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
〔周〕 ? - ? 年
墨子 ,名翟(dí),东周春秋末期战国初期宋国人 ,一说鲁阳人,一说滕国人。墨子是宋国贵族目夷的后代,生前担任宋国大夫。他是墨家学派的创始人,也是战国时期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科学家、军事家。 墨子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农民出身的哲学家,墨子创立了墨家学说,墨家在先秦时期影响很大,与儒家并称“显学”。他提出了“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等观点。以兼爱为核心,以节用、尚贤为支点。墨子在战国时期创立了以几何学、物理学、光学为突出成就的一整套科学理论。在当时的百家争鸣,有“非儒即墨”之称。墨子死后,墨家分为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三个学派。其弟子根据墨子生平事迹的史料,收集其语录,完成了《墨子》一书传世。
子墨子曰:方今之时,复古之民始生,未有正长之时,盖其语曰,天下之人异义,是以一人一义,十人十义,百人百义
其人数兹众,其所谓义者亦兹众
是以人是其义,而非人之义,故相交非也
内之父子兄弟作怨雠,皆有离散之心,不能相和合
至乎舍余力,不以相劳;隐匿良道,不以相教;腐朽余财,不以相分
天下之乱也,至如禽兽然
无君臣上下长幼之节、父子兄弟之礼,是以天下乱焉
明乎民之无正长以一同天下之义,而天下乱也,是故选择天下贤良、圣知、辩慧之人,立为天子,使从事乎一同天下之义
天子既以立矣,以为唯其耳目之请,不能独一同天下之义,是故选择天下赞阅贤良、圣知、辩慧之人,置以为三公,与从事乎一同天下之义
天子三公既已立矣,以为天下博大,山林远土之民,不可得而一也
是故靡分天下,设以为万诸侯国君,使从事乎一同其国之义
国君既已立矣,又以为唯其耳目之请,不能一同其国之义,是故择其国之贤者,置以为左右将军大夫,以至乎乡里之长,与从事乎一同其国之义
天子、诸侯之君、民之正长,既已定矣,天子为发政施教,曰:“凡闻见善者,必以告其上;闻见不善者,亦必以告其上
上之所是,亦必是之;上之所非,亦必非之
秋祭祀不敢失时几,听狱不敢不中,分财不敢不均,居处不敢怠慢
曰:其为正长若此,是故上者天、鬼有厚乎其为正长也,下者万民有便利乎其为政长也
天、鬼之所深厚而能强从事焉,则天、鬼之福可得也
万民之所便利而能强从事焉,则万民之亲可得也
其为政若此,是以谋事得,举事成,入守固,出诛胜者,何故之以也?曰:唯以尚同为政者也
故古者圣王之为政若此
今天下之人曰:“方今之时,天下之正长犹未废乎天下也,而天下之所以乱者,何故之以也?”子墨子曰:“方今之时之以正长,则本与古者异矣
譬之若有苗之以五刑然
昔者圣王制为五刑以治天下,逮至有苗之制五刑,以乱天下,则此岂刑不善哉?用刑则不善也
是以先王之书《吕刑》之道曰:‘苗民否用练,折则刑,唯作五杀之刑,曰法
’则此言善用刑者以治民,不善用刑者以为五杀
则此岂刑不善哉?用刑则不善,故遂以为五杀
是以先王之书《术令》之道曰:‘唯口出好兴戎
’则此言善用口者出好,不善用口者以为谗贼寇戎,则此岂口不善哉?用口则不善也,故遂以为谗贼寇戎

故古者之置正长也,将以治民也
譬之若丝缕之有纪,而网罟之有纲也
将以运役天下淫暴而一同其义也
是以先王之书、相年之道曰:“夫建国设都,乃作后王君公,否用泰也
轻大夫师长,否用佚也
维辩使治天均
”则此语古者上帝鬼神之建设国都立正长也,非高其爵,厚其禄,富贵佚而错之也
将此为万民兴利除害,富贵贫寡,安危治乱也
故古者圣王之为若此
今王公大人之为刑政则反此:政以为便譬、宗於父兄故旧,以为左右,置以为正长
民知上置正长之非正以治民也,是以皆比周隐匿,而莫肯尚同其上
是故上下不同义
若苟上下不同义,赏誉不足以劝善,而刑罚不足以沮暴
何以知其然也?
曰:上唯毋立而为政乎国家,为民正长,曰:“人可赏,吾将赏之
”若苟上下不同义,上之所赏,则众之所非
曰人众与处,于众得非,则是虽使得上之赏,未足以劝乎!上唯毋立而为政乎国家,为民正长,曰:“人可罚,吾将罚之
”若苟上下不同义,上之所罚,则众之所誉
曰人众与处,于众得誉,则是虽使得上之罚,未足以沮乎!若立而为政乎国家,为民正长,赏誉不足以劝善,而刑罚不沮暴,则是不与乡吾本言“民始生未有正长之时”同乎?若有正长与无正长之时同,则此非所以治民一众之道
故古者圣王唯而审以尚同,以为正长,是故上下情请为通
上有隐事遗利,下得而利之;下有蓄怨积害,上得而除之
是以数千万里之外,有为善者,其室人未遍知,乡里未遍闻,天子得而赏之;数千万里之外,有为不善者,其室人未遍知,乡里未遍闻,天子得而罚之
是以举天下之人,皆恐惧振动惕栗,不敢为淫暴,曰:“天子之视听也神!”先王之言曰:“非神也
夫唯能使人之耳目助己视听,使人之吻助己言谈,使人之心助己思虑,使人之股肱助己动作
”助己视听者众,则其所闻见者远矣;助之言谈者众,则其德音之所抚循者博矣,助之思虑者众,则其谈谋度速得矣;助之动作者众,即其举事速成矣
故古者圣人之所以济事成功,垂名于后世者,无他故异物焉,曰:唯能以尚同为政者也
是以先王之书《周颂》之道之曰:“载来见辟王,聿求厥章
”则此语古者国君诸侯之以春秋来朝聘天子之廷,受天子之严教,退而治国,政之所
加,莫敢不宾
当此之时,本无有敢纷天子之教者
《》曰:“我马维骆,六辔沃若,载驰载驱,周爰咨度
”又曰:“我马维骐,六辔若丝,载驰载驱,周爰咨谋
”即此语也
古者国君诸侯之闻见善与不善也,皆驰驱以告天子
是以赏当贤,罚当暴,不杀不辜,不失有罪,则此尚同之功也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请将欲富其国家,众其人民,治其刑狱,定其社稷,当若尚同之不可不察,此之本也
子墨子言曰:“知者之事,必计国家百姓所以治者而为之,必计国家百姓之所以乱者而辟之
”然计国家百姓之所以治者,何也?上之为政,得下之情则治,不得下之情则乱
何以知其然也?上之为政,得下之情,则是明于民之善非也
若苟明于民之善非也,则得善人而赏之,得暴人而罚之也
善人赏而暴人罚,则国必治
上之为政也,不得下之情,则是不明于民之善非也,若苟不明于民之善非,则是不得善人而赏之,不得暴人而罚之
善人不赏而暴人不罚,为政若此,国众必乱
故赏不得下之情,而不可不察者也
然计得下之情,将奈何可?故子墨子曰:“唯能以尚同一义为政,然后可矣!”何以知尚同一义之可而为政于天下也?然胡不审稽古之治为政之说乎?古者天之始生民,未有正长也,百姓为人
若苟百姓为人,是一人一义,十人十义,百人百义,千人千义
逮至人之众,不可胜计也;则其所谓义者,亦不可胜计
此皆是其义,而非人之义,是以厚者有斗,而薄者有争
是故天下之欲同一天下之义也,是故选择贤者,立为天子
天子以其知力为未足独治天下,是以选择其次,立为三公
三公又以其知力为未足独左右天子也,是以分国建诸侯
诸侯又以其知力为未足独治其四境之内也,是以选择其次,立为卿之宰
卿之宰又以其知力为未足独左右其君也,是以选择其次,立而为乡长、家君
是故古者天子之立三公、诸侯、卿之宰、乡长、家君,非特富贵游佚而择之也,将使助治乱刑政也
故古者建国设都,乃立后王君公,奉以卿士师长,此非欲用说也,唯辩而使助治天明也
今此何为人上而不能治其下?为人下而不能事其上?则是上下相贼也
何故以然?则义不同也
若苟义不同者有党,上以若人为善,将赏之,若人唯使得上之赏而辟百姓之毁;是以为善者必未可使劝,见有赏也
上以若人为暴,将罚之,若人唯使得上之罚,而怀百姓之誉;是以为暴者必未可使沮,见有罚也
故计上之赏誉,不足以劝善,计其毁罚,不足以沮暴
此何故以然?则义不同也
然则欲同一天下之义,将奈何可?故子墨子言曰:然胡不赏使家君,试用家君发宪布令其家?曰:“若见爱利家者,必以告;若见恶贼家者,亦必以告
”若见爱利家以告,亦犹爱利家者也,上得且赏之,众闻则誉之;若见恶贼家不以告,亦犹恶贼家者也,上得且罚之,众闻则非之
是以遍若家之人,皆欲得其长上之赏誉,辟其毁罚
是以善言之,不善言之;家君得善人而赏之,得暴人而罚之
善人之赏,而暴人之罚,则家必治矣
然计若家之所以治者,何也?唯以尚同一义为政故也
家既已治,国之道尽此已邪?则未也
国之为家数也甚多,此皆是其家,而非人之家,是以厚者有乱,而薄者有争
故又使家君总其家之义,以尚同于国君,国君亦为发宪布令于国之众,曰:“若见爱利国者,必以告;若见恶贼国者,亦必以告
”若见爱利国以告者,亦犹爱利国者也,上得且赏之,众闻则誉之;若见恶贼国不以告者,亦犹恶贼国者也,上得且罚之,众闻则非之
是以遍若国之人,皆欲得其长上之赏誉,避其毁罚
是以民见善者言之,见不善者言之;国君得善人而赏之,得暴人而罚之
善人赏而暴人罚,则国必治矣
然计若国之所以治者何也?唯能以尚同一义为政故也
国既已治矣,天下之道尽此已邪?则未也
天下之为国数也甚多,此皆是其国,而非人之国,是以厚者有战,而薄者有争
故又使国君选其国之义,
以尚同于天子
天子亦为发宪布令于天下之众,曰:“若见爱利天下者,必以告;若见恶贼天下者,亦以告
”若见爱利天下以告者,亦犹爱利天下者也,上得则赏之,众闻则誉之;若见恶贼天下不以告者,亦犹恶贼天下者也,上得且罚之,众闻则非之
是以遍天下之人,皆欲得其长上之赏誉,避其毁罚,是以见善、不善者告之
天子得善人而赏之,得暴人而罚之,善人赏而暴人罚,天下必治矣
然计天下之所以治者,何也?唯而以尚同一义为政故也
天下既已治,天子又总天下之义,以尚同于天
故当尚同之为说也,尚用之天子,可以治天下矣;中用之诸侯,可而治其国矣;小用之家君,可而治其家矣
是故大用之治天下不窕,小用之治一国一家而不横者,若道之谓也
故曰治天下之国,若治一家;使天下之民,若使一夫
意独子墨子有此而先王无此?其有邪,则亦然也
圣王皆以尚同为政,故天下治
何以知其然也?于先王之书也《大誓》之言然,曰:“小人见奸巧,乃闻不言也,发罪钧
”此言见淫辟不以告者,其罪亦犹淫辟者也
故古之圣王治天下也,其所差论以自左右羽翼者皆良,外为之人,助之视听者众
故与人谋事,先人得之;与人举事,先人成之;光誉令闻,先人发之
唯信身而从事,故利若此
古者有语焉,曰:“一目之视也,不若二目之视也;一耳之听也,不若二耳之听也;一手之操也,不若二手之强也
”夫唯能信身而从事,故利若此
是故古之圣王之治天下也,千里之外,有贤人焉,其乡里之人皆未之均闻见也,圣王得而赏之
千里之内,有暴人焉,其乡里未之均闻见也,圣王得而罚之
故唯毋以圣王为聪耳明目与?岂能一视而通见千里之外哉?一听而通闻千里之外哉?圣王不往而视也,不就而听也,然而使天下之为寇乱盗贼者,周流天下无所重足者,何也?其以尚同为政善也
是故子墨子曰:“凡使民尚同者,爱民不疾,民无可使,曰:必疾爱而使之,致信而持之,富贵以道其前,明罚以率其后
为政若此,唯欲毋与我同,将不可得也

是以子墨子曰:“今天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情将欲为仁义,求为上士,上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故当尚同之说而不可不察
尚同,为政之本而治要也
今有一人,入人园圃,窃其桃李,众闻则非之,上为政者得则罚之
此何也?以亏人自利也
至攘人犬豕鸡豚者,其不义又甚入人园圃窃桃李
是何故也?以亏人愈多
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
至入人栏厩,取人马牛者,其不仁义又甚攘人犬豕鸡豚
此何故也?以其亏人愈多
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
至杀不辜人也,拖其衣裘、取戈剑者,其不义又甚入人栏厩取人马牛
此何故也?以其亏人愈多
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
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
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
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别乎?
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
若以此说往,杀十人,十重不义,必有十死罪矣;杀百人,百重不义,必有百死罪矣
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
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
情不知其不义也,故书其言以遗后世;若知其不义也,夫奚说书其不义以遗后世哉?
今有人于此,少见黑曰黑,多见黑曰白,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白黑之辩矣;少尝苦曰苦,多尝苦曰甘,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甘苦之辩矣
今小为非,则知而非之;大为非攻国,则不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辩乎?是以知天下之君子也,辩义与不义之乱也
子墨子言曰:“古(为“今”字之误)者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情欲誉之审,赏罚之当,刑政之不过失
……”是故子墨子曰:“古者有语:‘谋而不得,则以往知来,以见(“见”通“现”)知隐’
谋若此可得而知矣

今师徒(行军)唯毋兴起,冬行恐寒,夏行恐暑,此不可以冬夏为者也
春则废民耕稼树艺,秋则废民获敛
今唯毋废一时(一季),则百姓饥寒冻馁而死者,不可胜数
今尝计军上(为“出”字之误):竹箭、羽旄(古代用牦牛尾装饰的旗子)、幄幕、甲盾、拨劫(“拨”同“瞂”盾牌,“劫”同“鉣”组带铁,一种马具),往而靡弊腑(为“腐”之假借字)冷(当作“泠”清凉:泠风;泠泠(.形容清凉;.形容声音清越);姓;古同“零”,凋零)不反(通“返”)者,不可胜数
又与矛、戟、戈、剑、乘车,其列住(为“往则”之误)碎拆靡弊而不反者,不可胜数
与其牛马,肥而往,瘠而反,往死亡而不反者,不可胜数
与其涂道之修远,粮食辍绝而不继,百姓死者,不可胜数也
与其居处之不安,食饭之不时,肌饱之不节,百姓之道疾病而死者,不可胜数
丧师多不可胜数,丧师尽不可胜计,则是鬼神之丧其主后(鬼神因此丧失后代祭祀的),亦不可胜数
国家发政,夺民之用,废民之利,若此甚众,然而何为为之?曰:“我贪伐胜之名,及得之利,故为之
”子墨子言曰:“计其所自胜,无所可用也;计其所得,反不如所丧者之多
”今攻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攻此不用锐,且无杀,而徒得此然也?杀人多必数于万,寡必数于千,然后三里之城,七里之郭且可得也
今万乘之国,虚数于千,不胜而入;广衍数于万,不胜而辟(开发建设)
然则土地者,所有余也;王(为“士”字之误)民者,所不足也
今尽王(为“士”字之误)民之死,严下上之患,以争虚城,则是弃所不足,而重所有余也
为政若此,非国之务者也
饰攻战者言曰:“南则荆、吴之王,北则齐、晋之君,始封于天下之时,其土地之方,未至有数百里也;人徒之众,未至有数十万人也
以攻战之故,土地之博,至有数千里也;人徒之众,至有数百万人
故当攻战而不可为也
”子墨子言曰:“虽四五国则得利焉,犹谓之非行道也
譬若医之药人之有病者然,今有医于此,和合其祝药之于天下之有病者而药之
万人食此,若医四五人得利焉,犹谓之非行药也
故孝子不以食其亲,忠臣不以食其君
古者封国于天下,尚者以耳之所闻,近者以目之所见,以攻战亡者,不可胜数
”何以知其然也?东方有莒之国者,其为国甚小,闲于大国之闲,不敬事于大,大国亦弗之从而爱利,是以东者越人夹削其壤地,西者齐人兼而有之
计莒之所以亡于齐、越之间者,以是攻战也
虽南者陈、蔡,其所以亡于吴、越之间者,亦以攻战
虽北者且不一著何(“且不一著何”当作“且一不著何”
“一”疑为“以”字之误
),其所以亡于燕代、胡貊之闲者,亦以攻战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古(为“今”字之误)者王公大人,情欲得而恶失,欲安而恶危,故当攻战,而不可不非

饰攻战者之言曰:“彼不能收用彼众,是故亡;我能收用我众,以此攻战于天下,谁敢不宾服哉!”子墨子言曰:“子虽能收用子之众,子岂若古者吴阖闾哉?”古者吴阖闾教七年,奉甲执兵,奔三百里而舍焉
次注林,出于冥隘之径,战于柏举,中楚国而朝宋与及鲁
至夫差之身,北而攻齐,舍于汶上,战于艾陵,大败齐人,而葆之大山;东而攻越,济三江五湖,而葆之会稽
九夷之国莫不宾服
于是退不能赏孤,施舍群萌,自恃其力,伐其功,誉其志,怠于教遂
筑姑苏之台,七年不成
及若此,则吴有离罢之心
越王句践视吴上下不相得,收其众以复其雠,入北郭,徙大内,围王宫,而吴国以亡
昔者晋有六将军,而智伯莫为强焉
计其土地之博,人徒之众,欲以抗诸侯,以为英名,攻战之速,故差论其爪牙之士,皆列其舟车之众,以攻中行氏而有之
以其谋为既已足矣,又攻兹范氏而大败之,并三家以为一家而不止,又围赵襄子于晋阳
及若此,则韩、魏亦相从而谋曰:“古者有语:唇亡则齿寒
赵氏朝亡,我夕从之,赵氏夕亡,我朝从之
诗曰:鱼水不务,陆将何及乎!是以三主之君,一心戳力,辟门除道,奉甲兴士,韩、魏自外,赵氏自内,击智伯大败之

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有语曰: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
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
今以攻战为利,则盖尝鉴之于智伯之事乎?此其为不吉而凶,既可得而知矣
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所誉善者,其说将何哉?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誉之与?意亡非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誉之与?虽使下愚之人,必曰:“将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誉之
”今天下之同意者,圣王之法也,今天下之诸侯,将犹多皆免攻伐并兼,则是有誉义之名,而不察其实也
此譬犹盲者之与人,同命白黑之名,而不能分其物也,则岂谓有别哉!是故古之知者之为天下度也,必顺虑其义而后为之行
是以动,则不疑速通
成得其所欲,而顺天、鬼、百姓之利,则知者之道也
是故古之仁人有天下者,必反大国之说,一天下之和,总四海之内
焉率天下之百姓,以农、臣事上帝、山川、鬼神
利人多,功故又大,是以天赏之,鬼富之,人誉之,使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名参乎天地,至今不废,此则知者之道也,先王之所以有天下者也
今王公大人、天下之诸侯则不然
将必皆差论其爪牙之士,皆列其舟车之卒伍,于此为坚甲利兵,以往攻伐无罪之国
入其国家边境,芟刈其禾稼,斩其树木,堕其城郭,以湮其沟池,攘杀其牲口,燔溃其祖庙,劲杀其万民,覆其老弱,迁其重器,卒进而柱乎斗,曰:“死命为上,多杀次之,身伤者为下;又况失列北桡乎哉?罪死无赦!”以惮其众
夫无兼国覆军,贼虐万民,以乱圣人之绪
意将以为利天乎?夫取天之人,以攻天之邑,此刺杀天民,剥振神之位,倾覆社稷,攘杀其牲,则此上不中天之利矣
意将以为利鬼乎?夫杀之人,灭鬼神之主,废灭先王,贼虐万民,百姓离散,则此中不中鬼之利矣
意将以为利人乎?夫杀之人为利人也博矣!又计其费此为周生之本,竭天下百姓之财用,不可胜数也,则此下不中人之利矣
今夫师者之相为不利者也,曰:“将不勇,士不分,兵不利,教不习,师不众,率不利和,威不圉,害之不久,争之不疾,孙之不强
植心不坚,与国诸侯疑
与国诸侯疑,则敌生虑而意羸矣
偏具此物,而致从事焉,则是国家失卒,而百姓易务也
今不尝观其说好攻伐之国,若使中兴师,君子,庶人也,必且数千,徒倍十万,然后足以师而动矣
久者数岁,速者数月
是上不暇听治,士不暇治其官府,农夫不暇稼穑,妇人不暇纺绩织纴,则是国家失卒,而百姓易务也
然而又与其车马之罢毙也,幔幕帷盖,三军之用,甲兵之备,五分而得其一,则犹为序疏矣
然而又与其散亡道路,道路辽远,粮食不继,傺食饮之时,厕役以此饥寒冻馁疾病而转死沟壑中者,不可胜计也
此其为不利于人也,天下之害厚矣
而王公大人,乐而行之
则此乐贼灭天下之万民也,岂不悖哉?今天下好战之国,齐、晋、楚、越,若使此四国者得意于天下,此皆十倍其国之众,而未能食其地也,是人不足而地有余也
今又以争地之故,而反相贼也,然则是亏不足,而重有余也
今逮夫好攻伐之君,又饰其说,以非子墨子曰:“以攻伐之为不义,非利物与?昔者禹征有苗,汤伐桀,武王伐纣,此皆立为圣王,是何故也?”子墨子曰:“子未察吾言之类,未明其故者也
彼非所谓“攻”,谓“诛”也
昔者三苗大乱,天命殛之,日妖宵出,雨血三朝,龙生于庙,犬哭乎市,夏冰,地坼及泉,五谷变化,民乃大振
高阳乃命玄宫,禹亲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
四电诱祗,有神人面鸟身,若瑾以侍,搤矢有苗之祥
苗师大乱,后乃遂几
禹既巳克有三苗,焉磨为山川,别物上下,卿制大极,而神民不违,天下乃静,则此禹之所以征有苗也
逮至乎夏王桀,天有(车告)命,日月不时,寒暑杂至,五谷焦死,鬼呼国,鹤鸣十夕余
天乃命汤于镳宫:“用受夏之大命
夏德大乱,予既卒其命于天矣,往而诛之,必使汝堪之
”汤焉敢奉率其众,是以乡有夏之境,帝乃使阴暴毁有夏之城,少少有神来告曰:“夏德大乱,往攻之,予必使汝大堪之
予既受命于天,天命融隆火,于夏之城闲西北之隅
”汤奉桀众以克有,属诸侯于薄,荐章天命,通于四方,而天下诸侯莫敢不宾服,则此汤之所以诛桀也
逮至乎商王纣,天不序其德,祀用失时,兼夜中十日,雨土于薄,九鼎迁止,妇妖宵出,有鬼宵吟,有女为男,天雨肉,棘生乎国道,王兄自纵也
赤鸟衔珪,降周之岐社,曰:“天命周文王,伐殷有国
”泰颠来宾,河出绿图,地出乘黄
武王践功,梦见三神曰:“予既沈渍殷纣于酒德矣,往攻之,予必使汝大堪之”武王乃攻狂夫,反商之周,天赐武王黄鸟之旗
王既巳克殷,成帝之来,分主诸神,祀纣先王,通维四夷,而天下莫不宾
焉袭汤之绪,此即武王之所以诛纣也
若以此三圣王者观之,则非所谓“攻”也,所谓“诛”也”
则夫好攻伐之君又饰其说,以非子墨子曰:“子以攻伐为不义,非利物与?昔者楚熊丽,始讨此睢山之间,越王繄亏,出自有遽,始邦于越;唐叔与吕尚邦齐、晋
此皆地方数百里,今以并国之故,四分天下而有之,是故何也?子墨子曰:“子未察吾言之类,未明其故者也
古者天子之始封诸侯也,万有余;今以并国之故,万国有余皆灭,而四国独立
此譬犹医之药万有余人,而四人愈也,则不可谓良医矣

则夫好攻伐之君又饰其说,曰:“我非以金玉、子女、壤地为不足也,我欲以义名立于天下,以德求诸侯也
”子墨子曰:“今若有能以义名立于天下,以德求诸侯者,天下之服,可立而待也
夫天下处攻伐久矣,譬若傅子之为马然
今若有能信效先利天下诸侯者,大国之不义也,则同忧之;大国之攻小国也,则同救之,小国城郭之不全也,必使修之,布粟之绝则委之,币帛不足则共之
以此效大国,则小国之君说
人劳我逸,则我甲兵强
宽以惠,缓易急,民必移
易攻伐以治我国,攻必倍
量我师举之费,以争诸侯之毙,则必可得而序利焉
督以正,义其名,必务宽吾众,信吾师,以此授诸侯之师,则天下无敌矣,其为下不可胜数也
此天下之利,而王公大人不知而用,则此可谓不知利天下之臣务矣
是故子墨子曰:“今且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情将欲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当若繁为攻伐,此实天下之巨害也
今欲为仁义,求为上士,尚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故当若“非攻”之为说,而将不可不察者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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