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
〔周〕 ? - ? 年
墨子 ,名翟(dí),東周春秋末期戰國初期宋國人 ,一說魯陽人,一說滕國人。墨子是宋國貴族目夷的後代,生前擔任宋國大夫。他是墨家學派的創始人,也是戰國時期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科學家、軍事家。 墨子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農民出身的哲學家,墨子創立了墨家學說,墨家在先秦時期影響很大,與儒家並稱“顯學”。他提出了“兼愛”、“非攻”、“尚賢”、“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樂”、“節葬”、“節用”等觀點。以兼愛爲核心,以節用、尚賢爲支點。墨子在戰國時期創立了以幾何學、物理學、光學爲突出成就的一整套科學理論。在當時的百家爭鳴,有“非儒即墨”之稱。墨子死後,墨家分爲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鄧陵氏之墨三個學派。其弟子根據墨子生平事蹟的史料,收集其語錄,完成了《墨子》一書傳世。
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君子之慾爲仁義者,則不可不察義之所從出
”既曰不可以不察義之所欲出,然則義何從出?子墨子曰:“義不從愚且賤者出,必自貴且知者出
”何以知義之不從愚且賤者出,而必自貴且知者出也?曰:義者,善政也
何以知義之爲善政也?曰:天下有義則治,無義則亂,是以知義之爲善政也
夫愚且賤者,不得爲政乎貴且知者;然後得爲政乎愚且賤者
此吾所以知義之不從愚且賤者出,而必自貴且知者出也
然則孰爲貴?孰爲知?曰:天爲貴、天爲知而已矣
然則義果自天出矣
今天下之人曰:“當若天子之貴諸侯,諸侯之貴大夫,傐明知之,然吾未知天之貴且知於天子也
”子墨子曰:“吾所以知天貴且知於天子者,有矣
曰:天子爲善,天能賞之;天子爲暴,天能罰之;天子有疾病禍祟,必齋戒沐浴,潔爲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則天能除去之
然吾未知天之祈福於天子也
此吾所以知天之貴且知於天子者
不止此而已矣,又以先王之書馴天明不解之道也知之
曰:‘明哲維天,臨君下土
’則此語天之貴且知於天子
不知亦有貴、知夫天者乎?曰:天爲貴、天爲知而已矣
然則義果自天出矣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中實將欲遵道利民,本察仁義之本,天之意不可不慎也
”既以天之意以爲不可不慎已,然則天之將何欲何憎?子墨子曰:“天之意,不欲大國之攻小國也,大家之亂小家也,強之暴寡,詐之謀愚,貴之傲賤,此天之所不欲也
不止此而已,欲人之有力相營,有道相教,有財相分也
又欲上之強聽治也,下之強從事也
”上強聽治,則國家治矣;下強從事,則財用足矣
若國家治,財用足,則內有以潔爲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外有以爲環璧珠玉,以聘撓四鄰
諸侯之冤不興矣,邊境兵甲不作矣
內有以食飢息勞,持養其萬民,則君臣上下惠忠,父子兄弟慈孝
故唯毋明乎順天之意,奉而光施之天下,則刑政治,萬民和,國家富,財用足,百姓皆得暖衣飽食,便寧無憂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中實將欲遵道利民,本察仁義之本,天之意不可不慎也

且夫天子之有天下也
闢之無以異乎國君、諸侯之有四境之內也
今國君、諸侯之有四境之內也,夫豈欲其臣國、萬民之相爲不利哉!今若處大國則攻小國,處大家則攻小家,欲以此求賞譽,終不可得,誅罰必至矣
夫天之有天下也,將無已異此
今若處大國則攻小國,處大都則伐小都,欲以此求福祿於天,福祿終不得,而禍祟必至矣
然有所不爲天之所欲,而爲天之所不欲,則夫天亦且不爲人之所欲,而爲人之所不欲矣
人之所不欲者,何也?曰:疾病禍祟也
若已不爲天之所欲,而爲天之所不欲,是率天下之萬民以從事乎禍祟之中也
故古者聖王,明知天鬼之所福,而闢天鬼之所憎,以求興天下之利,而除天下之害
是以天之爲寒熱也,節四時、調陰陽雨露也;時五穀孰,六畜遂,疾災、戾疫、兇飢則不至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中實將欲遵道利民,本察仁義之本,天意不可不慎也

且夫天下蓋有不仁不祥者,曰:當若子之不事父,弟之不事兄,臣之不事君也,故天下之君子,與謂之不祥者
今夫天,兼天下而愛之,撽遂萬物以利之,若豪之末,非天之所爲也,而民得而利之,則可謂否矣
然獨無報夫天,而不知其爲不仁不祥也
此吾所謂君子明細而不明大也
且吾所以知天之愛民之厚者,有矣
曰:以磨爲日月星辰,以昭道之;製爲四時春秋冬夏,以紀綱之;雷降雪霜雨露,以長遂五穀絲麻,使民得而財利之;列爲山川溪谷,播賦百事,以臨司民之善否;爲王公侯伯,使之賞賢而罰暴,賊金木鳥獸,從事乎五穀絲麻,以爲民衣食之財,自古及今,未嘗不有此也
今有人於此,歡若愛其子,竭力單務以利之,其子長,而無報子求父,故天下之君子,與謂之不仁不祥
今夫天,兼天下而愛之,撽遂萬物以利之,若豪之末,非天之所爲,而民得而利之,則可謂否矣
然獨無報夫天,而不知其爲不仁不祥也,此吾所謂君子明細而不明大也
且吾所以知天愛民之厚者,不止此而足矣
曰殺不辜者,天予不祥
不辜者誰也?曰人也
予之不祥者誰也?曰天也
若天不愛民之厚,夫胡說人殺不辜而天予之不祥哉?此吾之所以知天之愛民之厚也
且吾所以知天之愛民之厚者,不止此而已矣
曰愛人利人,順天之意,得天之賞者有之;憎人賊人,反天之意,得天之罰者亦有矣
夫愛人、利人,順天之意,得天之賞者,誰也?曰:若昔三代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者是也
堯、舜、禹、湯、文、武,焉所從事?曰:從事“兼”,不從事“別”
兼者,處大國不攻小國,處大家不亂小家,強不劫弱,衆不暴寡,詐不謀愚,貴不傲賤;觀其事,上利乎天,中利乎鬼,下利乎人,三利無所不利,是謂天德
聚斂天下之美名而加之焉,曰:“此仁也,義也
愛人、利人,順天之意,得天之賞者也
”不止此而已,書於竹帛,鏤之金石,琢之盤盂,傳遺後世子孫,曰:“將何以爲?將以識夫愛人、利人,順天之意,得天之賞者也
”《皇矣》道之曰:“帝謂文王,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帝善其順法則也,故舉殷以賞之,使貴爲天子,富有天下,名譽至今不息
故夫愛人、利人,順天之意,得天之賞者,既可得留而已
夫憎人、賊人,反天之意,得天之罰者,誰也?曰:若昔者三代暴王桀、紂、幽、厲者是也
桀、紂、幽、厲,焉所從事?曰:從事別,不從事兼
別者,處大國則攻小國,處大家則亂小家,強劫弱,衆暴寡,詐謀愚,貴傲賤;觀其事,上不利乎天,中不利乎鬼,下不利乎人,三不利無所利,是謂天賊
聚斂天下之醜名而加之焉,曰:“此非仁也、非義也
憎人、賊人,反天之意,得天之罰者也
”不止此而已,又書其事於竹帛,鏤之金石,琢之盤盂,傳遺後世子孫,曰將何以爲?將以識夫憎人、賊人,反天之意,得天之罰者也
《太誓》之道之曰:“紂越厥夷居,不肯事上帝,棄厥先神祗不祀,乃曰:‘吾有命
’無廖其務天下,天亦縱棄紂而不葆
”察天以縱棄紂而不葆者,反天之意也
故夫憎人、賊人,反天之意,得天之罰者,既可得而知也
是故子墨子之有天之,闢人無以異乎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也
今夫輪人操其規,將以量度天下之圜與不圜也,曰:“中吾規者,謂之圜;不中吾規者,謂之不圜
”是以圜與不圜,皆可得而知也
此其故何?則圜法明也
匠人亦操其矩,將以量度天下之方與不方也,曰:“中吾矩者,謂之方,不中吾矩者,謂之不方
”是以方與不方,皆可得而知之
此其故何?則方法明也
故子墨子之有天之意也,上將以度天下之王公大人爲刑政也,下將以量天下之萬民爲文學、出言談也
觀其行,順天之意,謂之善意行;反天之意,謂之不善意行
觀其言談,順天之意,謂之善言談;反天之意,謂之不善言談
觀其刑政,順天之意,謂之善刑政;反天之意,謂之不善刑政
故置此以爲法,立此以爲儀,將以量度天下之王公大人、卿、大夫之仁與不仁,譬之猶分墨白也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實將欲遵道利民,本察仁義之本,天之意不可不順也
順天之意者,義之法也
子墨子言曰:“天下之所以亂者,其說將何哉?則是天下士君子,皆明於小而不明於大
”何以知其明於小不明於大也?以其不明於天之意也
何以知其不明於天之意也?以處人之家者知之
今人處若家得罪,將猶有異家所以避逃之者;然且父以戒子,兄以戒弟,曰:“戒之!慎之!處人之家,不戒不慎之,而有處人之國者乎?”今人處若國得罪,將猶有異國所以避逃之者矣;然且父以戒子,兄以戒弟,曰:“戒之!慎之!處人之國者,不可不戒慎也
”今人皆處天下而事天,得罪於天,將無所以避逃之者矣;然而莫知以相極戒也
吾以此知大物則不知者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戒之慎之,必爲天之所欲,而去天之所惡
”曰天之所欲者,何也?所惡者,何也?天欲義而惡其不義者也
何以知其然也?曰:義者,正也
何以知義之爲正也?天下有義則治,無義則亂,我以此知義之爲正也
然而正者,無自下正上者,必自上正下
是故庶人不得次己而爲正,有士正之;士不得次己而爲正,有大夫正之;大夫不得次己而爲正,有諸侯正之;諸侯不得次己而爲正,有三公正之;三公不得次己而爲正,有天子正之;天子不得次己而爲政,有天正之
今天下之士君子,皆明於天子之正天下也,而不明於天之正天子也
是故古者聖人明以此說人,曰:“天子有善,天能賞之;天子有過,天能罰之
”天子賞罰不當,聽獄不中,天下疾病禍福,霜露不時,天子必且豢其牛羊犬彘,潔爲粢盛酒醴,以禱祠祈福於天,我未嘗聞天之禱祈福於天子也
吾以此知天之重且貴於天子也
是故義者,不自愚且賤者出,必自貴且知者出
曰:誰爲知?天爲知
然則義果自天出也
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慾爲義者,則不可不順天之意矣!
曰:順天之意何若?曰:兼愛天下之人
何以知兼愛天下之人也?以兼而食之也
何以知其兼而食之也?自古及今,無有遠靈孤夷之國,皆豢其牛羊犬彘,潔爲粢盛酒醴,以敬祭祀上帝、山川、鬼神,以此知兼而食之也
苟兼而食焉,必兼而愛之
譬之若楚、越之君:今是楚王食於楚之四境之內,故愛楚之人;越王食于越,故愛越之人
今天兼天下而食焉,我以此知其兼愛天下之人也
且天之愛百姓也,不盡物而止矣
今天下之國,粒食之民,殺一不辜者,必有一不詳
曰:“誰殺不辜?”曰:“人也
”“孰予之不辜?”曰:“天也
”若天之中實不愛此民也,何故而人有殺不辜、而天予之不祥哉?且天之愛百姓厚矣,天之愛百姓別矣,既可得而知也
何以知天之愛百姓也?吾以賢者之必賞善罰暴也
何以知賢者之必賞善罰暴也?吾以昔者三代之聖王知之
故昔也三代之聖王,堯、舜、禹、湯、文、武之兼愛之天下也
從而利之,移其百姓之意焉,率以敬上帝、山川、鬼神
天以爲從其所愛而愛之,從其所利而利之,於是加其賞焉,使之處上位,立爲天子以法也,名之曰聖人
以此知其賞善之證
是故昔也三代之暴王,桀、紂、幽、厲之兼惡天下也,從而賊之,移其百姓之意焉,率以詬侮上帝、山川、鬼神
天以爲不從其所愛而惡之,不從其所利而賊之,於是加其罰焉
使之父子離散,國家滅亡,抎失社稷,憂以及其身
是以天下之庶民,屬而毀之
業萬世子孫繼嗣,毀之賁,不之廢也,名之曰失王
以此知其罰暴之證
今天下之士君子欲爲義者,則不可不順天之意矣
曰:順天之意者,兼也;反天之意者,別也
兼之爲道也,義正;別之爲道也,力正
曰:“義正者,何若?”曰:大不攻小也,強不侮弱也,衆不賊寡也,詐不欺愚也,貴不傲賤也,富不驕貧也,壯不奪老也
是以天下之庶國,莫以水火、毒藥、兵刃以相害也
若事上利天,中利鬼,下利人,三利而無所不利,是謂天德
故凡從事此者,聖知也,仁義也,忠惠也,慈孝也,是故聚斂天下之善名而加之
是其故何也?則順天之意也
曰:“力正者,何若?”曰:大則攻小也,強則侮弱也,衆則賊寡也,詐則欺愚也,貴則傲賤也,富則驕貧也,壯則奪老也
是以天下之庶國,方以水火、毒藥、兵刃以相賊害也
若事上不利天,中不利鬼,下不利人,三不利而無所利,是謂之賊
故凡從事此者,寇亂也,盜賊也,不仁不義,不忠不惠,不慈不孝,是故聚斂天下之惡名而加之
是其故何也?則反天之意也
故子墨子置立天之以爲儀法,若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也
今輪人以規,匠人以矩,以此知方圜之別矣
是故子墨子置立天之,以爲儀法,吾以此知天下之士君子之去義,遠也!何以知天下之士君子之去義遠也?今知氏大國之君寬者然曰:“吾處大國而不攻小國,吾何以爲大哉?”是以差論蚤牙之士,比列其舟車之卒,以攻罰無罪之國,入其溝境,刈其禾稼,斬其樹木,殘其城郭,以御其溝池,焚燒其祖廟,攘殺其犧牷
民之格者,則剄拔之,不格者,則系操而歸,丈夫以爲僕圉、胥靡,婦人以爲舂酋
則夫好攻伐之君,不知此爲不仁義,以告四鄰諸侯曰:“吾攻國覆軍,殺將若干人矣
”其鄰國之君,亦不知此爲不仁義也,有具其皮幣,發其綛處,使人饗賀焉
則夫好攻伐之君,有重不知此爲不仁不義也,有書之竹帛,藏之府庫,爲人後子者,必且欲順其先君之行,曰:“何不當發吾府庫,視吾先君之法美?”必不曰“文、武之爲正者,若此矣”,曰“吾攻國覆軍,殺將若干人矣
”則夫好攻伐之君,不知此爲不仁不義也
其鄰國之君,不知此爲不仁不義也
是以攻伐世世而不已者
此吾所謂大物則不知也
所謂小物則知之者,何若?今有人於此,入人之場園,取人之桃李瓜姜者,上得且罰之,衆聞則非之
是何也?曰:不與其勞,獲其實,已非其有所取之故
而況有逾於人之牆垣,抯格人之子女者乎!與角人之府庫,竊人之金玉蚤累者乎!與逾人之欄牢,竊人之牛馬者乎!而況有殺一不辜人乎!今王公大人之爲政也,自殺一不辜人者,逾人之牆垣,抯格人之子女者,與角人之府庫,竊人之金玉蚤累者,與逾人之欄牢,竊人之牛馬者,與入人之場園,竊人之桃李瓜姜者,今王公大人之加罰此也;雖古之堯、舜、禹、湯、文、武之爲政,亦無以異此矣
今天下之諸侯,將猶皆侵凌攻伐兼併,此爲殺一不辜人者,數千萬矣!此爲逾人之牆垣,格人之子女者,與角人府庫,竊人金玉蚤累者,數千萬矣!逾人之欄牢,竊人之牛馬者,與入人之場園,竊人之桃李瓜姜者,數千萬矣!而自曰:“義也!”
故子墨子言曰:“是蕡我者,則豈有以異是蕡黑白、甘苦之辯者哉!今有人於此,少而示之黑,謂之黑;多示之黑,謂白
必曰:‘吾目亂,不知黑白之別
’今有人於此,能少嘗之甘,謂甘;多嘗,謂苦
必曰:‘吾口亂,不知其甘苦之味
’今王公大人之政也,或殺人,其國家禁之
此蚤越有能多殺其鄰國之人,因以爲文義
此豈有異蕡黑白、甘苦之別者哉!”
故子墨子置天之以爲儀法
非獨子墨子以天之志爲法也,於先王之書《大夏》之道之然:“帝謂文王,予懷明德,毋大聲以色,毋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此誥文王之以天志爲法也,而順帝之則也
且今天下之士君子,中實將欲爲仁義,求爲上士,上欲中聖王之道,下欲中國家百姓之利者,當天之志而不可不察也
天之志者,義之經也
子墨子言曰:“逮至昔三代聖王既沒,天下失義,諸侯力正
是以存夫爲人君臣上下者之不惠忠也,父子弟兄之不慈孝弟長貞良也,正長之不強於聽治,賤人之不強於從事也
民之爲婬暴寇亂盜賊,以兵刃、毒藥、水火,退無罪人乎道路率徑,奪人車馬、衣裘以自利者,並作,由此始,是以天下亂
此其故何以然也?則皆以疑惑鬼神之有與無之別,不明乎鬼神之能賞賢而罰暴也
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賞賢而罰暴也,則夫天下豈亂哉!”
今執無鬼者曰:“鬼神者,固無有
”旦暮以爲教誨乎天下,疑天下之衆,使天下之衆皆疑惑乎鬼神有無之別,是以天下亂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實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故當鬼神之有與無之別,以爲將不可以不明察此者也
既以鬼神有無之別,以爲不可不察已

然則吾爲明察此,其說將奈何而可?子墨子曰:“是與天下之所以察知有與無之道者,必以衆之耳目之實知有與亡爲儀者也
請惑聞之見之,則必以爲有;莫聞莫見,則必以爲無
若是,何不嘗入一鄉一里而問之?自古以及今,生民以來者,亦有嘗見鬼神之物,聞鬼神之聲,則鬼神何謂無乎?若莫聞莫見,則鬼神可謂有乎?”
今執無鬼者言曰:“夫天下之爲聞見鬼神之物者,不可勝計也
”亦孰爲聞見鬼神有、無之物哉?子墨子言曰:“若以衆之所同見,與衆之所同聞,則若昔者杜伯是也
”周宣王殺其臣杜伯而不辜,杜伯曰:“吾君殺我而不辜,若以死者爲無知,則止矣;若死而有知,不出三年,必使吾君知之
”其三年,周宣王合諸侯而田於圃,田車數百乘,從數千人,滿野
日中,杜伯乘白馬素車,朱衣冠,執朱弓,挾朱矢,追周宣王,射之車上,中心折脊,殪車中,伏弢而死
當是之時,周人從者莫不見,遠者莫不聞,著在周之《春秋》
爲君者以教其臣,爲父者以警其子,曰:“戒之!慎之!凡殺不辜者,其得不祥,鬼神之誅,若此之僭速也!”以若書之說觀之,則鬼神之有,豈可疑哉!
非惟若書之說爲然也,昔者鄭穆公,當晝日中處乎廟,有神入門而左,鳥身,素服三絕,面狀正方
鄭穆公見之,乃恐懼奔
神曰:“無懼!帝享女明德,使予錫女壽十年有九,使若國家蕃昌,子孫茂,毋失鄭
”穆公再拜稽首,曰:“敢問神名?”曰:“予爲句芒
”若以鄭穆公之所身見爲儀,則鬼神之有,豈可疑哉!
非惟若書之說爲然也,昔者燕簡公殺其臣莊子儀而不辜,莊子儀曰:“吾君王殺我而不辜
死人毋知亦已,死人有知,不出三年,心使吾君知之
”期年,燕將馳祖
燕之有祖,當齊之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夢也,此男女之所屬而觀也
日中,燕簡公方將馳於祖塗,莊子儀荷朱杖而擊之,殪之車上
當是時,燕人從者莫不見,遠者莫不聞,著在燕之《春秋》
諸侯傳而語之曰:“凡殺不辜者,其得不祥,鬼神之誅,若此其憯速也!”以若書之說觀之,則鬼神之有,豈可疑哉!
非惟若書之說爲然也,昔者宋文君鮑之時,有臣曰祏觀辜,固嘗從事於厲,祩子杖揖出,與言曰:“觀辜!是何珪璧之不滿度量?酒醴粢盛之不淨潔也?犧牲之不全肥?春秋冬夏選失時?豈女爲之與?意鮑爲之與?”觀辜曰:“鮑幼弱,在荷繦之中,鮑何與識焉?官臣觀辜特爲之
”祩子舉揖而槀之,殪之壇上
當是時,宋人從者莫不見,遠者莫不聞,著在宋之《春秋》
諸侯傳而語之曰:“諸不敬慎祭祀者,鬼神之誅至,若此其憯速也!”以若書之說觀之,鬼神之有,豈可疑哉!
非惟若書之說爲然也,昔者齊莊君之臣,有所謂王裏國、中裏徼者,此二子者,訟三年而獄不斷
齊君由謙殺之,恐不辜;猶謙釋之,恐失有罪
乃使之人共一羊,盟齊之神社
二子許諾
於是泏洫,剄羊而漉其血
讀王裏國之辭,既已終矣;讀中裏徼之辭,未半也,羊起而觸之,折其腳,祧神之而槀之,殪之盟所
當是時,齊人從者莫不見,遠者莫不聞,著在齊之《春秋》
諸侯傳而語之曰:“請品先不以其請者,鬼神之誅至,若此其憯速也!”以若書之說觀之,鬼神之有,豈可疑哉!
是故子墨子言曰:“雖有深溪博林、幽澗無人之所,施行不可以不董,見有鬼神視之

今執無鬼者曰:“夫衆人耳目之請,豈足以斷疑哉?奈何其欲爲高君子於天下,而有覆信衆之耳目之請哉!”子墨子曰:“若以衆之耳目之請,以爲不足信也,不以斷疑,不識若昔者三代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者,足以爲法乎?”故於此乎自中人以上皆曰:“若昔者三代聖王,足以爲法矣
”若苟昔者三代聖王足以爲法,然則姑嘗上觀聖王之事:昔者武王之攻殷誅紂也,使諸侯分其祭,曰:“使親者受內祀,疏者受外祀
”故武王必以鬼神爲有,是故攻殷伐紂,使諸侯分其祭;若鬼神無有,則武王何祭分哉!非惟武王之事爲然也,故聖王其賞也必於祖,其僇也必於社
賞於祖者何也?告分之均也;僇於社者何也?告聽之中也
非惟若書之說爲然也,且惟昔者虞、夏、商、週三代之聖王,其始建國營都日,必擇國之正壇,置以爲宗廟;必擇木之修茂者,立以爲菆位;必擇國之父兄慈孝貞良者,以爲祝宗;必擇六畜之勝腯肥倅毛,以爲犧牲,珪璧琮璜,稱財爲度;必擇五穀之芳黃,以爲酒醴粢盛,故酒醴粢盛與歲上下也
故古聖王治天下也,故必先鬼神而後人者,此也
故曰:官府選效,必先鬼神,祭器、祭服畢藏於府,祝宗有司畢立於朝,犧牲不與昔聚羣
故古者聖王之爲政若此
古者聖王必以鬼神爲,其務鬼神厚矣
又恐後世子孫不能知也,故書之竹帛,傳遺後世子孫
鹹恐其腐蠹絕滅,後世子孫不得而記,故琢之盤盂、鏤之金石以重之
有恐後世子孫不能敬莙以取羊,故先王之書,聖人,一尺之帛,一篇之書,語數鬼神之有也,重有重之
此其故何?則聖王務之
今執無鬼者曰:“鬼神者,固無有
”則此反聖王之務
反聖王之務,則非所以爲君子之道也
今執無鬼者之言曰:“先王之書,慎無一尺之帛,一篇之書,語數鬼神之有,重有重之,亦何書之有哉?”子墨子曰:“《周書大雅》有之
《大雅》曰:‘文王在上,於昭於天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有周不顯,帝命不時
文王陟降,在帝左右
穆穆文王,令問不已
’若鬼神無有,則文王既死,彼豈能在帝之左右哉?此吾所以知《周書》之鬼也
”且《周書》獨鬼而《商書》不鬼,則未足以爲法也
然則姑嘗上觀乎《商書》
曰:“嗚呼!古者有夏,方未有禍之時,百獸貞蟲,允及飛鳥,莫不比方
矧佳人面,胡敢異心?山川鬼神,亦莫敢不寧;若能共允,佳天下之合,下土之葆
”察山川、鬼神之所以莫敢不寧者,以佐謀禹也
此吾所以知《商書》之鬼也
且《商書》獨鬼而《夏書》不鬼,則未足以爲法也
然則姑嘗上觀乎《夏書》
《禹誓》曰:“大戰於甘,王乃命左右六人,下聽誓於中軍
曰:‘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
’有曰:‘日中,今予與有扈氏爭一日之命
且!爾卿、大夫、庶人
予非爾田野葆士之慾也,予共行天之罰也
左不共於左,右不共於右,若不共命;御非爾馬之政,若不共命
是以賞於祖,而僇於社
”賞於祖者何也?言分命之均也;僇於社者何也?言聽獄之事也
故古聖王必以鬼神爲賞賢而罰暴,是故賞必於祖,而僇必於社
此吾所以知《夏書》之鬼也
故尚者《夏書》,其次商、周之書,語數鬼神之有也,重有重之
此其故何也?則聖王務之
以若書之說觀之,則鬼神之有,豈可疑哉!
於古曰:“吉日丁卯,周代祝社、方;歲於社者考,以延年壽
”若無鬼神,彼豈有所延年壽哉!是故子墨子曰:“嘗若鬼神之能賞賢如罰暴也,蓋本施之國家,施之萬民,實所以治國家、利萬民之道也
”若以爲不然,是以吏治官府之不潔廉,男女之爲無別者,鬼神見之;民之爲婬暴寇亂盜賊,以兵刃、毒藥、水火,退無罪人乎道路,奪人車馬、衣裘以自利者,有鬼神見之
是以吏治官府不敢不潔廉,見善不敢不賞,見暴不敢不罪
民之爲婬暴寇亂盜賊,以兵刃、毒藥、水火,退無罪人乎道路,奪車馬、衣裘以自利者,由此止,是以莫放幽間,擬乎鬼神之明顯,明有一人畏上誅罰,是以天下治
故鬼神之明,不可爲幽間廣澤,山林深谷,鬼神之明必知之
鬼神之罰,不可爲富貴衆強,勇力強武,堅甲利兵,鬼神之罰必勝之
若以爲不然,昔者夏王桀,貴爲天子,富有天下,上詬天侮鬼,下殃傲天下之萬民,祥上帝伐,元山帝行
故於此乎天乃使湯至明罰焉
湯以車九兩,鳥陳雁行
湯乘大讚,犯遂下衆,人之郊遂,王乎禽推哆、大戲,故昔夏王桀,貴爲天子,富有天下,有勇力之人推哆、大戲,生列兕虎,指畫殺人
人民之衆兆億,侯盈厥澤陵,然不能以此圉鬼神之誅
此吾所謂鬼神之罰,不可爲富貴衆強、勇力強武、堅甲利兵者,此也
且不惟此爲然,昔者殷王紂,貴爲天子,富有天下,上詬天侮鬼,下殃傲天下之萬民,播棄黎老,賊誅孩子,楚毒無罪,刳剔孕婦,庶舊鰥寡,號咷無告也
故於此乎天乃使武王至明罰焉
武王以擇車百兩,虎賁之卒四百人,先庶國節窺戎,與殷人戰乎牧之野
王乎禽費中、惡來
衆畔百走,武王逐奔入宮,萬年梓株折紂,而系之赤環,載之白旗,以爲天下諸侯僇
故昔者殷王紂,貴爲天子,富有天下,有勇力之人費中、惡來、崇侯虎,指寡殺人
人民之衆兆億,侯盈厥澤陵,然不能以此圉鬼神之誅
此吾所謂鬼神之罰,不可爲富貴衆強、勇力強武、堅甲利兵者,此也
且《禽艾》之道之曰:“得璣無小,滅宗無大
”則此言鬼神之所賞,無小必賞之;鬼神之所罰,無大必罰之
今執無鬼者曰:“意不忠親之利,而害爲孝子乎?”子墨子曰:“古之今之爲鬼,非他也,有天鬼,亦有山水鬼神者,亦有人死而爲鬼者
”今有子先其父死,弟先其兄死者矣
意雖使然,然而天下之陳物,曰:“先生者先死
”若是,則先死者非父則母,非兄而姒也
今潔爲酒醴粢盛,以敬慎祭祀,若使鬼神請有,是得其父母姒兄而飲食之也,豈非厚利哉!若使鬼神請亡,是乃費其所爲酒醴粢盛之財耳;自夫費之,非特注之污壑而棄之也,內者宗族,外者鄉里,皆得如具飲食之;雖使鬼神請亡,此猶可以合歡聚衆,取親於鄉里
今執無鬼者言曰:“鬼神者,固請無有
是以不共其酒醴、粢盛、犧牲之財
吾非乃今愛其酒醴、粢盛、犧牲之財乎?其所得者,臣將何哉?”此上逆聖王之書,內逆民人孝子之行,而爲上士於天下,此非所以爲上士之道也
是故子墨子曰:“今吾爲祭祀也,非直注之污壑而棄之也,上以交鬼之福,下以合歡聚衆,取親乎鄉里
若鬼神有,則是得吾父母弟兄而食之也
則此豈非天下利事也哉!”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實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當若鬼神之有也,將不可不尊明也,聖王之道也
子墨子言曰:仁之事者,必務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將以爲法乎天下,利人乎即爲,不利人乎即止
且夫仁者之爲天下度也,非爲其目之所美,耳之所樂,口之所甘,身體之所安,以此虧奪民衣食之財,仁者弗爲也
是故子墨子之所以非樂者,非以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爲不樂也,非以刻鏤華文章之色以爲不美也,非以犓豢煎炙之味以爲不甘也,非以高臺厚榭邃野之居以爲不安也
雖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樂也,然上考之不中聖王之事,下度之不中萬民之利
是故子墨子曰:爲樂非也
今王公大人雖無造爲樂器,以爲事乎國家,非直掊潦水、拆壤垣而爲之也,將必厚措斂乎萬民,以爲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
古者聖王,亦嘗厚措斂乎萬民,以爲舟車
既以成矣,曰:“吾將惡許用之?”曰:“舟用之水,車用之陸,君子息其足焉,小人休其肩背焉
”故萬民出財齎而予之,不敢以爲慼恨者,何也?以其反中民之利也
然則樂器反中民之利,亦若此,即我弗敢非也
然則當用樂器,譬之若聖王之爲舟車也,即我弗敢非也
民有三患,飢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
然即當爲之撞巨鍾、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鏚,民衣食之財,將安可得乎?
即我以爲未必然也
意舍此,今有大國即攻小國,有大家即伐小家,強劫弱,衆暴寡,詐欺愚,貴傲賤,寇亂盜賊並興,不可禁止也
然即當爲之撞巨鍾、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鏚,天下之亂也,將安可得而治與?即我未必然也
是故子墨子曰:姑嘗厚措斂乎萬民,以爲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無補也
是故子墨子曰:爲樂非也
今王公大人唯毋處高臺厚榭之上而視之,鍾猶是延鼎也,弗撞擊將何樂得焉哉!其說將必撞擊之
惟勿撞擊,將必不使老與遲者
老與遲者,耳目不聰明,股肱不畢強,聲不和調,明不轉樸
將必使當年,因其耳目之聰明,股肱之畢強,聲之和調,眉之轉樸
使丈夫爲之,廢丈夫耕稼樹蓺之時;使婦人爲之,廢婦人紡績織紝之事
今王公大人,唯毋爲樂,虧奪民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多也
是故子墨子曰:爲樂非也
今大鐘鳴鼓、琴瑟竿笙之聲,既已具矣,大人肅然奏而獨聽之,將何樂得焉哉?其說將必與賤人不與君子,與君子聽之,廢君子聽治;與賤人聽之,廢賤人之從事
今王公大人惟毋爲樂,虧奪民之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多也
是故子墨子曰:爲樂非也
昔者齊康公興樂萬,萬人不可衣短褐,不可食糠糟,曰:“食飲不美,面目顏色不足視也;衣服不美,身體從容醜羸不足觀也
”是以食必粱肉,衣必文繡
此掌不從事乎衣食之財,而掌食乎人者也
是故子墨子曰:今王公大人,惟毋爲樂,虧奪民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之也
是故子墨子曰:爲樂非也
今人固與禽獸、麋鹿、蜚鳥、貞蟲異者也
今之禽獸、麋鹿、蜚鳥、貞蟲,因其羽毛以爲衣裘
因其蹄蚤以爲絝屨
因其水草以爲飲食
故唯使雄不耕稼樹蓺,雌亦不紡績織紝,衣食之財固已具矣
今人與此異者也,賴其力者生,不賴其力者不生
君子不強聽治,即刑政亂;賤人不強從事,即財用不足
今天下之士君子以吾言不然
然即姑嘗數天下分事,而觀樂之害
王公大人蚤朝晏退,聽獄治政,此其分事也
士君子竭股肱之力,亶其思慮之智,內治官府,外收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倉廩府庫,此其分事也
農夫蚤出暮入,耕稼樹蓺,多聚叔粟,此其分事也
婦人夙興夜寐,紡績織紝,多治麻絲葛緒、綑布縿,此其分事也
今惟毋在乎王公大人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蚤朝晏退,聽獄治政,是故國家亂而社稷危矣!今惟毋在乎士君子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竭股肱之力,亶其思慮之智,內治官府,外收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倉廩府庫,是故倉廩府庫不實
今惟毋在乎農夫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蚤出暮入,耕稼樹蓺,多聚叔粟,是故叔粟不足
今惟毋在乎婦人說樂而聽之,即不必能夙興夜寐,紡績織紝,多治麻絲葛緒、綑布縿,是故布縿不興
曰:孰爲大人之聽治、而廢國家之從事?曰樂也
是故子墨子曰:爲樂非也
何以知其然也?曰:先王之書湯之《官刑》有之
曰:“其恆舞於宮,是謂巫風
其刑,君子出絲二衛,小人否,似二伯黃徑
”乃言曰:“嗚乎!舞佯佯,黃言孔章,上帝弗常,九有以亡
上帝不順,降之百殃,其家必壞喪
”察九有之所以亡者,徒從飾樂也
於《武觀》曰:“啓乃淫溢康樂,野於飲食,將將銘,莧磬以力
湛濁於酒,渝食於野,萬舞翼翼,章聞於天,天用弗式
”故上者天鬼弗式,下者萬民弗利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士君子,請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當在樂之爲物,將不可不禁而止也
子墨子言曰:古者王公大人爲政國家者,皆欲國家之富,人民之衆,刑政之治
然而不得富而得貧,不得衆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亂,則是本失其所欲,得其所惡,是故何也?
子墨子言曰:執有命者以雜於民間者衆
執有命者之言曰:“命富則富,命貧則貧;命衆則衆,命寡則寡;命治則治,命亂則亂;命壽則壽,命夭則夭;命……雖強勁,何益哉?”以上說王公大人,下以駔百姓之從事,故執有命者不仁
故當執有命者之言,不可不明辨
然則明辨此之說,將奈何哉?子墨子言曰:必立儀
言而毋儀,譬猶運鈞之上,而立朝夕者也,是非利害之辨,不可得而明知也
故言必有三表
何謂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
於何本之?上本之於古者聖王之事;於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實;於何用之?廢以爲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
此所謂言有三表也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爲有,蓋嘗尚觀於聖王之事?古者桀之所亂,湯受而治之;紂之所亂,武王受而治之
此世未易,民未渝,在於桀、紂,則天下亂;在於湯、武,則天下治
豈可謂有命哉!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爲有,蓋嘗尚觀於先王之書?先王之書,所以出國家、佈施百姓者,憲也;先王之憲亦嘗有曰:“福不可請,而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所以聽獄制罪者,刑也;先王之刑亦嘗有曰:“福不可請,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所以整設師旅、進退師徒者,誓也;先王之誓亦嘗有曰:“福不可請,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
是故子墨子言曰:吾當未鹽,數天下之良書,不可盡計數,大方論數,而五者是也
今雖毋求執有命者之言,不必得,不亦可錯乎?
今用執有命者之言,是覆天下之義
覆天下之義者,是立命者也,百姓之誶也
說百姓之誶者,是滅天下之人也
然則所爲欲義在上者,何也?曰:義人在上,天下必治,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幹主,萬民被其大利
何以知之?子墨子曰:古者湯封於亳,絕長繼短,方地百里,與其百姓兼相愛,交相利,移則分,率其百姓以上尊天事鬼,是以天鬼富之,諸侯與之,百姓親之,賢士歸之,未歿其世而王天下,政諸侯
昔者文王封於岐周,絕長繼短,方地百里,與其百姓兼相愛,交相利則
是以近者安其政,遠者歸其德
聞文王者,皆起而趨之;罷不肖、股肱不利者,處而願之,曰:“奈何乎使文王之地及我,吾則吾利,豈不亦猶文王之民也哉!”是以天鬼富之,諸侯與之,百姓親之,賢士歸之
未歿其世而王天下,政諸侯
鄉者言曰:義人在上,天下必治,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幹主,萬民被其大利
吾用此知之
是故古之聖王,發憲出令,設以爲賞罰以勸賢
是以入則孝慈於親戚,出則弟長於鄉里,坐處有度,出入有節,男女有辨
是故使治官府,則不盜竊;守城,則不崩叛;君有難則死,出亡則送
此上之所賞,而百姓之所譽也
執有命者之言曰:上之所賞,命固且賞,非賢故賞也;上之所罰,命固且罰,不暴故罰也
是故入則不慈孝於親戚,出則不弟長於鄉里,坐處不度,出入無節,男女無辨
是故治官府,則盜竊;守城,則崩叛;君有難則不死,出亡則不送
此上之所罰,百姓之所非毀也
執有命者言曰:上之所罰,命固且罰,不暴故罰也;上之所賞,命固且賞,非賢故賞也
以此爲君則不義,爲臣則不忠,爲父則不慈,爲子則不孝,爲兄則不良,爲弟則不弟
而強執此者,此特兇言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也!
然則何以知命之爲暴人之道?昔上世之窮民
貪於飲食,惰於從事,是以衣食之財不足,而飢寒凍餒之憂至;不知曰我罷不肖,從事不疾,必曰我命固且貧
昔上世暴王,不忍其耳目之婬,心塗之闢,不順其親戚,遂以亡失國家,傾覆社稷;不知曰我罷不肖,爲政不善,必曰吾命固失之
於《仲虺之告》曰:“我聞於夏人矯天命,布命於下
帝伐之惡,龔喪厥師
”此言湯之所以非桀之執有命也
於《太誓》曰:“紂夷處,不肯事上帝鬼神,禍厥先神禔不祀,乃曰:‘吾民有命
’無廖排漏,天亦縱棄之而弗葆
”此言武王所以非紂執有命也
今用執有命者之言,則上不聽治,下不從事
上不聽治,則刑政亂;下不從事,則財用不足;上無以供粢盛酒醴祭祀上帝鬼神,下無以降綏天下賢可之士,外無以應待諸侯之賓客,內無以食飢衣寒,將養老弱
故命上不利於天,中不利於鬼,下不利於人
而強執此者,此特兇言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忠實欲天下之富而惡其貧,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執有命者之言,不可不非
此天下之大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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