔乡侯傅晏持诏书视丞相御史
于是嘉与御史大夫贾延上封事言:“窃见董贤等三人始赐爵,众庶匈匈,咸曰贤贵,其余并蒙恩,至今流言未解
陛下仁恩于贤等不已,宜暴贤等本奏语言,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合古今,明正其义,然后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众心,海内引领而议
暴平其事,必有言当封者,在陛下所从;天下虽不说,咎有所分,不独在陛下
前定陵侯淳于长初封,其事亦议
大司农谷永以长当封,众人归咎于永,先帝不独蒙其讥
臣嘉、臣延材驽不称,死有余责
知顺指不迕,可得容身须臾,所以不敢者,思报厚恩也
”上感其言,止,数月,遂下诏封贤等,因以切责公卿曰:“朕居位以来,寝疾未瘳,反逆之谋相连不绝,贼乱之臣近侍帷幄
前东平王云与后谒祝诅朕,使侍医伍宏等内侍案脉,几危社稷,殆莫甚焉!昔楚有子玉得臣,晋文为之侧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谋
今云等至有图弑天子逆乱之谋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务聪明以销厌未萌之故
赖宗庙之灵,侍中、驸马都尉贤等发觉以闻,咸伏厥辜
《书》不云乎?‘用德章厥善’
其封贤为高安侯、南阳太守宠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躬为宜陵侯

后数月,日食,举直言,嘉复奏封事曰:
臣闻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国,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
”箕子戒武王曰:“臣无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辟,民用僣慝
”言如此则逆尊卑之序,乱阴阳之统,而害及王者,其国极危
国人倾仄不正,民用僣差不一,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败也
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
自是以后,纵心恣欲,法度陵迟,至于臣弑君,子弑父
父子至亲,失礼患生,何况异姓之臣?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孝文皇帝备行此道,海内蒙恩,为汉太宗
孝宣皇帝赏罚信明,施与有节,记人之功,忽于小过,以致治平
孝元皇帝奉承大业,温恭少欲,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
尝幸上林,后宫冯贵人从临兽圈,猛兽惊出,贵人前当之,元帝嘉美其义,赐钱五万
掖庭见亲,有加赏赐,属其人勿众谢
示平恶偏,重失人心,赏赐节约
是时,外戚赀千万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见钱多也
虽遭初元、永光凶年饥馑,加有西羌之变,外奉师旅,内振贫民,终无倾危之忧,以府臧内充实也
孝成皇帝时,谏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宠专爱,耽于酒色,损德伤年,其言甚切,然终不怨怒也
宠臣淳于长、张放、史育:育数贬退,家资不满千万;放斥逐就国;长榜死于狱
不以私爱害公义,故虽多内讥,朝廷安平,传业陛下
陛下在国之时,好《诗》、《书》,上俭节,征来所过道上称诵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
初即位,易帷帐,去锦绣,乘舆席缘绨缯而已
共皇寝庙比比当作,忧闵元元,惟用度不足,以义割恩,辄且止息,今始作治
而驸马都尉董贤亦起官寺上林中,又为贤治大第,开门乡北阙,引王渠灌园池,使者护作,赏赐吏卒,甚于治宗庙
贤母病,长安厨给祠具,道中过者皆饮食
为贤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赐其工,自贡献宗庙三宫,犹不至此
贤家有宾婚及见亲,诸官并共,赐及仓头奴婢,人十万钱
使者护视,发取市物,百贾震动,道路讠雚哗,群臣惶惑
诏书罢菀,而以赐贤二千余顷,均田之制从此堕坏
奢僣放纵,变乱阴阳,灾异众多,百姓讹言,持筹相惊,被发徒跣而走,乘马者驰,天惑其意,不能自止
或以为筹者策失之戒也
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讥
孔子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备位,窃内悲伤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于国,不敢自惜
唯陛下慎己之所独乡,察众人之所共疑
往者宠臣邓通、韩嫣骄贵失度,逸豫无厌,小人不胜情欲,卒陷罪辜
乱国亡躯,不终其禄,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
宜深览前世,以节贤宠,全安其命
于是上寝不说,而愈爱贤,不能自胜
会祖母傅太后薨,上因托傅太后遗诏
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贤二千户,及赐孔乡侯、汝昌侯、阳新侯国
嘉封还诏书,因奏封事谏上及太后曰:“臣闻爵禄土地,天之有也
《书》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
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则众庶不服,感动阴阳,其害疾自深
今圣体久不平,此臣嘉所内惧也
高安侯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货财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
财皆民力所为,孝文皇帝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费,克己不作
今贤散公赋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来贵臣未尝有此,流闻四方,皆同怨之
里谚曰:‘千人所指,无病而死
’臣常为之寒心
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遗诏,诏丞相、御史益贤户,赐三侯国,臣嘉窃惑
山崩地动,日食于三朝,皆阴侵阳之戒也
前贤已再封,晏、商再易邑,业缘私横求,恩已过厚,求索自恣,不知厌足,甚伤尊尊之义,不可以示天下,为害痛矣!臣骄侵罔,阴阳失节,气感相动,害及身体
陛下寝疾久不平,继嗣未立,宜思正万事,顺天人之心,以求福晁,奈何轻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传之于无穷哉!《孝经》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
’臣谨封上诏书,不敢露见,非爱死而不自法,恐天下闻之,故不敢自劾
愚戆数犯忌讳,唯陛下省察

初,廷尉梁相与丞相长史、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杂治东平王云狱,时冬月未尽二旬,而相心疑云冤,狱有饰辞,奏欲传之长安,更下公卿复治
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以为可许
天子以相等皆见上体不平,外内顾望,操持两心,幸云逾冬,无讨贼疾恶主雠之意,制诏免相等皆为庶人
后数月大赦,嘉奏封事荐相等明习治狱,“相计谋深沉,谭颇知雅文,凤经明行修,圣王有计功除过,臣窃为朝廷惜此三人
”书奏,上不能平
后二十余日,嘉封还益董贤户事,上乃发怒,召嘉诣尚书,责问以:“相等前坐在位不尽忠诚,外附诸侯,操持两心,背人臣之义,今所称相等材美,足以相计除罪
君以道德,位在三公,以总方略一统万类分明善恶为职,知相等罪恶陈列,著闻天下,时辄以自劾,今又称誉相等,云为朝廷惜之
大臣举错,恣心自在,迷国罔上,近由君始,将谓远者何!对状
”嘉免冠谢罪
事下将军中朝者,光禄大夫孔光、左将军公孙禄、右将军王安、光禄勋马宫、光禄大夫龚胜劾嘉迷国罔上不道,请与廷尉杂治
胜独以为嘉备宰相,诸事并废,咎由嘉生;嘉坐荐相等,微薄,以应迷国罔上不道,恐不可以示天下
遂可光等奏
光等请谒者召嘉诣廷尉诏狱,制曰:“票骑将军、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
”卫尉云等五十人以为:“如光等言可许
”议郎龚等以为:“嘉言事前后相违,无所执守,不任宰相之职,宜夺爵士,免为庶人
”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为:“圣王断狱,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衔怨而受罪
明主躬圣德,重大臣刑辟,广延有司议,欲使海内咸服
嘉罪名虽应法,圣王之于大臣,在舆为下,御坐则起,疾病视之无数,死则临吊之,废宗庙之祭,进之以礼,退之以义,诔之以行
案嘉本以相等为罪,罪恶虽著,大臣括发关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国褒宗庙也
今春月寒气错缪,霜露数降,宜示天下以宽和
臣等不知大义,唯陛下察焉
”有诏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药进嘉,嘉不肯服
主簿曰:“将相不对理陈冤,相踵以为故事,君侯宜引决
”使者危坐府门上
主簿复前进药,嘉引药杯以击地,谓官属曰:“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
丞相岂儿女子邪,何谓咀药而死!”嘉遂装出,见使者再拜受诏,乘吏小车,去盖不冠,随使者诣廷尉
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绶,缚嘉载致都船诏狱
上闻嘉生自诣吏,大怒,使将军以下与五二千石杂治
吏诘问嘉,嘉对曰:“案事者思得实
窃见相等前治东平王狱,不以云为不当死,欲关公卿示重慎;置驿马传囚,势不得逾冬月,诚不见其外内顾望阿附为云验
复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窃为国惜贤,不私此三人
”狱吏曰:“苟如此,则君何以为罪犹当?有以负国,不空入狱矣
”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叹曰:“幸得充备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余责
”吏问贤、不肖主名,嘉曰:“贤,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进;恶,高安侯董贤父子,佞邪乱朝,而不能退
罪当死,死无所恨
”嘉系狱二十余日,不食,欧血而死
帝舅大司马票骑将军丁明素重嘉而怜之,上遂免明,以董贤代之,语在《贤传》
嘉为相三年诛,国除
死后上览其对而思嘉言,复以孔光代嘉为丞相,征用何武为御史大夫
元始四年,诏书追录忠臣,封嘉子崇为新甫侯,追谥嘉为忠侯
师丹字仲公,琅邪东武人也
治《诗》,事匡衡
举孝廉为郎
元帝末,为博士,免
建始中,州举茂才,复补博士,出为东平王太傅
丞相方进、御史大夫孔光举丹论议深博、廉正守道,征入为光禄大夫、丞相司直
数月,复以光禄大夫给事中,由是为少府、光禄勋、侍中,甚见尊重
成帝末年,立定陶王为皇太子,以丹为太子太傅
哀帝即位,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食邑,领尚书事,遂代王莽为大司马,封高乐侯
月余,徙为大司空
上少在国,见成帝委政外家,王氏僣盛,常内邑邑
即位,多欲有所匡正
封拜丁、傅,夺王氏权
丹自以师傅居三公位,得信于上,上书言:“古者谅闇不言,听于冢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
前大行尸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亲属,赫然皆贵宠
封舅为阳安侯,皇后尊号未定,豫封父为孔乡侯
出侍中王邑、射声校尉王邯等
诏书比下,变动政事,卒暴无渐
臣纵不能明陈大义,复曾不能牢让爵位,相随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过
间者郡国多地动,水出流杀人民,日月不明,王星失行,此皆举错失中,号令不定,法度失理,阴阳混浊之应也
臣伏惟人情无子,年虽六七十,犹博取而广求
孝成皇帝深见天命,烛知至德,以壮年克己,立陛下为嗣
先帝暴弃天下而陛下继体,四海安宁,百姓不惧,此先帝圣德当合天人之功也
臣闻天威不违颜咫尺,愿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观群下之从化
天下者,陛下之家也
肺附何患不富贵,不宜仓卒
先帝不量臣愚,以为太傅,陛下以臣托师傅,故亡功德而备鼎足,封大国,加赐黄金,位为三公,职在左右,不能尽忠补过,而令庶人窃议,灾异数见,此臣之大罪也
臣不敢言乞骸骨归于海滨,恐嫌于伪
诚惭负重责,义不得不尽死
”书数十上,多切直之言
初,哀帝即位,成帝母称太皇太后,成帝赵皇后称皇太后,而上祖母傅太后与母丁后皆在国邸,自以定陶共王为称
高昌侯董宏上书言:“秦庄襄王母本夏氏,而为华阳夫人所子,及即位后,俱称太后
宜立定陶共王后为皇太后
”事下有司,时丹以左将军与大司马王莽共劾奏宏:“知皇太后尊之号,天下一统,而称引亡秦以为比喻,诖误圣朝,非所宜言,大不道
”上新立,谦让,纳用莽、丹言,免宏为庶人
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称尊号,上于是追尊定陶共王为共皇帝,尊傅太后为共皇太后,丁后为共皇后
郎中令泠褒、黄门郎段犹等复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复引定陶蕃国之名以冠大号,车马衣服宜皆称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职,又宜为共皇立庙京师
”上复下其议,有司皆以为宜如褒、犹言
丹议独曰:“圣王制礼取法于天地,故尊卑之礼明则人伦之序正,人伦之序正则乾坤得其位而阴阳顺其节,人主与万民俱蒙晁福
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乱也
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者,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
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并,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义也
定陶共皇号谥已前定,义不得复改
《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
’子亡爵父之义,尊父母也
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
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故为共王立后,奉承祭祀,今共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义已备
陛下既继体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义不得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
今欲立庙于京师,而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
又亲尽当毁,空去一国太祖不堕之祀,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非所以尊厚共皇也
”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会有上书言古者以龟贝为货,今以钱易之,民以故贫,宜可改币
上以问丹,丹对言可改
章下有司议,皆以为行钱以来久,难卒变易
丹老人,忘其前语,后从公卿议
又丹使吏书奏,吏私写其草,丁、傅子弟闻之,使人上书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书
上以问将军中朝臣,皆对曰:“忠臣不显谏,大臣奏事不宜漏泄,令吏民传写流闻四方
‘臣不密则失身’,宜下廷尉治
”事下廷尉,廷尉劾丹大不敬
事未决,给事中博士申咸、炔钦上书言:“丹经行无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
发愤懑,奏封事,不及深思远虑,使主簿书,漏泄之过不在丹
以此贬黜,恐不厌众心
”尚书劾咸、钦:“幸得以儒官选擢备腹心,上所折中定疑,知丹社稷重臣,议罪处罚,国之所慎,咸、钦初傅经义以为当治,事以暴列,乃复上书妄称誉丹,前后相违,不敬
”上贬咸、钦秩各二等
遂策免丹曰:“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
辅善相过,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
朕既不明,委政于公,间者阴阳不调,寒暑失常,变异屡臻,山崩地震,河决泉涌,流杀人民,百姓流连,无所归心,司空之职尤废焉
君在位也出入三年,未闻忠言嘉谋,而反有朋党相进不公之名
乃者以挺力田议改币章示君,君内为朕建可改不疑;以君之言博考朝臣,君乃希众雷同,外以为不便,令观听者归非于朕
朕隐忍不宣,为君受愆
朕疾夫比周之徒虚伪坏化,寝以成俗,故屡以书饬君,几君省过求己,而反不受,退有后言
及君奏封事,传于道路,布闻朝市,言事者以为大臣不忠,辜陷重辟,获虚采名,谤讥匈匈,流于四方
腹心如此,谓疏者何?殆谬于二人同心之利焉,将何以率示群下,附亲远方?朕惟君位尊任重,虑不周密,怀谖迷国,进退违命,反复异言,甚为君耻之,非所以共承天地,永保国家之意
以君尝托傅位,未忍考于理,已诏有司赦君勿治
其上大司空高乐侯印绶,罢归

尚书令唐林上疏曰:“窃见免大司空丹策书,泰深痛切,君子作文,为贤者讳
丹经为世儒宗,德为国黄耇,亲傅圣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内未见其大过,事既已往,免爵大重,京师识者咸以为宜复丹邑爵,使奉朝请,四方所瞻仰也
惟陛下财览众心,有以尉复师傅之臣
”上从林言,下诏赐丹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丹既免数月,上用朱博议,尊傅太后为皇太太后,丁后为帝太后,与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同尊,又为共皇立庙京师,仪如孝元皇帝
博迁为丞相,复与御史大夫赵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号之议,而为丹所劾奏,免为庶人
时天下衰粗,委政于丹
丹不深惟褒广尊亲之义而妄称说,抑贬尊号,亏损孝道,不忠莫大焉
陛下圣仁,昭然定尊号,宏以忠孝复封高昌侯
丹恶逆暴著,虽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请免为庶人
”奏可
丹于是废归乡里者数年
平帝即位,新都侯王莽白太皇太后发掘傅太后、丁太后冢,夺其玺授,更以民葬之,定陶隳废共皇庙
诸造议泠褒、段犹等皆徙合浦,复免高昌侯宏为庶人
征丹诣公车,赐爵关内侯,食故邑
数月,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先圣之制,百王不易之道也
故定陶太后造称僣号,甚悖义理
关内侯师丹端诚于国,不顾患难,执忠节,据圣法,分明尊卑之制,确然有柱石之固,临大节而不可夺,可谓社稷之臣矣
有司条奏邪臣建定称号者已放退,而丹功赏未加,殆缪乎先赏后罚之义,非所以章有德报厥功也
其以厚丘之中乡户二千一百封丹为义阳侯
”月余薨,谥曰节侯
子业嗣,王莽败乃绝
赞曰:何武之举,王嘉之争,师丹之议,考其祸福,乃效于后
当王莽之作,外内咸服,董贤之爱,疑于亲戚,武、嘉区区,以一蕢障江河,用没其身
丹与董宏更受赏罚,哀哉!故曰“依世则废道,违俗则危殆”,此古人所以难受爵位者也
扬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也
其先出自有周伯侨者,以支庶初食采于晋之扬,因氏焉,不知伯侨周何别也
扬在河、汾之间,周衰而扬氏或称侯,号曰扬侯
会晋六卿争权、韩、魏、赵兴而范中行、知伯弊
当是时,逼扬侯,扬侯逃于楚巫山,因家焉
楚汉之兴也,扬氏溯江上,处巴江州
而扬季官至庐江太守
汉元鼎间避仇复溯江上,处岷山之阳曰郫,有田一廛,有宅一区,世世以农桑为业
自季至雄,五世而传一子,故雄亡它扬于蜀
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博览无所不见
为人简易佚荡,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静亡为,少耆欲,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
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晏如也
自有下度:非圣哲之书不好也;非其意,虽富贵不事也
顾尝好辞赋
先是时,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雄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
又怪屈原文过相如,至不容,作《离骚》,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读之未尝不流涕也
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乃作书,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自岷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离骚》;又旁《离骚》作重一篇,名曰《广骚》;又旁《惜诵》以下至《怀沙》一卷,名曰《畔牢愁》
《畔牢愁》、《广骚》文多,不载,独载《反离骚》,其辞曰:
有周氏之蝉嫣兮,或鼻祖于汾隅,灵宗初谍伯侨兮,流于末之扬侯
淑周楚之丰烈兮,超既离乎皇波,因江潭而氵往托兮,钦吊楚之湘累
惟天轨之不辟兮,何纯洁而离纷!纷累以其淟涊兮,暗累以其缤纷
汉十世之阳朔兮,招摇纪于周正,正皇天之清则兮,度后土之方贞
图累承彼洪族兮,又览累之昌辞,带钩矩而佩衡兮,履欃枪以为綦
素初贮厥丽服兮,何文肆而质!资娵、娃炎珍髟也兮,鬻九戎而索赖
凤皇翔于蓬陼兮,岂驾鹅之能捷!骋骅骝以曲艰兮,驴骡连蹇而齐足
枳棘之榛榛兮,蝯虫穴拟而不敢下,灵修既信椒、兰之唼佞兮,吾累忽焉而不蚤睹?
衿芰茄之绿衣兮,被夫容之朱裳,芳酷烈而莫闻兮,不如襞而幽之离房
闺中容竞淖约兮,相态以丽佳,知众嫭之嫉妒兮,何必扬累之蛾眉?
懿神龙之渊潜,俟庆云而将举,亡春风之被离兮,孰焉知龙之所处?愍吾累之众芬兮,扬烨烨之芳苓,遭季夏之凝霜兮,庆夭悴而丧荣
横江、湘以南氵往兮,云走乎彼苍吾,驰江潭之泛溢兮,将折衷乎重华
舒中情之烦或兮,恐重华之不累与,陵阳侯之素波兮,岂吾累之独见许?
精琼靡与秋菊兮,将以延夫天年;临汩罗而自陨兮,恐日薄于西山
解扶桑之总辔兮,纵令之遂奔驰,鸾皇腾而不属兮,岂独飞廉与云师!
卷薜芷与若蕙兮,临湘渊而投之;棍申椒与菌桂兮,赴江湖而沤之
费椒稰以要神兮,又勤索彼琼茅,违灵氛而不从兮,反湛身于江皋!
累既攀夫傅说兮,奚不信而遂行?徒恐鷤圭鸟之将鸣兮,顾先百草为不芳!
初累弃彼虙妃兮,更思瑶台之逸女,抨雄鸩以作媒兮,何百离而曾不一耦!乘云蜺之旖柅兮,望昆仑以樛流,览四荒而顾怀兮,奚必云女彼高丘?
既亡鸾车之幽蔼兮,驾八龙之委蛇?临江濒而掩涕兮,何有《九招》与《九歌》?夫圣哲之遭兮,固时命之所有;虽增欷以于邑兮,吾恐灵修之不累改
昔仲尼之去鲁兮,婓迟迟而周迈,终回复于旧都兮,何必湘渊与涛濑!混渔父之餔歠兮,洁沐浴之振衣,弃由、聃之所珍兮,庶彭咸之所遗!
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
正月,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风
其辞曰:
惟汉十世,将郊上玄,定泰畤,雍神休,尊明号,同符三皇,录功五帝,恤胤锡羡,拓迹开统
于是乃命群僚,历吉日,协灵辰,星陈而天行
诏招摇与泰阴兮,伏钩陈使当兵,属堪舆以壁垒兮,梢夔、鬼虡而抶獝狂
八神奔而警跸兮,振殷辚而军装,蚩尤之伦带干将而秉玉戚兮,飞蒙茸而走陆梁
齐总总撙撙,其相胶葛兮,猋骇云讯,奋以方攘;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柴虒参差,鱼颉而鸟目行;翕赫曶霍,雾集蒙合兮,半散照烂,粲以成章
于是乘舆乃登夫凤皇兮翳华芝,驷苍螭兮六素虯,蠖略蕤绥,漓乎幓纚
帅尔阴闭,霅然阳开,腾清霄而轶浮景兮,夫何旟旐郅偈之旖柅也!流星旄以电烛兮,咸翠盖而鸾旗
敦万骑于中营兮,方玉车之千乘
声駍隐以陆离兮,轻先疾雷而馺遗风
陵高衍之嵱嵸兮,超纡谲之清澄
登椽栾而羾天门兮,驰阊阖而入凌兢
是时未辏夫甘泉也,乃望通天之绎绎
下阴潜以惨凛兮,上洪纷而相错;直峣峣以造天兮,厥高庆而不可乎疆度
平原唐其坛曼兮,列新雉于林薄;攒并闾与茇艹舌兮,纷被丽其亡鄂
崇丘陵之駊騀兮,深沟嵚岩而为谷;离宫般以相烛兮,封峦石关施靡乎延属
于是大夏云谲波诡,嶊嶉而成观,仰挢首以高视兮,目冥眴而亡见
正浏滥以弘惝兮,指东西之漫漫,徒回回以徨徨兮,魂固眇眇而昏乱
据軨轩而周流兮,忽车夹轧而亡垠
翠玉树之青葱兮,壁马犀之瞵王扁
金人仡仡其承钟虡兮,嵌岩岩其龙鳞,扬光曜之燎烛兮,乘景炎之炘炘,配帝居之县圃兮,象泰壹之威神
洪台掘其独出兮,北极之嶟嶟,列宿乃施于上日月才经于柍桭,雷郁律而岩突兮,电倏忽于墙藩
鬼魅不能自还兮,半长途而下颠
历倒景而绝飞梁兮,浮蔑蠓而撇天
左欃枪右玄冥兮,前熛阙后应门;阴西海与幽都兮,涌醴汩以生川
蛟龙连蜷于东厓兮,白虎敦圉虖昆仑
览樛流于高光兮,溶方皇于西清
前殿崔巍兮,和氏珑玲,炕浮柱之飞榱兮,神莫莫而扶倾,闶阆阆其寥廓兮,似紫宫之峥嵘
骈交错而曼衍兮,山妥嵈虖其相婴
乘云阁而上下兮,纷蒙笼以掍成
曳红采之流离兮,扬翠气之冤延
袭琁室与倾宫兮,若登高妙远,肃乎临渊
回飙肆其砀骇兮,翍桂椒,郁栘杨
香芬茀以穷隆兮,击薄栌而将荣
芗呹肸以掍根兮,声駍隐而历钟,排玉户而扬金铺兮,发兰惠与穹穷
惟弸彋其拂汩兮,稍暗暗而靓深
阴阳清浊穆羽相和兮,若夔、牙之调琴
般、倕弃其剞厥兮,王尔投其钩绳
虽方征侨与偓佺兮,犹仿佛其若梦
于是事变物化,目骇耳回,盖天子穆然珍台闲馆璇题玉英蜎蠖濩之中,惟夫所以澄心清魂,储精垂思,感动天地,逆釐三神者
乃搜逑索耦皋、伊之徒,冠伦魁能,函甘棠之惠,挟东征之意,相与齐乎阳灵之宫
靡薜荔而为席兮,折琼技以为芳,噏清云之流瑕兮,饮若木之露英,集虖礼神之囿,登乎颂祇之堂
建光耀之长旓兮,昭华覆之威威,攀璇玑而下视兮,行游目乎三危,陈众车于东坑兮,肆玉釱而下驰,漂龙渊而还九垠兮,窥地底而上回
风傱而扶辖兮,鸾凤纷其御蕤,梁弱水之濎濴兮,蹑不周之逶蛇,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寿兮,屏玉女而却虙妃
玉女无所眺其清卢兮,虙妃曾不得施其蛾眉
方揽道德之精刚兮,侔神明与之为资
于是钦祡宗祈
燎熏皇天,招繇泰壹
举洪颐,树灵旗
樵蒸昆上,配藜四施,东烛仓海,西耀流沙,北爌幽都,南炀丹崖
玄瓒角翏,秬鬯泔淡,肸向丰融,懿懿芬芬
炎感黄龙兮,熛讹硕麟,选巫咸兮叫帝阍,开天庭兮延群神
傧暗蔼兮降清坛,瑞穰穰兮委如山
于是事毕功弘,回车而归,度三峦兮偈棠梨
天阃决兮地垠开,八荒协兮万国谐
登长平兮雷鼓磕,天声趣兮勇士厉,云飞扬兮雨滂沛,于胥德兮丽万世
乱曰:崇崇圜丘,隆隐天兮,登降峛崺,单埢坦兮
增宫山参差,骈嵯峨兮,岭山菅嶙峋,洞亡厓兮
上天之縡,杳旭卉兮,圣皇穆穆,信厥对兮
俫祗效禋,神所依兮,徘徊招摇,灵迟兮
辉光眩耀,隆厥福兮,子子孙孙,长亡极兮
甘泉本因秦离宫,既奢泰,而武帝复增通天、高光、迎风
宫外近则洪崖、旁皇、储胥、弩阹,远则石关、封峦、枝鹊、露寒、棠梨、师得,游观屈奇瑰玮,非木摩而不雕,墙涂而不画,周宣所考,般庚所迁,夏卑宫室,唐、虞棌椽三等之制也
且其为已久矣,非成帝所造,欲谏则非时,欲默则不能已,故遂推而隆之,乃上比于帝室紫宫,若曰此非人力之所为,党鬼神可也
又是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常法从,在属车间豹尾中
故雄聊盛言车骑之众,参丽之驾,非所以感动天地,逆釐三神
又言“屏玉女,却虑妃”,以微戒齐肃之事
赋成,奏之,天子异焉
其三月,将祭后土,上乃帅群臣横大河,凑汾阴
既祭,行游介山,回安邑,顾龙门,览盐池,登历观,陟西岳以望八荒,迹殷、周之虚,眇然以思唐、虞之风
雄以为,临川羡鱼不如归而结网,还,上《河东赋》以劝
其辞曰:
伊年暮春,将瘗后土,礼灵祇,谒汾阴于东郊,因兹以勒崇垂鸿,发祥隤祉,饮若神明者,盛哉铄乎,越不可载已!于是命群臣,齐法服,整灵舆,乃抚翠凤之驾,六先景之乘,掉奔星之流旃,彏天狼之威弧
张耀日之玄旄,扬左纛,被云梢
奋电鞭,骖雷辎,鸣洪钟,建五旗
羲和司日,颜伦奉舆,风发飙拂,神腾鬼趡;千乘霆乱,万骑屈桥,嘻嘻旭旭,天地稠山敖
簸丘跳峦,涌渭跃泾
秦神下詟,跖魂负沴;河灵矍踢,掌华蹈衰
遂臻阴宫,穆穆肃肃,蹲蹲如也
灵祇既乡,五位时叙,絪缊玄黄,将绍厥后
于是灵舆安步,周流容与,以览乎介山
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于龙门,洒沈灾于豁渎兮,播九河于东濒
登历观而遥望兮,聊浮游以经营
乐往昔之遗风兮,喜虞氏之所耕
瞰帝唐之嵩高兮,眽隆周之大宁
汨低回而不能去兮,行睨陔下与彭城
秽南巢之坎坷兮,易豳岐之夷平
乘翠龙而超河兮,陟西岳之峣崝
云霏霏而来迎兮,泽渗漓而下降,郁萧条其幽蔼兮,滃泛沛以丰隆
叱风伯于南北兮,呵雨师于西东,参天地而独立兮,廓荡荡其亡双
遵逝乎归来,以函夏之大汉兮,彼曾何足与比功?建《乾》、《坤》之贞兆兮,将悉总之以群龙
丽钩芒与骖蓐收兮,服玄冥及祝触
敦众神使式道兮,奋《六经》以摅颂
隃于穆之缉熙兮,过《清庙》之雍雍;轶五帝之遐迹兮,蹑三皇之高踪
既发轫于平盈兮,谁谓路远而不能从?
其十二月羽猎,雄从
以为昔在二帝、三王,宫馆、台榭、沼池、苑囿、林麓、薮泽,财足以奉郊庙、御宾客、充庖厨而已,不夺百姓膏腴谷土桑柘之地
女有余布,男有余粟,国家殷富,上下交足,故甘露零其庭,醴泉流其唐,凤皇巢其树,黄龙游其沼,麒麟臻其囿,神爵栖其林
昔者禹任益虞而上下和,草木茂;成汤好田而天下用足;文王囿百里,民以为尚小;齐宣王囿四十里,民以为大;裕民之与夺民也
武帝广开上林,南至宜春、鼎胡、御宿、昆吾,旁南山而西,至长杨、五柞,北绕黄山,濒渭而东,周袤数百里,穿昆明池象滇河,营建章、凤阙、神明、馺娑,渐台、泰液象海水周流方丈、瀛洲、蓬莱
游观侈靡,穷妙极丽
虽颇割其三垂以赡齐民,然至羽猎、田车、戎马、器械、储偫、禁御所营,尚泰奢丽夸诩,非尧、舜、成汤、文王三驱之意也
又恐后世复修前好,不折中以泉台,故聊因《校猎赋》以风,其辞曰:
或称戏、农,岂或帝王之弥文哉?论者云否,各亦并时而得宜,奚必同条而共贯?则泰山之封,乌得七十而有二仪?是以创业垂统者俱不见其爽,遐迩五三孰知其是非?遂作颂曰:丽哉神圣,处于玄宫,富既与地乎侔訾,贵正与天乎比崇
齐桓曾不足使扶毂,楚严未足以为骖乘;陿三王之厄薜,峤高举而大兴;历五帝之寥郭,涉三皇之登闳;建道德以为师,友仁义与为朋
于是玄冬季月,天地隆烈,万物权舆于内,徂落于外,帝将惟田于灵之囿,开北垠,受不周之制,以终始颛顼、玄冥之统
乃诏虞人典泽,东延昆邻,西驰闛阖
储积共偫,戍卒夹道,斩丛棘,夷野草,御自汧、渭,经营酆、镐,章皇周流,出入日月,天与地杳
尔乃虎路三嵏以为司马,围经百里而为殿门
外则正南极海,邪界虞渊,鸿蒙沆茫,碣以崇山
营合围会,然后先置乎白杨之南,昆明灵沼之东
贲、育之伦,蒙盾负羽,杖镆邪而罗者以万计,其余荷垂天之毕,张竟野之罘,靡日月之诛竿,曳彗星之飞旗
青云为纷,红蜺为缳,属之乎昆仑之虚,涣若天星之罗,浩如涛水之波,淫淫与与,前后要遮
欃枪为闉,明月为候,荧惑司命,天弧发射,鲜扁陆离,骈衍佖路
徽车轻武,鸿絧緁猎,殷殷轸轸,被陵缘阪,穷冥极远者,相与迾乎高原之上;羽骑营营,昈分殊事,缤纷往来,轠轳不绝,若光若灭者,布乎青林之下
于是天子乃以阳晁始出乎玄宫,撞鸿钟,建九旒,六白虎,载灵舆,蚩尤并毂,蒙公先驱
立历天之旗,曳捎星之旃,辟历列缺,吐火施鞭
萃傱允溶,淋离廓落,戏八镇而开关;飞廉、云师,吸嚊潚率,鳞罗布列,攒以龙翰
秋秋跄跄,入西园,切神光;望平乐,径竹林,蹂蕙圃,践兰唐
举烽烈火,辔者施披,方驰千驷,校骑万师
虓虎之陈,从横胶輵,猋泣雷厉,驞駍駖磕,汹汹旭旭,天动地岋
羡漫半散,萧条数千万里外
若夫壮士慷慨,殊乡别趣,东西南北,聘耆奔欲
拖苍豨,跋犀犛,蹶浮麋
斫巨狿,捕玄蝯,腾空虚,距连卷
踔夭蟜,娭涧门,莫莫纷纷,山谷为之风飙,林丛为之生尘
及至获夷之徒,蹶松柏,掌疾梨;猎蒙茏,辚轻飞;履般首,带修蛇;钩赤豹,摼象犀;跇峦坑,超唐陂
车骑云会,登降暗蔼,泰华为旒,熊耳为缀
木仆山还,漫若天外,储与乎大溥,聊浪乎宇内
于是天清日晏
逢蒙列訾,羿氏控弦,皇车幽輵,光纯天地,望舒弥辔,翼乎徐至于上兰
移围徙陈,浸淫蹴部,曲队坚重,各按行伍
壁垒天旋,神抶电击,逢之则碎,近之则破,鸟不及飞,兽不得过,军惊师骇,刮野扫地
乃至罕车飞扬,武骑聿皇;蹈飞豹,绢嘄阳;追天宝,出一方;应駍声,击流光
野尽山穷,囊括其雌雄,沈沈容容,遥噱乎紭中
三军芒然,穷冘阏与,亶观夫票禽之绁隃,犀兕之抵触,熊罴之挐攫,虎豹之凌遽,徒角抢题注,戚竦詟怖,魂亡魄失,触辐关脰
妄发期中,进退履获,创淫轮夷,丘累陵聚
于是禽殚中衰,相与集于靖冥之馆,以临珍池
灌以岐梁,溢以江河,东瞰目尽,西畅亡厓,随珠和氏,焯烁其陂
玉石嶜崟,眩耀青荧,汉女水潜,怪物暗冥,不可殚形
玄鸾孔雀,翡翠垂荣,王雎关关,鸿雁嘤嘤,群娭乎其中,噍噍昆鸣;凫鹥振鹭,上下砰磕,声若雷霆
乃使文身之技,水格鳞虫,凌坚冰,犯严渊,探岩排碕,薄索蛟螭,蹈獱獭,据鼋鼍,抾灵蠵
入洞穴,出苍梧,乘巨鳞,骑京鱼
浮彭蠡,目有虞,方椎夜光之流离,剖明月之珠胎,鞭洛水之虙妃,饷屈原与彭胥
于兹乎鸿生巨儒,俄轩冕,杂衣裳,修唐典,匡《雅》、《颂》,揖让于前
昭光振耀,蚃曶如神,仁声惠于北狄,武义动于南邻
是以旃裘之王,胡貉之长,移珍来享,抗手称臣
前入围口,后陈卢山
群公常伯杨朱、墨翟之徒喟然称曰:“崇哉乎德,虽有唐、虞、大厦、成周之隆,何以侈兹!太古之觐东岳,禅梁基,舍此世也,其谁与哉?”
上犹谦让而未俞也,方将上猎三灵之流,下决醴泉之滋,发黄龙之穴,窥凤皇之巢,临麒麟之囿,幸神雀之林;奢云梦,侈孟诸,非章华,是灵台,罕徂离宫而辍观游,土事不饰,木功不雕,承民乎农桑,劝之以弗迨,侪男女使莫违;恐贫穷者不遍被洋溢之饶,开禁苑,散公储,创道德之囿,弘仁惠之虞,驰弋乎神明之囿,览观乎群臣之有亡;放雉菟,收罝罘,麋鹿刍荛与百姓共之,盖所以臻兹也
于是醇洪鬯之德,丰茂世之规,加劳三皇,勖勤五帝,不亦至乎!乃祗庄雍穆之徒,立君臣之节,崇贤圣之业,未皇苑囿之丽,游猎之靡也,因回轸还衡,背阿房,反未央
明年,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秋,命右扶风发民入南山,西自褒斜,东至弘农,南驱汉中,张罗罔罴罘,捕熊罴、豪猪、虎豹、狖玃、狐菟、麋鹿,载以槛车,输长杨射熊馆
以罔为周阹,纵禽兽其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获,上亲临观焉
是时,农民不得收敛
雄从至射熊馆,还,上《长杨赋》,聊因笔墨之成文章,故借翰林以为主人,子墨为客卿以风
其辞曰:
子墨客卿问于翰林主人曰:“盖闻圣主之养民也,仁沾而恩洽,动不为身
今年猎长杨,先命右扶风,左太华而右褒斜,椓嶻山辟而为弋,纡南山以为罝,罗千乘于林莽,列万骑于山隅,帅军踤阹,锡戎获胡
扼熊罴,拖豪猪,木雍枪累,以为储胥,此天下之穷览极观也
虽然,亦颇扰于农民
三旬有余,其廑至矣,而功不图,恐不识者,外之则以为娱乐之游,内之则不以为干豆之事,岂为民乎哉!且人君以玄默为神,淡泊为德,今乐远出以露威灵,数摇动以罢车甲,本非人主之急务也,蒙窃或焉

翰林主人曰:“吁,谓之兹邪!若客,所谓知其一未睹其二,见其外不识其内者也
仆尝倦谈,不能一二其详,请略举凡,而客自览其切焉

客曰:“唯,唯

主人曰:“昔有强秦,封豕其士,窫窳其民,凿齿之徒相与摩牙而争之,豪俊麋沸云扰,群黎为之不康
于是上帝眷顾高祖,高祖奉命,顺斗极,运天关,横巨海,票昆仑,提剑而叱之,所麾城摲邑,下将降旗,一日之战,不可殚记
当此之勤,头蓬不暇疏,饥不及餐,鞮鍪生虮虱,介胄被沾汗,以为万姓请命乎皇天
乃展民之所诎,振民之所乏,规亿载,恢帝业,七年之间而天下密如也
“逮至圣文,随风乘流,方垂意于至宁,躬服节俭,绨衣不敝,革鞜不穿,大夏不居,木器无文
于是后宫贱玳瑁而疏珠玑,却翡翠之饰,除雕瑑之巧,恶丽靡而不近,斥芬芳而不御,抑止丝竹晏衍之乐,憎闻郑、卫幼眇之声,是以玉衡正而太阶平也
“其后熏鬻作虐,东夷横畔,羌戎睚眦,闽越相乱,遐萌为之不安,中国蒙被其难
于是圣武勃怒,爰整其旅,乃命票、卫,汾沄沸渭,云合电发,飙腾波流,机骇蜂轶,疾如奔星,击如震霆,砰轒辒,破穹庐,脑沙幕,髓余吾
遂猎乎王廷
驱橐它,烧蠡,分梨单于,磔裂属国,夷坑谷,拔卤莽,刊山石,蹂尸舆厮,系累老弱,兖鋋瘢耆、金镞淫夷者数十万人,皆稽颡树颔,扶服蛾伏,二十余年矣,尚不敢惕息
夫天兵四临,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节西征,羌僰东驰
是以遐方疏俗殊邻绝党之域,自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绥,莫不跷足抗手,请献厥珍,使海内淡然,永亡边城之灾,金革之患
“今朝廷纯仁,遵道显义,并包书林,圣风云靡;英华沉浮,洋溢八区,普天所覆,莫不沾濡;士有不谈王道者则樵夫笑之
故意者以为事罔隆而不杀,物靡盛而不亏,故平不肆险,安不忘危
乃时以有年出兵,整舆竦戎,振师五莋,习马长杨,简力狡兽,校武票禽
乃萃然登南山,瞰乌弋,西厌月出骨,东震日域
又恐后世迷于一时之事,常以此取国家之大务,淫荒田猎,陵夷而不御也,是以车不安轫,日未靡旃,从者仿佛,骫属而还;亦所以奉太宗之烈,遵文、武之度,复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使农不辍耰,工不下机,婚姻以时,男女莫违;出恺弟,行简易,矜劬劳,休力役;见百年,存孤弱,帅与之,同苦乐
然后陈钟鼓之乐,鸣鞀磬之和,建碣磍之虡,拮隔鸣球,掉八列之舞;酌允铄,肴乐胥,听庙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歌投颂,吹合雅
其勤苦此,故真神之所劳也
方将俟元符,以禅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于将来,比荣乎往号,岂徒欲淫览浮观,驰聘粳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蹂践刍荛,夸诩众庶,盛狖玃之收,多麋鹿之获哉!且盲不见咫尺,而离娄烛千里之隅;客徒爱胡人之获我禽兽,曾不知我亦已获其王侯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体乎!允非小子之所能及也
乃今日发蒙,廓然已昭矣!”
哀帝时,丁、傅、董贤用事,诸附离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
时,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
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号曰《解嘲》
其辞曰:
客嘲扬子曰:“吾闻上世之士,人纲人纪,不生则已,生则上尊人君,下荣父母
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怀人之符,分人之禄,纡青拖紫,朱丹其毂
今子幸得遭明盛之世,处不讳之朝,与群贤同行,历金门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画一奇,出一策,上说人主,下谈公卿
目如耀星,舌如电光,一从一衡,论者莫当,顾而作《太玄》五千文,支叶扶疏,独说十余万言,深者入黄泉,高者出苍天,大者含元气,纤者入无伦,然而位不过侍郎,擢才给事黄门
意者玄得毋尚白乎?何为官之拓落也?”
扬子笑而应之曰:“客徒欲朱丹吾毂,不知一跌将赤吾之族也!往者周罔解结,群鹿争逸,离为十二,合为六七,四分五剖,并为战国
士无常君,国亡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贫,矫翼厉翮,恣意所存,战士或自盛以橐,或凿坏以遁
是故驺衍以颉亢而取世资,孟轲虽连蹇,犹为万乘师
“今大汉左东海,右渠搜,前番禺,后陶涂
东南一尉,西北一候
徽以纠墨,制以质铁,散以礼乐,风以《诗》、《书》,旷以岁月,结以倚庐
天下之士,雷动云合,鱼鳞杂袭,咸营于八区,家家自以为稷、契,人人自以为咎繇,戴縰垂缨而谈者皆拟于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婴与夷吾,当涂者入青云,失路者委沟渠,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匹夫;譬若江湖之雀,勃解之鸟,乘雁集不为之多,双凫飞不为之少
昔三仁去而殷虚,二老归而周炽,子胥死而吴亡,种、蠡存而粤伯,五羖入而秦喜,乐毅出而燕惧,范睢以折摺而危穰侯,蔡泽虽噤吟而笑唐举
故当其有事也,非萧、曹、子房、平、勃、樊、霍则不能安;当其亡事也,章句之徒相与坐而守之,亦亡所患
故世乱,则圣哲驰骛而不足;世治,则庸夫高枕而有余
“夫上世之士,或解缚而相,或释褐而傅;或倚夷门而笑,或横江潭而渔;或七十说而不遇,或立谈间而封侯;或枉千乘于陋巷,或拥帚彗而先驱
是以士颇得信其舌而奋其笔,窒隙蹈瑕而无所诎也
当今县令不请士,郡守不迎师,群卿不揖客,将相不俯眉;言奇者见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谈者宛舌而固声,欲行者拟足而投迹
乡使上世之士处乎今,策非甲科,行非孝廉,举非方正,独可抗疏,时道是非,高得待诏,下触闻罢,又安得青紫?
“且吾闻之,炎炎者灭,隆隆者绝;观雷观火,为盈为实,天收其声,地藏其热
高明之家,鬼瞰其室
攫挐者亡,默默者存;位极者宗危,自守者身全
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极;爰清爰静,游神之廷;惟寂惟莫,守德之宅
世异事变,人道不殊,彼我易时,未知何如
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子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之病甚,不遭臾跗、扁鹊,悲夫!”
客曰:“然则靡《玄》无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玄》哉?”
扬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胁拉髂,免于微索,翕肩蹈背,扶服入橐,激卬万乘之主,界泾阳抵穰侯而代之,当也
蔡泽,山东之匹夫也,顉颐折頞,涕涶流沫,西揖强秦之相,扼其咽,炕其气,附其背而夺其位,时也
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于雒阳,娄敬委辂脱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举中国徙之长安,适也
五帝垂典,三王传礼,百世不易,叔孙通起于枹鼓之间,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仪,得也
《甫刑》靡敝,秦法酷烈,圣汉权制,而萧何造律,宜也
故有造萧何律于唐、虞之世,则悖矣;有作叔孙通仪于夏、殷之时,则惑矣;有建娄敬之策于成周之世,则缪矣;有谈范、蔡之说于金、张、许、史之间,则狂矣
夫萧规曹随,留侯画策,陈平出奇,功若泰山,向若阺隤,唯其人之赡知哉,亦会其时之可为也
故为可为于可为之时,则从;为不可为于不可为之时,则凶
夫蔺先生收功于章台,四皓采荣于南山,公孙创业于金马,票骑发迹于祁连,司马长卿窃訾于卓氏,东方朔割炙于细君
仆诚不能与此数公者并,故默然独守吾《太玄》

雄以为赋者,将以风之也,必推类而言,极丽靡之辞,闳侈巨衍,竞于使人不能加也,既乃归之于正,然览者已过矣
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风,帝反缥缥有陵云之志
由是言之,赋劝而不止,明矣
又颇似俳优淳于髡、优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贤人君子诗赋之正也,于是辍不复为
而大潭思浑天,参摹而四分之,极于八十一
旁则三摹九据,极之七百二十九赞,亦自然之道也
故观《易》者,见其卦而名之;观《玄》者,数其画而定之
《玄》首四重者,非卦也,数也
其用自天元推一昼一夜阴阳数度律历之纪,九九大运,与天终始
故《玄》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二百四十三表、七百二十九赞,分为三卷,曰一二三,与《泰初历》相庆,亦有颛顼之历焉
扌筮之以三策,关之以休咎,絣之以象类,播之以人事,文之以五行,拟之以道德仁义礼知
无主无名,要合《五经》,苟非其事,文不虚生
为其泰曼漶而不可知,故有《首》、《冲》、《错》、《测》、《摛》、《莹》、《数》、《文》、《掜》、《图》、《告》十一篇,皆以解剥《玄》体,离散其文,章句尚不存焉
《玄》文多,故不著,观之者难知,学之者难成
客有难《玄》大深,众人之不好也,雄解之,号曰《解难》
其辞曰:
客难扬子曰:“凡著书者,为众人之所好也,美味期乎合口,工声调于比耳
今吾子乃抗辞幽说,闳意眇指,独驰聘于有亡之际,而陶冶大炉,旁薄群生,历览者兹年矣,而殊不寤
亶费精神于此,而烦学者于彼,譬画者画于无形,弦者放于无声,殆不可乎?”
扬子曰:“俞
若夫闳言崇议,幽微之涂,盖难与览者同也
昔人有观象于天,视度于地,察法于人者,天丽且弥,地普而深,昔人之辞,乃玉乃金
彼岂好为艰难哉?势不得已也
独不见夫翠虯绛螭之将登乎天,必耸身于仓梧之渊;不阶浮云,翼疾风,虚举而上升,则不能撠胶葛,腾九闳
日月之经不千里,则不能烛六合,耀八纮;泰山之高不嶕峣,则不能浡滃云而散歊烝
是以宓牺氏之作《易》也,绵络天地,经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错其象而彖其辞,然后发天地之臧,定万物之基
《典》、《谟》之篇,《雅》、《颂》之声,不温纯深润,则不足以扬鸿烈而章缉熙
盖胥靡为宰,寂寞为尸;大味必淡,大音必希;大语叫叫,大道低回
是以声之眇者不可同于众人之耳,形之美者不可棍于世俗之目,辞之衍者不可齐于庸人之听
今夫弦者,高张急徽,追趋逐耆,则坐者不期而附矣;试为之族《咸池》,揄《六茎》,发《箫韶》,咏《九成》,则莫有和也
是故钟期死,伯牙绝弦破琴而不肯与众鼓;獿人亡,则匠石辍斤而不敢妄斫
师旷之调钟,俟知音者之在后也;孔子作《春秋》,几君子之前睹也
老聃有遗言,贵知我者希,此非其操与!”
雄见诸子各以其知舛驰,大氐诋訾圣人,即为怪迂
析辩诡辞,以挠世事,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或众,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
及太史公记六国,历楚、汉,讫麟止,不与圣人同,是非颇谬于经
故人时有问雄者,常用法应之,撰以为十三卷,象《论语》,号曰《法言》
《法言》文多不著,独著其目:
天降生民,倥侗颛蒙,恣于情性,聪明不开,训诸理
撰《学行》第一
降周迄孔,成于王道,终后诞章乖离,诸子图微
撰《吾子》第二
事有本真,陈施于亿,动不克咸,本诸身
撰《修身》第三
芒芒天道,在昔圣考,过则失中,不及则不至,不可奸罔
撰《问道》第四
神心曶恍,经纬万方,事系诸道德仁谊礼
撰《问神》第五
明哲煌煌,旁烛亡疆,逊于不虞,以保天命
撰《问明》第六
假言周于天地,赞于神明,幽弘横广,绝于迩言
撰《寡见》第七
圣人聪明渊懿,继天测灵,冠于群伦,经诸范
撰《五百》第八
立政鼓众,动化天下,莫上于中和,中和之发,在于哲民情
撰《先知》第九
仲尼以来,国君、将相、卿士、名臣参差不齐,一概诸圣
撰《重黎》第十
仲尼之后,讫于汉道,德行颜、闵、股肱萧、曹,爰及名将尊卑之条,称述品藻
撰《渊骞》第十一
君子纯终领闻,蠢迪检押,旁开圣则
撰《君子》第十二
孝莫大于宁亲,宁亲莫大于宁神,宁神莫大于四表之欢心
撰《孝至》第十三
赞曰:雄之自序云尔
初,雄年四十余,自蜀来至游京师,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奇其文雅,召以为门下史,荐雄待诏,岁余,奏《羽猎赋》,除为郎,给事黄门,与王莽、刘歆并
哀帝之初,又与董贤同官
当成、哀、平间,莽、贤皆为三公,权倾人主,所荐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
及莽篡位,谈说之士用符命称功德获封爵者甚众,雄复不侯,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恬于势利乃如是
实好古而乐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传莫大于《论语》,作《法言》;史篇莫善于《仓颉》,作《训纂》;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赋莫深于《离骚》,反而广之;辞莫丽于相如,作四赋;皆斟酌其本,相与放依而驰骋云
用心于内,不求于外,于时人皆曶之;唯刘歆及范逡敬焉,而醒潭以为绝伦
王莽时,刘歆、甄丰皆为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后,欲绝其原以神前事,而丰子寻、歆子棻复献之
莽诛丰父子,投棻四裔,辞所连及,便收不请
时,雄校书天禄阁上,治狱使者来,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从阁上自投下,几死
莽闻之曰:“雄素不与事,何故在此?”间请问其故,乃刘棻尝从雄学作奇字,雄不知情
有诏勿问
然京师为之语曰:“惟寂寞,自投阁;爰清静,作符命

雄以病免,复召为大夫
家素贫,耆酒,人希至其门
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而巨鹿侯芭常从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
刘歆亦尝观之,谓雄曰:“空自苦!今学者有禄利,然向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后人用覆酱瓿也
”雄笑而不应
年七十一,天凤五年卒,侯芭为起坟,丧之三年
时,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闻雄死,谓桓谭曰:“子常称扬雄书,岂能传于后世乎?”谭曰:“必传
顾君与谭不及见也
凡人贱近而贵远,亲见扬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故轻其书
昔老聃著虚无之言两篇,薄仁义,非礼学,然后世好之者尚以为过于《五经》,自汉文、景之君及司马迁皆有是言
今诊子之书文义至深,而论不诡于圣人,若使遭遇时君,更阅贤知,为所称善,则必度越诸子矣
”诸儒或讥以为雄非圣人而作经,犹春秋吴楚之君僣号称王,盖诛绝之罪也
自雄之没至今四十余年,其《法言》大行,而《玄》终不显,然篇籍具存
古之儒者,博学乎《六艺》之文
《六艺》者,王教之典籍,先圣所以明天道,正人伦,致至治之成法也
周道既衰,坏于幽、厉,礼乐征伐自诸侯出,陵夷二百余年而孔子兴,衷圣德遭季世,知言之不用而道不行,乃叹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于是应聘诸侯,以答礼行谊
西入周,南至楚,畏匡厄陈,奸七十余君
适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究观古今篇籍,乃称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唯天为大,唯尧则之
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又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于是叙《书》则断《尧典》,称乐则法《韶舞》,论《诗》则首《周南》
缀周之礼,因鲁《春秋》,举十二公行事,绳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至获麟而止
盖晚而好《易》,读之韦编三绝,而为之传
皆因近圣之事,以立先王之教,故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仲尼既没,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卿相师傅,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
故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
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氂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
是时,独魏文侯好学
天下并争于战国,儒术既黜焉,然齐鲁之间学者犹弗废,至于威、宣之际,孟子、孙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
及至秦始皇兼天下,燔《诗》、《书》,杀术士,六学从此缺矣
陈涉之王也,鲁诸儒持孔氏礼器往归之,于是孔甲为涉博士,卒与俱死
陈涉起匹夫,驱适戍以立号,不满岁而灭亡,其事至微浅,然而搢绅先生负礼器往委质为臣者何也?以秦禁其业,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
及高皇帝诛项籍,引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弦歌之音不绝,岂非圣人遗化好学之国哉?于是诸儒始得修其经学,讲习大射乡饮之礼
叔孙通作汉礼仪,因为奉常,诸弟子共定者,咸为选首,然后喟然兴于学
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皇庠序之事也
孝惠、高后时,公卿皆武力功臣
孝文时颇登用,然孝文本好刑名之言
及至孝景,不任儒,窦太后又好黄、老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
汉兴,言《易》自淄川田生;言《书》自济南伏生;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燕则韩太傅;言《礼》,则鲁高堂生;言《春秋》,于齐则胡母生,于赵则董仲舒
及窦太后崩,武安君田蚡为丞相,黜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以百数,而公孙弘以治《春秋》为丞相,封侯,天下学士靡然乡风矣
弘为学官,悼道之郁滞,乃请曰:“丞相、御史言:制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
婚姻者,居室之大伦也
今礼废乐崩,朕甚愍焉,故详延天下方闻之士,咸登诸朝
其令礼官劝学,讲议洽闻,举遗兴礼,以为天下先
太常议,予博士弟子,崇乡里之化,以厉贤材焉
’谨与太常臧、博士平等议,曰:闻三代之道,乡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
其劝善也,显之朝廷;其惩恶也,加之刑罚
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师始,由内及外
今陛下昭至德,开大明,配天地,本人伦,劝学兴礼,崇化厉贤,以风四方,太平之原也
古者政教未洽,不备其礼,请因旧官而兴焉
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
太常择民年十八以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
郡国县官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
二千石谨察可者,常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
一岁皆辄课,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可以为郎中,太常籍奏
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
其不事学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艺,辄罢之,而请诸能称者
巨谨案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谊,文章尔雅,训辞深厚,恩施甚美
小吏浅闻,弗能究宣,亡以明布谕下
以治礼掌故以文学礼义为官,迁留滞
请选择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艺以上补左右内史、太行卒史,比百石以下补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边郡一人
先用诵多者,不足,择掌故以补中二千石属,文学掌故补郡属,备员
请著功令
它如律令

制曰:“可
”自此以来,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
昭帝时举贤良文学,增博士弟子员满百人,宣帝末增倍之
元帝好儒,能通一经者皆复
数年,以用度不足,更为设员千人,郡国置《五经》百石卒史
成帝末,或言孔子布衣养徒三千人,今天子太学弟子少,于是增弟子员三千人
岁余,复如故
平帝时王莽秉政,增元士之子得受业如弟子,勿以为员,岁课甲科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二十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云
自鲁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鲁桥庇子庸
子庸授江东馯臂子弓
子弓授燕周丑子家
子家授东武孙虞子乘
子乘授齐田何子装
及秦禁学,《易》为筮卜之书,独不禁,故传受者不绝也
汉兴,田何以齐田徙杜陵,号杜田生,授东武王同子中、雒阳周王孙、丁宽、齐服生,皆著《易传》数篇
同授淄川杨何,字叔元,元光中征为太中大夫
齐即墨城,至城阳相
广川孟但,为太子门大夫
鲁周霸、莒衡胡、临淄主父偃,皆以《易》至大官
要言《易》者本之田何
丁宽字子襄,梁人也
初,梁项生从田何受《易》,时宽为项生从者,读《易》精敏,才过项生,遂事何
学成,何谢宽
宽东归,何谓门人曰:“《易》以东矣
”宽至雒阳,复从周王孙受古义,号《周氏传》
景帝时,宽为梁孝王将军距吴、楚,号丁将军,作《易说》三万言,训故举大谊而已,今《小章句》是也
宽授同郡砀田王孙
王孙授施雠、孟喜、梁丘贺
繇是《易》有施、孟、梁丘之学
施雠字长卿,沛人也
沛与砀相近,雠为童子,从田王孙受《易》
后雠徙长陵,田王孙为博士,复从卒业,与孟喜、梁丘贺并为门人
谦让,常称学废,不教授
及梁丘贺为少府,事多,乃遣子临分将门人张禹等从雠问
雠自匿不肯见,贺固请,不得已乃授临等
于是贺荐雠:“结发事师数十年,贺不能及
”诏拜雠为博士
甘露中与《五经》诸儒杂论同异于石渠阁
雠授张禹、琅邪鲁伯
伯为会稽太守,禹至丞相
禹授淮阳彭宣、沛戴崇子平
崇为九卿,宣大司空
禹、宣皆有传
鲁伯授太山毛莫如少路、琅邪邴丹曼容,著清名
莫如至常山太守
此其知名者也
由是施家有张、彭之学
孟喜字长卿,东海兰陵人也
父号孟卿,善为《礼》、《春秋》,授后苍、疏广
世所传《后氏礼》、《疏氏春秋》,皆出孟卿
孟卿以《礼经》多、《春秋》烦杂,及使喜从田王孙受《易》
喜好自称誉,得《易》家候阴阳灾变书,诈言师田生且死时枕喜膝,独传喜,诸儒以此耀之
同门梁丘贺疏通证明之,曰:“田生绝于施雠手中,时喜归东海,安得此事?”又蜀人赵宾好小数书,后为《易》,饰《易》文,以为“箕子明夷,阴阳气亡箕子;箕子者,万物方荄兹也
”宾持论巧慧,《易》家不能难,皆曰“非古法也”
云受孟喜,喜为名之
后宾死,莫能持其说
喜因不肯仞,以此不见信
喜举孝廉为郎,曲台署长,病免,为丞相椽
博士缺,众人荐喜
上闻喜改师法,遂不用喜
喜授同郡白光少子、沛翟牧子兄,皆为博士
由是有翟、孟、白之学
梁丘贺字长翁,琅邪诸人也
以能心计,为武骑
从太中大夫京房受《易》
房者,淄川杨何弟子也
房出为齐郡太守,贺更事田王孙
宣帝时,闻京房为《易》明,求其门人,得贺
贺时为都司空令
坐事,论免为庶人
待诏黄门数入说教侍中,以召贺
贺人说,上善之,以贺为郎
会八月饮酎,行祠孝昭庙,先驱旄头剑挺堕坠,首垂泥中,刃乡乘舆车,马惊
于是召贺筮之,有兵谋,不吉
上还,使有司侍祠
是时,霍氏外孙代郡太守任宣坐谋反诛,宣子章为公车丞,亡在渭城界中,夜玄服入庙,居郎间,执戟立庙门,待上至,欲为逆
发觉,伏诛
故事,上常夜入庙,其后待明而入,自此始也
贺以筮有应,由是近幸,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至少府
为人小心周密,上信重之
年老终官
传子临,亦入说,为黄门郎
甘露中,奉使问诸儒于石渠
临学精孰,专行京房法
琅邪王吉通《五经》,闻临说,善之
时,宣帝选高材郎十人从临讲,吉乃使其子郎中骏上疏从临受《易》
临代五鹿充宗君孟为少府,骏御史大夫,自有传
充宗授平陵士孙张仲方、沛邓彭祖子夏、齐衡咸长宾
张为博士,至扬州牧,光禄大夫给事中,家世传业
彭祖,真定太傅
咸,王莽讲学大夫
由是梁丘有士孙、邓、衡之学
京房受《易》梁人焦延寿
延寿云尝从孟喜问《易》
会喜死,房以为延寿《易》即孟氏学,翟牧、白生不肯,皆曰非也
至成帝时,刘向校书,考《易》说,以为诸《易》家说皆祖田何、杨叔元、丁将军,大谊略同,唯京氏为异,党焦延寿独得隐士之说,托之孟氏,不相与同
房以明灾异得幸,为石显所谮诛,自有传
房授东海殷嘉、河东姚平、河南乘弘,皆为郎、博士
由是《易》有京氏之学
费直字长翁,东莱人也
治《易》为郎,至单父令
长于卦筮,亡章句,徒以《彖》、《象》、《系辞》十篇文言解说上下经
琅邪王璜平中能传之
璜又传古文《尚书》
高相,沛人也
治《易》与费公同时,其学亦亡章句,专说阴阳灾异,自言出于丁将军
传至相,相授子康及兰陵毌将永
康以明《易》为郎,永至豫章都尉
及王莽居摄,东郡太守翟谊谋举兵诛莽,事未发,康候知东郡有兵,私语门认,门人上书言之
后数月,翟谊兵起,莽召问,对“受师高康鸀
莽恶之,以为惑众,斩康
由是《易》有高氏学
高、费皆未尝立于学官
伏生,济南人也,故为秦博士
孝文时,求能治《尚书》者,天下亡有,闻伏生治之,欲召
时伏生年九十余,老不能行,于是诏太常,使掌故朝错往受之
秦时禁《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大兵起,流亡
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间
齐学者由此颇能言《尚书》,山东大师亡不涉《尚书》以教
伏生教济南张生及殴阳生
张生为博士,而伏生孙以治《尚书》征,弗能明定
是后鲁周霸、雒阳贾嘉颇能言《尚书》云
欧阳生字和伯,千乘人也
事伏生,授倪宽
宽又受业孔安国,至御史大夫,自有传
宽有俊材,初见武帝,语经学
上曰:“吾始以《尚书》为朴学,弗好,及闻宽说,可观
”乃从宽问一篇
欧阳、大小夏侯氏学皆出于宽
宽授欧阳生子,世世相传,至曾孙高子阳,为博士
高孙地馀长宾以太子中庶子授太子,后为博士,论石渠
元帝即位,地馀侍中,贵幸,至少府
戒其子曰:“我死,官属即送汝财物,慎毋受
汝九卿儒者子孙,以廉洁著,可以自成
”及地馀死,少府官属共送数百万,其子不受
天子闻而嘉之,赐钱百万
地馀少子政为王莽讲学大夫
由是《尚书》世有欧阳氏学
林尊字长宾,济南人也
事欧阳高,为博士,论石渠
后至少府、太子太傅,授平陵平当、梁陈翁生
当至丞相,自有传
翁生信都太傅,家世传业
由是欧阳有平、陈之学
翁生授琅邪殷崇、楚国龚胜
崇为博士,胜右扶风,自有传
而平当授九江朱普公文、上党鲍宣
普为博士,宣司隶校尉,自有传
徒众尤盛,知名者也
夏侯胜,其先夏侯都尉,从济南张生受《尚书》以传族子始昌
始昌传胜,胜又事同郡蕳卿
蕳卿者,倪宽门人
胜传从兄子建,建又事欧阳高
胜至长信少府,建太子太傅,自有传
由是《尚书》有大小夏侯之学
周堪字少卿,齐人也
与孔霸俱事大夏侯胜
霸为博士
堪译官令,论于石渠,经为最高,后为太子少傅,而孔霸以太中大夫授太子
及元帝即位,堪为光禄大夫,与萧望之并领尚书事,为石显等所谮,皆免官
望之自杀,上愍之,乃擢堪为光禄勋,语在《刘向传》
堪授牟卿及长安许商长伯
牟卿为博士
霸以帝师赐爵号褒成君,传子光,亦事牟卿,至丞相,自有传
由是大夏侯有孔、许之学
商善为算,著《五行论历》,四至九卿,号其门人沛唐林子高为德行,平陵吴章伟君为言语,重泉王吉少音为政事,齐炔钦幼卿为文学
王莽时,林、吉为九卿,自表上师冢,大夫、博士,郎吏为许氏学者,各从门人,会车数百辆,儒者荣之
钦、章皆为博士,徒众尤盛
章为王莽所诛
张山拊字长宾,平陵人也
事小夏侯建,为博士,论石渠,至少府
授同县李寻、郑宽中少君、山阳张无故子儒,信都秦恭延君、陈留假仓子骄
无故善修章句,为广陵太傅,守小夏侯说文
恭增师法至百万言,为城阳内史
仓以谒者论石渠,至胶东相
寻善说灾异,为骑都尉,自有传
宽中有俊材,以博士授太子,成帝即位,赐爵关内侯,食邑八百户,迁光禄大夫,领尚书事,甚尊重
会疾卒,谷永上疏曰:“臣闻圣王尊师傅,褒贤俊,显有功,生则致其爵禄,死则异其礼谥
昔周公薨,成王葬以变礼,而当天心
公叔文子卒,卫侯加以美谥,著为后法
近事,大司空朱邑、右扶风翁归德茂夭年,孝宣皇帝愍册厚赐,赞命之臣靡不激扬
关内侯郑宽中有颜子之美质,包商、偃之文学,严然总《五经》之眇论,立师傅之显位,入则乡唐、虞之闳道,王法纳乎圣听,出则参冢宰之重职,功列施乎政事,退食自公,私门不开,散赐九族,田亩不益,德配周、召,忠合《羔羊》,未得登司徒,有家臣,卒然早终,尤可悼痛!臣愚以为宜加其葬礼,赐之令谥,以章尊师褒贤显功之德
”上吊赠宽中甚厚
由是小夏侯有郑、张、秦、假、李氏之学
宽中授东郡赵玄,无故授沛唐尊,恭授鲁冯宾
宾为博士,尊王莽太傅,玄哀帝御史大夫,至大官,知名者也
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盖《尚书》兹多于是矣
遭巫蛊,未立于学官
安国为谏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
迁书载《尧典》、《禹贡》、《洪范》、《微子》、《金滕》诸篇,多古文说
都尉朝授胶东庸生
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以明《穀梁春秋》为博士、部刺史,又传《左氏》
常授虢徐敖
敖为右扶风掾,又传《毛诗》,授王璜、平陵涂惲子真
子真授河南桑钦君长
王莽时,诸学皆立
刘歆为国师,璜、惲等皆贵显
世所传《百两篇》者,出东莱张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为数十,又采《左氏传》、《书叙》为作首尾,凡百二篇
篇或数简,文意浅陋
成帝时求其古文者,霸以能为《百两》征,以中书校之,非是
霸辞受父,父有弟子尉氏樊并
时,太中大夫平当、侍御史周敞劝上存之
后樊并谋反,乃黜其书
申公,鲁人也
少与楚元王交俱事齐人浮丘伯受《诗》
汉兴,高祖过鲁,申公以弟子从师入见于鲁南宫
吕太后时,浮丘伯在长安,楚元王遣子郢与申公俱卒学
元王薨,郢嗣立为楚王,令申公傅太子戊
戊不好学,病申公
及戊立为王,胥靡申公
申公愧之,归鲁退居家教,终身不出门
复谢宾客,独王命召之乃往
弟子自远方至受业者千余人,申公独以《诗经》为训故以教,亡传,疑者则阙弗传
兰陵王臧既从受《诗》,已通,事景帝为太子少傅,免去
武帝初即位,臧乃上书宿卫,累迁,一岁至郎中令
及代赵绾亦尝受《诗》申公,为御史大夫
绾、臧请立明堂以朝诸侯,不能就其事,乃言师申公
于是上使使束帛加璧,安车以蒲裹轮,驾驷迎申公,弟子二人乘轺传从
至,见上,上问治乱之事
申公时已八十余,老,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是时,上方好文辞,见申公对,默然
然已招致,即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事
窦太后喜《老子》言,不说儒术,得绾、臧之过,以让上曰:“此欲复为新垣平也!”上因废明堂事,下绾、臧吏,皆自杀
申公亦病免归,数年卒
弟子为博士十余人,孔安国至临淮太守,周霸胶西内史,夏宽城阳内史,砀鲁赐东海太守,兰陵缪生长沙内史,徐偃胶西中尉,邹人阙门庆忌胶东内史,其治官民皆有廉节称
其学官弟子行虽不备,而至于大夫、郎、掌故以百数
申公卒以《诗》、《春秋》授,而瑕丘江公尽能传之,徒众最盛
及鲁许生、免中徐公,皆守学教授
韦贤治《诗》,事大江公及许生,又治《礼》,至丞相
传子玄成,以淮阳中尉论石渠,后亦至丞相
玄成及兄子赏以《诗》授哀帝,至大司马车骑将军,自有传
由是《鲁诗》有韦氏学
王式字翁思,东平新桃人也
事免中徐公及许生
式为昌邑王师
昭帝崩,昌邑王嗣立,以行淫乱废,昌邑群臣皆下狱诛,唯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以数谏减死论
式系狱当死,治事使者责问曰:“师何以无谏书?”式对曰:“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
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亡谏书
”使者以闻,亦得减死论,归家不教授
山阳张长安幼君先事式,后东平唐长宾、沛褚少孙亦来事式,问经数篇,式谢曰:“闻之于师具是矣,自润色之
”不肯复授
唐生、褚生应博士弟子选,诣博士,抠衣登堂,颂礼甚严,试诵说,有法,疑者丘盖不言
诸博士惊问:“何师?”对曰:“事式
”皆素闻其贤,共荐式
诏除下为博士
式征来,衣博士衣而不冠,曰:“刑余之人,何宜复充礼官?”既至,止舍中,会诸大夫、博士,共持酒肉劳式,皆注意高仰之,博士江公世为《鲁诗》宗,至江公著《孝经说》,心嫉式,谓歌吹诸生曰:“歌《骊驹》
”式曰:“闻之于师:客歌《骊驹》,主人歌《客毋庸归》
今日诸君为主人,日尚早,未可也
”江翁曰:“经何以言之?”式曰:“在《曲礼》
”江翁曰:“何狗曲也!”式耻之,阳醉逷地
式客罢,让诸生曰:“我本不欲来,诸生强劝我,竟为竖子所辱!”遂谢病免归,终于家
张生、唐生、褚生皆为博士
张生论石渠,至淮阳中尉
唐生楚太傅
由是《鲁诗》有张、唐、褚氏之学
张生兄子游卿为谏大夫,以《诗》授元帝
其门人琅邪王扶为泗水中尉,授陈留许晏为博士
由是张家有许氏学
初,薛广德亦事王式,以博士论石渠,授龚舍
广德至御史大夫,舍泰山太守,皆有传
辕固,齐人也
以治《诗》孝景时为博士,与黄生争论于上前
黄生曰:“汤、武非受命,乃杀也
”固曰:“不然
夫桀、纣荒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因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弗为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
非受命为何?”黄生曰:“‘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贯于足
’何者?上下之分也
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
夫主有失行,臣不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南面,非杀而何?”固曰:“必若云,是高皇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于是上曰:“食肉毋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言学者毋言汤、武受命,不为愚
”遂罢
窦太后好《老子》书,召问固
固曰:“此家人言矣
”太后怒曰:“安得司空城旦书乎!”乃使固人圈击彘
上知太后怒,而固直言无罪,乃假固利兵
下,固刺彘正中其心,彘应手而倒
太后默然,亡以复罪
后上以固廉直,拜为清河太傅,疾免
武帝初即位,复以贤良征
诸儒多嫉毁曰固老,罢归之
时,固已九十余矣
公孙弘亦征,仄目而事固
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诸齐以《诗》显贵,皆固之弟子也
昌邑太傅夏候始昌最明,自有传
后苍字近君,东海郯人也
事夏侯始昌
始昌通《五经》,苍亦通《诗》、《礼》,为博士,至少府,授翼奉、萧望之、匡衡
奉为谏大夫,望之前将军,衡丞相,皆有传
衡授琅邪师丹、伏理斿君、颍川满昌君都
君都为詹事,理高密太傅,家世传业
丹大司空,自有传
由是《齐诗》有翼、匡、师、伏之学
满昌授九江张邯、琅邪皮容、皆至大官,徒众尤盛
韩婴,燕人也
孝文时为博士,景帝时至常山太傅
婴推诗人之意,而作内、外《传》数万言,其语颇与齐、鲁间殊,然归一也
淮南贲生受之
燕、赵间言《诗》者由韩生
韩生亦以《易》授人,推《易》意而为之传
燕、赵间好《诗》,故其《易》微,唯韩氏自传之
武帝时,婴尝与董仲舒论于上前,其人精悍,处事分明,仲舒不能难也
后其孙商为博士
孝宣时,涿郡韩生其后也,以《易》征,待诏殿中,曰:“所受《易》即先太傅所传也
尝受《韩诗》,不如韩氏《易》深,太傅故专传之
”司隶校尉盖宽饶本受《易》于孟喜,见涿韩生说《易》而好之,即更从受焉嘒
赵子,河内人也
事燕韩生,授同郡蔡谊
谊至丞相,自有传
谊授同郡食子公与王吉
吉为昌邑王中尉,自有传
食生为博士,授泰山栗丰
吉授淄川长孙顺
顺为博士,丰部刺史
由是《韩诗》有王、食、长孙之学
丰授山阳张就,顺授东海发福,皆至大官,徒众尤盛
毛公,赵人也
治《濰》,为河间献王博士,授同国贯长卿
长卿授解延年
延年为阿武令,授徐敖
敖授九江陈侠,为王莽讲学大夫
由是言《毛诗》者,本之徐敖
汉兴,鲁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而鲁徐生善为颂
孝文时,徐生以颂为礼官大夫,传子至孙延、襄
襄,其资性善为颂,不能通经;延颇能,未善也
襄亦以颂为大夫,至广陵内史
延及徐氏弟子公户满意、桓生、单资皆为礼官大夫
而瑕丘萧奋以《礼》至淮阳太守
诸言《礼》为颂者由徐氏
孟卿,东海人也
事萧奋,以授后仓、鲁闾丘卿
仓说《礼》数万言,号曰《后氏曲台记》,授沛闻人通汉子方、梁戴德延君、戴圣次君、沛庆普孝公
孝公为东平太傅
德号大戴,为信都太傅;圣号小戴,以博士论石渠,至九江太守
由是《礼》有大戴、小戴、庆氏之学
通汉以太子舍人论石渠,至中山中尉
普授鲁夏侯敬,又传族子咸,为豫章太守
大戴授琅邪徐良斿卿,为博士、州牧、郡守,家世传业
小戴授梁人桥仁季卿、杨荣子孙
仁为大鸿胪,家世传业,荣琅邪太守
由是大戴有徐氏,小戴有桥、杨氏之学
胡母生字子都,齐人也
治《公羊春秋》,为景帝博士
与董仲舒同业,仲舒著书称其德
年老,归教于齐,齐之言《春秋》者宗事之,公孙弘亦颇受焉
而董生为江都相,自有传
弟子遂之者,兰陵褚大、东平赢公、广川段仲、温吕步舒
大至梁相,步舒丞相长史,唯赢公守学不失师法,为昭帝谏大夫,授东海孟卿、鲁眭孟
孟为符节令,坐说灾异诛,自有传
严彭祖字公子,东海下邳人也
与颜安乐俱事眭孟
孟弟子百余人,唯彭祖、安乐为明,质问疑谊,各持所见
孟曰:“《春秋》之意,在二子矣!”孟死,彭祖、安乐各颛门教授
由是《公羊春秋》有颜、严之学
彭祖为宣帝博士,至河南郡太守
以高第入为左冯翊,迁太子太傅,廉直不事权贵
或说曰:“天时不胜人事,君以不修小礼曲意,亡贵人左右之助,经谊虽高,不至宰相
愿少自勉强!”彭祖曰:“凡通经术,固当修行先王之道,何可委曲从俗,苟求富贵乎!”彭祖竟以太傅官终
援琅邪王中,为元帝少府,家世传业
中授同郡公孙文、东门云
云为荆州刺史,文东平太傅,徒众尤盛
云坐为江贼拜辱命,下狱诛
颜安乐字公孙,鲁国薛人,眭孟姊子也
家贫,为学精力,官至齐郡太守丞,后为仇家所杀
安乐授淮阳泠丰次君、淄川任公
公为少府,丰淄川太守
由是颜家有泠、任之学
始贡禹事嬴公,成于眭孟,至御史大夫,疏广事孟卿,至太子太傅,皆自有传
广授琅邪管路,路为御史中丞
禹授颍川堂溪惠,惠授泰山冥都,都为丞相史
都与路又事颜安乐,故颜氏复有管、冥之学
路授孙宝,为大司农,自有传
丰授马宫、琅邪左咸
咸为郡守九卿,徒众尤盛
宫至大司徒,自有传
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诗》于鲁申公,传子至孙为博士
武帝时,江公与董仲舒并
仲舒通《五经》,能持论,善属文
江公呐于口,上使与仲舒议,不如仲舒
而丞相公孙弘本为《公羊》学,比辑其议,卒用董生
于是上因尊《公羊》家,诏太子受《公羊春秋》,由是《公羊》大兴
太子既通,复私问《穀梁》而善之
其后浸微,唯鲁荣广王孙、皓星公二人受焉
广尽能传其《诗》、《春秋》,高材捷敏,与《公羊》大师眭孟等论,数困之,故好学者颇复受《穀梁》
沛蔡千秋少君、梁周庆幼君、丁姓子孙皆从广受
千秋又事皓星公,为学最笃
宣帝即位,闻卫太子好《穀梁春秋》,以问丞相韦贤、长信少府夏侯胜及侍中乐陵侯史高,皆鲁人也,言穀梁子本鲁学,公羊氏乃齐学也,宜兴《穀梁》
时千秋为郎,召见,与《公羊》家并说,上善《穀梁》说,擢千秋为谏大夫给事中,后有过,左迁平陵令
复求能为《穀梁》者,莫及千秋
上愍其学且绝,乃以千秋为郎中户将,选郎十人从受
汝南尹更始翁君本自事千秋,能说矣,会千秋病死,征江公孙为博士
刘向以故谏大夫通达待诏,受《穀梁》,欲令助之
江博士复死,乃征周庆、丁姓待诏保宫,使卒授十人
自元康中始讲,至甘露元年,积十余岁,皆明习
乃召《五经》名儒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大议殿中,平《公羊》、《穀梁》同异,各以经处是非
时,《公羊》博士严彭祖、侍郎申輓、伊推、宋显,《穀梁》议郎尹更始、待诏刘向、周庆、丁姓并论
《公羊》家多不见从,愿请内侍郎许广,使者亦并内《穀梁》家中郎王亥,各五人,议三十余事
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经谊对,多从《穀梁》
由是《穀梁》之学大盛
庆、姓皆为博士
姓至中山太傅,授楚申章昌曼君,为博士,至长沙太傅,徒众尤盛
尹更始为谏大夫、长乐户将,又受《左氏传》,取其变理合者以为章句,传子咸及翟方进、琅邪房风
咸至大司农,方进丞相,自有传
房凤字子元,不其人也
以射策乙科为太史掌故
太常举方正,为县令都尉,失官
大司马票骑将军王根奏除补长史,荐凤明经通达,擢为光禄大夫,迁五官中郎将
时,光禄勋王龚以外属内卿,与奉车都尉刘歆共校书,三人皆侍中
歆白《左氏春秋》可立,哀帝纳之,以问诸儒,皆不对
歆于是数见丞相孔光,为言《左氏》以求助,光卒不肯
唯凤、龚许歆,遂共移书责让太常博士,语在《歆传》
大司空师丹奏歆非毁先帝所立,上于是出龚等补吏:龚为弘农;歆河内;凤九江太守,至青州牧
始,江博士授胡常,常授梁萧秉君房,王莽时为讲学大夫
由是《穀梁春秋》有尹、胡、申章、房氏之学
汉兴,北平侯张苍及梁大傅贾谊、京兆尹张敞、太中大夫刘公子皆修《春秋左氏传》
谊为《左氏传》训故,授赵人贯公,为河间献王博士,子长卿为荡阴令,授清河张禹长子
禹与萧望之同时为御史,数为望之言《左氏》,望之善之,上书数以称说
后望之为太子太傅,荐禹于宣帝,征禹待诏,未及问,会疾死
授尹更始,更始传子咸及翟方进、胡常
常授黎阳贾护季君,哀帝时待诏为郎,授苍梧陈钦子佚,以《左氏》授王莽,至将军
而刘歆从尹咸及翟方进受
由是言《左氏》者本之贾护、刘歆
赞曰: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劝以官禄,讫于元始,百有余年,传业者浸盛,支叶蕃滋,一经说至百余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盖禄利之路然也
初,《书》唯有欧阳,《礼》后,《易》杨,《春秋》公羊而已
至孝宣世,复立《大小夏侯尚书》,《大小戴礼》,《施》、《孟》、《梁丘易》,《穀梁春秋》
至元帝世,复立《京氏易》,平帝时,又立《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所以罔罗遗失,兼而存之,是在其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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