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 傳 · 韓彭英盧吳傳
韓信,淮陰人也。
家貧無行,不得推擇爲吏,又不能治生爲商賈,常從人寄食。
其母死無以葬,乃行營高燥地,令傍可置萬家者。
信從下鄉南昌亭長食,亭長妻苦之,乃晨炊蓐食。
食時信往,不爲具食。
信亦知其意,自絕去。
至城下釣,有一漂母哀之,飯信,意漂數十日。
信謂漂母曰:“吾必重報母。
”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淮陰少年又侮信曰:“雖長大,好帶刀劍,怯耳。
”衆辱信曰:“能死,刺我;不能,出胯下。
”於是信孰視,俯出跨下。
一市皆笑信,以爲怯。
及項梁度淮,信乃杖劍從之,居戲下,無所知名。
樑敗,又屬項羽,爲郎中。
信數以策幹項羽,羽弗用。
漢王之入蜀,信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爲連敖。
坐法當斬,其疇十三人皆已斬,至信,信乃仰視,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而斬壯士!”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弗斬。
與語,大說之,言於漢王。
漢王以爲治粟都尉,上未奇之也。
數與蕭何語,何奇之。
至南鄭,諸將道亡者數十人。
信度何等已數言上,不我用,即亡。
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
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
”上怒,如失左右手。
居一二日,何來謁。
上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非敢亡,追亡者耳。
”上曰:“所追者誰也?”曰:“韓信。
”上覆罵曰:“諸將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也。
”何曰:“諸將易得,至如信,國士無雙。
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可與計事者。
顧王策安決。
”王曰:“吾亦欲東耳,安能鬱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計必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信終亡耳。
”王曰:“吾爲公以爲將。
”何曰:“雖爲將,信不留。
”王曰:“以爲大將。
”何曰:“幸甚。
”於是王欲召信拜之。
何曰:“王素嫚無禮,今拜大將如召小兒,此乃信所以去也。
王必欲拜之,擇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
”王許之。
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爲得大將。
至拜,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信已拜,上坐。
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謝,因問王曰:“今東鄉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上曰:“然。
”信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弗如也。
”信再拜賀曰:“唯信亦以爲大王弗如也。
然臣嘗事項王,請言項王爲人也。
項王意烏猝嗟,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上特匹夫之勇也。
項王見人恭謹,言語姁姁,人有病疾,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刻印刓,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
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又背義帝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
諸侯之見項王逐義帝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自王善地。
項王所過亡不殘滅,多怨百姓,百姓不附,特劫於威,強服耳。
名雖爲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強易弱。
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不散!且三秦王爲秦將,將秦子弟數歲,而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衆降諸侯。
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餘萬人,唯獨邯、欣、翳脫。
秦父兄怨此三人,痛於骨髓。
今楚強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
大王之入武關,秋毫亡所害,除秦苛法,與民約,法三章耳,秦民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
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戶知之。
王失職之蜀,民亡不恨者。
今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
”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爲得信晚。
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
漢王舉兵東出陳倉,定三秦。
二年,出關,收魏、河南,韓、殷王皆降。
令齊、趙共擊楚彭城,漢兵敗散而還。
信復發兵與漢王會滎陽,復擊破楚京、索間,以故楚不能西。
漢之敗卻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漢降楚,齊、趙、魏亦皆反,與楚和。
漢王使酈生往說魏王豹,豹不聽,乃以信爲左丞相擊魏。
信問酈生:“魏得毋用周叔爲大將乎?”曰:“栢直也。
”信曰:“豎子耳!”遂進兵擊魏。
魏盛兵蒲阪,塞臨晉。
信乃益爲疑兵,陳船欲度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缶度軍,襲安邑。
魏王豹驚,引兵迎信。
信遂虜豹,定河東,使人請權王:“願益兵三萬人,臣請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之糧道,西與大王會於滎陽。
”漢王與兵三萬人,遣張耳與俱,進擊趙、代。
破代,禽夏說閼與。
信之下魏、代,漢輒使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楚。
信、耳以兵數萬,欲東下井陘擊趙。
趙王、成安君陳餘聞漢且襲之,聚兵井陘口,號稱二十萬。
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聞漢將韓信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新喋血閼與。
今乃輔以張耳,議欲以下趙,此乘勝而去國遠鬥,其鋒不可當。
臣聞‘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
’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後。
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間路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勿與戰。
彼前不得鬥,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後,野無所掠滷,不至十日,兩將之頭可致戲下。
願君留意臣之計,必不爲二子所禽矣。
”成安君,儒者,常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謂曰:“吾聞兵法‘什則圍之,倍則戰。
’今韓信兵號數萬,其實不能,千里襲我,亦以罷矣。
今如此避弗擊,後有大者,何以距之?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
”不聽廣武君策。
信使間人窺知其不用,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
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
夜半傳發,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山而望超軍,戒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拔趙幟,立漢幟。
”令其裨將傳餐,曰:“今日破趙會食。
”諸將皆嘸然,陽應曰:“諾。
”信謂軍吏曰:“趙已先據便地壁,且彼未見大將旗鼓,未肯擊前行,恐吾阻險而還。
”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陣。
趙兵望見大笑。
平旦,信建大將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
於是信、張耳棄鼓旗,走水上軍,復疾戰。
趙空壁爭漢鼓旗,逐信、耳。
信、耳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
信所出奇兵二千騎者,候趙空壁逐利,即馳入趙壁,皆拔趙旗幟,立漢赤幟二千。
趙軍已不能得信、耳等,欲還歸壁,壁皆漢赤幟,大驚,以漢爲皆已破趙王將矣,遂亂,遁走。
趙將雖斬之,弗能禁。
於是漢兵夾擊,破虜趙軍,斬成安君泜水上,禽趙王歇。
信乃令軍毋斬廣武君,有生得之者,購千金。
頃之,有縛至戲下者,信解其縛,東鄉坐,西鄉對而師事之。
諸校效首虜休,皆賀,因問信曰:“兵法有‘右背山陵,前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陣,曰破趙會食,臣等不服。
然竟以勝,此何術也?”信曰:“此在兵法,顧諸君弗察耳。
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投之亡地而後存’乎?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經所謂‘驅市人而戰之’也,其勢非置死地,人人自爲戰;今即予生地,皆走,寧尚得而用之乎!”諸將皆服曰:“非所及也。

於是問廣武君曰:“僕欲北攻燕,東伐齊,何若有功”廣武君辭曰:“臣聞‘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敗軍之將不可以語勇。
’若臣者,何足以權大事乎!”信曰:“僕聞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之秦而秦伯,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耳。
向使成安君聽子計,僕亦禽矣。
僕委心歸計,願子勿辭。
”廣武君曰:“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亦有一得。
’故曰‘狂夫之言,聖人擇焉。
’顧恐臣計未足用,願效愚忠。
故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一日而失之,軍敗鄗下,身死泜水上。
今足下虜魏王,禽夏說,不旬朝破趙二十萬衆,誅成安君。
名聞海內,威震諸侯,衆庶莫不輟作怠惰,靡衣偷食,傾耳以待命者。
然而衆勞卒罷,其實難用也。
今足下舉倦敝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情見力屈,欲戰不拔,曠日持久,糧食單竭。
若燕不破,齊必距境而以自強。
二國相持,則劉、項之權未有所分也。
臣愚,竅以爲亦過矣。
”信曰:“然則何由?”廣武君對曰:“當今之計,不如按甲休兵,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北首燕路,然後發一乘之使,奉咫尺之書,以使燕,燕必不敢不聽。
從燕而東臨齊,雖有智者,亦不知爲齊計矣。
如是,則天下事可圖也。
兵故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
”信曰:“善。
敬奉教。
”於是用廣武君策,發使燕,燕從風而靡。
乃遣使報漢,因請立張耳王趙以撫其國。
漢王許之。
楚數使奇兵度河擊趙,王耳、信往來救趙,因行定趙城邑,發卒佐漢。
楚方急圍漢王滎陽,漢王出,南之宛、葉,得九江王布,入成皋,楚復急圍之。
四年,漢王出成皋,度河,獨與滕公從張耳軍修武。
至,宿傳舍。
晨自稱漢使,馳入壁。
張耳、韓信未起,即其臥,奪其印符,麾召諸將易置之。
信、耳起,乃知獨漢王來,大驚。
漢王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備守趙地,拜信爲相國,發趙兵未發者擊齊。
信引兵東,未度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已說下齊。
信欲止,蒯通說信令擊齊。
語在《通傳》。
信然其計,遂渡河,襲歷下軍,至臨菑。
齊王走高密,使使於楚請救。
信已定臨菑,東追至高密西。
楚使龍且將,號稱二十萬,救齊。
齊王、龍且並軍與信戰,未合。
或說龍且曰:“漢兵遠鬥,窮寇久戰,鋒不可當也。
齊、楚自居其地戰,兵易敗散。
不如深壁,令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城聞王在,楚來救,必反漢。
漢二千里客居齊,齊城皆反之,其勢無所得食,可毋戰而降也”龍且曰:“吾平生知韓信爲人,易與耳。
寄食於漂母,無資身之策;受辱幹跨下,無兼人之勇,不足畏也。
且救齊而降之,吾何功?今戰而勝之,齊半可得,何爲而止!”遂戰,與信夾濰水陣。
信乃夜令人爲萬餘囊,盛沙以壅水上流,引兵半渡,擊龍且。
陽不勝,還走。
龍且果喜曰:“固知信怯。
”遂追渡水。
信使人決壅囊,水大至。
龍且軍太半不得渡,即急擊,殺龍且。
龍且水東軍散走,齊王廣亡去。
信追北至城陽,虜文。
楚卒皆降,遂平齊。
使人言漢王曰:“齊誇詐多變,反覆之國,南邊楚,不爲假王以填之,其勢不定。
今權輕,不足以安之,臣請自立爲假王。
”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使者至,發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而來佐我,乃欲自立爲王!”張良、陳平伏後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立,善遇之,使自爲守。
不然,變生。
”漢王亦寤,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爲真王耳,何以假爲!”遣張良立信爲齊王,徵其兵使擊楚。
楚以亡龍且,項王恐,使盱臺人武涉往說信曰:“足下何不反漢與楚?楚王與足下有舊故。
且漢王不可必,身居項王掌握中數矣,然得脫,背約,復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
今足下雖自以爲與漢王爲金石交,然終爲漢王所禽矣。
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在。
項王即亡,次取足下。
何不與楚連和,三分天下而王齊?今釋些時,自必於漢王以擊楚,且爲智者固若此邪!”信謝曰:“臣得事項王數年,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畫策不用,故背楚歸漢。
漢王授我上將軍印、數萬之衆,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吾得至於此。
夫人深親信我,背之不祥。
幸爲信謝項王。
”武涉已去,蒯通知天下權在於信,深說以三分天下,鼎足而王。
語在《通傳》。
信不忍背漢,又自以功大,漢王不奪我齊,遂不聽。
漢王之敗固陵,用張良計,徵信將兵會陔下。
項羽死,高祖襲奪信軍,徙信爲楚王,都不邳。
信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
及下鄉亭長,錢百,曰:“公,小人,爲德不竟。
”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爲中尉,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
方辱我時,寧不能死?死之無名,故忍而就此。

項王亡將鍾離<目末>家在伊廬,素與信善。
項王敗,<目末>亡歸信。
漢怨<目末>,聞在楚,詔楚捕之。
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
有變告信欲反,書聞,上患之。
用陳平謀,僞遊於雲夢者,實欲襲信,信弗知。
高祖且至楚,信欲發兵,自度無罪;欲謁上,恐見禽。
人或說信曰:“斬<目末>謁上,上必喜,亡患。
”信見<目末>計事,<目末>曰:“漢所以不擊取楚,以<目末>在。
公若欲捕我處媚漢,吾今死,公隨手亡矣。
”乃罵信曰:“公非長者!”卒自剄。
信持其首謁於陳。
高祖令武士縛信,載後車。
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
”上曰:“人告公反。
”遂械信。
至雒陽,赦以爲淮陰侯。
信知漢王畏惡其能,稱疾不朝從。
由此日怨望,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
嘗過樊將軍噲。
噲趨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
”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爲伍!”
上嘗從容與信言諸將能各有差。
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
”上曰:“如公何如?”曰:“如臣,多多益辦耳。
”上笑曰:“多多益辦,何爲爲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爲陛下禽也。
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後陳豨爲代相監邊,辭信,信挈其手,與步於庭數匝,仰天而嘆曰:“子可與言乎?吾欲與子有言。
”豨因曰:“唯將軍命。
”信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倖臣也。
人言公反,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三至,必怒而自將。
吾爲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
”陳豨素知其能,信之,曰:“謹奉教!”
漢十年,豨果反,高帝自將而往,信稱病不從。
陰使人之豨所,而與家臣謀,夜詐赦諸官徒奴,欲發兵襲呂后、太子。
部署已定,待豨報。
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殺之。
舍人弟上書變告信欲反狀於呂后。
呂后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帝所來,稱豨已破,羣臣皆賀。
相國給信曰:“雖病,強入賀。
”信入,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鍾室。
信方斬,曰:“吾不用蒯通計,反爲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高祖已破豨歸,至,聞信死,且喜且哀之,問曰:“信死亦何言?”呂后道其語。
高祖曰:“此齊辯士蒯通也。
”召欲亨之。
通至自說,釋弗誅。
語在《通傳》。
彭越字仲,昌邑人也。
常漁鉅野澤中,爲盜。
陳勝起,或謂越曰:“豪桀相立畔秦,仲可效之。
越曰:“兩龍方鬥,且待之。

居歲餘,澤間少年相聚百餘人,往從越,“請仲爲長”,越謝不願也。
少年強請,乃許。
與期旦日日出時,後會者斬。
旦日日出,十餘人後,後者至日中。
於是越謝曰:“臣老,諸君強以爲長。
今期而多後,不可盡誅,誅最後者一人。
”令校長斬之。
皆笑曰:“何至是!請後不敢。
”於是越乃引一人斬之,設壇祭,令徒屬。
徒屬皆驚,畏越,不敢仰視。
乃行略也,收諸侯散卒,得千餘人。
沛公之從碭北擊昌邑,越助之。
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
越亦將其衆居鉅野澤中,收魏敗散卒。
項籍入關,王諸侯,還歸,越衆萬餘人無所屬。
齊王田榮叛項王,漢乃使人賜越將軍印,使下濟陰以擊楚。
楚令蕭公角將兵擊越,越大破楚軍。
漢二年春,與魏豹及諸侯東擊楚,越將其兵三萬餘人,歸漢外黃。
漢王曰:“彭將軍收魏地,得十餘城,欲急立魏後。
今西魏王豹,魏咎從弟,真魏也。
”乃拜越爲魏相國,擅將兵,略定樑地。
漢王之敗彭城解而西也,越皆亡其所下城,獨將其兵北居河上。
漢三年,越常往來爲漢遊兵擊楚,絕其糧於樑地。
項王與漢王相距滎陽,越攻下睢陽、外黃十七城。
項王聞之,乃使曹咎守成皋,自東收越所下城邑,皆復爲楚。
越將其兵北走穀城。
項王南走陽夏,越復下昌邑旁二十餘城,得粟十餘萬斛,以給漢食。
漢王敗,使使召越併力擊楚,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
”漢王追楚,爲項籍所敗固陵。
乃謂留侯曰:“諸侯兵不從,爲之奈何?”留侯曰:“彭越本定樑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爲相國。
今豹死亡後,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定。
今取睢陽以北至穀城,皆許以王彭越。
”又言所以許韓信。
語在《高紀》。
於是漢王發使使越,如留侯策。
使者至,越乃引兵會垓下。
項籍死,立越爲樑王,都定陶。
六年,朝陳。
九年、十年,皆來朝長安。
陳豨反代地,高帝自往擊之。
至邯鄲,徵兵樑。
樑王稱病,使使將兵詣邯鄲。
高帝怒,使人讓樑王。
樑王恐,欲自往謝。
其將扈輒曰:“王始不往,見讓而往,往即爲禽,不如遂發兵反。
”樑王不聽,稱病。
樑太僕有罪,亡走漢,告樑王與扈輒謀反。
於是上使使掩捕樑王,囚之雒陽。
有司治反形已具,請論如法。
上赦以爲庶人,徙蜀青衣。
西至鄭,逢呂后從長安東,欲之雒陽,道見越。
越爲呂后泣涕,自言亡罪,願處故昌邑。
呂后許諾,詔與俱東。
至雒陽,呂后言上曰:“彭越壯士也,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
妾謹與俱來。
”於是呂后令其舍人告越復謀反。
廷尉奏請,遂夷越宗族。
黥布,六人也,姓英氏。
少時客相之,當刑而王。
及壯,坐法黥,布欣然笑曰:“人相我當刑而王,幾是乎?”人有聞者,共戲笑之。
布以論輸驪山,驪山之徒數十萬人,布皆與其徒長豪桀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爲羣盜。
陳勝之起也,布乃見番君,其衆數千人。
番君以女妻之。
章邯之滅陳勝,破呂臣軍,布引兵北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引兵而東。
聞項梁定會稽,西度淮,布以兵屬樑。
樑西擊景駒、秦嘉等,布常冠軍。
項梁聞陳涉死,立楚懷王,以布爲當陽君。
項梁敗死,懷王與布及諸侯將皆聚彭城。
當是時,秦急圍趙,趙數使人請救懷王。
懷王使宋義爲上將軍,項籍與布皆屬之,北救趙。
及籍殺宋義河上,自立爲上將軍,使布先涉河,擊秦軍,數有利。
籍乃悉引兵從之,遂破秦軍,降章邯等。
楚兵常勝,功冠諸侯安,諸侯兵皆服屬楚者,以布數以少敗衆也。
項籍之引兵西至新安,又使布等夜擊坑章邯秦卒二十餘萬人。
至關,不得入,又使布等先從間道破關下軍,遂得入。
至感陽,布爲前鋒。
項王封諸將,立布爲九江王,都六。
尊懷王爲義帝,徙都長沙,乃陰令布擊之。
布使將追殺之郴。
齊王田榮叛楚,項王往擊齊,徵兵九江,布稱病不往,遣將將數千人行。
漢之敗楚彭城,布又稱病不佐楚。
項王由此怨布,數使使者譙讓召布,布愈恐,不敢往。
項王方北憂齊、趙,西患漢,所與者獨布,又多其材,欲親用之,以故未擊。
漢王與楚大戰彭城,不利,出樑地,至虞,謂左右曰:“如彼等者,無足與計天下事者。
”謁者隨何進曰:“不審陛下所謂。
”漢王曰:“孰能爲我使淮南,使之發兵背楚,留項王於齊數月,我之取天下可以萬全。
”隨何曰:“臣請使之。
”乃與二十人俱使淮南。
至,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見。
隨何因說太宰曰:“王之不見何,必以楚爲強,以漢爲弱,此臣之所爲使。
使何得見,言之而是邪,是大王所欲聞也;言之而非邪,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質淮南市,以明背漢而與楚也。
”太宰乃言之王,王見之。
隨何曰:“漢王使使臣敬進書大王御者,竊怪大王與楚何親也。
”淮南王曰:“寡人北鄉而臣事之。
”隨何曰;“大王與項王俱列爲諸侯,北鄉而臣事之,必以楚爲強,可以託國也。
項王代齊,身負版築,以爲士卒先。
大王宜悉淮南之衆,身自將,爲楚軍前鋒,今乃發四千人以助楚。
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夫漢王戰於彭城,項王未出齊也,大王宜掃淮南之衆,日夜會戰彭城下。
今撫萬人之衆,無一人渡淮者,陰拱而觀其孰勝。
夫託國於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鄉楚,而欲厚自託,臣竊爲大王不取也。
然大王不背楚者,以漢爲弱也。
夫楚兵雖強,天下負之以不義之名,以其背明約而殺義帝也。
然而楚王特以戰勝自強。
漢王收諸侯,還守成皋、滎陽,下蜀、漢之粟,深溝壁壘,分卒守徼乘塞。
楚人還兵,間以樑地,深入敵國八九百里,欲戰則不得,攻城則力不能,老弱轉糧千里之外。
楚兵至滎陽、成皋,漢堅守而不動,進則不得攻,退則不能解,故楚兵不足罷也。
使楚兵勝漢,則諸侯自危懼而相救。
夫楚之強,適足以致天下之兵耳。
故楚不如漢,其勢易見也。
今大王不與萬全之漢,而自託於危亡之楚,臣竊爲大王或之。
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
夫大王發兵而背楚,項王必留;留數月,漢之取天下可以萬全。
臣請與大王杖劍而歸漢王,漢王必裂地而分大王,又況淮南,必大王有也。
故漢王敬使使臣進愚計,願大王之留意也。
”淮南王曰:請奉命。
”陰許叛楚與漢,未敢泄。
楚使者在,方急責布發兵,隨何直入曰:“九江王已歸漢,楚何以得發兵!”布愕然。
楚使者起,何因說布曰:“事已構,獨可遂殺楚使,毋使歸,而疾走漢併力。
”布曰:“如使者數。
”因起兵而攻楚。
楚使項聲、龍且攻淮南,項王留而攻下邑。
數月,龍且攻淮南,破布軍。
布欲引兵走漢,恐項王擊之,故間行與隨何俱歸漢。
至,漢王方踞牀洗,而召布入見。
布大怒,悔來,欲自殺。
出就舍,張御食飲從官如漢王居,布又大喜過望。
於是乃使人之九江。
楚已使項伯收九江兵,盡殺布妻子。
布使者頗得故人倖臣,將衆數千人歸漢。
漢益分佈兵而與俱北,收兵至成皋。
四年秋七月,立布爲淮南王,與擊項籍。
布使人之九江,得數縣。
五年,布與劉賈入九江,誘大司馬周殷,殷反楚。
遂舉九江兵與漢擊楚,破垓下。
項籍死,上置酒對衆折隨何曰:“腐儒!爲天下安用腐儒哉!”隨何跪曰:“夫陛下引兵攻彭城,楚王未去齊也,陛下發步卒五萬人、騎五千,能以取淮南乎?”曰:“不能。
”隨何曰:“陛下使何與二十人使淮南,如陛下之意,是何之功賢於步卒數萬、騎五千也。
然陛下謂何‘腐儒’,‘爲天下安用腐儒’,何也?”上曰:“吾方圖子之功。
”乃以隨何爲護軍中尉。
布遂剖符爲淮南王,都六,九江、廬江、衡山、豫章郡皆屬焉。
六年,朝陳。
七年,朝雒陽。
九年,朝長安。
十一年,高後誅淮陰侯,布因心恐。
夏,漢誅樑王彭越,盛其醢以遍賜諸侯。
至淮南,淮南王方獵,見醢,因大恐,陰令人部聚兵,候伺帝郡警急。
布有所幸姬病,就醫。
醫家與中大夫賁赫對門,赫乃厚饋遺,從姬飲醫家。
姬侍王,從容語次,譽赫長者也。
王怒曰:“女安從知之?”具道,王疑與亂。
赫恐,稱病。
王愈怒,欲捕赫。
赫上變事,乘傳詣長字。
布使人追,不及。
赫至,上變。
言“布謀反有端,可先未發誅也”。
上以其書語蕭相國,蕭相國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誣之。
請系赫,使人微驗淮南王。
”布見赫以罪亡上變,已疑其言國陰事,漢使又來,頗有所驗,遂族赫家,發兵反。
反書聞,上乃赦赫,以爲將軍。
召諸侯問:“布反,爲之奈何?”皆曰:“發兵坑豎子耳,何能爲!”汝陰侯滕公以問其客薛公,薛公曰:“是固當反。
”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貴之,南面而立萬乘之主,其反何也?”薛公曰:“前年殺彭越,往年殺韓信,三人皆同功一體之人也。
自疑禍及身,故反耳。
”滕公言之上曰:“臣客故楚令尹薛公,其人有籌策,可問。
”上乃見問薛公,對曰:“布反不足怪也。
使布出於上計,山東非漢之有也;出於中計,勝負之數未可知也;出於下計,陛下安枕而臥矣。
”上曰:“何謂上計?”薛公對曰:“東取吳,西取楚,並齊取魯,傳檄燕、趙,固守其所,山東非漢之有也。
”“何謂中計?”“東取吳,西取楚,並韓取魏,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勝敗之數未可知也。
”“何謂下計?”“東取吳,西取下蔡,歸重於越,身歸長沙,陛下字枕而臥,漢無事矣。
”上曰:“是計將字出?”薛公曰:“出下計”。
上曰:“胡爲廢上計而出下計?”薛公曰:“布故驪山之徒也,致萬乘之主,此皆爲身,不顧後爲百姓萬世慮者也,故出下計。
”上曰:“善。
”封薛公千戶。
遂發兵自將東擊布。
布之初反,謂其將曰:“上老矣,厭兵,必不能來。
使諸將,諸將獨患淮陰、彭越,今已死,餘不足畏。
”故遂反。
果如薛公揣之,東擊荊,荊王劉賈走死富陵。
盡劫其兵,度淮擊楚。
楚發兵與戰徐、僮間,爲三軍,欲以相救爲奇。
或說楚將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
且兵法,諸侯自戰其地爲散地。
今別爲三,彼敗吾一,餘皆走,安能相救!”不聽。
布果破其一軍,二軍散走。
遂西,與上兵遇蘄西,會篏。
布兵精甚,上乃壁庸城,望布軍置陳如項籍軍。
上惡之,與布相望見,隃謂布“何苦而反?”布曰:“欲爲帝耳。
”上怒罵之,遂戰,破布軍。
布走度淮,數止戰,不利,與百餘人走江南。
布舊與番君婚,故長沙哀王使人誘布,僞與俱亡走越,布信而隨至番陽。
番陽人殺布茲鄉,遂滅之。
封賁赫爲列侯,將率封者六人。
盧綰,豐人也,與高祖同裏。
綰親與高祖太上皇相愛,及生男,高祖、綰同日生,裏中持羊、酒賀兩家。
及高祖、綰壯,學書,又相愛也。
裏中嘉兩家親相愛,生子同日,壯又相愛,復賀羊、酒。
高祖爲布衣時,有吏事避宅,綰常隨上下。
及高祖初起沛,綰以客從,入漢爲將軍,常侍中。
從東擊項籍,以太尉常從,出入臥內,衣被食飲賞賜,羣臣莫敢望。
雖蕭、曹等,特以事見禮,至其親倖,莫及綰者。
封爲長安侯。
長安,故咸陽也。
項籍死,使綰別將,與劉賈擊臨江王共尉,還,從擊燕王臧荼,皆破平。
時諸侯非劉氏而王者七人。
上欲王綰,爲羣臣觖望。
及虜觖望。
乃下詔,詔諸將相列侯擇羣臣有功者以爲燕王。
羣臣知上欲王綰,皆曰:“太尉長安侯盧綰常從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
”上乃立綰爲燕王。
諸侯得幸莫如燕王者。
綰立六年,以陳豨事見疑而敗。
豨者,宛句人也,不知始所以得從。
及韓王信反入匈奴,上至平城還,豨以郎中封爲列侯,以趙相國將監趙、代邊,邊兵皆屬焉。
豨少時,常稱慕魏公子,及將守邊,招致賓客。
常告過趙,賓客隨之者千餘乘,邯鄲官舍皆滿。
豨所以待客,如布衣交,皆出客下。
趙相周昌乃求入見上,具言豨賓客盛,擅兵於外,恐有變。
上令人復案豨客民代者諸爲不法事,多連引豨。
豨恐,陰令客通使王黃、曼丘臣所。
漢十年秋,太上皇崩,上因是召豨。
豨稱病,遂與王黃等反,自立爲代王,劫略趙、代。
上聞,乃赦吏民爲豨所詿誤劫略者。
上自擊豨,破之。
語在《高紀》。
初,上如邯鄲擊豨,燕王綰亦擊其東北。
豨使王黃求救匈奴,綰亦使其臣張勝使匈奴,言豨等軍破。
勝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亡在胡,見勝曰:“公所以重於燕者,以習胡事也。
燕所以久存者,以諸侯數反,兵連不決也。
今公爲燕欲急滅豨等,豨等已盡,次亦至燕,公等亦且爲虜矣。
公何不令燕且緩豨,而與胡連和?事寬,得長王燕,即有漢急,可以安國。
”勝以爲然,乃私令匈奴兵擊燕。
綰疑勝與胡反,上書請族勝。
勝還報,具道所以爲者。
綰寤,乃詐論他人,以脫勝家屬,使得爲匈奴間。
而陰使範齊之豨所,欲令久連兵毋決。
漢既斬豨,其裨將降,言燕王綰使範齊通計謀豨所。
上使使召綰,綰稱病。
又使闢陽侯審食其、御史大夫趙堯往迎綰,因驗問其左右。
綰愈恐,閟匿,謂其倖臣曰:“非劉氏而王者,獨我與長沙耳。
往年漢族淮陰,誅彭越,皆呂后計。
今上病,屬任呂后。
呂后婦人,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
”乃稱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
語頗泄,闢陽侯聞之,歸具報,上益怒。
又得匈奴降者,言張勝亡在匈奴,爲燕使。
於是上曰:“綰果反矣!”使樊噲擊綰。
綰悉將其宮人家屬,騎數千,居長城下候伺,幸上病癒,自入謝。
高祖崩,綰遂將其衆亡入匈奴,匈奴以爲東胡盧王。
爲蠻夷所侵奪,常思復歸。
居歲餘,死胡中。
高後時,綰妻與其子亡降,會高後病,不能見,舍燕邸,爲欲置酒見之。
高後竟崩,綰妻亦病死。
孝景帝時,綰孫它人以東胡王降,封爲惡谷侯。
傳至曾孫,有罪,國除。
吳芮,秦時番陽令也,甚得江湖間民心,號曰番君。
天下之初叛秦也,黥布歸芮,芮妻之,因率越人舉兵以應諸侯。
沛公攻南陽,乃遇芮之將梅鋗,與偕攻析、酈,降之。
及項羽相王,以芮率百越佐諸侯,從入關,故立芮爲衡山王,都邾。
其將梅鋗功多,封十萬戶,爲列侯。
項籍死,上以鋗有功,從入武關,故德芮,徙爲長沙王,都臨湘,一年薨,諡曰文王,子成王臣嗣。
薨,子哀王回嗣。
薨,子共王右嗣。
薨,子靖王差嗣。
孝文後七年薨,無子,國除。
初,文王芮,高祖賢之,制詔御史:“長沙王忠,其定著令。
”至孝惠、高後時,封芮庶子二人爲列侯,傳國數世絕。
贊曰:昔高祖定天下,功臣異姓而王者八國。
張耳、吳芮、彭越、黥布、臧荼、盧綰與兩韓信,皆徼一時之權變,以詐力成功,鹹得裂土,南面稱孤。
見疑強大,懷不自安,事窮勢迫,卒謀叛逆,終於滅亡。
張耳以智全,至子亦失國。
唯吳芮之起,不失正道,故能傳號五世,以無嗣絕,慶流支庶。
有以矣夫,著於甲令而稱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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