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建國元年正月朔,莽帥公侯卿士奉皇太后璽韍,上太皇太后,順符命,去漢號焉。
初,莽妻宜春侯王氏女,立爲皇后。
本生四男:宇、獲、安、臨。
二子前誅死,安頗荒忽,乃以臨爲皇太子,安爲新嘉闢。
封宇子六人:千爲功隆公,壽爲功明公,吉爲功成公,宗爲功崇以,世爲功昭公,利爲功著公。
大赦天下。
莽乃策命孺子曰:“諮爾嬰,昔皇天右乃太祖,歷世十二,享國二百一十載,歷數在於予躬。
《詩》不云乎?‘侯服於周,天命靡常。
’封爾爲定安公,永爲新室賓。
於戲!敬天之休,往踐乃位,毋廢予命。
”又曰:“其以平原、安德、漯陰、鬲、重丘,凡戶萬,地方百里,爲定安公國。
立漢祖宗之廟於其國,與周後並,行其正朔、服色。
世世以事其祖宗,永以命德茂功,享歷代之祀焉。
以孝平皇后爲定安太后。
”讀策畢,莽親執孺子手,流涕歔欷,曰:“昔周公攝位,終得復子明辟,今予獨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嘆良久。
中傅將孺子下殿,北面而稱臣。
百僚陪位,莫不感動。
又按金匱,輔臣皆封拜。
以太傅、左輔、驃騎將軍安陽侯王舜爲太師,封安新公;大司徒就德侯平晏爲太傅,就新公;少阿、羲和、京兆尹、紅休侯劉歆爲國師,嘉新公;廣漢梓潼哀章爲國將,美新公:是爲四輔,位上公。
太保、後承承陽侯甄邯爲大司馬,承新公;丕進侯王尋爲大司徒,章新公;步兵將軍成都侯王邑爲大司空,隆新公:是爲三公。
大阿、右拂;大司空、衛將軍廣陽侯甄豐爲更始將軍,廣新公;京兆王興爲衛將軍,奉新公;輕車將軍成武侯孫建爲立國將軍,成新公;京兆王盛爲前將軍,崇新公:是爲四將。
凡十一公。
王興者,故城門令史。
王盛者,賣餅。
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餘人,兩人容貌應卜相,徑從布衣登用,以視神焉。
餘皆拜爲郎。
是日,封拜卿大夫、侍中、尚書官凡數百人。
諸劉爲郡守,皆徙爲諫大夫。
改明光宮爲定安館,定安太后居之。
以故大鴻臚府爲定安公第,皆置門衛使者監領。
敕阿乳母不得與語,常在四壁中,至於長大,不能名六畜。
後莽以女孫宇子妻之。
莽策羣司曰:“歲星司肅,東嶽太師典致時雨,青煒登平,考景以晷。
熒惑司哲,南嶽太傅典致時奧,赤煒頌平,考聲以律。
太白司艾,西嶽國師典致時陽,白煒象平,考量以銓。
辰星司謀,北嶽國將典致時寒,玄煒和平,考星以漏。
月刑元股左,司馬典致武應,考方法矩,主司天文,欽若昊天,敬授民時,力來農事,以豐年谷。
日德元厷右,司徒典致文瑞,考圜合規,主司人道,五教是輔,帥民承上,宣美風俗,五品乃訓。
鬥平元心
王莽字巨君,孝元皇后之弟子也。
元后父及兄弟皆以元、成世封侯,居位輔政,家凡九侯、五大司馬,語在《元后傳》。
唯莽父曼蚤死,不侯。
莽羣兄弟皆將軍五侯子,乘時侈靡,以輿馬聲色佚遊相高,莽獨孤貧,因折節爲恭儉。
受《禮經》,師事沛郡陳參,勤身博學,被服如儒生。
事母及寡嫂,養孤兄子,行甚敕備。
又外交英俊,內事諸父,曲有禮意。
陽朔中,世父大將軍鳳病,莽侍疾,親嘗藥,亂首垢面,不解衣帶連月。
鳳且死,以託太后及帝,拜爲黃門郎,遷射聲校尉。
久之,叔父成都侯商上書,願分戶邑以封莽,及長樂少府戴崇、侍中金涉、胡騎校尉箕閎、上谷都尉陽並、中郎陳湯,皆當世名士,鹹爲莽言,上由是賢莽。
永始元年,封莽爲新都侯,國南陽新野之都鄉,千五百戶。
遷騎都尉、光祿大夫、侍中。
宿衛謹敕,爵位益尊,節操愈謙。
散輿馬衣裘,振施賓客,家無所餘。
收贍名士,交結將相、卿、大夫甚衆。
故在位更推薦之,遊者爲之談說,虛譽隆洽,傾其諸父矣。
敢爲激發之行,處之不慚恧。
莽兄永爲諸曹,蚤死,有子光,莽使學博士門下。
莽休沐出,振車騎,奉羊酒,勞遺其師,恩施下竟同學。
諸生縱觀,長老嘆息。
光年小於莽子宇,莽使同日內婦,賓客滿堂。
須臾,一人言太夫人苦某痛,當飲某藥,比客罷者數起焉。
嘗私買侍婢,昆弟或頗聞知,莽因曰:“後將軍朱子元無子,莽聞此兒種宜子,爲買之。
”即日以婢奉子元。
其匿情求名如此。
是時,太后姊子淳于長以材能爲九卿,先進在莽右。
莽陰求其罪過,因大司馬曲陽侯根白之,長伏誅,莽以獲忠直,語在《長傳》。
根因乞骸骨,薦莽自代,上遂擢爲大司馬。
是歲,綏和元年也,年三十八矣。
莽既拔出同列,繼四父而輔政,欲令名譽過前人,遂克已不倦,聘諸賢良以爲掾史,賞賜邑錢悉以享士,愈爲儉約。
母病,公卿列侯遣夫人問疾,莽妻迎之,衣不曳地,布蔽膝。
見之者以爲僮使,問知其夫人,皆驚。
輔政歲餘,成帝崩,哀帝即位,尊皇太后爲太皇太后。
太后詔莽就第,避帝外家。
莽上疏乞骸骨,哀帝遣尚書令詔莽曰:“先帝委政於君而棄羣臣,朕得奉宗廟,誠嘉與君同心合意。
今君移病求退,以著朕之不能奉順先帝之意,朕甚悲傷焉。
已詔尚書待君奏事。
”又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將軍師丹、衛尉傅喜白太后曰:“皇帝聞太后詔,甚悲。
大司馬即不起,皇帝即不敢聽政。
”太后復令莽視事。
時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母丁姬在,高昌侯董宏上書言:“《春秋》之義,母以子貴,丁姬宜上尊號。
”莽與師丹共劾宏誤朝不道,
孝元王皇后,成帝母也。
家凡十侯,五大司馬,外戚莫盛焉。
自有傳。
孝成許皇后,大司馬車騎將軍平恩侯嘉女也。
元帝悼傷母恭哀後居位日淺而遭霍氏之辜,故選嘉女以配皇太子。
初入太了家,上令中常侍黃門親近者侍送,還白太子歡說狀,元帝喜謂左右:“酌酒賀我!”左右皆稱萬歲。
久之,有一男,失之。
乃成帝即位,立許妃爲皇后,復生一女,失之。
初,後父嘉自元帝時爲大司馬車騎將軍輔政,已八九年矣。
及成帝立,復以元舅陽平侯王鳳爲大司馬、大將軍,與嘉並。
杜欽以爲故事後父重於帝舅,乃說鳳曰:“車騎將軍至貴,將軍宜尊之敬之,無失其意。
蓋輕細微眇之漸,必生乖忤之患,不可不慎。
衛將軍之日盛於蓋侯,近世之事,語尚在於長老之耳,唯將軍察焉。
”久之,上欲專委任鳳,乃策嘉曰:“將軍家重身尊,不宜以吏職自累。
賜黃金二百斤,以特進侯就朝位。
”後歲餘薨,諡曰恭侯。
後聰慧,善史書,自爲妃至即位,常寵於上,後宮希得進見。
皇太后及帝諸舅憂上無繼嗣,時又數有災異,劉向、谷永等皆陳其咎在於後宮。
上然其言,於是省減椒房掖廷用度。
皇后及上疏曰:
妾誇布服糲糧,加以幼稚愚惑,不明義理,幸得免離茅屋之下,備後宮掃除。
蒙過誤之寵,居非命所當託,污穢不修,曠職屍官,數逆至法,逾越制度,當伏放流之誅,不足以塞責。
乃壬寅日大長秋受詔:“椒房儀法,御服輿駕,所發諸官署,及所造作,遺賜外家羣臣妾,皆如竟寧以前故事。
”妾伏自念,入椒房以來,遺賜外家未嘗逾故事,每輒決上,可復問也。
今誠時世異制,長短相補,不出漢制而已,纖微之間,未必可同。
若竟寧前與黃龍前,豈相放哉?家吏不曉,今一受詔如此,且使妾搖手不得。
今言無得發取諸官,殆謂未央官不屬妾,不宜獨取也。
言妾家府亦不當得,妾竊惑焉。
幸得賜湯沐邑以自奉養,亦小發取其中,何害於誼而不可哉?又詔書言服御所造,皆如竟寧前,吏誠不能揆其意,即且令妾被服所爲不得不如前。
設妾欲作某屏風張於某所,曰故事無有,或不能得,則必繩妾以詔書矣。
此二事誠不可行,唯陛下省察。
宦吏忮佷,必欲自勝。
幸妾尚貴時,猶以不急事操人,況今日日益侵,又獲此詔,其操約人,豈有所訴?陛下見妾在椒房,終不肯給妾纖微內邪?若不私府小取,將安所仰乎?舊故,中官乃私奪左右之賤繒,乃發乘輿服繒,言爲待詔補,已而貿易其中。
左右多竊怨者,甚恥爲之。
又故事以特牛祠大父母,戴侯、敬侯皆得蒙恩以太牢祠,今當率如故事,唯陛下哀之!
今吏甫受詔讀記,直豫言
四年五月,莽曰:“保成師友祭酒唐林、故諫議祭酒琅邪紀逡,孝弟忠恕,敬上愛下,博通舊聞,德行醇備,至於黃髮,靡有愆失。
其封林爲建德侯,逡爲封德侯,位皆特進,見禮如三公。
賜弟一區,錢三百萬,授几杖焉。

六月,更授諸侯茅土於明堂,曰:“予製作地理,建封五等,考之經藝,合之傳記,通於義理,論之思之,至於再三,自始建國之元以來九年於茲,乃今定矣。
予親設文石之平,陳菁茅四色之土,欽告於岱宗泰社后土、先祖先妣,以班授之。
各就厥國,養牧民人,用成功業。
其在緣邊,若江南,非詔所召,遣侍於帝城者,納言掌貨大夫且調都內故錢,予其祿,公歲八十萬,侯、伯四十萬,子、男二十萬。
”然復不能盡得。
莽好空言,慕古法,多封爵人,性實遴嗇,託以地理未定,故且先賦茅土,用慰喜封者。
是歲,復明六管之令。
每一管下,爲設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吏民抵罪者浸衆。
又一切調上公以下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錢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盜賊起。
納言馮常以六管諫,莽大怒,免常官。
置執法左右刺奸。
選用能吏侯霸等分督六尉、六隊,如漢刺史,與三公士郡一人從事。
臨淮瓜田儀等爲盜賊,依阻會稽長州,琅邪女子呂母亦起。
初,呂母子爲縣吏,爲宰所冤殺。
母散家財,以酤酒買兵弩,陰厚貧窮少年,得百餘人,遂攻海曲縣,殺其宰以祭子墓。
引兵入海,其衆浸多,後皆萬數。
莽遣使者即赦盜賊,還言:“盜賊解,輒複合。
問其故,皆曰愁法禁煩苛,不得舉手。
力作所得,不足以給貢稅。
閉門自守,又坐鄰伍鑄錢挾銅,奸吏因以愁民。
民窮,悉起爲盜賊。
”莽大怒,免之。
其或順指,言“民驕黠當誅”。
及言“時運適然,且滅不久”,莽說,輒遷之。
是歲八月,莽親之南郊,鑄作威鬥。
威鬥者,以五石銅爲之,若北斗,長二尺五寸,欲以厭勝衆兵。
既成,令司命負之,莽出在前,入在御旁。
鑄鬥日,大寒,百官人馬有凍死者。
五年正月朔,北軍南門災。
以大司馬司允費興爲荊州牧,見,問到部方略,興對曰:“荊、揚之民率依阻山澤,以漁採爲業。
間者,國張六管,稅山澤,妨奪民之利,連年久旱,百姓飢窮,故爲盜賊。
興到部,欲令明曉告盜賊歸田裏,假貸犁牛種食,闊其租賦,幾可以解釋安集。
”莽怒,免興官。
天下吏以不得奉祿,併爲奸利,郡尹縣宰家累千金。
莽下詔曰:“詳考始建國二年胡虜猾夏以來,諸軍吏及緣邊吏大夫以上爲奸利增產致富者,收其家所有財產五分之四,以助邊急。
”公府士馳傳天下,考覆貪饕,開吏告其將,奴婢告其主,幾以禁奸
孟春之月,招搖指寅,昏參中,旦尾中。
其位東方,其日甲乙,盛德在木, 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太蔟,其數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戶,祭先脾。
東風 解凍,蟄蟲始振蘇,魚上負冰,獺祭魚,候雁北。
天子衣青衣,乘蒼龍,服蒼玉, 建青旗,食麥與羊,服八風水,爨萁燧火。
東宮御女青色,衣青採,鼓琴瑟,其 兵矛,其畜羊,朝於青陽左個,以出春令。
布德施惠,行慶賞,省徭賦。
立春之 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歲於東郊,修除祠位,幣禱鬼神,犧牲用牡, 禁伐木,母覆巢、殺胎夭,毋は毋卵,毋聚衆、置城郭,掩骼<骨此>。
孟春行 夏令,則風雨不時,草木旱落,國乃有恐。
行秋令,則其民大疫,飄風暴雨總至, 黎莠蓬蒿並興。
行冬令,則水潦爲敗,雨霜大雹,首稼不入。
正月官司空,其樹 楊。
仲春之月,招搖指卯,昏弧中,旦建星中。
其位東方,其日甲乙,其蟲鱗, 其音角,律中夾鍾,其數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戶,祭先脾。
始雨水,桃李 始華,蒼庚鳴,鷹化爲鳩。
天子衣青衣,乘蒼龍,服蒼玉,建青旗,食麥與羊, 服八風水,爨萁燧火,東宮御女青色,衣青採,鼓琴瑟,其兵矛,其畜羊,朝於 青陽太廟。
命有司,省囹圄,去桎梏,毋笞掠,止獄訟。
養幼小,存孤獨,以通 句萌。
擇元日,令民社。
是月也,日夜分,雷始發聲,蟄蟲鹹動蘇。
先雷三日, 振鐸以令於兆民,曰:“雷且發聲,有不戒其容止者,生子不備,必有兇災。
” 令官市,同度量,鈞衡石,角鬥稱。
毋竭川澤,毋漉陂池,毋焚山林,毋作大事, 以妨農功。
祭不用犧牲,用圭璧,更皮幣。
仲春行秋令,則其國大水,寒氣總至, 寇戎來徵。
行冬令,則陽氣不勝,麥乃不熟,民多相殘。
行夏令,則其國氣早來, 蟲螟爲害。
二月官倉,其樹杏。
季春之月,招搖指辰,昏七星中,旦牽牛中,其位東方,其日甲乙,其蟲鱗, 其音角,律中姑洗,其數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戶,祭先脾。
桐始華,田鼠 化爲β,虹始見,萍始生。
天子衣青衣,乘蒼龍,服蒼玉,建青旗,食麥與羊, 服八風水,爨萁燧火,東宮御女青色,衣青採,鼓琴瑟。
其兵矛,其畜羊。
朝於 青陽右個。
舟牧覆舟,五覆五反,乃言具於天子。
天子烏始乘舟,薦鮪於寢廟, 乃爲麥祈實。
是月也,生氣方盛,陽氣發泄,句者畢出,萌者盡達,不可以內。
天子命有司,發倉,助貧窮,振乏絕,開府庫,出幣帛,使諸侯,聘名士,禮 賢者。
命司空,時雨將降,下水上騰,循行國邑,周視原野,修利堤防,導通溝 瀆,達路除道
人主之術,處無爲之事,而行不言之教。
清靜而不動,一度而不搖,因循而任下,責成而不勞。
是故心知規而師傅諭導,口能言而行人稱辭,足能行而相者先導,耳能聽而執正進諫。
是故慮無失策,謀無過事,言爲文章,行爲儀表於天下。
進退應時,動靜循理,不爲醜美好憎,不爲賞罰喜怒,名各自名,類各自類,事猶自然,莫出於己。
故古之王者,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也,︻纊塞耳所以掩聰,天子外屏所以自障。
故所理者遠,則所在者邇;所治者大,則所守者小。
夫目妄視則淫,耳妄聽則惑,口妄言則亂。
夫三關者,不可不慎守也。
若欲規之,乃是離之;若欲飾之,乃是賊之。
天氣爲魂,地氣爲魄,反之玄房,各處其宅,守而勿失,上通太一。
太一之精,通於天道,天道玄默,無容無則,大不可極,深不可測,尚與人化,知不能得。
昔者神農之治天下也,神不馳於胸中,智不出於四域,懷其仁誠之心。
甘雨時降,五穀蕃植,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月省時考,歲終獻功,以時嘗谷,祀於明堂。
明堂之制,有蓋而無四方,風雨不能襲,寒暑不能傷,遷延而入之,養民以公。
其民樸重端愨,不紛爭而財足,不勞形而功成。
因天地之資而與之和同,是故威厲而不殺,刑錯而不用,法省而不煩。
故其化如神。
其地南至交止,北至幽都,東至谷,西至三危,莫不聽從。
當此之時,法寬刑緩,囹圄空虛,而天下一俗,莫懷奸心。
末世之政則不然。
上好取而無量,下貪狼而無讓,民貧苦而仇爭,事力勞而無功,智詐萌興,盜賊滋彰,上下相怨,號令不行。
執政有司,不務反道矯拂其本,而事修其末,削薄其德,曾累其刑,而欲以爲治,無以異於執彈而來鳥,捭而狎犬也,亂乃逾甚。
夫水濁則魚僉,政苛則民亂。
故夫養虎豹犀象者,爲之圈檻,供其嗜慾,適其飢飽,違其怒恚。
然而不能終其天年者,形有所劫也。
是以上多故則下多詐,上多事則下多態,上煩擾則下不定,上多求則下交爭。
不直之於本,而事之於末,璧猶揚果而弭塵,抱薪以救火也。
故聖人事省而易治,求寡而易澹,不施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爲而成。
塊然保真,抱德推誠,天下從之,如響之應聲,景之像形,其所修者本也。
刑罰不足以移風,殺戮不足以禁奸,唯神化爲貴。
至精爲神。
夫疾呼不過聞百步,志之所在,逾於千里。
冬日之陽,夏日之陰,萬物歸之,而莫使之然。
故至精之像,弗招而自來,不麾而自住,窈窈冥冥,不知爲之者誰,而功自成。
智者弗能誦,辯者弗能形。
昔孫叔敖恬臥,而郢人無所害其鋒;市南宜遼弄丸,而兩家之難無所關其
古者有鍪而綣領,以王天下者矣。
其德生而不辱,予而不奪,天下不非其服,同懷其德。
當此之時,陰陽和平,風雨時節,萬物蕃息。
烏鵲之巢可俯而探也,禽獸可羈而從也。
豈必褒衣博帶,句襟委章甫哉?
古者民澤處複穴,冬日則不勝霜雪霧露,夏日則不勝暑蟄蚊虻。
聖人乃作,爲之築土構木,以爲宮室,上棟下宇,以蔽風雨,以避寒暑,而百姓安之。
伯余之初作衣也,緂麻索縷,手經指掛,其成猶網羅。
後世爲之機杼勝復,以便其用,而民得以掩形禦寒。
古者剡耜而耕,摩蜃而耨,木鉤而樵,抱甀而汲,民勞而利薄。
後世爲之耒耜櫌鉏,斧柯而樵,桔槔而汲,民逸而利多焉。
古者大川名谷,衝絕道路,不通往來也;乃爲窬木方版,以爲舟航。
故地勢有無,得相委輸。
乃爲靻蹻而超千里,肩荷負儋之勤也,而作爲之楺輪建輿,駕馬服牛,民以致遠而不勞。
爲鷙禽猛獸之害傷人,而無以禁御也;而作爲之鑄金鍛鐵以爲兵刃,猛獸不能爲害。
故民迫其難,則求其便;困其患,則造其備。
人各以其所知,去其所害,就其所利。
常故不可循,器械不可因也,則先王之法度,有移易者矣。
古之制,婚禮不稱主人,舜不告而娶,非禮也。
立子以長,文王舍伯邑考而用武王,非制也。
禮三十而娶,文王十五而生武王,非法也。
夏后氏殯於阼階之上,殷人殯於兩楹之間,周人殯於西階之上,此禮之不同者也。
有虞氏用瓦棺,夏后氏堲周,殷人用槨,周人牆置翣,此葬之不同者也。
夏后氏祭於暗,殷人祭於陽,周人祭於日出以朝,此祭之不同者也。
堯《大章》,舜《九韶》,禹《大夏》,湯《大濩》,周《武象》,此樂之不同者也。
故五帝異道,而德覆天下;三王殊事,而名施後世。
此皆因時變而制禮樂者。
譬猶師曠之施瑟柱也,所推移上下者,無寸尺之度,而靡不中音,故通於禮樂之情者能作音,有本主於中,而以知榘彠之所周者也。
魯昭公有慈母而愛之,死,爲之練冠,故有慈母之服。
陽侯殺蓼侯而竊其夫人,故大饗廢夫人之禮。
先王之制,不宜則廢之。
末世之事,善則著之,是故禮樂未始有常也。
故聖人制禮樂,而不制於禮樂。
治國有常,而利民爲本;政教有經,而令行爲上。
苟利於民,不必法古;苟周於事,不必循舊。
夫夏、商之衰也,不變法而亡;三代之起也,不相襲而王。
故聖人法與時變,禮與俗化。
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
故變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多也。
百川異源,而皆歸於海;百家殊業,而皆務於治。
王道缺而《詩》作,周室廢,禮義壞,而《春秋》作。
《詩》、《春秋》,學之美者
太清問於無窮子曰:“子知道乎?”無窮子曰:“吾弗知也。
”又問於無爲“吾知道有數。
”曰:“其數奈何?”無爲曰:“吾知道之可以弱,可以強;可以柔,可以剛;可以陰,可以陽;可以窈,可以明;可以包裹天地,可以應待無方。
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
”太清又問於無始曰:“曏者,吾道於無窮,曰:‘吾弗知之。
”又問於無爲,無爲曰:‘吾知道。
’曰:‘子之知道,亦有數乎?’無爲曰:‘吾知道有數。
’曰:‘其數奈何?’無爲曰:‘吾知道之可以弱,可以強;可以柔,可以剛;可以陰,可以陽;可以窈,可以明;可以包裹天地,可以應待無方。
吾所以知道之數也。
’若是,則無爲知與無窮之弗知,孰是孰非?”無始曰:“弗知之深,而知之淺;弗知內,而知之外;弗知精,而知之粗。
”太清仰而嘆曰:“然則不知乃知邪?知乃不知邪?孰知知之爲弗知,弗知之爲知邪?”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
孰知形之不形者乎?”故老子曰:“天下皆知善之爲善,斯不善也。
”故“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也。
白公問於孔子曰:“人可以微言?”孔子不應。
白公曰:“若以石投水中,何如?”曰:“吳、越之善沒者能取之矣。
”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菑、澠之水合,易牙嘗而知之。
”白公曰:“然則人固不可以微言乎?”孔子曰:“何謂不可?誰知言之謂者乎?夫知言之謂者,不以言言也。
爭魚者濡,逐獸者趨,非樂之也。
故至言去言,至爲無爲,夫淺知之所爭者,末矣。
”白公不得也,故死於浴室。
故老子曰:“言有宗,事有君。
夫唯無知,是以不吾知也。
”白公之謂也。
惠子爲惠王爲國法,已成而示諸先生,先生皆善之,奏之惠王。
惠王甚說之。
以示翟煎,曰:“善”!惠王曰:“善,可行乎?”翟煎曰:“不可。
”惠王曰:“善而不可行,何也?”翟煎對曰:“今夫舉大木者,前呼邪許,後亦應之。
此舉重勸力之歌也,豈無鄭、衛激楚之音哉?然而不用者,不若此其宜也。
治國有禮,不在文辯。
”故老子曰:“法令滋彰,盜賊多有。
”此之謂也。
田駢以道術說齊王,王應之曰:“寡人所有,齊國也。
道術雖以除患,願聞國之政。
”田駢對曰:“臣之言無政,而可以爲政。
譬之若林木無材,而可以爲材。
願王察其所謂,而自取齊國之政焉已。
雖無除其患害,天地之間,六合之內,可陶冶而變化也。
齊國之政,何足問哉!”此老聃之所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者也。
若王之所問者,齊也;田駢所稱者,材也。
材不及林,林不及雨,雨不及
清淨恬愉,人之性也;儀表規矩,事之制也。
知人之性,其自養不勃,知事之制,其舉錯不惑。
發一端,散無竟,周八極,總一管,謂之心。
見本而知末,觀指而睹歸,執一而應萬,握要而治詳,謂之術。
居知所爲,行智所之,事智所秉,動智所由,謂之道。
道者,置之前而不摯,錯之後而不軒,內之尋常而不塞,布之天下而不窕。
是故使人高賢稱譽己者,心之力也;使人卑下誹謗己者,心之罪也。
夫言出於口者,不可止於人;行發於邇者,不可禁於遠。
事者,難成而易敗也;名者,難立而易廢也。
千里之堤,以螻蟻之穴漏;百尋之屋,以突隙之煙焚。
《堯戒》曰:“戰戰慄慄,日慎一日。
”人莫蹪於山,而蹪於垤。
”是故人皆輕小害,易微事,以多悔。
患至而多後憂之,是猶病者已惓而索良醫也。
雖有扁鵲、俞跗之巧,猶不能生也。
夫禍之來也,人自生之;福之來也,人自成之。
禍與福同門,利與害爲鄰,非神聖人,莫之能分。
凡人之舉事,莫不先以其知規慮揣度,而後敢以定謀,其或利或害,此愚智之所以異也。
曉自然以爲智,知存亡之樞機,禍福之門戶,舉而用之,陷溺於難者,不可勝計也。
使知所爲是者,事必可行,則天下無不達之途矣。
是故知慮者,禍福之門戶也;動靜者,利害之樞機也。
百事之變化,國家之治亂,待而後成。
是故不溺於難者成,是故不可不慎也。
天下有三危:少德而多寵,一危也;才下而位高,二危也;身無大功而受厚祿,三危也。
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
何以知其然也?昔者,楚莊王既勝晉於河、雍之間,歸而封孫叔敖,辭而不受。
病疽將死,謂其子曰:“吾則死矣,王必封女。
女必讓肥鐃之地,而受沙石之間有寢丘者。
其地確石而名醜,荊人鬼,越人禨,人莫之利也。
”孫叔敖死,王果封其子以肥鐃之地。
其子辭而不受,請有寢之丘。
楚國之俗,功臣二世而爵祿,惟孫叔敖獨存。
此所謂損之而益也。
何謂益之而損?昔晉厲公南伐楚,東伐齊,西伐秦,北伐燕,兵橫行天下而無所綣,威服四方而無所詘,遂合諸侯於嘉陵。
氣充志驕,淫侈無度,暴虐萬民。
內無輔拂之臣,外無諸侯之助,戮殺大臣,親近導諛。
明年出遊匠驪氏,欒書、中行偃劫而幽之。
諸侯莫之救,百姓莫之哀,三月而死。
夫戰勝攻取,地廣而名尊,此天下所願也,然而終於身死國亡,此所謂益之而損者也。
夫孫叔敖之請有寢之丘,沙石之地,所以累世不奪也;晉厲公之合諸侯於嘉陵,所以身死於匠驪氏也。
衆人皆知利利而病病也,唯聖人知病之爲利,知利之爲病也。
夫再實之木根必傷,掘藏之家必有殃。
以言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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