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 · 七十列傳 · 春申君列傳
春申君者,楚人也,名歇,姓黃氏。
遊學博聞,事楚頃襄王。
頃襄王以歇爲辯,使於秦。
秦昭王使白起攻韓、魏,敗之於華陽,禽魏將芒卯,韓、魏服而事秦。
秦昭王方令白起與韓、魏共伐楚,未行,而楚使黃歇適至於秦,聞秦之計。
當是之時,秦已前使白起攻楚,取巫、黔中之郡,拔鄢郢,東至竟陵,楚頃襄王東徙治於陳縣。
黃歇見楚懷王之爲秦所誘而入朝,遂見欺,留死於秦。
頃襄王,其子也,秦輕之,恐壹舉兵而滅楚。
歇乃上書說秦昭王曰:
天下莫彊於秦、楚。
今聞大王欲伐楚,此猶兩虎相與鬥。
兩虎相與鬥而駑犬受其弊,不如善楚。
臣請言其說:臣聞物至則反,冬夏是也;致至則危,累釭是也。
今大國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此從生民已來,萬乘之地未嘗有也。
先帝文王、莊王之身,三世不妄接地於齊,以絕從親之要。
今王使盛橋守事於韓,盛橋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
王可謂能矣。
王又舉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門,舉河內,拔燕、酸棗、虛、桃,入邢,魏之兵雲翔而不敢捄。
王之功亦多矣。
王休甲息衆,二年而後復之;又並蒲、衍、首、垣,以臨仁、平丘,黃、濟陽嬰城而魏氏服;王又割濮之北,注齊秦之要,絕楚趙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
王之威亦單矣。
王若能持功守威,絀攻取之心而肥仁義之地,使無後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
王若負人徒之衆,仗兵革之彊,乘毀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後患也。
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易曰“狐涉水,濡其尾”。
此言始之易,終之難也。
何以知其然也?昔智氏見伐趙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禍,吳見伐齊之便而不知幹隧之敗。
此二國者,非無大功也,沒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
吳之信越也,從而伐齊,既勝齊人於艾陵,還爲越王禽三渚之浦。
智氏之信韓、魏也,從而伐趙,攻晉陽城,勝有日矣,韓、魏叛之,殺智伯瑤於鑿臺之下。
今王妒楚之不毀也,而忘毀楚之彊韓、魏也,臣爲王慮而不取也。
詩曰“大武遠宅而不涉”。
從此觀之,楚國,援也;鄰國,敵也。
詩云“趯趯毚免,還犬獲之。
他人有心,餘忖度之”。
今王中道而信韓、魏之善王也,此正吳之信越也。
臣聞之,敵不可假,時不可失。
臣恐韓、魏卑辭除患而實欲欺大國也。
何則?王無重世之德於韓、魏,而有累世之怨焉。
夫韓、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於秦者將十世矣。
本國殘,社稷壞,宗廟毀。
刳腹絕腸,折頸摺頤,首身分離,暴骸骨於草澤,頭顱僵仆,相望於境,父子老弱系脰束手爲羣虜者相及於路。
鬼神孤傷,無所血食。
人民不聊生,族類離散,流亡爲僕妾者,盈滿海內矣。
故韓、魏之不亡,秦社稷之憂也,今王資之與攻楚,不亦過乎!
且王攻楚將惡出兵?王將借路於仇讎之韓、魏乎?兵出之日而王憂其不返也,是王以兵資於仇讎之韓、魏也。
王若不借路於仇讎之韓、魏,必攻隨水右壤。
隨水右壤,此皆廣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也,王雖有之,不爲得地。
是王有毀楚之名而無得地之實也。
且王攻楚之日,四國必悉起兵以應王。
秦、楚之兵構而不離,魏氏將出而攻留、方與、銍、湖陵、碭、蕭、相,故宋必盡。
齊人南面攻楚,泗上必舉。
此皆平原四達,膏腴之地,而使獨攻。
王破楚以肥韓、魏於中國而勁齊。
韓、魏之彊,足以校於秦。
齊南以泗水爲境,東負海,北倚河,而無後患,天下之國莫彊於齊、魏,齊、魏得地葆利而詳事下吏,一年之後,爲帝未能,其于禁王之爲帝有餘矣。
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衆,兵革之彊,壹舉事而樹怨於楚,遲令韓、魏歸帝重於齊,是王失計也。
臣爲王慮,莫若善楚。
秦、楚合而爲一以臨韓,韓必斂手。
王施以東山之險,帶以曲河之利,韓必爲關內之侯。
若是而王以十萬戍鄭,梁氏寒心,許、鄢陵嬰城,而上蔡、召陵不往來也,如此而魏亦關內侯矣。
王壹善楚,而關內兩萬乘之主注地於齊,齊右壤可拱手而取也。
王之地一經兩海,要約天下,是燕、趙無齊、楚,齊、楚無燕、趙也。
然後危動燕、趙,直搖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矣。
昭王曰:“善。
”於是乃止白起而謝韓、魏。
發使賂楚,約爲與國。
黃歇受約歸楚,楚使歇與太子完入質於秦,秦留之數年。
楚頃襄王病,太子不得歸。
而楚太子與秦相應侯善,於是黃歇乃說應侯曰:“相國誠善楚太子乎?”應侯曰:“然。
”歇曰:“今楚王恐不起疾,秦不如歸其太子。
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國無窮,是親與國而得儲萬乘也。
若不歸,則咸陽一布衣耳;楚更立太子,必不事秦。
夫失與國而絕萬乘之和,非計也。
原相國孰慮之。
”應侯以聞秦王。
秦王曰:“令楚太子之傅先往問楚王之疾,返而後圖之。
”黃歇爲楚太子計曰:“秦之留太子也,欲以求利也。
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歇憂之甚。
而陽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陽文君子必立爲後,太子不得奉宗廟矣。
不如亡秦,與使者俱出;臣請止,以死當之。
”楚太子因變衣服爲楚使者御以出關,而黃歇守舍,常爲謝病。
度太子已遠,秦不能追,歇乃自言秦昭王曰:“楚太子已歸,出遠矣。
歇當死,原賜死。
”昭王大怒,欲聽其自殺也。
應侯曰:“歇爲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故不如無罪而歸之,以親楚。
”秦因遣黃歇。
歇至楚三月,楚頃襄王卒,太子完立,是爲考烈王。
考烈王元年,以黃歇爲相,封爲春申君,賜淮北地十二縣。
後十五歲,黃歇言之楚王曰:“淮北地邊齊,其事急,請以爲郡便。
”因並獻淮北十二縣。
請封於江東。
考烈王許之。
春申君因城故吳墟,以自爲都邑。
春申君既相楚,是時齊有孟嘗君,趙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方爭下士,招致賓客,以相傾奪,輔國持權。
春申君爲楚相四年,秦破趙之長平軍四十餘萬。
五年,圍邯鄲。
邯鄲告急於楚,楚使春申君將兵往救之,秦兵亦去,春申君歸。
春申君相楚八年,爲楚北伐滅魯,以荀卿爲蘭陵令。
當是時,楚復彊。
趙平原君使人於春申君,春申君舍之於上舍。
趙使欲誇楚,爲玳瑁簪,刀劍室以珠玉飾之,請命春申君客。
春申君客三千餘人,其上客皆躡珠履以見趙使,趙使大慚。
春申君相十四年,秦莊襄王立,以呂不韋爲相,封爲文信侯。
取東周。
春申君相二十二年,諸侯患秦攻伐無已時,乃相與合從,西伐秦,而楚王爲從長,春申君用事。
至函谷關,秦出兵攻,諸侯兵皆敗走。
楚考烈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
客有觀津人朱英,謂春申君曰:“人皆以楚爲彊而君用之弱,其於英不然。
先君時善秦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逾黽隘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於兩週,背韓、魏而攻楚,不可。
今則不然,魏旦暮亡,不能愛許、鄢陵,其許魏割以與秦。
秦兵去陳百六十里,臣之所觀者,見秦、楚之日鬥也。
”楚於是去陳徙壽春;而秦徙衛野王,作置東郡。
春申君由此就封於吳,行相事。
楚考烈王無子,春申君患之,求婦人宜子者進之,甚衆,卒無子。
趙人李園持其女弟,欲進之楚王,聞其不宜子,恐久毋寵。
李園求事春申君爲舍人,已而謁歸,故失期。
還謁,春申君問之狀,對曰:“齊王使使求臣之女弟,與其使者飲,故失期。
”春申君曰:“娉入乎?”對曰:“未也。
”春申君曰:“可得見乎?”曰:“可。
”於是李園乃進其女弟,即幸於春申君。
知其有身,李園乃與其女弟謀。
園女弟承間以說春申君曰:“楚王之貴幸君,雖兄弟不如也。
今君相楚二十餘年,而王無子,即百歲後將更立兄弟,則楚更立君後,亦各貴其故所親,君又安得長有寵乎?非徒然也,君貴用事久,多失禮於王兄弟,兄弟誠立,禍且及身,何以保相印江東之封乎?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
妾幸君未久,誠以君之重而進妾於楚王,王必幸妾;妾賴天有子男,則是君之子爲王也,楚國儘可得,孰與身臨不測之罪乎?”春申君大然之,乃出李園女弟,謹舍而言之楚王。
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立爲太子,以李園女弟爲王后。
楚王貴李園,園用事。
李園既入其女弟,立爲王后,子爲太子,恐春申君語泄而益驕,陰養死士,欲殺春申君以滅口,而國人頗有知之者。
春申君相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
朱英謂春申君曰:“世有毋望之福,又有毋望之禍。
今君處毋望之世,事毋望之主,安可以無毋望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謂毋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餘年矣,雖名相國,實楚王也。
今楚王病,旦暮且卒,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當國,如伊尹、周公,王長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稱孤而有楚國?此所謂毋望之福也。
”春申君曰:“何謂毋望之禍?”曰:“李園不治國而君之仇也,不爲兵而養死士之日久矣,楚王卒,李園必先入據權而殺君以滅口。
此所謂毋望之禍也。
”春申君曰:“何謂毋望之人?”對曰:“君置臣郎中,楚王卒,李園必先入,臣爲君殺李園。
此所謂毋望之人也。
”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園,弱人也,僕又善之,且又何至此!”朱英知言不用,恐禍及身,乃亡去。
後十七日,楚考烈王卒,李園果先入,伏死士於棘門之內。
春申君入棘門,園死士俠刺春申君,斬其頭,投之棘門外。
於是遂使吏盡滅春申君之家。
而李園女弟初幸春申君有身而入之王所生子者遂立,是爲楚幽王。
是歲也,秦始皇帝立九年矣。
嫪毐亦爲亂於秦,覺,夷其三族,而呂不韋廢。
太史公曰:吾適楚,觀春申君故城,宮室盛矣哉!初,春申君之說秦昭王,及出身遣楚太子歸,何其智之明也!後制於李園,旄矣。
語曰:“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春申君失朱英之謂邪?
黃歇辯智,權略秦、楚。
太子獲歸,身作宰輔。
珠炫趙客,邑開吳土。
烈王寡胤,李園獻女。
無妄成災,朱英徒語。
《春申君列傳》是西漢史學家司馬遷創作的一篇文言文,收錄於《史記》中。
春申君(前314-前238)本名黃歇,中國戰國時期楚國公室大臣,是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
與魏國信陵君魏無忌、趙國平原君趙勝、齊國孟嘗君田文並稱爲“戰國四公子”,曾任楚相。
黃歇遊學博聞,善辯。
楚考烈王元年(前262),以黃歇爲相,封爲春申君。
賜淮北地12縣。
公元前238年,楚考烈王病逝,春申君在前去奔喪時被楚國國舅李園安排的刺客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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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申君是楚國人,名叫歇,姓黃。
曾周遊各地從師學習,知識淵博,奉事楚頃襄王。
頃襄王認爲黃歇有口才,讓他出使秦國。
當時秦昭王派白起進攻韓、魏兩國聯軍,在華陽戰敗了他們,捕獲了魏國將領芒卯,韓、魏兩國向秦國臣服並事奉秦國。
秦昭王已命令白起同韓國、魏國一起進攻楚國,但還沒出發,這時楚王派黃歇恰巧來到秦國,聽到了秦國的這個計劃。
在這個時候,秦國已經佔領了楚國大片領土,因爲在這以前秦王曾派白起攻打楚國,奪取了巫郡、黔中郡,攻佔了鄢城郢都,向東直打到竟陵,楚頃襄王只好把都城向東遷到陳縣。
黃歇見到楚懷王被秦國引誘去那裏訪問,結果上當受騙,扣留並死在秦國。
頃襄王是楚懷王的兒子,秦國根本不把他看在眼裏,恐怕一旦發兵就會滅掉楚國。
黃歇就上書勸說秦王道:
天下的諸侯沒有誰比秦、楚兩國更強大的。
現在聽說大王要征討楚國,這就如同兩個猛虎互相搏鬥。
兩虎相鬥而劣狗趁機得到好處,不如與楚國親善。
請允許我陳述自己的看法:我聽說事物發展到頂點就必定走向反面,冬季與夏季的變化就是這樣;事物積累到極高處就會危險,堆疊棋子就是這樣。
現在秦國的土地,佔着天下西、北兩方邊地,這是從有人類以來,即使天子的領地也不曾有過的。
可是從先帝文王、莊王以及大王自身,三代不忘使秦國土地同齊國連接起來,藉以切斷各國合縱結盟的關鍵部位。
現在大王派盛橋到韓國駐守任職,盛橋把韓國的土地併入秦國,這是不動一兵一卒,不施展武力,而得到百里土地的好辦法。
大王可以說是有才能了。
大王又發兵進攻魏國,堵塞了魏國都城大梁的出入通路,攻取河內,拿下燕、酸棗、虛、桃等地,進而攻入邢地,魏國軍隊如風吹白雲四處逃散而不敢彼此相救。
大王的功績也算夠多了。
大王停止征戰休整部隊,兩年之後再次發兵;又奪取了蒲、衍、首、垣等地,進而兵臨仁、平丘,黃、濟陽則退縮自守,結果魏國屈服降秦;大王又割取了濮磿以北的土地,打通了齊國、秦國的通道,截斷了楚國、趙國聯繫的脊樑,天下經過五次聯合而相集的六國諸侯,不敢互相救援。
大王的威勢也可以說發揮到極點了。
大王如果保持功績,掌握威勢,去掉功伐之心,廣施仁義之道,使得沒有以後的禍患,您的事業可與三王並稱,您的威勢可與五霸並舉。
大王如果依仗壯丁的衆多,憑靠軍備的強大,趁着毀滅魏國的威勢,而想以武力使天下的諸侯屈服,我恐怕您會有以後的禍患啊。
《詩經》上說:“沒有人不想有好的開頭,卻很少人能有好的終結”。
《易經》上說:“小狐渡水將渡過時,卻溼了尾巴”。
這些話說的是開始容易,結尾難。
怎麼才能知道是這樣的呢?從前,智伯只看見攻伐趙襄子的好處卻沒料到自己反在榆次遭到殺身之禍。
吳王夫差只看到進攻齊國的利益卻沒有想到在幹隧被越王勾踐戰敗。
這兩個國家,不是沒有建樹過巨大功績,由於貪圖眼前的利益,結果換得了後來的禍患。
因爲吳王夫差相信了越國的恭維,所以纔去攻打齊國,在艾陵戰勝了齊國人之後,回來時卻在三江水邊被越王勾踐擒獲。
智伯相信韓氏、魏氏,因而攻伐趙氏,進攻晉陽城,勝利指日可待了,可是韓氏、魏氏背叛了他,在鑿臺殺死了智伯瑤。
現在大王嫉恨楚國不毀滅,卻忘掉毀滅楚國就會使韓、魏兩國更加強大,我替大王考慮,認爲不能這樣做。
有詩道:“大軍不遠離自家宅地長途跋涉”。
從這種觀點看,楚國是幫手,鄰國纔是敵人。
《詩經》說:“狡兔又蹦又跳,遇到獵犬跑不掉;別人的心思,我能揣摩到”。
現在大王中途相信韓、魏兩國與您親善,這正如同吳國相信越國啊。
我聽到這樣的說法,敵人不能寬容,時機不能錯過。
我恐怕韓、魏兩國低聲下氣要秦國消除禍患,實際是欺騙秦國。
怎麼見得呢?大王對韓國、魏國沒有幾世的恩德,卻有幾代的仇怨。
韓、魏國君的父子兄弟接連死在秦國刀下的將近十代了。
他們國土殘缺,國家破敗,宗廟焚燬。
上至將領下至士卒,剖腹斷腸,砍頭毀面,身首分離,枯骨暴露在荒野水澤之中,頭顱僵挺,橫屍遍野,國內到處可見。
父子老弱被捆着脖子綁着手,成了任人凌辱的俘虜,一羣接一羣地走在路上。
百姓無法生活,親族逃離,骨肉分散,流亡淪落爲男僕女奴的,充滿海內各國。
所以韓、魏兩國不滅亡,這是秦國最大的憂患,如今大王卻藉助他們一起攻打楚國,不也太失當嗎!
再說大王進攻楚國怎麼出兵呢?大王將向仇敵韓國、魏國借路嗎?若是,則出兵之日就是大王憂患他們不能返回之時,這是大王把自己的軍隊借給仇敵韓國、魏國啊。
大王如果不從仇敵韓國、魏國借路,那就必定攻打隨水右邊的地區。
而隨水右邊地區,都是大川大水,高山密林,深溪幽谷,這樣一些無糧地區,大王即使佔領了它,也等於沒有得到土地。
這是大王落個毀滅楚國的惡名聲而沒有得到佔領土地的實惠啊。
再說大王從進攻楚國之日起,韓、趙、魏、齊四國必定全都發兵對付大王。
秦、楚兩國一旦交戰便兵連禍結不會罷休,魏國將出兵攻打留、方與、銍、湖陵、碭、蕭、相等城邑和地方,佔領的原先宋國土地必定全都喪失。
齊國人向南攻擊楚地,泗水地區必定攻克。
這些地方都是平坦開闊四通八達的肥沃土地,卻讓他們單獨佔領。
大王擊敗楚國而使韓、魏兩國在中原地區壯大起來,又使齊國更加強勁。
韓、魏兩國強大了,完全能夠同秦國抗衡。
齊國南面以泗水爲邊境,東面背靠大海,北面依恃黃河,便沒有以後的禍患,天下的國家沒有誰能比齊國、魏國更強大,齊、魏兩國得到土地保持已得的利益,進而讓下級官吏審慎治理,一年以後,即使不能稱帝天下,但阻止大王稱帝卻是富富有餘的。
以大王土地的廣大,壯丁的衆多,軍備的強大,一旦發兵而與楚國結下怨仇,就會讓韓、魏兩國尊齊稱帝,這是大王的失策啊。
我替大王考慮,不如與楚國親善友好。
秦、楚兩國聯合而成爲一個整體進逼韓國,韓必定收斂不敢輕舉妄動。
大王再經營設置東山的險要地勢,利用黃河環繞的有利條件,韓國就必定成爲秦國的臣屬。
如果造成了這種形勢大王再用十萬兵力駐守鄭地,魏國則心驚膽戰,許、鄢陵退縮固守不敢出擊,那麼上蔡、臺陵與魏國的聯繫就被斷絕,這樣魏國也會成爲秦國的臣屬了。
大王一旦同楚國交好,那麼關內兩個萬乘之國——韓與魏就要向齊國割取土地,齊國右邊濟州一帶廣大地區便可輕而易舉地得到。
大王的土地橫貫東、西兩海,約束天下諸侯,這樣燕國、趙國沒有齊國、楚國作依託,齊國、楚國沒有燕國、趙國相依傍。
然後以危亡震懾燕、趙兩國,直接動搖齊、楚兩國,這四個國家不須急攻便可制服了。
昭王讀了春申君的上書後說:“真好。
”於是阻止了白起出徵並辭謝了韓、魏兩國。
同時派使臣給楚國送去了厚禮,秦楚盟約結爲友好國家。
黃歇接受了盟約返回楚國,楚王派黃歇與太子完到秦國作人質,秦國把他們扣留了幾年之久。
後來楚頃襄王病了,太子卻不能回去。
但太子與秦國相國應侯私人關係很好,於是黃歇就勸說應侯道:“相國真是與楚太子相好嗎?”應侯說:“是啊。
”黃歇說:“如今楚王恐怕一病不起了,秦國不如讓太子回去好。
如果太子能立爲王,他事奉秦國一定厚重而感激相國的恩德將永不竭盡,這不僅是親善友好國家的表示而且爲將來保留了一個萬乘大國的盟友。
如果不讓他回去,那他充其量是個咸陽城裏的百姓罷了;楚國將改立太子,肯定不會事奉秦國。
那樣就會失去友好國家的信任又斷絕了一個萬乘大國的盟友,這不是上策。
希望相國仔細考慮這件事。
”應侯把黃歇說的意思報告給秦王。
秦王說:“讓楚國太子的師傅先回去探問一下楚王的病情,回來後再作計議。
”黃歇替楚國太子謀劃說:“秦國扣留太子的目的,是要藉此索取好處。
現在太子要使秦國得到好處是無能爲力的,我憂慮得很。
而陽文君的兩個兒子在國內,大王如果不幸辭世,太子又不在楚國,陽文君的兒子必定立爲後繼人,太子就不能接受國家了。
不如逃離秦國,跟使臣一起出去;請讓我留下來,以死來擔當責任。
”楚太子於是換了衣服扮成楚國使臣的車伕得以出關,而黃歇在客館裏留守,總是推託太子有病謝絕會客。
估計太子已經走遠,秦國追不上了,黃歇就自動向秦昭王報告說:“楚國太子已經回去,離開很遠了。
我當死罪,願您賜我一死。
”昭王大爲惱火,要准予黃歇自殺。
應侯進言道:“黃歇作爲臣子,爲了他的主人獻出自己生命,太子如果立爲楚王,肯定重用黃歇,所以不如免他死罪讓他回國,來表示對楚國的親善。
”秦王聽從了應侯的意見便把黃歇遣送回國。
黃歇回到楚國三個月,楚頃襄王去世,太子完立爲楚王,這就是考烈王。
前262年(考烈王元年),任命黃歇爲宰相,封爲春申君,賞賜淮北地區十二個縣。
十五年以後,黃歇向楚王進言道:“淮北地區靠近齊國,那裏情勢緊急,請把這個地區劃爲郡治理更爲方便。
”並同時獻出淮北十二個縣,請求封到江東去。
考烈王答應了他的請求。
春申君就在吳國故都修建城堡,把它們作爲自己的都邑。
春申君已經擔任了楚國宰相,這時齊國有孟嘗君,趙國有平原君,魏國有信陵君,大家都正在競相禮賢下士,招徠賓客,互相爭奪賢士,輔助君王掌握國政。
春申君擔任楚國宰相的第四年,秦國擊敗坑殺了趙國長平駐軍四十多萬人。
第五年,包圍了趙國都城邯鄲。
邯鄲向楚國告急求援,楚國派春申君帶兵去救援邯鄲,秦軍解圍撤退後,春申君返回楚國。
春申君擔任楚國宰相的第八年,爲楚國向北征伐,滅掉魯國,任命荀卿擔任蘭陵縣令。
這個時候,楚國又興盛強大起來。
有一次,趙國平原君派使臣到春申君這裏來訪問,春申君把他們一行安排在上等客館住下。
趙國使臣想向楚國誇耀趙國的富有,特意用玳瑁簪子綰插冠髻,亮出用珠玉裝飾的劍鞘,請求招來春申君的賓客會面,春申君的上等賓客都穿着寶珠做的鞋子來見趙國使臣,使趙國使臣自慚形穢。
春申君任宰相的第十四年,秦國的莊襄王即位,任命呂不韋爲秦相,封爲文信侯。
奪取了東周。
春申君任宰相的第二十二年,各國諸侯擔憂秦國的攻戰征伐無止無休不能遏制,就互相盟約聯合起來向西討伐秦國,而楚國國君擔任六國盟約之長,讓春申君當權主事。
六國聯軍到達函谷關後,秦軍出關應戰,六國聯軍戰敗而逃。
楚考烈王把作戰失利歸罪於春申君,春申君因此漸漸被疏遠了。
這時賓客中有個觀津人朱英,對春申君說:“人們都認爲楚國是個強大國家而您把它治理弱了,這種看法我認爲不對。
先王時與秦國交好二十年而秦國不攻打楚國,是爲什麼?秦國要越過黽隘這個要塞進攻楚國,是很不方便的;要是從西周、東周借路的話,它背對着韓、魏兩國進攻楚國,也是不行的。
現在的形勢就不是這樣了,魏國危在旦夕,不能吝惜許和鄢陵了,答應把這兩城邑割給秦國。
這樣秦國軍隊離楚都陳只有一百六十里路,我將看到的是,秦、楚兩國日甚一日的交兵了。
”楚國當時就把都城從陳遷到了壽春;而秦國則把附庸衛元君從濮陽遷到了野王,設置了東郡。
春申君從此到了封地吳,同時執行宰相職務。
楚考烈王沒有兒子,春申君爲這件事發愁,就尋找宜於生育兒子的婦女進獻給楚王,雖然進獻了不少,卻始終沒生兒子。
趙國李園帶着他的妹妹來,打算把他的妹妹進獻給楚王,又聽說楚王不宜於生育兒子,恐怕時間長了不能得到寵幸。
李園便尋找機會做了春申君的侍從,不久他請假回家,又故意延誤了返回的時間。
回來後他去拜見春申君,春申君問他遲到的原因,他回答說:“齊王派使臣來求娶我的妹妹,由於我跟那個使臣飲酒,所以延誤了返回的時間。
”春申君問道:“訂婚禮物送來了嗎?”李園回答說:“沒有。
”春申君又問道:“可以讓我看看嗎?”李園說:“可以。
”於是李園就把他的妹妹獻給春申君,並立即得到春申君的寵幸。
後來李園知道了他的妹妹懷了身孕,就同他妹妹商量了進一步的打算。
李園的妹妹找了個機會勸說春申君道:“楚王尊重寵信您,即使兄弟也不如。
如今您任楚國宰相已經二十多年,可是大王沒有兒子,如果楚王壽終之後將要改立兄弟,那麼楚國改立國君以後,也就會各自使原來所親信的人顯貴起來,您又怎麼能長久地得到寵信呢?不僅如此,您身處尊位執掌政事多年,對楚王的兄弟們難免有許多失禮的地方,楚王兄弟果真立爲國君,殃禍將落在您的身上,還怎麼能保住宰相大印和江東封地呢?現在我自己知道懷上身孕了,可是別人誰也不知道。
我得到您的寵幸時間不長,如果憑您的尊貴地位把我進獻給楚王,楚王必定寵幸我;我仰賴上天的保佑生個兒子,這就是您的兒子做了楚王,楚國全爲您所有,這與您身遭意想不到的殃禍相比,哪樣好呢?”春申君認爲這番話說得對極了,就把李園的妹妹送出家來,嚴密地安排在一個住所便向楚王稱說要進獻李園的妹妹。
楚王把李園的妹妹召進宮來很是寵幸她,於是生了個兒子,立爲太子,又把李園妹妹封爲王后。
楚王器重李園,於是李園參與朝政。
李園把他妹妹送進宮裏,封爲王后,生的兒子立爲太子,便擔心春申君說漏祕密而更加驕橫,就暗中豢養了刺客。
打算殺死春申君來滅口,這件事在國都有些人知道。
春申君任宰相的第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重。
朱英對春申君說:“世上有不期而至的福,又有不期而至的禍。
如今您處在生死無常的世上,奉事喜怒無常的君主,又怎麼能會沒有不期而至的人呢?”春申君問道:“什麼叫不期而至的福?”朱英回答說:“您任楚國宰相二十多年了,雖然名義上是宰相,實際上就是楚王。
現在楚王病重,死在旦夕,您輔佐年幼的國君,因而代他掌握國政,如同伊尹、周公一樣,等君王長大再把大權交給他,不就是您南面稱王而據有楚國?這就是所說的不期而至的福。
”春申君又問道:“什麼叫不期而至的禍?”朱英回答道:“李園不執掌國政便是您的仇人,他不管兵事卻豢養刺客爲時已久了,楚王一下世,李園必定搶先入宮奪權並要殺掉您滅口。
這就是所說的不期而至的禍。
”春申君接着問道:“什麼叫不期而至的人?”朱英回答說:“您安排我做郎中,楚王一下世,李園必定搶先入宮,我替您殺掉李園。
這就是所說的不期而至的人。
”春申君聽了後說:“您要放棄這種打算。
李園是個軟弱的人,我對他很友好,況且又怎麼能到這種地步!”朱英知道自己的進言不被採用,恐怕禍患殃及自身,就逃離了。
此後十七天,楚考烈王去世,李園果然搶先入宮,並在棘門埋伏下刺客。
春申君進入棘門,李園豢養的刺客從兩側夾住刺殺了春申君,斬下他的頭,扔到棘門外邊。
同時就派官吏把春申君家滿門抄斬。
而李園的妹妹原先受春申君寵幸懷了孕又入宮得寵於楚考烈王后所生的那個兒子便立爲楚王,這就是楚幽王。
這一年,秦始皇即位已經九年了。
嫪毐也與秦國太后私亂,被發覺後,夷滅三族,而呂不韋因受牽連被廢黜。
太公史說:我到楚地,觀覽了春申君的舊城,宮室建築十分宏偉啊!當年,春申君勸說秦昭王,以及冒着生命危險派人把楚太子送回楚國,是多麼聰慧的高明之舉啊!可是後來被李園控制,昏聵糊塗了。
俗話說:“應當決斷時不決斷,反過來就要遭受禍患。
”說的就是春申君失卻了朱英要擊殺李園的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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