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 · 七十列傳 · 張耳陳餘列傳
張耳者,大梁人也。
其少時,及魏公子毋忌爲客。
張耳嘗亡命遊外黃。
外黃富人女甚美,嫁庸奴,亡其夫,去抵父客。
父客素知張耳,乃謂女曰:“必欲求賢夫,從張耳。
”女聽,乃卒爲請決,嫁之張耳。
張耳是時脫身遊,女家厚奉給張耳,張耳以故致千里客。
乃宦魏爲外黃令。
名由此益賢。
陳餘者,亦大梁人也,好儒術,數遊趙苦陘。
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亦知陳餘非庸人也。
餘年少,父事張耳,兩人相與爲刎頸交。
秦之滅大梁也,張耳家外黃。
高祖爲布衣時,嘗數從張耳遊,客數月。
秦滅魏數歲,已聞此兩人魏之名士也,購求有得張耳千金,陳餘五百金。
張耳、陳餘乃變名姓,俱之陳,爲裏監門以自食。
兩人相對。
裏吏嘗有過笞陳餘,陳餘欲起,張耳躡之,使受笞。
吏去,張耳乃引陳餘之桑下而數之曰:“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陳餘然之。
秦詔書購求兩人,兩人亦反用門者以令裏中。
陳涉起蘄,至入陳,兵數萬。
張耳、陳餘上謁陳涉。
涉及左右生平數聞張耳、陳餘賢,未嘗見,見即大喜。
陳中豪傑父老乃說陳涉曰:“將軍身被堅執銳,率士卒以誅暴秦,復立楚社稷,存亡繼絕,功德宜爲王。
且夫監臨天下諸將,不爲王不可,願將軍立爲楚王也。
”陳涉問此兩人,兩人對曰:“夫秦爲無道,破人國家,滅人社稷,絕人後世,罷百姓之力,盡百姓之財。
將軍瞋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爲天下除殘也。
今始至陳而王之,示天下私。
願將軍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自爲樹黨,爲秦益敵也。
敵多則力分,與衆則兵彊。
如此野無交兵,縣無守城,誅暴秦,據咸陽以令諸侯。
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則帝業成矣。
今獨王陳,恐天下解也。
”陳涉不聽,遂立爲王。
陳餘乃復說陳王曰:“大王舉樑、楚而西,務在入關,未及收河北也。
臣嘗遊趙,知其豪桀及地形,願請奇兵北略趙地。
”於是陳王以故所善陳人武臣爲將軍,邵騷爲護軍,以張耳、陳餘爲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趙地。
武臣等從白馬渡河,至諸縣,說其豪桀曰:“秦爲亂政虐刑以殘賊天下,數十年矣。
北有長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外內騷動,百姓罷敝,頭會箕斂,以供軍費,財匱力盡,民不聊生。
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
陳王奮臂爲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響應,家自爲怒,人自爲鬬,各報其怨而攻其讎,縣殺其令丞,郡殺其守尉。
今已張大楚,王陳,使吳廣、周文將卒百萬西擊秦。
於此時而不成封侯之業者,非人豪也。
諸君試相與計之!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
因天下之力而攻無道之君,報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業,此士之一時也。
”豪桀皆然其言。
乃行收兵,得數萬人,號武臣爲武信君。
下趙十城,餘皆城守,莫肯下。
乃引兵東北擊范陽。
范陽人蒯通說范陽令曰:“竊聞公之將死,故吊。
雖然,賀公得通而生。
”范陽令曰:“何以吊之?”對曰:“秦法重,足下爲范陽令十年矣,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勝數。
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公之腹中者,畏秦法耳。
今天下大亂,秦法不施,然則慈父孝子且倳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吊公也。
今諸侯畔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堅守范陽,少年皆爭殺君,下武信君。
君急遣臣見武信君,可轉禍爲福,在今矣。

范陽令乃使蒯通見武信君曰:“足下必將戰勝然後略地,攻得然後下城,臣竊以爲過矣。
誠聽臣之計,可不攻而降城,不戰而略地,傳檄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謂也?”蒯通曰:“今范陽令宜整頓其士卒以守戰者也,怯而畏死,貪而重富貴,故欲先天下降,畏君以爲秦所置吏,誅殺如前十城也。
然今范陽少年亦方殺其令,自以城距君。
君何不齎臣侯印,拜范陽令,范陽令則以城下君,少年亦不敢殺其令。
令范陽令乘朱輪華轂,使驅馳燕、趙郊。
燕、趙郊見之,皆曰此范陽令,先下者也,即喜矣,燕、趙城可毋戰而降也。
此臣之所謂傳檄而千里定者也。
”武信君從其計,因使蒯通賜范陽令侯印。
趙地聞之,不戰以城下者三十餘城。
至邯鄲,張耳、陳餘聞周章軍入關,至戲卻;又聞諸將爲陳王徇地,多以讒毀得罪誅,怨陳王不其筴不以爲將而以爲校尉。
乃說武臣曰:“陳王起蘄,至陳而王,非必立六國後。
將軍今以三千人下趙數十城,獨介居河北,不王無以填之。
且陳王聽讒,還報,恐不脫於禍。
又不如立其兄弟;不,即立趙後。
將軍毋失時,時閒不容息。
”武臣乃聽之,遂立爲趙王。
以陳餘爲大將軍,張耳爲右丞相,邵騷爲左丞相。
使人報陳王,陳王大怒,欲盡族武臣等家,而發兵擊趙。
陳王相國房君諫曰:“秦未亡而誅武臣等家,此又生一秦也。
不如因而賀之,使急引兵西擊秦。
”陳王然之,從其計,徙系武臣等家宮中,封張耳子敖爲成都君。
陳王使使者賀趙,令趣發兵西入關。
張耳、陳餘說武臣曰:“王王趙,非楚意,特以計賀王。
楚已滅秦,必加兵於趙。
願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內以自廣。
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制趙。
”趙王以爲然,因不西兵,而使韓廣略燕,李良略常山,張黶略上黨。
韓廣至燕,燕人因立廣爲燕王。
趙王乃與張耳、陳餘北略地燕界。
趙王閒出,爲燕軍所得。
燕將囚之,欲與分趙地半,乃歸王。
使者往,燕輒殺之以求地。
張耳、陳餘患之。
有廝養卒謝其舍中曰:“吾爲公說燕,與趙王載歸。
”舍中皆笑曰:“使者往十餘輩,輒死,若何以能得王?”乃走燕壁。
燕將見之,問燕將曰:“知臣何欲?”燕將曰:“若欲得趙王耳。
”曰:“君知張耳、陳餘何如人也?”燕將曰:“賢人也。
”曰:“知其志何欲?”曰:“欲得其王耳。
”趙養卒乃笑曰:“君未知此兩人所欲也。
夫武臣、張耳、陳餘杖馬箠下趙數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欲爲卿相終己邪?夫臣與主豈可同日而道哉,顧其勢初定,未敢參分而王,且以少長先立武臣爲王,以持趙心。
今趙地已服,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
今君乃囚趙王。
此兩人名爲求趙王,實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自立。
夫以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殺王之罪,滅燕易矣。
”燕將以爲然,乃歸趙王,養卒爲御而歸。
李良已定常山,還報,趙王復使良略太原。
至石邑,秦兵塞井陘,未能前。
秦將詐稱二世使人遺李良書,不封,曰:“良嘗事我得顯幸。
良誠能反趙爲秦,赦良罪,貴良。
”良得書,疑不信。
乃還之邯鄲,益請兵。
未至,道逢趙王姊出飲,從百餘騎。
李良望見,以爲王,伏謁道旁。
王姊醉,不知其將,使騎謝李良。
李良素貴,起,慚其從官。
從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
且趙王素出將軍下,今女兒乃不爲將軍下車,請追殺之。
”李良已得秦書,固欲反趙,未決,因此怒,遣人追殺王姊道中,乃遂將其兵襲邯鄲。
邯鄲不知,竟殺武臣、邵騷。
趙人多爲張耳、陳餘耳目者,以故得脫出。
收其兵,得數萬人。
客有說張耳曰:“兩君羈旅,而欲附趙,難;獨立趙後,扶以義,可就功。
”乃求得趙歇,立爲趙王,居信都。
李良進兵擊陳餘,陳餘敗李良,李良走歸章邯。
章邯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內,夷其城郭。
張耳與趙王歇走入鉅鹿城,王離圍之。
陳餘北收常山兵,得數萬人,軍鉅鹿北。
章邯軍鉅鹿南棘原,築甬道屬河,餉王離。
王離兵食多,急攻鉅鹿。
鉅鹿城中食盡兵少,張耳數使人召前陳餘,陳餘自度兵少,不敵秦,不敢前。
數月,張耳大怒,怨陳餘,使張黶、陳澤往讓陳餘曰:“始吾與公爲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且死,而公擁兵數萬,不肯相救,安在其相爲死!茍必信,胡不赴秦軍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
”陳餘曰:“吾度前終不能救趙,徒盡亡軍。
且餘所以不俱死,欲爲趙王、張君報秦。
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餓虎,何益?”張黶、陳澤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後慮!”陳餘曰:“吾死顧以爲無益。
必如公言。
”乃使五千人令張黶、陳澤先嚐秦軍,至皆沒。
當是時,燕、齊、楚聞趙急,皆來救。
張敖亦北收代兵,得萬餘人,來,皆壁餘旁,未敢擊秦。
項羽兵數絕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項羽悉引兵渡河,遂破章邯。
章邯引兵解,諸侯軍乃敢擊圍鉅鹿秦軍,遂虜王離。
涉閒自殺。
卒存鉅鹿者,楚力也。
於是趙王歇、張耳乃得出鉅鹿,謝諸侯。
張耳與陳餘相見,責讓陳餘以不肯救趙,及問張黶、陳澤所在。
陳餘怒曰:“張黶、陳澤以必死責臣,臣使將五千人先嚐秦軍,皆沒不出。
”張耳不信,以爲殺之,數問陳餘。
陳餘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豈以臣爲重去將哉?”乃脫解印綬,推予張耳。
張耳亦愕不受。
陳餘起如廁。
客有說張耳曰:“臣聞‘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今陳將軍與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
急取之!”張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
而陳餘還,亦望張耳不讓,遂趨出。
張耳遂收其兵。
陳餘獨與麾下所善數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
由此陳餘、張耳遂有卻。
趙王歇復居信都。
張耳從項羽諸侯入關。
漢元年二月,項羽立諸侯王,張耳雅游,人多爲之言,項羽亦素數聞張耳賢,乃分趙立張耳爲常山王,治信都。
信都更名襄國。
陳餘客多說項羽曰:“陳餘、張耳一體有功於趙。
”項羽以陳餘不從入關,聞其在南皮,即以南皮旁三縣以封之,而徙趙王歇王代。
張耳之國,陳餘愈益怒,曰:“張耳與餘功等也,今張耳王,餘獨侯,此項羽不平。
”及齊王田榮畔楚,陳餘乃使夏說說田榮曰:“項羽爲天下宰不平,盡王諸將善地,徙故王王惡地,今趙王乃居代!願王假臣兵,請以南皮爲捍蔽。
”田榮欲樹黨於趙以反楚,乃遣兵從陳餘。
陳餘因悉三縣兵襲常山王張耳。
張耳敗走,念諸侯無可歸者,曰:“漢王與我有舊故,而項羽又彊,立我,我欲之楚。
”甘公曰:“漢王之入關,五星聚東井。
東井者,秦分也。
先至必霸。
楚雖彊,後必屬漢。
”故耳走漢。
漢王亦還定三秦,方圍章邯廢丘。
張耳謁漢王,漢王厚遇之。
陳餘已敗張耳,皆復收趙地,迎趙王於代,復爲趙王。
趙王德陳餘,立以爲代王。
陳餘爲趙王弱,國初定,不之國,留傅趙王,而使夏說以相國守代。
漢二年,東擊楚,使使告趙,欲與俱。
陳餘曰:“漢殺張耳乃從。
”於是漢王求人類張耳者斬之,持其頭遺陳餘。
陳餘乃遣兵助漢。
漢之敗於彭城西,陳餘亦復覺張耳不死,即背漢。
漢三年,韓信已定魏地,遣張耳與韓信擊破趙井陘,斬陳餘泜水上,追殺趙王歇襄國。
漢立張耳爲趙王。
漢五年,張耳薨,諡爲景王。
子敖嗣立爲趙王。
高祖長女魯元公主爲趙王敖後。
漢七年,高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朝夕袒韛蔽,自上食,禮甚卑,有子婿禮。
高祖箕踞詈,甚慢易之。
趙相貫高、趙午等年六十餘,故張耳客也。
生平爲氣,乃怒曰:“吾王孱王也!”說王曰:“夫天下豪桀並起,能者先立。
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無禮,請爲王殺之!”張敖齧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誤!且先人亡國,賴高祖得復國,德流子孫,秋豪皆高祖力也。
願君無復出口。
”貫高、趙午等十餘人皆相謂曰:“乃吾等非也。
吾王長者,不倍德。
且吾等義不辱,今怨高祖辱我王,故欲殺之,何乃污王爲乎?令事成歸王,事敗獨身坐耳。

漢八年,上從東垣還,過趙,貫高等乃壁人柏人,要之置廁。
上過欲宿,心動,問曰:“縣名爲何?”曰:“柏人。
”“柏人者,迫於人也!”不宿而去。
漢九年,貫高怨家知其謀,乃上變告之。
於是上皆並逮捕趙王、貫高等。
十餘人皆爭自剄,貫高獨怒罵曰:“誰令公爲之?今王實無謀,而並捕王;公等皆死,誰白王不反者!”乃轞車膠致,與王詣長安。
治張敖之罪。
上乃詔趙羣臣賓客有敢從王皆族。
貫高與客孟舒等十餘人,皆自髡鉗,爲王家奴,從來。
貫高至,對獄,曰:“獨吾屬爲之,王實不知。
”吏治榜笞數千,刺剟,身無可擊者,終不復言。
呂后數言張王以魯元公主故,不宜有此。
上怒曰:“使張敖據天下,豈少而女乎!”不聽。
廷尉以貫高事辭聞,上曰:“壯士!誰知者,以私問之。
”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
此固趙國立名義不侵爲然諾者也。
”上使泄公持節問之箯輿前。
仰視曰:“泄公邪?”泄公勞苦如生平驩,與語,問張王果有計謀不。
高曰:“人情寧不各愛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豈以王易吾親哉!顧爲王實不反,獨吾等爲之。
”具道本指所以爲者王不知狀。
於是泄公入,具以報,上乃赦趙王。
上賢貫高爲人能立然諾,使泄公具告之,曰:“張王已出。
”因赦貫高。
貫高喜曰:“吾王審出乎?”泄公曰:“然。
”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
”貫高曰:“所以不死一身無餘者,白張王不反也。
今王已出,吾責已塞,死不恨矣。
且人臣有篡殺之名,何面目復事上哉!縱上不殺我,我不愧於心乎?”乃仰絕骯,遂死。
當此之時,名聞天下。
張敖已出,以尚魯元公主故,封爲宣平侯。
於是上賢張王諸客,以鉗奴從張王入關,無不爲諸侯相、郡守者。
及孝惠、高後、文帝、孝景時,張王客子孫皆得爲二千石。
張敖,高後六年薨。
子偃爲魯元王。
以母呂后女故,呂后封爲魯元王。
元王弱,兄弟少,乃封張敖他姬子二人:壽爲樂昌侯,侈爲信都侯。
高後崩,諸呂無道,大臣誅之,而廢魯元王及樂昌侯、信諸侯。
孝文帝即位,復封故魯元王偃爲南宮侯,續張氏。
太史公曰:張耳、陳餘,世傳所稱賢者;其賓客廝役,莫非天下俊桀,所居國無不取卿相者。
然張耳、陳餘始居約時,相然信以死,豈顧問哉。
及據國爭權,卒相滅亡,何鄉者相慕用之誠,後相倍之戾也!豈非以勢利交哉?名譽雖高,賓客雖盛,所由殆與大伯、延陵季子異矣。
張耳陳餘列傳,史記中的一篇,是張耳、陳餘的合傳。
在這篇列傳中,主要記述了張耳陳餘從以敬慕爲刎頸之交,到後來在名利的驅使下友誼出現裂痕,最後反目成仇的史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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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耳,是魏國大梁人。
他年輕的時候,曾趕上作魏公子無忌的門客。
張耳曾被消除本地名籍,逃亡在外,來到外黃。
外黃有一富豪人家的女兒,長得特殊的美麗,卻嫁了一個愚蠢平庸的丈夫,就逃離了她的丈夫,去投奔她父親舊時的賓客。
她父親的賓客平素就瞭解張耳,於是對美女說:"你一定要嫁個有才能的丈夫,就嫁給張耳吧。
"美女聽從了他的意見,終於斷絕了同她丈夫的關係,改嫁給張耳。
張耳這時從困窘中擺脫出來,廣泛交遊,女家給張耳供給豐厚,張耳因此招致千里以外的賓客。
於是在魏國外黃做了縣令。
他的名聲從此更加大起來。
陳餘,也是魏國大梁人,愛好儒家學說,曾多次遊歷趙國的苦陘。
一位很有錢的公乘氏把女兒嫁給他,也很瞭解陳餘不是一般平庸無爲的人。
陳餘年輕,他就像對待父親一樣侍奉張耳,兩人建立了斷頭不悔的患難情誼。
秦國滅亡大梁時,張耳家住在外黃,漢高祖還是普通平民百姓的時候,曾多次追隨張耳交往,在張耳家一住就是幾個月。
秦國滅亡魏國幾年後,已經聽說這兩個人是魏國的知名人士,就懸賞拘捕,有捉住張耳的人賞給千金,捉住陳餘的人賞給五百金。
張耳、陳餘就改名換姓,一塊兒逃到陳地,充當里正衛維持生活,兩人相對而處。
裏中小吏曾因陳餘犯了小的過失鞭打他,陳餘打算起來反抗,張耳趕快用腳踩他,示意不動接受鞭打,小吏走後,張耳就把陳餘帶到桑樹下,責備他說:"當初和你怎麼說的?如今遭到小小的屈辱,就要死在裏吏身上嗎?"陳餘認爲他說的對。
秦國發出命令文告,懸賞拘捕他兩人,他倆也利用里正衛的身份向裏中的居民傳達上邊的命令。
陳涉在蘄州起義,打到陳地,軍隊已擴充到幾萬人。
張耳、陳餘求見陳涉。
陳涉和他的親信們平時多次聽說張耳、陳餘有才能,只是未曾見過面,這次相見非常高興。
陳地的豪傑父老就勸說陳涉道:"將軍身穿堅固的鎧甲,手拿銳利的武器,率領着士兵討伐暴虐的秦國,重立楚國的政權,使滅亡的國家得以復存,使斷絕的子嗣得以延續,這樣的功德,應該稱王。
況且還要督察、率領天下各路的將領,不稱王是不行的,希望將軍立爲楚王。
"陳涉就此徵求陳餘、張耳的看法,他二人回答說:"秦國無道,佔領了人家的國家,毀滅了人家的社稷,斷絕了人家的後代,榨乾百姓的民力,掠盡百姓的財物。
將軍怒目圓睜,放開膽量,不顧萬死一生,是爲了替天下人除殘去暴。
如今剛剛打到陳地就稱王,在天下人面前顯示出自己的私心。
希望將軍不要稱王。
趕快率兵向西挺進,派人去擁立六國的後代,作爲自己的黨羽,給秦國增加敵對勢力。
給它樹敵越多,它的力量就越分散,我們的黨羽越多,兵力就越強大,如果這樣,就用不着在遼闊的曠野荒原上互相廝殺,也不存在堅守強攻的縣城,剷除暴虐的秦國,就可以佔據咸陽向諸侯發號施令。
各諸侯國在滅亡後又得以復立,施以恩德感召他們,如能這樣,那麼帝王大業就成功了。
如今只在陳地稱王,恐怕天下的諸侯就會懈怠不相從了。
"陳涉沒聽從他們的意見,於是自立稱王。
陳餘再次規勸陳王說:"大王調遣樑、楚的軍隊向西挺進,當務之急是攻破函谷關,來不及收復黃河以北的地區,我曾遍遊趙國,熟悉那裏的傑出人物和地理形勢,希望派一支軍隊,向北出其不意地奪取趙國的土地。
"於是,陳王任命自己的老朋友,陳地人武臣爲將軍,邵騷爲護軍,張耳、陳餘擔任左右校尉,撥給三千人的軍隊,向北奪取趙國的土地。
武臣等人從白馬津渡過黃河,到各縣對當地傑出的人物遊說道:"秦國的亂政酷刑殘害天下百姓,已經幾十年了。
北部邊境有修築萬里長城的苦役,南邊廣徵兵丁戍守五嶺,國內國外動盪不安,百姓疲憊不堪,按人頭收繳穀物,用簸箕收斂,用來供給軍費開支,財盡力竭,民不聊生。
加上嚴重的苛法酷刑,致使天下的父父子子不得安寧。
陳王振臂而起,首先倡導天下,在楚地稱王,縱橫兩千裏,沒有不響應的,家家義憤填膺,人人鬥志旺盛,有怨的報怨,有仇的報仇,縣裏殺了他們的縣令縣丞,郡裏殺了他們的郡守郡尉。
如今已經建立了大楚國,在陳地稱王,派吳廣、周文率領百萬大軍向西攻擊秦軍。
在這時不成就封侯大業的,不是人中的豪傑。
請諸位互相籌劃一番!天下所有的人一致認爲苦於秦國的暴政時間太長久了。
憑着普天下的力量攻打無道昏君,報父兄的怨仇,而完成割據土地的大業,這是有志之士不可錯過的時機啊。
"所有的豪傑都認爲這話說得很對。
於是行軍作戰、收編隊伍,擴充到幾萬人的軍隊,武臣自己立號稱武信君。
攻克趙國十座城池,其餘的都據城堅守,沒有肯投降的。
於是帶兵朝東北方向攻擊范陽。
范陽人蒯通規勸范陽令說:"我私下聽說您將要死了,所以前來表示哀悼慰問。
雖然如此,但是還要恭賀您因爲有了我蒯通而能獲得復生。
"范陽令說:"爲什麼對我哀悼慰問?"蒯通回答說:"秦國的法律非常嚴酷,您做了十年的范陽縣令,殺死多少父老,造成多少孤兒寡母,砍斷人家腳的,在人家臉上刺字的,數也數不清。
然而慈祥的父輩孝順的子女沒有人敢把刀子插入您肚子裏的原因,是害怕秦國的酷法罷了。
如今天下大亂。
秦國的法令不能施行了,然而,那些慈父孝子就會把利刃插進您肚子而成就他們的名聲,這就是我來哀悼慰問您的原因啊。
如今,各路諸侯都背叛了秦廷,武信君的人馬即將到來,您卻要死守范陽,年輕的人都爭先要殺死您,投奔武信君。
您應該迫不及待地派我去面見武信君,可以轉禍爲福就在而今了。
"
范陽令就派蒯通去見武信君說:"您一定要打了勝仗而後奪取土地,攻破了守敵然後佔領城池,我私下認爲錯了。
您果真能聽從我的計策,就可以不去攻打而使城邑降服,不通過戰鬥而奪取土地,只要發出徵召文告就讓您平定廣闊的土地,可以嗎?"武信君說:"你說的是什麼意思?"蒯通回答說:"如今范陽令應當整頓他的人馬用來堅守抵抗,可是他膽小怕死,貪戀財富而愛慕尊貴,所以他本打算走在天下人的前面來投降,又害怕您認爲他是秦國任命的官吏,像以前被攻克的十座城池的官吏一樣被殺死。
可是,如今范陽城裏的年輕人也正想殺掉他,自己據守城池來抵抗您。
您爲什麼不把侯印讓我帶去,委任范陽令,范陽令就會把城池獻給您,年輕人也不敢殺他們的縣令了。
讓范陽令坐着彩飾豪華的車子,奔馳在燕國、趙國的郊野。
燕國、趙國郊野的人們看見他,都會說這就是范陽令,他是率先投降的啊,馬上就得到如此優厚的待遇了,燕、趙的城池就可以不用攻打而投降了。
這就是我說的傳檄而平定廣闊土地的計策。
"武信君聽從了他的計策,派遣蒯通賜給范陽令侯印。
趙國人聽到這個消息,不戰而降的有三十餘座城池。
到達邯鄲,張耳、陳餘聽說周章的部隊已經進入關中,到戲水地區又敗下陣來;又聽說爲陳王攻城略地的各路將領,多被讒言所毀,獲罪被殺,又怨恨陳王不採納他們的計謀,不能晉升爲將軍,而讓他們做校尉。
於是就規勸武臣說:"陳王在蘄縣起兵,到了陳地就自立稱王,不一定要擁立六國諸侯的後代。
如今,將軍用三千人馬奪取了幾十座城池,獨自據有河北廣大區域,如不稱王,不足以使社會安定下來。
況且陳王聽信讒言,若是有人回去報告,恐怕難免禍患。
還不如擁立其兄弟爲王;否則,就擁立趙國的後代。
將軍不要失掉機會,時機緊迫,不容喘息。
"武臣聽從了他們的勸告,於是,自立爲趙王。
任用陳餘做大將軍,張耳做右丞相,邵騷做左丞相。
派人回報陳王,陳王聽了大發雷霆,想要把武臣等人的家族殺盡,而發兵攻打趙王。
陳王的國相房君勸阻說:"秦國還沒有滅亡而誅殺武臣等人的家族,這等於又樹立了一個像秦國一樣強大的敵人。
不如趁此機會向他祝賀,讓他火速帶領軍隊向西挺進,攻打秦國。
"陳王認爲他說的對,聽從了他的計策,把武臣等人的家屬遷移到宮裏,軟禁起來。
並封張耳的兒子做了成都君。
陳王派使者向趙王祝賀,讓他火速調動軍隊向西進入關中。
張耳、陳餘規勸武臣說:"大王在趙地稱王,這並不是楚國的本意,只不過是將計就計來祝賀大王。
楚王滅掉秦國之後,一定會加兵於趙。
希望大王不要向西進軍,要向北發兵奪取燕、代,向南進軍收繳河內,擴充自己的勢力範圍。
這樣,趙國向南依靠大河,向北擁有燕、代,楚王即使戰勝秦國,也一定不敢強制趙國。
"趙王認爲他們講的對,因而,不向西發兵,而派韓廣奪取燕地,李良奪取常山,張黶奪取上黨。
韓廣的軍隊到達燕地,燕人趁勢擁立韓廣做燕王。
趙王就和張耳、陳餘向北進攻燕國的邊界。
趙王空閒外出,被燕軍抓獲。
燕國的將領把他囚禁起來,要瓜分趙國一半土地,才歸還趙王。
趙國派使者前去交涉,燕軍就把他們殺死,要求分割土地。
張耳、陳餘爲這件事憂慮重重。
有一個幹勤雜的士兵對他同宿舍的夥伴說:"我要替張耳、陳餘去遊說燕軍,就能和趙王一同坐着車回來。
"同住的夥伴們都譏笑他說:"使臣派去了十幾位,去了就立即被殺死,你有什麼辦法能救出趙王呢?"於是,他跑到燕軍的大營。
燕軍的將領見到他,他卻問燕將說:"知道我來幹什麼?"燕將回答說:"你打算救出趙王:"他又問:"您知道張耳、陳餘是什麼樣的人嗎?"燕將說:"是賢明的人。
"他繼續問:"您知道他們的意圖是什麼?"燕將回答說:"不過是要救他們的趙王罷了。
"趙國的勤雜兵就笑着說:"您還不瞭解這兩個人的打算。
武臣、張耳、陳餘手執馬鞭指揮軍隊攻克了趙國幾十座城池,他們各自也都想面南而稱王,難道甘心終身做別人的卿相嗎?做臣子和做國君難道可以相提並論嗎?只是顧慮到局勢初步穩定,還沒有敢三分國土各立爲王,權且按年齡的大小爲序先立武臣爲王,用以維繫趙國的民心。
如今趙地已經穩定平服,這兩個人也要瓜分趙地自立稱王,只是時機還沒成熟罷了。
如今,您囚禁了趙王,這兩個人表面上是爲了救趙王,實際上是想讓燕軍殺死他,這兩個人好瓜分趙國自立爲王。
以原來一個趙國的力量就能輕而易舉地攻下燕國,何況兩位賢王相互支持,以殺害趙王的罪名來討伐,滅亡燕國是很容易的了。
"燕國將領認爲他說的有道理,就歸還趙王,勤雜兵就替趙王駕着車子,一同歸來。
李良平定常山以後,回來報告,趙王再派李良奪取太原。
李良的部隊到了石邑,秦國的軍隊已經嚴密地封鎖了井陘,不能向前挺進。
秦國的將領慌稱二世皇帝派人送給李良一封信,沒有封口,信中說:"李良曾經侍奉我得到顯貴寵幸。
李良如果能棄趙反正歸秦,就饒恕李良的罪過。
使李良顯貴。
"李良接到這封信,很懷疑。
於是兵回邯鄲,請求增加兵力。
還沒回到邯鄲,路上遇到趙王的姐姐外出赴宴而歸,跟着一百多隨從的人馬。
李良遠遠望見如此氣魄,認爲是趙王,便伏在地上通報姓名,趙王姐姐喝醉了,也不知他是將軍,只是讓隨從的士兵答謝李良。
李良一向顯貴,從地上站起來,當着隨從官員的面,感到很羞愧。
隨行官中有一個人說:"天下人都背叛暴秦,有本領的人便先立爲王,況且趙王的地位一向在將軍之下,而今,一個女兒家竟不爲將軍下車行禮,請讓我追上去殺了她。
"李良已經收到秦王的書信,本來就想反趙,尚未決斷,又遇上這件事,因而發怒,派人追趕趙王的姐姐,殺死在道中,於是就率領着他的軍隊襲擊邯鄲。
邯鄲方面不瞭解內變,武臣、邵騷竟被殺死。
趙人很多是張耳、陳餘的耳目,因此能夠逃脫。
收拾武臣的殘破軍隊,得到五萬人。
有的賓客勸告張耳說:"你們倆都是外鄉人,客居在此,要想讓趙國人歸附,很困難;只有擁立六國時趙王的後代,以正義扶持,可以成就功業。
"於是尋訪到趙歇,擁立爲趙王,讓他住在信都。
李良進兵攻擊陳餘,陳餘反而打敗了李良,李良只好逃回去,投奔秦將章邯。
章邯領兵到邯鄲,把城裏的百姓都遷到河內,摧毀了城郭,蕩平了所有的建築物。
張耳和趙王歇逃入鉅鹿城,被秦將王離團團圍住。
陳餘在北邊收集常山的殘餘部隊幾萬人,駐紮在鉅鹿城以北。
章邯的軍隊駐紮在鉅鹿城以南的棘原。
修築甬道與黃河接連,給王離運送軍糧。
王離兵多糧足,急攻鉅鹿。
鉅鹿城內糧食已盡,兵力很弱,張耳多次派人召陳餘前來救援,陳餘考慮到自己的兵力不足,敵不過秦軍,不敢前往。
相持了幾個月,不見救兵,張耳大怒,怨恨陳餘,派張黶、陳澤前去責備陳餘說:"當初我和您結爲生死之交,如今趙王和我將要死於早晚之間,而您擁兵數萬,不肯相救,那同生共死的交情在哪兒呢?假如您要信守諾言,爲什麼不和秦軍決一死戰?何況還有十分之一二獲勝的希望。
"陳餘說:"我估計即使向前進軍,最終不光救不成趙,還要白白地全軍覆沒。
況且我不去同歸於盡,還要爲趙王、張先生向秦國報仇。
如今一定要去同歸於盡,如同把肉送給飢餓的猛虎,有什麼好處呢?"張黶、陳澤說"事已迫在眉睫,需要以同歸於盡來確立誠信,哪裏還顧得上以後的事呢!"陳餘說:"我死沒什麼顧惜的,只是死而無益,但是我一定按照二位的話去做。
"就派了五千人馬讓張黶、陳澤帶領着試攻秦軍,到了前線便全軍覆沒了。
正當這時,燕、齊、楚聽說趙國危急,都來救援。
張敖也向北收聚代地的兵力一萬多人趕來,都在陳餘旁邊安營紮寨,卻不敢攻擊秦軍。
項羽的軍隊多次截斷了章邯的甬道,王離的軍糧缺乏,項羽率領全部軍隊渡過黃河,於是打敗了章邯。
章邯帶兵潰退,各國諸侯的軍隊纔敢攻擊圍困鉅鹿的秦國軍隊,於是俘虜了王離。
秦將涉間自殺身亡。
最終保全鉅鹿的,是楚國出的力啊。
這時趙王歇、張耳才得以出鉅鹿城,感謝各國諸侯。
張耳和陳餘相見,因責備陳餘不肯救趙以及追問張黶、陳澤的下落,陳餘惱怒地說:"張黶、陳澤以同歸於盡責備我,我派他們帶領五千人馬先嚐試着攻打秦軍,結果全軍覆沒,沒有一人倖免。
"張耳不信,認爲把他們殺了,多次追問陳餘。
陳餘大怒,說:"沒有料到您對我的怨恨是如此的深啊!難道您以爲我捨不得放棄這將軍的職位嗎?"就解下印信,推給張耳。
張耳也感到驚愕不肯接受。
陳餘站起身來上廁所了。
有的賓客規勸張耳:"我聽說'天上的賜予不去接受,反而會遭到禍殃'。
如今,陳將軍把印信交給您,您不接受,違背天意不吉祥。
趕快接收它!"張耳就佩帶了陳餘的大印,接收了他的部下。
陳餘回來,也怨恨張耳不辭讓就收繳了大印,於是疾步走出去。
張耳就收編了他的軍隊。
陳餘獨自和他部下親信幾百人到黃河邊的湖澤中打魚捕獵去了。
從此,陳餘、張耳就在感情上產生了裂痕。
趙王歇又回到信都居住,張耳跟隨着項羽和其他諸侯進入關中。
前206年(漢元年)二月,項羽封諸侯爲王,張耳向來交遊很廣,很多人替他說好話,項羽平常也聽說張耳有才能,於是分割趙國的土地封張耳做常山王,設立信都,並把信都改名爲襄國。
陳餘舊有的賓客中很多人規勸項羽說:"陳餘、張耳同樣對趙國有功。
"可是項羽因爲他不隨從入關,又聽說他在南皮,就把南皮周圍的三個縣封給他,把趙王歇遷都代縣,改封爲代王。
張耳到他的封國去,陳餘更加惱怒,說:"張耳和我功勞相等,張耳封王,只有我封侯,這是項羽不公平。
"待到齊王田榮背叛楚國,陳餘便派夏說去遊說田榮道:"項羽做爲天下的主宰,卻不公平,把好地方都分封給將軍們去稱王,把原來稱王的都遷到壞地方,如今,把趙王遷居代縣!希望大王借給我軍隊,以南皮作爲您遮擋防衛的屏障。
"田榮打算在趙國樹立黨羽用以反對楚國,就派遣了軍隊聽從陳餘的指揮。
因此,陳餘調動了所屬三個縣的全部軍隊襲擊常山王張耳。
張耳敗逃,想到各諸侯之中沒有可以投奔的,說:"漢王雖然和我有老交情,可是項羽的勢力強大,又是他分封的我,我想投奔楚國。
"甘公說:"漢王入關,五星會聚於井宿天區。
井宿天區是秦國的分星。
先到的,一定功成霸業。
即使現在楚國強大,今後一定歸屬於漢。
"所以,張耳決定奔漢。
漢王也回師平定了三秦,正在廢丘圍攻章邯的軍隊。
張耳晉見漢王,漢王以優厚的禮遇接待了他。
陳餘打敗張耳以後,全部收復了趙國的土地,把趙王從代縣接回來,又做了趙國的國君,趙王對陳餘感恩戴德,分封陳餘爲代王。
陳餘因爲趙王軟弱,國內局勢剛剛穩定,不到封國去,留下來輔佐趙王,而派夏說以國相的身份駐守代國。
前205年(漢二年),漢王向東進擊楚國,派使者通知趙國,要和趙國共同伐楚。
陳餘說:"只要漢王殺掉張耳,趙國就從命。
"於是漢王找到一個和張耳長得相像的人斬首,派人拿着人頭送給陳餘。
陳餘才發兵助漢。
漢王在彭城以西打了敗仗,陳餘又覺察到張耳沒死,就背叛了漢王。
漢三年,韓信平定魏地不久,就派張耳和韓信打破了趙國的井陘,在泜水河畔殺死了陳餘,在襄國追殺了趙王歇。
漢封張耳爲趙王。
漢五年,張耳逝世,諡號叫景王。
張耳的兒子張敖接續他父親做了趙王,漢高祖的大女兒魯元公主嫁給趙王敖做王后。
前200年(漢七年),高祖從平城經過趙國,趙王脫去外衣,戴上袖套,從早到晚親自侍奉飲食,態度很謙卑,頗有子婿的禮節。
高祖卻席地而坐,像簸箕一樣,伸開兩支腳責罵,對他非常傲慢。
趙國國相貫高、趙午等人都已六十多歲了,原是張耳的賓客,他們的性格生平豪爽、易於衝動,就憤怒地說:"我們的國王是懦弱的國王阿!"就規勸趙王說:"當初天下豪傑並起,有才能的先立爲王。
如今您侍奉高祖那麼恭敬,而高祖對您卻粗暴無禮,請讓我們替您殺掉他!"張敖聽了,便把手指咬出血來,說:"你們怎麼說出這樣的錯話!況且先父亡了國,是依賴高祖才能夠復國,恩德澤及子孫,所有一絲一毫都是高祖出的力啊,希望你們不要再開口。
"貫高、趙午等十多人都相互議論說:"都是我們的不對。
我們的王有仁厚長者的風範,不肯揹負恩德。
況且我們的原則是不受悔辱,如今怨恨高祖悔辱我王,所以要殺掉他,爲什麼要玷污了我們的王呢?假使事情成功了,功勞歸王所有,失敗了,我們自己承擔罪責!"
前199年(漢八年),皇上從東垣回來,路過趙國,貫高等人在柏人縣館舍的夾壁牆中隱藏武士,想要攔截殺死他,放到隱蔽的地方。
皇上經過那裏想要留宿,心有所動,就問道:"這個縣的名稱叫什麼?"回答說:"柏人。
""柏人,是被別人迫害啊!"沒有留宿就離開了。
前198年(漢九年),貫高的仇人知道他的計謀,就向皇上祕密報告貫高謀反。
於是把趙王、貫高等人同時逮捕,十多人都要爭相刎頸自殺,只有貫高憤怒地罵道:"誰讓你們自殺?如今這事,大王確實沒有參予,卻要一塊逮捕;你們都死了,誰替大王辯白沒有反叛的意思呢!"於是被囚禁在柵檻密佈而又堅固的囚車裏和趙王一起押送到長安。
審判張敖的罪行。
皇上向趙國發布文告說羣臣和賓客有追隨趙王的全部滅族。
貫高和賓客孟舒等十多人,都自己剃掉頭髮,用鐵圈鎖住脖子,裝作趙王的家奴跟着趙王來京。
貫高一到,出庭受審,說:"只有我們這些人蔘予了,趙王確實不知。
"官吏審訊,嚴刑鞭打幾千下,用燒紅的鐵條去刺,身上沒有一處是完好的,但始終再沒說話。
呂后幾次說張敖因爲魯元公主的緣故,不會有這種事,皇上憤怒地說:"若是讓張敖佔據了天下,難道還會考慮你的女兒嗎!"不聽呂后的勸告。
廷尉把審理貫高的情形和供詞報告皇上,皇上說:"真是壯士啊!誰瞭解他,通過私情問問他。
"中大夫泄公說:"我和他是同鄉,一向瞭解他。
他本來就是爲趙國樹名立義、不肯背棄承諾的人。
"皇上派泄公拿着符節到輿牀前問他。
貫高仰起頭看看說:"是泄公嗎?"泄公慰問、寒暄,像平常一樣和他交談,問張敖到底有沒有參予這個計謀。
貫高說:"人的感情,有誰不愛他的父親妻子呢?如今我三族都因爲這件事已被判處死罪,難道會用我親人的性命去換趙王嗎!但是趙王確實沒反,只有我們這些人蔘予了。
"他詳細地說出了所以要謀殺皇上的本意,和趙王不知內情的情狀。
於是泄公進宮,把了解的情況詳細地作了報告,皇上便赦免了趙王。
皇上讚賞貫高是講信義的人,就派泄公把赦免趙王的事告訴他,說:"趙王已從囚禁中釋放出來。
"因此也赦免貫高。
貫高喜悅地說:"我們趙王確實被釋放了嗎?"泄公說:"是。
"泄公又說:"皇上稱讚您,所以赦免了您。
"貫高說:"我被打得體無完膚而不死的原因,是爲了辯白張敖王確實沒有謀反,如今張王已被釋放,我的責任已得到補救,死了也不遺憾啦。
況且爲人臣子有了篡殺的名聲,還有什麼臉面再侍奉皇上呢!縱然是皇上不殺我,我的內心不慚愧嗎?"於是仰起頭來卡斷咽喉而死。
就在這時,他已經在天下聞名了。
張敖被釋放不久,以娶魯元公主的緣故,被封爲宣平侯。
於是,皇上稱讚張敖的賓客,凡是以鉗奴身份跟隨張王入關的,沒有不做到諸侯、卿相、郡守的。
一直到孝惠、高後、文帝、孝景時,張王賓客的子孫們都做到二千石俸祿的高官。
張敖,在前182年(高後六年)逝世。
張敖的兒子張偃被封爲魯元王。
又因張偃的母親是呂后女兒的緣故,呂后封他做魯元王。
元王弱,兄弟小,就分封張敖其他姬妾生的兩個兒子:張壽爲樂昌侯,張侈爲信都侯。
高後逝世後,呂氏族人爲非作歹,不走正道,被大臣們誅殺了,而且廢掉了魯元王以及樂昌侯、信都侯。
孝文帝即位後,又分封原來魯元王張偃爲南宮侯,延續張氏的後代。
太史公說:張耳、陳餘在社會傳說中都是賢能的人;他們的賓客奴僕,沒有不是天下的英雄豪傑,在所居國,沒有不取得卿相地位的。
然而,當初張耳、陳餘貧賤不得志時,彼此信任,誓同生死,難道不是義無反顧的嗎?等他們有了地盤,爭權奪利的時候,最終還是相互殘殺,恨不是把對方消滅。
爲什麼以前是那樣真誠地相互傾慕、信任,而後來又相互背叛,彼此的態度是那樣的乖張、暴戾呢?難道不是爲了權勢、利害相互交往嗎?雖然他們的名譽高、賓客多,而他們的作爲恐怕和吳太伯、延陵季子相比,就大相徑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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