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 · 卷六十四 · 列傳第二十四 · 鄭鮮之 裴松之 何承天
鄭鮮之,字道子,滎陽開封人也。
高祖渾,魏將作大匠。
曾祖襲,大司農。
父遵,尚書郎。
襲初爲江乘令,因居縣境。
鮮之下帷讀書,絕交遊之務。
初爲桓偉輔國主簿。
先是,兗州刺史滕恬爲丁零、翟遼所沒,屍喪不反,恬子羨仕宦不廢,議者嫌之。
桓玄在荊州,使羣僚博議,鮮之議曰:
名教大極,忠孝而已,至乎變通抑引,每事輒殊,本而尋之,皆是求心而遺蹟。
跡之所乘,遭遇或異。
故聖人或就跡以助教,或因跡以成罪,屈申與奪,難可等齊,舉其阡陌,皆可略言矣。
天可逃乎。
而伊尹廢君。
君可脅乎。
而鬻權見善。
忠可愚乎。
而箕子同仁。
自此以還,殊實而齊聲,異譽而等美者,不可勝言。
而欲令百代之下,聖典所闕,正斯事於一朝,豈可易哉。
然立言明理,以古證今,當使理厭人情。
如滕羨情事者,或終身隱處,不關人事。
或升朝理務,無譏前哲。
通滕者則以無譏爲證,塞滕者則以隱處爲美。
折其兩中,則異同之情可見矣。
然無譏前哲者,厭情之謂也。
若王陵之母,見烹於楚,陵不退身窮居,終爲社稷之臣,非爲榮也。
鮑勳蹇諤魏朝,亡身爲效,觀其志非貪爵也。
凡此二賢,非滕之諭。
夫聖人立教,猶雲“有禮無時,君子不行”。
有禮無時,政以事有變通,不可守一故耳。
若滕以此二賢爲證,則恐人人自賢矣。
若不可人人自賢,何可獨許其證。
譏者兼在於人,不但獨證其事。
漢、魏以來,記闕其典,尋而得者無幾人。
至乎大晉中朝及中興之後,楊臻則七年不除喪,三十餘年不關人事,溫公則見逼於王命,庾左丞則終身不著袷,高世遠則爲王右軍、何驃騎所勸割,無有如滕之易者也。
若以縗麻非爲哀之主,無所復言矣。
文皇帝以東關之役,屍骸不反者,制其子弟,不廢婚宦。
明此,孝子已不自同於人倫,有識已審其可否矣。
若其不爾,居宗輔物者,但當即聖人之教,何所復明制於其間哉。
及至永嘉大亂之後,王敦復申東關之制於中興,原此是爲國之大計,非謂訓範人倫,盡於此也。
何以言之。
父仇明不同戴天日,而爲國不可許復仇,此自以法奪情,即是東關、永嘉之喻也。
何妨綜理王務者,布衣以處之。
明教者自謂世非橫流,凡士君子之徒,無不可仕之理,而雜以情譏,謂宜在貶裁爾。
若多引前事以爲通證,則孝子可顧法而不復仇矣。
文皇帝無所立制於東關,王敦無所明之於中興。
每至斯會,輒發之於宰物,是心可不喻乎。
且夫求理當先以遠大,若滄海橫流,家國同其淪溺,若不仕也,則人有餘力。
人有餘力,則國可至乎亡,家可至乎滅。
當斯時也,匹婦猶亡其身,況大丈夫哉。
既其不然,天下之才,將無所理。
滕但當盡《陟岵》之哀,擬不仕者之心,何爲證喻前人,以自通乎。
且名爲大才之所假,而小才之所榮,榮與假乘常,已有慚德,無欣工進,何有情事乎。
若其不然,則工進無欣,何足貴於千載之上邪。
苟許小才榮其位,則滕不當顧常疑以自居乎。
所謂柳下惠則可,我則不可也。
且有生之所宗者聖人,聖人之爲教者禮法,即心而言,則聖人之法,不可改也。
而秦以郡縣治天下,莫之能變。
漢文除肉刑,莫之能復。
彼聖人之爲法,猶見改於后王,況滕賴前人,而當必通乎。
若人皆仕,未知斯事可俟後聖與不。
況仕與不仕,各有其人,而不仕之所引,每感三年之下。
見議者弘通情紀,每傍中庸,又云若許譏滕,則恐亡身致命之仕,以此而不盡。
何斯言之過與。
夫忠烈之情,初無計而後動。
若計而後動,則懼法不盡命。
若有不盡,則國有常法。
故古人軍敗於外,而家誅於內。
苟忠發自內,或懼法於外,復有踟躕顧望之地邪。
若有功不賞,有罪不誅,可致斯喻爾。
無有名教翼其子弟,而子弟不致力於所天。
不致力於所天,則王經忠不能救主,孝不顧其親,是家國之罪人爾,何所而稱乎。
夫恩宥十世,非不隆也。
功高賞厚,非不報也。
若國憲無負於滕恬,則羨之通塞,自是名教之所及,豈是勸沮之本乎。
議者又以唐虞邈矣,孰知所歸,尋言求意,將所負者多乎。
後漢亂而不亡,前史猶謂數公之力。
魏國將建,荀令君正色異議,董昭不得枕蘇則之膝,賈充受辱於庾純。
以此而推,天下之正義,終自傳而不沒,何爲發斯嘆哉。
若以時非上皇,便不足復言多者,則夷齊於奭、望,子房於四人,亦無所復措其言矣。
至於陳平默順避禍,以權濟屈,皆是衛生免害,非爲榮也。
滕今生無所衛,鞭塞已冥,義安在乎。
昔陳壽在喪,使婢丸藥,見責鄉閭。
阮咸居哀,騎驢偷婢,身處王朝。
豈可以阮獲通於前世,便無疑於後乎。
且賢聖抑引,皆是究其始終,定其才行。
故雖事有驚俗,而理必獲申。
郗詵葬母后園,而身登宦,所以免責,以其孝也。
日磾殺兒無譏,以其忠也。
今豈可以二事是忠孝之所爲,便可許殺兒葬母后園乎。
不可明矣。
既其不可,便當究定滕之才行,無所多辯也。
滕非下官鄉親,又不周旋,才能非所能悉。
若以滕謀能決敵,才能周用,此自追蹤古人,非議所及。
若是士流,故謂宜如子夏受曾參之詞,可謂善矣,而子夏無不孝之稱也。
意之所懷,都盡於此,自非名理,何緣多其往復。
如其折中,裁之居宗。
桓偉進號安西,轉補功曹,舉陳郡謝絢自代,曰“蓋聞知賢弗推,臧文所以竊位。
宣子能讓,晉國以之獲寧。
鮮之猥承人乏,謬蒙過眷,既恩以義隆,遂再叨非服。
知進之難,屢以上請,然自退之志,未獲暫申,夙夜懷冰,敢忘其懼。
伏見行參軍謝絢,清悟審正,理懷通美,居以端右,雖未足舒其採章,升庸以漸,差可以位擬人。
請乞愚短,甘充下列,授爲賢牧,實副羣望”入爲員外散騎侍郎,司徒左西屬,大司馬琅邪王錄事參軍,仍遷御史中丞。
性剛直,不阿強貴,明憲直繩,甚得司直之體。
外甥劉毅,權重當時,朝野莫不歸附,鮮之盡心高祖,獨不屈意於毅,毅甚恨焉。
義熙六年,鮮之使治書侍御史丘洹奏彈毅曰“上言傳詔羅道盛輒開箋,遂盜發密事,依法棄市,奏報行刑,而毅以道盛身有侯爵,輒復停宥。
按毅勳德光重,任居次相,既殺之非己,無緣生之自由。
又奏之於先,而弗請於後,閫外出疆,非此之謂。
中丞鮮之於毅舅甥,制不相糾,臣請免毅官”詔無所問。
時新制長吏以父母疾去官,禁錮三年。
山陰令沈叔任父疾去職,鮮之因此上議曰“夫事有相權,故制有與奪,此有所屈,而彼有所申。
未有理無所明,事無所獲,而爲永制者也。
當以去官之人,或容詭託之事。
詭託之事,誠或有之,豈可虧天下之大教,以末傷本者乎。
且設法蓋以衆苞寡,而不以寡違衆,況防杜去官而塞孝愛之實。
且人情趨於榮利,辭官本非所防,所以爲其制者,蒞官不久,則奔競互生,故杜其欲速之情,以申考績之實。
省父母之疾,而加以罪名,悖義疾理,莫此爲大。
謂宜從舊,於義爲允”從之。
於是自二品以上父母沒者,墳墓崩毀及疾病族屬輒去,並不禁錮。
劉毅當鎮江陵,高祖會於江寧,朝士畢集。
毅素好摴蒱,於是會戲。
高祖與毅斂局,各得其半,積錢隱人,毅呼高祖並之。
先擲得雉,高祖甚不說,良久乃答之。
四坐傾矚,既擲,五子盡黑,毅意色大惡,謂高祖曰“知公不以大坐席與人”鮮之大喜,徒跣繞牀大叫,聲聲相續。
毅甚不平,謂之曰“此鄭君何爲者”無復甥舅之禮。
高祖少事戎旅,不經涉學,及爲宰相,頗慕風流,時或言論,人皆依違之,不敢難也。
鮮之難必切至,未嘗寬假,要須高祖辭窮理屈,然後置之。
高祖或有時慚恧,變色動容,既而謂人曰“我本無術學,言義尤淺。
比時言論,諸賢多見寬容,唯鄭不爾,獨能盡人之意,甚以此感之”時人謂爲“格佞”。
自中丞轉司徒左長史,太尉諮議參軍,俄而補侍中,復爲太尉諮議。
十二年,高祖北伐,以爲右長史。
鮮之曾祖墓在開封,相去三百里,乞求拜省,高祖以騎送之。
宋國初建,轉奉常。
佛佛虜陷關中,高祖復欲北討,行意甚盛。
鮮之上表諫曰“伏思聖略深遠,臣之愚管無所措其意。
然臣愚見,竊有所懷。
虜兇狡情狀可見,自關中再敗,皆是帥師違律,非是內有事故,致外有敗傷。
虜聞殿下親御六軍,必謂見伐,當重兵守潼關,其勢然也。
若陵威長驅,臣實見其未易。
若輿駕頓洛,則不足上勞聖躬。
如此,則進退之機,宜在熟慮。
賊不敢乘勝過陝,遠懾大威故也。
今盡用兵之算,事從屈申,遣師撲討,而南夏清晏,賊方懼將來,永不敢動。
若輿駕造洛而反,兇醜更生揣量之心,必啓邊戎之患,此既必然。
江南顒顒,傾注輿駕,忽聞遠伐,不測師之深淺,必以殿下大申威靈,未還,人情恐懼,事又可推。
往年西征,劉鍾危殆,前年劫盜破廣州,人士都盡。
三吳心腹之內,諸縣屢敗,皆由勞役所致。
又聞處處大水,加遠師民敝,敗散,自然之理。
殿下在彭城,劫盜破諸縣,事非偶爾,皆是無賴兇慝。
凡順而撫之,則百姓思安。
違其所願,必爲亂矣。
古人所以救其煩穢,正在於斯。
漢高身困平城,呂后受匈奴之辱,魏武軍敗赤壁,宣武喪師枋頭,神武之功,一無所損。
況偏師失律,無虧於廟堂之上者邪。
即之事實,非敗之謂,唯齡石等可念爾。
若行也,或速其禍。
反覆思惟,愚謂不煩殿下親征小劫。
西虜或爲河、洛之患,今正宜通好北虜,則河南安。
河南安,則濟、泗靜。
伏願聖鑑察臣愚懷”
高祖踐阼,遷太常,都官尚書。
鮮之爲人通率,在高祖坐,言無所隱,時人甚憚焉。
而隱厚篤實,贍恤親故。
性好遊行,命駕或不知所適,隨御者所之。
尤爲高祖所狎,上嘗於內殿宴飲,朝貴畢至,唯不召鮮之。
坐定,謂羣臣曰“鄭鮮之必當自來”俄而外啓“尚書鮮之詣神虎門求啓事”高祖大笑引入,其被親遇如此。
永初二年,出爲丹陽尹,復入爲都官尚書,加散騎常侍。
以從徵功,封龍陽縣五等子。
出爲豫章太守,秩中二千石。
元嘉三年,王弘入爲相,舉鮮之爲尚書右僕射。
四年,卒,時年六十四。
追贈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
文集傳於世。
子愔,位至尚書郎,始興太守。
裴松之,字世期,河東聞喜人也。
祖昧,光祿大夫。
父珪,正員外郎。
鬆之年八歲,學通《論語》、《毛詩》。
博覽墳籍,立身簡素。
年二十,拜殿中將軍。
此官直衛左右,晉孝武太元中革選名家以參顧問,始用琅邪王茂之、會稽謝輶,皆南北之望。
舅庾楷在江陵,欲得鬆之西上,除新野太守,以事難不行。
拜員外散騎侍郎。
義熙初,爲吳興故鄣令,在縣有績。
入爲尚書祠部郎。
鬆之以世立私碑,有乖事實,上表陳之曰“碑銘之作,以明示後昆,自非殊功異德,無以允應茲典。
大者道勳光遠,世所宗推。
其次節行高妙,遺烈可紀。
若乃亮採登庸,績用顯著,敷化所蒞,惠訓融遠,述詠所寄,有賴鐫勒,非斯族也,則幾乎僭黷矣。
俗敝僞興,華煩已久,是以孔悝之銘,行是人非。
蔡邕制文,每有愧色。
而自時厥後,其流彌多,預有臣吏,必爲建立,勒銘寡取信之實,刊石成虛僞之常,真假相蒙,殆使合美者不貴,但論其功費,又不可稱。
不加禁裁,其敝無已”以爲“諸欲立碑者,宜悉令言上,爲朝議所許,然後聽之。
庶可以防遏無徵,顯彰茂實,使百世之下,知其不虛,則義信於仰止,道孚於來葉”由是並斷。
高祖北伐,領司州刺史,以鬆之爲州主簿,轉治中從事史。
既克洛陽,高祖敕之曰“裴松之廊廟之才,不宜久屍邊務,今召爲世子洗馬,與殷景仁同,可令知之”於時議立五廟樂,鬆之以妃臧氏廟樂亦宜與四廟同。
除零陵內史,徵爲國子博士。
太祖元嘉三年,誅司徒徐羨之等,分遣大使,巡行天下。
通直散騎常侍袁渝、司徒左司掾孔邈使揚州,尚書三公郎陸子真、起部甄法崇使荊州,員外散騎常侍範雍、司徒主簿龐遵使南兗州,前尚書右丞孔默使南北二豫州,撫軍參軍王歆之使徐州,冗從僕射車宗使青、兗州,鬆之使湘州,尚書殿中郎阮長之使雍州,前竟陵太守殷道鸞使益州,員外散騎常侍李耽之使廣州,郎中殷斌使梁州、南秦州,前員外散騎侍郎阮園客使交州,駙馬都尉、奉朝請潘思先使寧州,併兼散騎常侍。
班宣詔書曰“昔王者巡功,羣后述職,不然則有存省之禮,聘眺之規。
所以觀民立政,命事考績,上下偕通,遐邇鹹被,故能功昭長世,道歷遠年。
朕以寡暗,屬承洪業,夤畏在位,昧於治道,夕惕惟憂,如臨淵谷。
懼國俗陵頹,民風凋僞,眚厲違和,水旱傷業。
雖躬勤庶事,思弘攸宜,而機務惟殷,顧循多闕,政刑乖謬,未獲具聞。
豈誠素弗孚,使羣心莫盡,納隍之愧,在予一人。
以歲時多難,王道未壹,卜征之禮,廢而未修,眷被氓庶,無忘欽恤。
今使兼散騎常侍渝等申令四方,周行郡邑,親見刺史二千石官長,申述至誠,廣詢治要,觀察吏政,訪求民隱,旌舉操行,存問所疾。
禮俗得失,一依周典,每各爲書,還具條奏,俾朕昭然,若親覽焉。
大夫君子,其各悉心敬事,無惰乃力。
其有諮謀遠圖,謹言中誠,陳之使者,無或隱遺。
方將敬納良規,以補其闕。
勉哉勖之,稱朕意焉”
鬆之反使,奏曰“臣聞天道以下濟光明,君德以廣運爲極。
古先哲後,因心溥被,是以文思在躬,則時雍自洽,禮行江漢,而美化斯遠。
故能垂大哉之休詠,廓造周之盛則。
伏惟陛下神睿玄通,道契曠代,冕旒華堂,垂心八表。
諮敬敷之未純,慮明揚之靡暢。
清問下民,哀此鰥寡,渙焉大號,周爰四達。
遠猷形於《雅》、《誥》,惠訓播乎遐陬。
是故率土仰詠,重譯鹹說,莫不謳吟踊躍,式銘皇風。
或有扶老攜幼,稱歡路左,誠由亭毒既流,故忘其自至,千載一時,於是乎在。
臣謬蒙銓任,忝廁顯列,猥以短乏,思純八表,無以宣暢聖旨,肅明風化,黜陟無序,搜揚寡聞,慚懼屏營,不知所措。
奉二十四條,謹隨事爲牒。
伏見癸卯詔書,禮俗得失,一依周典,每各爲書,還具條奏。
謹依事爲書以系之後”鬆之甚得奉使之議,論者美之。
轉中書侍郎、司冀二州大中正。
上使注陳壽《三國志》,鬆之鳩集傳記,增廣異聞,既成奏上。
上善之,曰“此爲不朽矣”出爲永嘉太守,勤恤百姓,吏民便之。
入補通直爲常侍,復領二州大中正。
尋出爲南琅邪太守。
十四年致仕,拜中散大夫,尋領國子博士。
進太中大夫,博士如故。
續何承天國史,未及撰述,二十八年,卒,時年八十。
子駰,南中郎參軍。
鬆之所著文論及《晉紀》,駰注司馬遷《史記》,並行於世。
何承天,東海郯人也。
從祖倫,晉右衛將軍。
承天五歲失父,母徐氏,廣之姊也,聰明博學,故承天幼漸訓議,儒史百家,莫不該覽。
叔父肹爲益陽令,隨肹之官。
隆安四年,南蠻校尉桓偉命爲參軍。
時殷仲堪、桓玄等互舉兵以向朝廷,承天懼禍難未已,解職還益陽。
義旗初,長沙公陶延壽以爲其輔國府參軍,遣通敬於高祖,因除瀏陽令,尋去職還都。
撫軍將軍劉毅鎮姑孰,版爲行參軍。
毅嚐出行,而鄢陵縣史陳滿射鳥,箭誤中直帥,雖不傷人,處法棄市。
承天議曰“獄貴情斷,疑則從輕。
昔驚漢文帝乘輿馬者,張釋之劾以犯蹕,罪止罰金。
何者。
明其無心於驚馬也。
故不以乘輿之重,加以異制。
今滿意在射鳥,非有心於中人。
按律過誤傷人,三歲刑,況不傷乎。
微罰可也”出補宛陵令。
趙惔爲寧蠻校尉、尋陽太守,請爲司馬。
尋去職。
高祖以爲太尉行參軍。
高祖討劉毅,留諸葛長民爲監軍。
長民密懷異志,劉穆之屏人問承天曰“公今行濟否云何”承天曰“不憂西不時,別有一慮爾。
公昔年自左裏還入石頭,甚脫爾,今還,宜加重複”穆之曰“非君不聞此言。
頃日願丹徒劉郎,恐不復可得也”除太學博士。
義熙十一年,爲世子徵虜參軍,轉西中郎中軍參軍,錢唐令。
高祖在壽陽,宋臺建,召爲尚書祠部郎,與傅亮共撰朝儀。
永初末,補南臺治書侍御史。
謝晦鎮江陵,請爲南蠻長史。
時有尹嘉者,家貧,母熊自以身貼錢,爲嘉償責。
坐不孝當死。
承天議曰“被府宣令,普議尹嘉大辟事,稱法吏葛滕籤,母告子不孝,欲殺者許之。
法雲,謂違犯教令,敬恭有虧,父母欲殺,皆許之。
其所告惟取信於所求而許之。
謹尋事原心,嘉母辭自求質錢,爲子還責。
嘉雖虧犯教義,而熊無請殺之辭。
熊求所以生之而今殺之,非隨所求之謂。
始以不孝爲劾,終於和賣結刑,倚旁兩端,母子俱罪,滕籤法文,爲非其條。
嘉所存者大,理在難申,但明教爰發,矜其愚蔽。
夫明德慎罰,文王所以恤下。
議獄緩死,《中孚》所以垂化。
言情則母爲子隱,語敬則禮所不及。
今舍乞宥之評,依請殺之條,責敬恭之節,於饑寒之隸,誠非罰疑從輕,寧失有罪之謂也。
愚以謂降嘉之死,以普春澤之恩。
赦熊之愆,以明子隱之宜。
則蒲亭雖陋,可比德於盛明。
豚魚微物,不獨遺於今化”事未判,值赦,並免。
晦進號衛將軍,轉諮議參軍,領記室。
元嘉三年,晦將見討,其弟黃門郎爵密信報之,晦問承天曰“若果爾,卿令我云何”承天曰“以王者之重,舉天下以攻一州,大小既殊,逆順又異,境外求全,上計也。
其次,以腹心領兵戍於義陽,將軍率衆於夏口一戰,若敗,即趨義陽以出北境,其次也”晦良久曰“荊楚用武之國,兵力有餘,且當決戰,走不晚也”使承天造立表檄。
晦以湘州刺史張邵必不同己,欲遣千人襲之。
承天以爲邵意趨未可知,不宜便討。
時邵兄茂度爲益州,與晦素善,故晦止不遣兵。
前益州刺史蕭摹之、前巴西太守劉道產去職還江陵,晦將殺之,承天盡力營救,皆得全免。
晦既下,承天留府不從。
及到彥之至馬頭,承天自詣歸罪,彥之以其有誠,宥之,使行南蠻府事。
七年,彥之北伐,請爲右軍錄事。
及彥之敗退,承天以才非軍旅,得免刑責。
以補尚書殿中郎,兼左丞。
吳興餘杭民薄道舉爲劫。
制同籍期親補兵。
道舉從弟代公、道生等併爲大功親,非應在補謫之例,法以代公等母存爲期親,則子宜隨母補兵。
承天議曰“尋劫制,同籍期親補兵,大功不在此例。
婦人三從,既嫁從夫,夫死從子。
今道舉爲劫,若其叔尚存,制應補謫,妻子營居,固其宜也。
但爲劫之時,叔父已沒,代公、道生並是從弟,大功之親,不合補謫。
今若以叔母爲期親,令代公隨母補兵,既違大功不謫之制,又失婦人三從之道。
由於主者守期親之文,不辨男女之異,遠嫌畏負,以生此疑,懼非聖朝恤刑之旨。
謂代公等母子並宜見原”故司徒掾孔邈奏事未御,邈已喪殯,議者謂不宜仍用邈名,更以見官奏之。
承天又議曰“既沒之名不合奏者,非有它義,正嫌於近不祥耳。
奏事一卻,動經歲時,盛明之世,事從簡易,曲嫌細忌,皆應蕩除”
承天爲性剛愎,不能屈意朝右,頗以所長侮同列,不爲僕射殷景仁所平,出爲衡陽內史。
昔在西與士人多不協,在郡又不公清,爲州司所糾,被收繫獄,值赦免。
十六年,除著作佐郎,撰國史。
承天年已老,而諸佐郎併名家年少,潁川荀伯子嘲之,常呼爲奶母。
承天曰“卿當雲鳳凰將九子,奶母何言邪”尋轉太子率更令,著作如故。
時丹陽丁況等久喪不葬,承天議曰“禮所云還葬,當謂荒儉一時,故許其稱財而不求備。
丁況三家,數年中,葬輒無棺櫬,實由淺情薄恩,同於禽獸者耳。
竊以爲丁寶等同伍積年,未嘗勸之以義,繩之以法。
十六年冬,既無新科,又未申明舊制,有何嚴切,欻然相糾。
或由鄰曲分爭,以興此言。
如聞在東諸處,此例既多,江西淮北尤爲不少。
若但謫此三人,殆無整肅。
開其一端,則互相恐動,裏伍縣司,競爲奸利。
財賂既逞,獄訟必繁,懼虧聖明烹鮮之美。
臣愚謂況等三家,且可勿問,因此附定製旨,若民人葬不如法,同伍當即糾言,三年除服之後,不得追相告列,於事爲宜”
十九年,立國子學,以本官領國子博士。
皇太子講《孝經》,承天與中庶子顏延之同爲執經。
頃之,遷御史中丞。
時索虜侵邊,太祖訪羣臣威戎御遠之略,承天上表曰:
伏見北藩上事,虜犯青、兗,天慈降鑑,矜此黎元,博逮羣策,經綸戎政,臣以愚陋,預聞訪及。
竊尋獫狁告難,爰自上古,有周之盛,南仲出車,漢氏方隆,衛、霍宣力。
雖飲馬瀚海,揚旍祁連,事難役繁,天下騷動,委興負海,貲及舟車。
兇狡倔強,未肯受弱,得失報復,裁不相補。
宣帝末年,值其乖亂,推亡固存,始獲稽服。
自晉喪中原,戎狄侵擾,百餘年間,未暇以北虜爲念。
大宋啓祚,兩耀靈武,而懷德畏威,用自款納。
陛下臨御以來,羈縻遵養,十餘年中,貢譯不絕。
去歲三王出鎮,思振遠圖,獸心易駭,遂生猜懼,背違信約,深構攜隙。
貪禍恣毒,無因自反,恐烽燧之警,必自此始。
臣素庸懦,纔不經武,率其管窺,謹撰《安邊論》。
意及淺末,懼無可採。
若得詢之朝列,辨核同異,庶或開引羣慮,研盡衆謀,短長畢陳,當否可見。
其論曰:
漢世言備匈奴之策,不過二科,武夫盡征伐之謀,儒生講和親之約,課其所言,互有遠志。
加塞漠之外,胡敵掣肘,必未能摧鋒引日,規自開張。
當由往年冀土之民,附化者衆,二州臨境,三王出藩,經略既張,宏圖將舉,士女延望,華、夷慕義。
故昧於小利,且自矜侈,外示餘力,內堅僞衆。
今若務存遵養,許其自新,雖未可羈致北闕,猶足鎮靜邊境。
然和親事重,當盡廟算,誠非愚短,所能究言。
若追蹤衛、霍瀚海之志,時事不等,致功亦殊。
寇雖習戰未久,又全據燕、趙,跨帶秦、魏,山河之險,終古如一。
自非大田淮、泗,內實青、徐,使民有贏儲,野有積穀,然後分命方、召,總率虎旅,精卒十萬,使一舉蕩夷,則不足稍勤王師,以勞天下。
何以言之。
今遺黎習亂,志在偷安,非皆恥爲左衽,遠慕冠冕,徒以殘害剝辱,視息無寄,故繦負歸國,先後相尋。
虜既不能校勝循理,攻城略地,而輕兵掩襲,急在驅殘,是其所以速怨召禍,滅亡之日。
今若遣軍追討,報其侵暴,大翦幽、冀,屠城破邑,則聖朝愛育黎元,方濟之以道。
若但欲撫其歸附,伐罪弔民,則駿馬奔走,不肯來徵,徒興巨費,無損於彼。
復奇兵深入,殺敵破軍,苟陵患未盡,則困獸思鬥,報復之役,將遂無已。
斯秦、漢之末策,輪臺之所悔也。
安邊固守,於計爲長。
臣以安邊之計,備在史策,李牧言其端,嚴尤申其要,大略舉矣。
曹、孫之霸,才均智敵,江、淮之間,不居各數百里。
魏舍合肥,退保新城,江陵移民南涘,濡須之戍,家停羨溪。
及表陵之屯,民夷散雜,晉宣王以爲宜從江南以北岸,曹爽不許,果亡柤中,此皆前代之殷鑑也。
何者。
斥候之郊,非畜牧之地,非耕桑之邑。
故堅壁清野,以俟其來,整甲繕兵,以乘其敝。
雖時有古今,勢有強弱,保民全境,不出此塗。
要而歸之有四:一曰移遠就近。
二曰浚復城隍。
三曰纂偶車牛。
四曰計丁課仗。
良守疆其土田,驍帥振其風略。
搜獵宣其號令,俎豆訓其廉恥。
縣爵以縻之,設禁以威之。
徭稅有程,寬猛相濟。
比及十載,民知義方。
然後簡將授奇,揚旌雲朔,風捲河冀,電掃嵩恆,燕弧折卻,代馬摧足,秦首斬其右臂,吳蹄絕其左肩,銘功於燕然之阿,饗徒於金微之曲。
寇雖亂亡有徵,昧弱易取,若天時人事,或未盡符,抑銳俟機,宜審其算。
若邊戍未增,星居布野,勤惰異教,貧富殊資,疆場之民,多懷彼此,虜在去就,不根本業,難可驅率,易在振盪。
又狡虜之性,食肉衣皮,以馳騁爲儀容,以遊獵爲南畝,非有車輿之安,宮室之衛。
櫛風沐雨,不以爲勞。
露宿草寢,維其常性。
勝則競利,敗不羞走,彼來或驟,而此已奔疲。
且今春逾濟,既獲其利,乘勝忸忄犬,未虞天誅,比及秋末,容更送死。
猋騎蟻聚,輕兵鳥集,並踐禾稼,焚爇閭井,雖邊將多略,未審何以御之。
若盛師連屯,廢農必衆,馳車奔馹,起役必遲,散金行賞,損費必大,換土客戍,怨曠必繁。
孰若因民所居,並修農戰,無動衆之勞,有捍衛之實,其爲利害,優劣相縣也。
一曰移遠就近,以實內地。
今青、兗舊民,冀州新附,在界首者二萬家,此寇之資也。
今悉可內徙,青州民移東萊、平昌、北海諸郡,泰山以南,南至下邳,左沭右沂,田良野沃,西阻蘭陵,北扼大峴,四塞之內,其號險固。
民性重遷,暗於圖始,無虜之時,喜生諮怨。
今新被鈔掠,餘懼未息,若曉示安危,居以樂土,宜其歌抃就路,視遷如歸。
二曰浚復城隍,以增阻防。
舊秋冬收斂,民人入保,所以警備暴客,使防衛有素也。
古之城池,處處皆有,今雖頹毀,猶可修治。
粗計戶數,量其所容,新徙之家,悉著城內,假其經用,爲之閭伍,納稼築場,還在一處。
婦子守家,長吏爲師,丁夫匹婦,春夏佃牧。
寇至之時,一城千室,堪戰之士,不下二千,其餘羸弱,猶能登陴鼓譟。
十則圍之,兵家舊說,戰士二千,足抗羣虜三萬矣。
三曰纂偶車牛,以飾戎械。
計千家之資,不下五百耦牛,爲車五百兩。
參合鉤連,以衛其衆。
設使城不可固,平行趨險,賊所不能幹。
既已族居,易可檢括。
號令先明,民知夙戒。
有急徵發,信宿可聚。
四曰計丁課仗,勿使有闕。
千家之邑,戰士二千,隨其便能,各自有仗,素所服習,銘刻由己,還保輸之於庫,出行請以自衛。
弓幹利鐵,民不辦得者,官以漸充之,數年之內,軍用粗備矣。
臣聞軍國異容,施於封畿之內。
兵農並修,在於疆場之表。
攻守之宜,皆因其習,任其怯勇。
山陵川陸之形,寒暑溫涼之氣,各由本性,易則害生。
是故戍申作師,遠屯清濟,功費既重,嗟怨亦深。
以臣料之,未若即用彼衆之易也。
管子治齊,寄令在民。
商君爲秦,設以耕戰。
終申威定霸,行其志業,非苟任強,實由有數。
樑用走卒,其邦自滅。
齊用技擊,厥衆亦離。
漢、魏以來,茲制漸絕,搜田非復先王之禮,治兵徒逞耳目之欲,有急之日,民不知戰,至乃廣延賞募,奉以厚秩,發遽奔救,天下騷然。
方伯刺史,拱手坐聽,自無經略,唯望朝廷遣軍,此皆忘戰之害,不教之失也。
今移民實內,浚治城隍,族居聚處,課其騎射,長吏簡試,差品能不,甲科上第,漸就優別,明其勳才,表言州郡。
如此則屯部有常,不遷其業。
內護老弱,外通官塗,朋曹素定,同憂等樂,情由習親,藝因事著,晝戰見貌足相識,夜戰聞聲足相救,斯教戰之一隅,先哲之遺術。
論者必以古城荒毀,難可修復。
今不謂頓便加功,整麗如舊,但欲先定民,營其閭術,墉壑存者,因而即之,其有毀缺,權時柵斷。
足以御彼輕兵,防遏遊騎,假以方將,漸就隻立。
車牛之賦,課仗之宜,攻守所資,軍國之要,今因民所利,導而率之。
耕農之器,爲府庫之寶,田蠶之氓,兼城之用,千家總倍旅之兵,萬戶具全軍之衆,兵強而敵不戒,國富而民不勞,比於優復隊伍,坐食廩糧者,不可同年而校矣。
今承平未久,邊令弛縱,弓竿利鐵,既不都斷,往歲棄甲,垂二十年,課其所住,理應消壞。
謂宜申明舊科,嚴加禁塞,諸商賈往來,幢隊挾藏者,皆以軍法治之。
又界上嚴立關候,杜廢間蹊。
城保之境,諸所課仗,並加雕鐫,別造程式。
若有遺鏃亡刃,及私爲竊盜者,皆可立驗,於事爲長。
又鉅野湖澤廣大,南通洙、泗,北連青、齊,有舊縣城,正在澤內。
宜立式修復舊堵,利其埭遏,給輕艦百艘。
寇若入境,引艦出戰,左右隨宜應接,據其師津,毀其航漕。
此以利制車,運我所長,亦微徹敵之要也。
承天素好弈棋,頗用廢事。
太祖賜以局子,承天奉表陳謝,上答“局子之賜,何必非張武之金邪”承天又能彈箏,上又賜銀裝箏一面。
承天與尚書左丞謝元素不相善,二人競伺二臺之違,累相糾奏。
太尉江夏王義恭歲給資費錢三千萬,布五萬匹,米七萬斛。
義恭素奢侈,用常不充,二十一年,逆就尚書換明年資費。
而舊制出錢二十萬,布五百匹以上,並應奏聞,元輒命議以錢二百萬給太尉。
事發覺,元乃使令史取僕射孟顗命。
元時新除太尉諮議參軍,未拜,爲承天所糾。
上大怒,遣元長歸田裏,禁錮終身。
元時又舉承天賣茭四百七十束與官屬,求貴价。
承天坐白衣領職。
元字有宗,陳郡陽夏人,臨川內史靈運從祖弟也。
以才學見知,卒於禁錮。
二十四年,承天遷廷尉,未拜,上欲以爲吏部,已受密旨,承天宣漏之,坐免官。
卒於家,年七十八。
先是,《禮論》有八百卷,承天刪減併合,以類相從,凡爲三百卷,並《前傳》、《雜語》、《纂文》、論並傳於世。
又改定《元嘉歷》,語在《律曆志》。
史臣曰:治邊之術,前世言之詳矣。
夫戎夷狡黠,飄迅難虞,必宜完其障塞,謹其烽柝,使來徑可防,去塗易梗,然後乃能禁暴止奸,養威攘寇。
漢世案秦舊跡,嚴塞以限外夷,吳、魏交戰,亦以江、淮爲疆場,莫不先憑地險,卻保民和,且守且耕,伺隙乘釁。
高祖受命,王略未遠,雖綿河作守,而兵孤援闊,盛衰既兆,用啓戎心。
蓋由王業始基,經創多闕,先內後外,以至於此乎。
自茲以降,分青置境,無圍守之宜,闕耕戰之略,恃寇不來,遂無其備。
周、漢二策,在宋頓亡,遂致胡馬橫行,曾無藩落之固,使士民跼蒼天,蹐厚地,系虜俘囚,而無所控告,哀哉。
承天《安邊論》,博而篤矣,載之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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