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論
論曰:文字者總而爲言,若分而爲義,則文者祖父,字者子孫。
察其物形,得其文理,故謂之曰“文”。
母子相生,孳乳浸多,因名之爲“字”。
題於竹帛,則目之曰“書”。
文也者,其道煥焉。
日、月、星、辰,天之文也;五嶽、四瀆,地之文也;城闕、朝儀,人之文也。
字之與書,理亦歸一。
因文爲用,相須而成。
名言諸無,宰制羣有。
何幽不貫,何遠不經,可謂事簡而應博。
範圍宇宙,分別川原高下之可居,土壤沃瘠之可殖,是以八荒籍矣。
紀綱人倫,顯明政體。
君父尊嚴,而愛敬盡禮;長幼班列,而上下有序,是以大道行焉。
闡典、墳之大猷,成國家之盛業者,莫近乎書。
其後能者加之以玄妙,故有翰墨之道生焉。
世之賢達,莫不珍貴。
時有吏部蘇侍郎晉、兵部王員外翰,俱朝端英秀,詞場雄伯,謂僕曰:“文章雖久遊心,翰墨近甚留意。
若此妙事,古來少有知者,今擬討論之。
欲造《書賦》,兼與公作《書斷》後序。
王僧虔雖有賦,王儉制其序,殊不足動人。
如陸平原《文賦》,實爲名作,若不造其極境,無由伏後世人心。
若不知書之深意與文若爲差別,雖未窮其精微,粗知其梗概。
公試爲薄言之。
”僕答曰:“深識書者,惟觀神彩,不見字形。
若精意玄鑑,則物無遺照,何有不通?”王曰:“幸爲言之。
”僕曰:“文則數言,乃成其意;書則一字,已見其心。
可謂簡易之道。
欲知其妙,初觀莫測,久視彌珍。
雖書已緘藏,而心追目極,情猶眷眷者,是爲妙矣。
然須考其發意所由,從心者爲上,從眼者爲下。
先其草創立體,後其因循著名。
雖功用多而有聲,終性情少而無象。
同乎糟粕,其味可知。
不由靈臺,必乏神氣。
其形悴者,其心不長。
狀貌顯而易明,風神隱而難辨。
有若賢才君子,立行立言,言則可知,行不可見。
自非冥心玄照,閉目深視,則識不盡矣。
可以心契,非可言宣。
”別經旬月,後見乃有愧色。
雲:“書道亦大玄妙,翰與蘇侍郎初並輕忽之,以爲賦不足言者,今始知其極難下語,不比於《文賦》。
書道尤廣,雖沉思多日,言不盡意,竟不能成。
”僕謂之曰:“員外用心尚疏。
在萬事皆有細微之理,而況乎書。
凡展臂曰尋,倍尋曰常,人間無不盡解。
若智者出乎尋常之外,入乎幽隱之間,追虛捕微,探奇掇妙,人縱思之,則盡不能解。
用心精粗之異,有過於是。
心若不有異照,口必不能異言,況有異能之事乎?請以此理推之。
”後見蘇雲:“近與王員外相見,知不足賦也。
說雲引喻少語,不能盡會通之識,更共觀張所商榷先賢書處,有見所品藻優劣,二人平章,遂能觸類比興,意且無限,言之無涯,古昔已來,未之有也。
若其爲賦,應不足難。
”蘇且說之,因謂僕曰:“看公於書道無所不通,自運筆固合窮於精妙,何爲與鍾、王頓爾遼闊?公且自評書至何境界,與誰等倫?”僕答曰:“天地無全功,萬物無全用。
妙理何可備該?常嘆書不盡言。
僕雖知之於言,古人得之於書。
且知者博於聞見,或能知;得者非假以天資,必不能得。
是以知之與得,又書之比言,俱有云塵之懸。
所令自評,敢違雅意?夫鍾、王真、行,一今一古,各有自然天骨,猶千里之跡,邈不可追。
今之自量,可以比於虞、褚而已。
其草諸賢未盡之得,惟張有道創意物象,近於自然,又精熟絕倫,是其長也。
其書勢不斷絕,上下鉤連,雖能如鐵並集,若不能區別二家,尊幼混雜,百年檢探,可知是其短也。
夫人識在賢明,用在斷割。
不分涇渭,餘何足雲。
僕今所制,不師古法。
探文墨之妙有,索萬物之元精。
以筋骨立形,以神情潤色。
雖跡在塵壤,而志出雲霄。
靈變無常,務于飛動。
或若擒虎豹,有強梁拏攫之形;執蛟螭,見蚴蟉盤旋之勢。
探彼意象,如此規模。
忽若電飛,或疑星墜。
氣勢生乎流便,精魄出於鋒芒。
如觀之,欲其駭目驚心,肅然凜然,殊可畏也。
數百年內,方擬獨步其間,自評若斯,僕未審如何也。
”蘇笑曰:“令公自評,何乃自飾。
文雖矜耀,理亦兼通。
達人不己私,盛德亦微損。
”其後僕賦成,往呈之,遇褚思光、萬希莊、包融並會。
衆讀賦訖,多有賞激。
蘇謂三子曰:“晉及王員外俱造《書賦》,歷旬不成。
今此觀之,固非思慮所際也。
”萬謂僕曰:“文與書被公與陸機已把斷也,世應無敢爲賦者。
”蘇曰:“此事必然也。
”包曰:“知音省文章,所貴言得失。
其何爲競悅耳而諛面也已?賦雖能,豈得盡善。
無今而乏古,論書道則妍華有餘,考賦體則風雅不足。
纔不共樑,已來並轡,未得將宋已上齊驅。
此議何如?”褚曰:“誠如所評。
賦非不能,然於張當分之中,乃小小者耳。
其《書斷》三卷,實爲妙絕。
猶蓬山滄海,吐納風雲;禽獸魚龍,於何不有。
見者莫不心醉,後學得漁獵其中,實不朽之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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