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衡 · 卷二十八 · 書解篇
或曰:“士之論高,何必以文?”
  答曰:夫人有文質乃成。
物有華而不實,有實而不華者。
《易》曰:“聖人之情見乎辭。
”出口爲言,集札爲文,文辭施設,實情敷烈。
夫文德,世服也。
空書爲文,實行爲德,著之於衣爲服。
故曰:德彌盛者文彌縟,德彌彰者人彌明。
大人德擴其文炳。
小人德熾其文斑。
官尊而文繁,德高而文積。
華而晥者,大夫之簀,曾子寢疾,命元起易。
由此言之,衣服以品賢,賢以文爲差。
愚傑不別,須文以立折。
非唯於人,物亦鹹然。
龍鱗有文,於蛇爲神;鳳羽五色,於鳥爲君;虎猛,毛蚡蚖;龜知,揹負文:四者體不質,於物爲聖賢。
且夫山無林,則爲土山,地無毛,則爲瀉土;人無文,則爲僕人。
土山無麋鹿,瀉土無五穀,人無文德,不爲聖賢。
上天多文而後土多理。
二氣協和,聖賢稟受,法象本類,故多文彩。
瑞應符命,莫非文者。
晉唐叔虞、魯成季友、惠公夫人號曰仲子,生而怪奇,文在其手。
張良當貴,出與神會,老父授書,卒封留侯。
河神,故出圖,洛靈,故出書。
竹帛所記怪奇之物,不出潢洿。
物以文爲表,人以文爲基。
棘子成欲彌文,子貢譏之。
謂文不足奇者,子成之徒也。
  著作者爲文儒,說經者爲世儒。
二儒在世,未知何者爲優。
或曰:“文儒不若世儒。
世儒說聖人之經,解賢者之傳,義理廣博,無不實見,故在官常位,位最尊者爲博士,門徒聚衆,招會千里,身雖死亡,學傳於後。
文儒爲華淫之說,於世無補,故無常官,弟子門徒不見一人,身死之後,莫有紹傳,此其所以不如世儒者也。

  答曰:不然。
夫世儒說聖情,□□□□,共起並驗,俱追聖人。
事殊而務同,言異而義鈞。
何以謂之文儒之說無補於世?世儒業易爲,故世人學之多;非事可析第,故宮廷設其位。
文儒之業,卓絕不循,人寡其書,業雖不講,門雖無人,書文奇偉,世人亦傳。
彼虛說,此實篇。
折累二者,孰者爲賢?案古俊又著作辭說,自用其業,自明於世。
世儒當時雖尊,不遭文儒之書,其跡不傳。
周公制禮樂,名垂而不滅。
孔子作《春秋》,聞傳而不絕。
周公、孔子,難以論言。
漢世文章之徒,陸賈、司馬遷、劉子政、揚子云,其材能若奇,其稱不由人。
世傳《詩》家魯申公,《書》家千乘歐陽、公孫,不遭太史公,世人不聞。
夫以業自顯,孰與須人乃顯?夫能紀百人,孰與廑能顯其名?
  或曰:“著作者,思慮間也,未必材知出異人也。
居不幽,思不至。
使著作之人,總衆事之凡,典國境之職,汲汲忙忙,〔何〕暇著作?試使庸人積閒暇之思,亦能成篇八十數。
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髮,何暇優遊爲麗美之文於筆札?孔子作《春秋》,不用於周也。
司馬長卿不預公卿之事,故能作子虛之賦。
揚子云存中郎之官,故能成《太玄經》,就《法言》。
使孔子得王,《春秋》不作。
〔籍〕長卿、子云爲相,賦玄不工。

  答曰:文王日昃不暇食,此謂演《易》而益卦。
周公一沐三握髮,爲周改法而制。
周道不弊,孔子不作,休思慮間也!周法闊疏,不可因也。
夫稟天地之文,發於胸臆,豈爲間作不暇日哉?感僞起妄,源流氣。
管仲相桓公,致於九合。
商鞅相孝公,爲秦開帝業。
然而二子之書,篇章數十。
長卿、子云,二子之倫也。
俱感,故才並;才同,故業鈞。
皆士而各著,不以思慮間也。
問事彌多而見彌博,官彌劇而識彌泥。
居不幽則思不至,思不至則筆不利。
嚚頑之人,有幽室之思,雖無憂,不能著一字。
蓋人材有能,無有不暇。
有無材而不能思,無有知而不能著。
有鴻材欲作而無起,細知以問而能記。
蓋奇有無所因,無有不能言,兩有無所睹,無不暇造作。
  或曰:“凡作者精思已極,居位不能領職。
蓋人思有所倚着,則精有所盡索。
著作之人,書言通奇,其材已極,其知已罷。
案古作書者,多位佈散盤解,輔傾寧危,非著作之人所能爲也。
夫有所逼,有所泥,則有所自,篇章數百。
呂不韋作《春秋》舉家徙蜀;淮南王作道書,禍至滅族;韓非著治術,身下秦獄。
身且不全,安能輔國?夫有長於彼,安能不短於此?深於作文,安能不淺於政治?”
  答曰:人有所優,固有所劣;人有所工,固有所拙。
非劣也,志意不爲也,非拙也,精誠不加也。
志有所存,顧不見泰山;思有所至,有身不暇徇也。
稱干將之利,刺則不能擊,擊則不能刺,非刃不利,不能一旦二也。
蛢彈雀則失鷃,射鵲則失雁,方員畫不俱成,左右視不併見,人材有兩爲,不能成一。
使干將寡刺而更擊,舍鵲而射雁,則下射無失矣。
人委其篇章,專爲〔政〕治,則子產、子賤之跡不足侔也。
古作書者,多立功不用也。
管仲、晏嬰,功書並作;商鞅、虞卿,篇治俱爲。
高祖既得天下,馬上之計未敗,陸賈造《新語》,高祖粗納采。
呂氏橫逆,劉氏將傾,非陸賈之策,帝室不寧。
蓋材知無不能,在所遭遇,遇亂則知立功,有起則以其材著書者也。
出口爲言,著文爲篇。
古以言爲功者多,以文爲敗者希。
呂不韋、淮南王以他爲過,不以書有非,使客作書,不身自爲;如不作書,猶蒙此章章之禍。
人古今違屬,未必皆著作材知極也。
鄒陽舉疏,免罪於樑。
徐樂上書,身拜郎中。
材能以其文爲功於人,何嫌不能營衛其身?韓蚤信公子非,國不傾危。
及非之死,李斯如奇,非以著作材極,不能復有爲也。
春物之傷,或死之也,殘物不傷,秋亦不長。
假令非不死,秦未可知。
故才人能令其行可尊,不能使人必法己;能令其言可行,不能使人必採取之矣。
  或曰:“古今作書者非一,各穿鑿失經之實傳,違聖人質,故謂之蕞殘,比之玉屑。
故曰:“蕞殘滿車,不成爲道;玉屑滿篋,不成爲寶。
”前人近聖,猶爲蕞殘,況遠聖從後復重爲者乎?其作必爲妄,其言必不明,安可採用而施行?”
  答曰:聖人作其經,賢者造其傳,述作者之意,採聖人之志,故經須傳也。
俱賢所爲,何以獨謂經傳是,他書記非?彼見經傳,傳經之文,經須而解,故謂之是。
他書與書相違,更造端緒,故謂之非。
若此者,韙是於《五經》。
使言非《五經》,雖是不見聽。
使《五經》從孔門出,到今常令人不缺滅,謂之純壹,信之可也。
今《五經》遭亡秦之奢侈,觸李斯之橫議,燔燒禁防,伏生之休,抱經深藏。
漢興,收《五經》,經書缺滅而不明,篇章棄散而不具。
晁錯之輩,各以私意分拆文字,師徒相因相授,不知何者爲是。
亡秦無道,敗亂之也。
秦雖無道,不燔諸子。
諸子尺書,文篇具在,可觀讀以正說,可採掇以示後人。
後人復作,猶前人之造也。
夫俱鴻而知,皆傳記所稱,文義與經相薄。
何以獨謂文書失經之實?由此言之,經缺而不完,書無佚本,經有遺篇。
折累二者,孰與蕞殘?《易》據事象,《詩》採民以爲篇,《樂》須〔民〕歡,《禮》待民平。
四經有據,篇章乃成。
《尚書》、《春秋》,採掇史記。
史記興無異,以民事一意,《六經》之作皆有據。
由此言之,書亦爲本,經亦爲末,末失事實,本得道質。
折累二者,孰爲玉屑?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經誤者在諸子。
諸子尺書,文明實是。
說章句者,終不求解釦明,師師相傳,初爲章句者,非通覽之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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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士人的議論高明,爲什麼一定要依靠藉助文采呢?”
回答說:“人要具備文和質兩個方面纔算完美。
物有隻開花不結果的,有隻結果不開花的。
《易》上說:“聖人的情感通過文辭表達出來。
”說出口就成了語言,把簡札編在一起就成了文章,文辭書寫出來,真實的情感就顯現了。
體現德行的文采,就是社會的服飾。
只見之於文字叫“文”,實際去做叫“德”,裝飾在衣上叫“服”。
所以說:道德越高的文飾就越多采,道德越明顯的文飾就越鮮明。
官大位尊的人道德豐盈,他的文飾就鮮明;君子的道德高尚,他的文飾就華麗。
官高位尊文飾就繁多,道德高尚文飾就豐盛。
華麗而又光滑的,是大夫享用的席子,曾子病重臥牀,讓兒子把這種席子換掉。
由此說來,以穿的服飾來區別賢人,賢人是以文采的多少來區分高低。
愚昧傑出不能分別,必須要靠文采來判斷。
不僅人類是如此,萬物也都是這樣。
龍的鱗上有花紋,在蛇類中是神物;鳳的羽毛有五色,在鳥類中是首領;老虎威猛,毛色花紋很多;龜智慧,背甲上有花紋。
這四種動物的軀體花色華麗,在動物類中是聖賢。
如果山沒有林木,就是土山;地上不長草木,就是潟土;人沒有文采,就是無用的人。
土山上不會有麋鹿,潟土上不會生五穀,人沒有體現德行的文采就不會是聖賢。
上天多日月星辰而大地多山川陵谷,陰陽二氣協和,聖賢承受此二氣,仿效天地,所以文采繁多。
祥瑞吉兆,沒有不以文采來顯現的。
晉唐叔虞,魯成季友,惠公夫人名叫仲子,他們生下來就很奇怪,有字樣在他們手上。
張良命該顯貴,出逃時與神人相會,黃石老人授以兵書,終於被封爲留侯。
黃河神異,所以出現河圖;洛水神靈,所以出現洛書。
書籍所記載的怪奇的事物,不會出現在小水坑中。
物以文采爲外表,人以文采爲根基。
棘子成想取消文采,子貢就譏諷他。
認爲文采不足爲奇的,是棘子成這類人。
  能著書立說的是文儒,能解釋經書的是世儒。
兩種儒生同在社會上,不知哪一種更優些。
有人說:“文儒不如世儒。
世儒解釋聖人的經書,解釋賢人的傳述,意義道理廣博,沒有不見實效的,所以在官府有固定的職位;其中地位最高的是五經博士,聚集了許多門徒,招引會集了千里之外的學生,即使他本人死了,他的學說仍然流傳於後代。
文儒發表的是華而不實的議論,對社會毫無補益,所以沒有固定的官職,不見他們有一個弟子門徒,他們本人死亡之後,沒有人繼承他們的學業。
這就是文儒不如世儒的道理。

  回答說:並非如此。
文儒世儒解釋聖人的實情,是出於同一個動機,有同樣的效驗,目的都是想追隨聖人。
事情雖然不同但勉力從事是一致的,說的話不一樣但道理卻是相同的。
爲什麼說文儒的議論對社會沒有補益呢?世儒的學問容易做,所以世人學習的就多,平凡的事情都可以分出高低來,所以官府朝廷中都設置了他們的職位。
文儒的學問,卓越非凡不循常規,人們很少讀他們的書,他們的學問即使沒有用來傳授,門下即使沒有弟子,但他們的著作文章奇偉不凡,世上的人同樣流傳他們的著述。
那些世儒的都是虛妄的言論,只有這些文儒的纔是有實際內容的文章。
判斷比較這兩種儒生,哪一個賢明呢?考察古代賢能的人著書立說,自己用自己的學問,自己在社會上出名。
世儒在當時即使尊貴,如果沒有被文儒把他們寫進書裏,他們的事蹟就不會流傳。
周公制禮作樂,名聲流傳而不滅絕。
孔子編寫《春秋》,名聲流傳而不滅絕。
周公、孔子是聖人,難以用他們作例子來論證人才。
漢代寫書的人有陸賈、司馬遷、劉子政、楊子云等人,他們的才能如同奇人一樣,他們的名聲不是靠別人得來的。
世人傳聞的《詩》家魯申公,《書》家千乘郡的歐陽生和公孫弘,如果不是遇上太史公將他們記載下來,世上的人也不會知道他們。
憑自己的學問出名的人與依賴別人纔出名的人相比,哪個更好呢?能夠記載一百個人的事蹟使他們出名,與僅僅能使自己出名的人相比,哪個更高明呢?
  有人說:“從事著述的人,只是有空閒時間來思考罷了,不一定是他才智出衆不同於平常人。
居住的地方不幽靜,文思就不會到來。
如果讓從事著述的人,總攬各方面的事,掌管國境之內的職責,心情急切忙忙碌碌,他還有什麼空閒去從事著述呢?假使讓一個平庸的人把閒暇時的思慮積累起來,也能寫出八十多篇文章。
周文王忙於政務太陽偏西也沒有空吃飯,周公洗一次頭要中斷三回來接待客人,還有什麼空餘時間悠閒自在地用筆在簡札上寫出美麗的文章呢?孔子寫成了《春秋》,是因爲沒有被周天子重用。
司馬長卿因爲不能參預公卿的事務,所以能寫成《子虛賦》。
揚子云因爲只當了中郎這樣一個閒官,所以才能寫成《太玄經》和《法言》。
如果孔子能當上君王,《春秋》就寫不出來;假如司馬長卿和揚子云做了丞相,《子虛賦》和《太玄經》就不會有如此的巧妙。

  回答說:周文王忙得到太陽偏西了還沒有空去吃飯,這是爲推演《易》和增加卦數。
周公洗一次頭要中斷三回,這是忙於爲周朝改訂法度和制禮作樂。
周朝的禮制不敗壞,孔子就不會寫作《春秋》,並不是因爲他有空閒時間來思考,而是因爲周代的禮制已經不完備,不能再沿用了。
他承受了天地的文采,發自內心而寫作,哪裏是閒着無事而寫作以免荒廢日月呢?這乃是對虛妄有所感觸而引起的,就像水源會流淌熱氣會蒸騰一樣非寫不可。
管仲輔佐齊桓公,以致於多次召集諸侯會盟;商鞅輔佐秦孝公,爲秦國開創了帝王之業。
然而他們兩人寫的書,也有幾十篇之多。
司馬長卿和揚子云,也是管仲、商鞅這類人。
由於他們都有所感觸,因此才幹不相上下;才幹相同,因此學問相當。
他們都在做官而又各自著書,並不是因爲他們有空閒。
過問的事情越多見識也就越廣博,官務越繁忙見識也就越深厚。
居住的地方不幽靜文思就不會到來,文思不來下筆就不流利,頑固愚笨的人,有幽室供他思考,即使他無所憂慮,還是寫不出一個字來。
人才有能與不能,而不在於有沒有空閒。
有缺乏才智而不能思考的人,沒有具備才智而不能寫作的人。
有才智很高想寫作而無所緣起的人,沒有才智很低而由於有空閒就能記錄成文的人。
大概奇才有無從下筆的,沒有不會寫作的,有看不到的,沒有缺乏功夫進行寫作的。
  有人說:“凡是著書立說的人他的精力智慧已經窮盡,居官位就不能勝任職責。
大約人的思想偏重於某個方面,那麼精力也就會在這方面用盡。
著書立說的人,寫的東西精深奇特,他的才智已經到了極限,他的智慧已消耗殆盡。
考察古代著書立說的人,大多處在閒散無事的地位;至於輔佐將要傾覆的社稷,安定將要危亡的國家,這不是著書立說的人所能做到的。
有所推動,有所堅持,就會有所開端,寫出成百篇的文章來。
呂不韋寫《呂氏春秋》,全家流放四川;淮南王作《淮南子》,遭禍至全家被處死;韓非著《韓非子》一書,自己被害死在秦國的獄中。
自身尚且不能保全、怎麼能輔佐國家呢?在那方面有所擅長,在這方面怎麼能不有所不足呢?精通寫文章,怎麼能不在政治上有所不足呢?”
  回答說:人有優的地方,必然也有劣的地方;人有工巧的時候,必然也有笨拙的時候。
並不是由於低劣,而是心思沒放在這方面;並不是由於笨拙,而是精神沒有集中於這方面。
心中存有某種志向,就會連泰山也看不見;思想達到了某種境地,自己就沒有空閒來有所謀求。
世人稱讚干將的鋒利,但它能刺就不能砍,能砍就不能刺,不是劍刃不鋒利。
而是同時不能起兩種作用。
用蛢彈雀就不能同時彈■,用弓射鵲就不能同時射雁;方和圓不能同時都畫成,眼睛向左右看不能同時兩邊都看見,一個人如果同時做兩件事,結果一件事也做不成。
如果幹將不用來刺而改爲砍,不用蛢射鵲而改爲射雁,就一定能砍下來,一定能射中而不會失誤了。
人如果放棄他的寫作,專心搞政治,那麼子產和子賤的事蹟就不值得一比了。
古代著書的人,很多都是能建立功業的人,只是沒有受到重用。
管仲和晏嬰,功業和著書都有所建樹;商鞅和虞卿,文章和政治都有所成就。
漢高祖得天下之後,使用武力治國的主張沒有改變,陸賈寫出《新語》,漢高祖大體都採用了。
呂氏陰謀篡權,劉氏的天下將要傾覆,如果不是陸賈的政策,漢家帝室就不會得安寧。
有才智的人沒有辦不到的事情,關鍵在於他的遭遇如何,如果遇到亂世,就會去建立功業,有所感觸,就會以他的才智從事著述。
說出口就是語言,寫成字就是文章。
古代憑說話建功的人多,爲寫文章而遭受敗家滅族的人極少。
呂不韋、淮南王是由於別的事而犯罪,不是因爲著書纔有罪的。
讓門客來寫書,自己並不寫,即使不寫書,也仍然要蒙受災禍,災禍害人,從古至今接連不斷,不一定都是在寫作上才智窮盡了的人。
鄒陽在獄中上書,被樑孝王免去了罪;徐樂給漢武帝上書,自己被拜爲郎中。
才智能以文章的形式有功於人,爲什麼要懷疑它不能保護自身呢?韓王安如果早點聽從公子韓非的意見,國家不會有傾覆的危險。
至於韓非的死,是因爲李斯嫉妒他才能出衆,並不是由於他著書才智竭盡,不能在政治上再有作爲的緣故。
春天植物受到傷害,有的因此而死了;有些被摧殘過的植物如果不再受傷害,到秋天也會長大成熟。
如果韓非不死的話,秦王朝的前途就很難說了。
所以有才學的人能夠使自己的德行受人尊敬,卻不能使別人必定效法自己;能夠使自己的議論切實可行,卻不能使別人必定採納自己的主張。
  有人說:“從古到今寫書的人不止一個,各自牽強附會失去了經傳的真實內容,違背了聖人的本質意義,所以稱之爲殘缺之物,把它比作玉屑。
因此說:‘殘缺之物裝滿車,不能成爲什麼學說;玉屑裝滿箱子,不能成爲什麼寶物。
”前人最接近聖人,還被稱爲殘缺之物,何況遠離聖人隨前人之後重新來寫書的人呢?他們的著作必定是愚妄的,他們的言論必定是不賢明的,怎麼能夠採用而用來施行呢?”
  回答說:聖人寫經,賢人作傳,要闡述著書人的本意,採集聖人的遺志,所以經必須要有傳來解釋。
都是賢人所寫的,爲什麼偏認爲經傳是對的,而其他的書和記都不對呢?那些可以見到的經傳以及解釋經的文章,說明經必須要傳才能解釋清楚,所以說它們是對的。
其他書與傳上的解釋不相符合,別創一說,所以說它們不對。
像這樣的話,以五經作爲是非標準,假如說的話不符合五經,即使完全正確,也不會被人聽信。
假使五經從孔子門中出來,至今毫無殘缺散失,稱得上是純粹完整的東西,相信它是可以的。
現在五經已經遭受了秦朝的糟踏,受到李斯主張的觸犯,焚燒並禁止流傳,伏生這類人,懷抱經書深藏在山中。
漢朝興起,徵收五經,經書殘缺散失而下落不明,篇章亡佚散失而不完備。
晁錯這類人,各按自己的想法,分割拆散文字的本意,師徒相繼沿襲傳授,不知道哪一個是對的。
秦朝無道義,所以就敗亂了。
秦朝即使無道,並沒有燒諸子的著作。
諸子的著作,文章篇目全都存在,可以閱讀用來糾正各種言論,可以拿來給後人看。
後人重新寫書,就和前人創作一樣。
都博學而有智慧,全是史書所稱道的,文義與經書不相上下,爲什麼單認爲諸子的著作偏離了經書的真實呢?由此說來,經書殘缺而不完整,諸子百家的書沒有散失不全的,而經書反而有遺失的篇目。
分析比較二者,誰是支離破碎的呢?《易》是根據事物的表象寫成的,《詩》是向民間採集而編輯成篇的,《樂》的成書有賴於老百姓的歡愉,《禮》的成文全靠老百姓安樂講禮節。
四經都有所依據,它的篇章才能寫成。
《尚書》和《春秋》,採取了史官的記載。
史官的記載與諸子的著作沒有區別,與依據百姓和事象寫成的經書是同一個道理。
六經的寫作全都有所依據。
由此說來,諸子的書是根本,經書則是枝節,枝節偏離了事實,根本卻具備了道的實質。
分析比較二者,誰纔是玉屑呢?知道房屋漏雨的人在房屋下,知道政治有失誤的人在民間,知道經書錯誤的人在諸子。
諸子的著述,文句明白,事情真實。
解釋經書章句的人不想求得徹底地理解而去問個一清二楚,一代代師承下去,仍就如此解釋經書章句的人,就不會是通曉古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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