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
〔漢〕 前145 - 前87 年
司馬遷,字子長,西漢夏陽(今陝西韓城,一說山西河津)人,中國古代偉大的史學家、文學家,被後人尊爲“史聖”。他最大的貢獻是創作了中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史記》(原名《太史公書》)。《史記》記載了從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期,到漢武帝元狩元年,長達3000多年的歷史。司馬遷以其“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史識完成的史學鉅著《史記》,是“二十五史”之首,被魯迅譽爲“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
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士爲務
意氣勤勤懇懇,若望僕不相師,而用流俗人之言
僕非敢如是也
僕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之遺風矣
顧自以爲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獨鬱悒而無誰語
諺曰:「誰爲爲之?孰令聽之?」蓋鍾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
何則?士爲知己者用,女爲說己者容
若僕大質已虧缺矣,雖才懷隨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爲榮,適足以發笑而自點耳
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指意
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僕又薄從上上雍,恐卒然不可諱
是僕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
請略陳固陋,闕然久不報,幸勿爲過
僕聞之:修身者,智之符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與者,義之表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
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託於世,列於君子之林矣
故禍莫憯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宮刑
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
昔衛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爰絲變色
自古而恥之
夫以中才之人,事有關於宦豎,莫不傷氣,而況於忼慨之士乎!如今朝雖乏人,柰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雋哉!
僕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
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才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巖穴之士;外之,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累日積勞,取尊官厚祿,以爲宗族交遊光寵
四者無一遂,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於此矣
鄉者,僕亦嘗廁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議
不以此時引維綱,盡思慮
今以虧形爲掃除之隸,在闒茸之中,乃欲卯首信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僕,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
僕少負不羈之才,長無鄉曲之譽,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技,出入周衛之中
僕以爲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務壹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
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
夫僕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相善也
趣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殷勤之歡
然僕觀其爲人,自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
其素所畜積也,僕以爲有國士之風
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已奇矣
今舉事壹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僕誠私心痛之
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歷王庭,垂餌虎口,橫挑彊胡,卯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十餘日,所殺過當
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鹹震怖,乃悉徵其左右賢王,舉引弓之民,一國共攻而圍之
轉鬥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
然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自流涕,沬血飲泣,張空弮,冒白刃,北向爭死敵者
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
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爲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
大臣憂懼,不知所出
僕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悽怛悼,誠欲效其款款之愚,以爲李陵素與士大夫絕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雖古之名將,不能過也
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漢
事已無可柰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於天下矣
僕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眥之辭
未能盡明,明主不深曉,以爲僕沮貳師,而爲李陵遊說,遂下於理
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
因爲誣上,卒從吏議
家貧,財賂不足以自贖,交遊莫救;左右親近不爲壹言
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爲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愬者!此正少卿所親見,僕行事豈不然邪?李陵既生降,隤其家聲;而僕又茸以蠶室,重爲天下觀笑
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爲俗人言也
僕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畜之,流俗之所輕也
假令僕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爲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
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也
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
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棰楚受辱,其次剔剃毛髮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支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
傳曰:「刑不上大夫
」此言士節不可不厲也
猛虎處深山,百獸震恐,及其在阱檻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
故士有畫地爲牢勢不入,削木爲吏議不對,定計於鮮也
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棰,幽於圜牆之中
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槍地,視徒隸則正惕息
何者?積威約之勢也
及已至此,言不辱者,所謂彊顏耳,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拘於牖里;李斯,相也,具於五刑;淮陰,王也,受械於陳;彭越、張敖,南鄉稱孤,繫獄具罪;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於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衣,關三木;季布爲朱家鉗奴;灌夫受辱居室
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不能引決自財,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彊弱,形也
審矣!曷足怪乎?且夫人不能蚤自財繩墨之外,以稍陵夷至於鞭棰之間,乃欲引節,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爲此也
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親戚,顧妻子,至激於義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
今僕不幸,蚤失二親,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僕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僕雖怯懦耎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累紲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況若僕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函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也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俶儻非常之人稱焉
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
詩三百篇,大氐聖賢發憤之所爲作也
此人皆意有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
及如左丘明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
僕竊不遜,近自託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理,上計軒轅,下至於茲,爲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草創未就,適會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
僕誠已著此書,藏諸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僕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爲智者道,難爲俗人言也
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僕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爲鄉黨戮笑,污辱先人,亦何面目覆上父母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所如往
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
身直爲閨閤之臣,寧得自引深臧於巖穴邪?故且從俗浮湛,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
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士,無乃與僕之私指剌謬乎
今雖欲自雕瑑,曼辭以自解,無益,於俗不信,祗取辱耳
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
書不能盡意,故略陳固陋,謹再拜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
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
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
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茍富貴,無相忘
」傭者笑而應曰:「若爲庸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適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
陳勝、吳廣皆次當行,爲屯長
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失期,法皆斬
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
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
扶蘇以數諫故,上使外將兵
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
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
項燕爲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
或以爲死,或以爲亡
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爲天下唱,宜多應者
」吳廣以爲然
乃行卜
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
然足下卜之鬼乎!」陳勝、吳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眾耳
」乃丹書帛曰「陳勝王」,置人所罾魚腹中
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
又彊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
卒皆夜驚恐
旦日,卒中往往語,皆指目陳勝
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爲用者
將尉醉,廣故數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眾
尉果笞廣
尉劍挺,廣起,奪而殺尉
陳勝佐之,并殺兩尉
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
藉弟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
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命
」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
袒右,稱大楚
爲壇而盟,祭以尉首
陳勝自立爲將軍,吳廣爲都尉
攻大澤鄉,收而攻蘄
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
攻銍、酇、苦、柘、譙皆下之
行收兵
比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
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
弗勝,守丞死,乃入據陳
數日,號令召三老、豪傑與皆來會計事
三老、豪傑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國之社稷,功宜爲王
」陳涉乃立爲王,號爲張楚
當此時,諸郡縣苦秦吏者,皆刑其長吏,殺之以應陳涉
乃以吳叔爲假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
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徇趙地,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
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爲聚者,不可勝數
葛嬰至東城,立襄彊爲楚王
嬰後聞陳王已立,因殺襄彊,還報
至陳,陳王誅殺葛嬰
陳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
吳廣圍滎陽
李由爲三川守,守滎陽,吳叔弗能下
陳王征國之豪傑與計,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爲上柱國
周文,陳之賢人也,嘗爲項燕軍視日,事春申君,自言習兵,陳王與之將軍印,西擊秦
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數十萬,至戲,軍焉
秦令少府章邯免酈山徒、人奴產子生,悉發以擊楚大軍,盡敗之
周文敗,走出關,止次曹陽二三月
章邯追敗之,復走次澠池十餘日
章邯擊,大破之
周文自剄,軍遂不戰
武臣到邯鄲,自立爲趙王,陳餘爲大將軍,張耳、召騷爲左右丞相
陳王怒,捕繫武臣等家室,欲誅之
柱國曰:「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也
不如因而立之
」陳王乃遣使者賀趙,而徙系武臣等家屬宮中,而封耳子張敖爲成都君,趣趙兵亟入關
趙王將相相與謀曰:「王王趙,非楚意也
楚已誅秦,必加兵於趙
計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也
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不敢制趙
若楚不勝秦,必重趙
趙乘秦之獘,可以得志於天下
」趙王以爲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地
燕故貴人豪傑謂韓廣曰:「楚已立王,趙又已立王
燕雖小,亦萬乘之國也,願將軍立爲燕王
」韓廣曰:「廣母在趙,不可
」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
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趙獨安敢害將軍之家!」韓廣以爲然,乃自立爲燕王
居數月,趙奉燕王母及家屬歸之燕
當此之時,諸將之徇地者,不可勝數
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爲齊王,以齊反擊周市
市軍散,還至魏地,欲立魏後故甯陵君咎爲魏王
時咎在陳王所,不得之魏
魏地已定,欲相與立周市爲魏王,周市不肯
使者五反,陳王乃立甯陵君咎爲魏王,遣之國
周市卒爲相
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圍滎陽城弗能下,秦軍至,必大敗
不如少遺兵,足以守熒陽,悉精兵迎秦軍
今假王驕,不知兵權,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
」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獻其首於陳王
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爲上將
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
與戰,田臧死,軍破
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等死
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章邯別將擊破之,鄧說軍散走陳
铚人伍徐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伍徐軍皆散走陳
陳王誅鄧說
陳王初立時,陵人秦嘉、铚人董緶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將兵圍東海守慶於郯
陳王聞,乃使武平君畔爲將軍,監郯下軍
秦嘉不受命,嘉自立爲大司馬,惡屬武平君
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擊陳,柱國房君死
章邯又進兵擊陳西張賀軍
陳王出監戰,軍破,張賀死
臘月,陳王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御莊賈殺以降秦
陳勝葬碭,謚曰隱王
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爲倉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復以陳爲楚
初,陳王至陳,令铚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
留已徇南陽,聞陳王死,南陽復爲秦
宋留不能入武關,乃東至新蔡,遇秦軍,宋留以軍降秦
秦傳留至咸陽,車裂留以徇
秦嘉等聞陳王軍破出走,乃立景駒爲楚王,引兵之方與,欲擊秦軍定陶下
使公孫慶使齊王,欲與并力俱進
齊王曰:「聞陳王戰敗,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當令於天下
」田儋誅殺公孫慶
秦左右校復攻陳,下之
呂將軍走,收兵復聚
鄱盜當陽君黥布之兵相收,復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復以陳爲楚
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爲楚王
陳勝王凡六月
已爲王,王陳
其故人嘗與庸耕者聞之,之陳,扣宮門曰:「吾欲見涉
」宮門令欲縛之
自辯數,乃置,不肯爲通
陳王出,遮道而呼涉
陳王聞之,乃召見,載與俱歸
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頤!涉之爲王沈沈者!」楚人謂多爲夥,故天下傳之,夥涉爲王,由陳涉始
客出入愈益發舒,言陳王故情
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輕威
」陳王斬之
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
陳王以朱房爲中正,胡武爲司過,主司群臣
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繫而罪之,以苛察爲忠
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輒自治之
陳王信用之
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
高祖時爲陳涉置守冢三十家碭,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險阻,所以爲固也;兵革刑法,所以爲治也
猶未足恃也
夫先王以仁義爲本,而以固塞文法爲枝葉,豈不然哉!吾聞賈生之稱曰:
「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
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鬬諸侯
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王、武王、昭王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
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
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
合從締交,相與爲一
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
約從連衡,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
於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爲之謀,齊明、周聚、陳軫、邵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他、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
嘗以什倍之地,百萬之師,仰關而攻秦
秦人開關而延敵,九國之師遁逃而不敢進
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固已困矣
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
秦有餘力而制其獘,追亡逐北,伏尸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彊國請服,弱國入朝

施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樸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爲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俛首系頸,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筑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亦不敢貫弓而報怨
於是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鑄以爲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後踐華爲城,因河爲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谿以爲固
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爲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振於殊俗
然而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
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也
躡足行伍之閒,俛仰仟佰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
斬木爲兵,揭竿爲旗,天下雲會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
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鉏耰棘矜,非銛於句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儔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時之士也
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
嘗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
然而秦以區區之地
致萬乘之權,抑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
然後以六合爲家,殽函爲宮
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爲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韓子曰:「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
」二者皆譏,而學士多稱於世云
至如以術取宰相卿大夫,輔翼其世主,功名俱著於春秋,固無可言者
及若季次、原憲,閭巷人也,讀書懷獨行君子之德,義不苟合當世,當世亦笑之
故季次、原憲終身空室蓬戶,褐衣疏食不厭
死而已四百餘年,而弟子志之不倦
今遊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阨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
且緩急,人之所時有也
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於井廩,伊尹負於鼎俎,傅說匿於傅險,呂尚困於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飯牛,仲尼畏匡,菜色陳、蔡
此皆學士所謂有道仁人也,猶然遭此菑,況以中材而涉亂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勝道哉!
鄙人有言曰:「何知仁義,已饗其利者爲有德
」故伯夷醜周,餓死首陽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貶王;跖、蹻暴戾,其徒誦義無窮
由此觀之,「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侯之門仁義存」,非虛言也
今拘學或抱咫尺之義,久孤於世,豈若卑論儕俗,與世沈浮而取榮名哉!而布衣之徒,設取予然諾,千里誦義,爲死不顧世,此亦有所長,非苟而已也
故士窮窘而得委命,此豈非人之所謂賢豪間者邪?誠使鄉曲之俠,予季次、原憲比權量力,效功於當世,不同日而論矣
要以功見言信,俠客之義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俠,靡得而聞已
近世延陵、孟嘗、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親屬,藉於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賢者,顯名諸侯,不可謂不賢者矣
比如順風而呼,聲非加疾,其埶激也
至如閭巷之俠,脩行砥名,聲施於天下,莫不稱賢,是爲難耳
然儒、墨皆排擯不載
自秦以前,匹夫之俠,湮滅不見,余甚恨之
以余所聞,漢興有朱家、田仲、王公、劇孟、郭解之徒,雖時扞當世之文罔,然其私義廉絜退讓,有足稱者
名不虛立,士不虛附
至如朋黨宗彊比周,設財役貧,豪暴侵淩孤弱,恣欲自快,遊俠亦醜之
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與暴豪之徒同類而共笑之也
魯朱家者,與高祖同時
魯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俠聞
所藏活豪士以百數,其餘庸人不可勝言
然終不伐其能,歆其德,諸所嘗施,唯恐見之
振人不贍,先從貧賤始
家無餘財,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過軥牛
專趨人之急,甚己之私
既陰脫季布將軍之阸,及布尊貴,終身不見也
自關以東,莫不延頸願交焉
楚田仲以俠聞,喜劍,父事朱家,自以爲行弗及
田仲已死,而雒陽有劇孟
周人以商賈爲資,而劇孟以任俠顯諸侯
吳楚反時,條侯爲太尉,乘傳車將至河南,得劇孟,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無能爲已矣
」天下騷動,宰相得之若得一敵國云
劇孟行大類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戲
然劇孟母死,自遠方送喪蓋千乘
及劇孟死,家無餘十金之財
而符離人王孟亦以俠稱江淮之間
是時濟南瞷氏、陳周庸亦以豪聞,景帝聞之,使使盡誅此屬
其後代諸白、梁韓無辟、陽翟薛兄、陜韓孺紛紛復出焉
郭解,軹人也,字翁伯,善相人者許負外孫也
解父以任俠,孝文時誅死
解爲人短小精悍,不飲酒
少時陰賊,慨不快意,身所殺甚眾
以軀借交報仇,藏命作姦剽攻,不休及鑄錢掘冢,固不可勝數
適有天幸,窘急常得脫,若遇赦
及解年長,更折節爲儉,以德報怨,厚施而薄望
然其自喜爲俠益甚
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陰賊著於心,卒發於睚眦如故云
而少年慕其行,亦輒爲報仇,不使知也
解姊子負解之勢,與人飲,使之嚼
非其任,彊必灌之
人怒,拔刀刺殺解姊子,亡去
解姊怒曰:「以翁伯之義,人殺吾子,賊不得
」棄其尸於道,弗葬,欲以辱解
解使人微知賊處
賊窘自歸,具以實告解
解曰:「公殺之固當,吾兒不直
」遂去其賊,罪其姊子,乃收而葬之
諸公聞之,皆多解之義,益附焉
解出入,人皆避之
有一人獨箕倨視之,解遣人問其名姓
客欲殺之
解曰:「居邑屋至不見敬,是吾德不脩也,彼何罪!」乃陰屬尉史曰:「是人,吾所急也,至踐更時脫之
」每至踐更,數過,吏弗求
怪之,問其故,乃解使脫之
箕踞者乃肉袒謝罪
少年聞之,愈益慕解之行
雒陽人有相仇者,邑中賢豪居間者以十數,終不聽
客乃見郭解
解夜見仇家,仇家曲聽解
解乃謂仇家曰:「吾聞雒陽諸公在此間,多不聽者
今子幸而聽解,解奈何乃從他縣奪人邑中賢大夫權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無用,待我去,令雒陽豪居其間,乃聽之

解執恭敬,不敢乘車入其縣廷
之旁郡國,爲人請求事,事可出,出之;不可者,各厭其意,然後乃敢嘗酒食
諸公以故嚴重之,爭爲用
邑中少年及旁近縣賢豪,夜半過門常十餘車,請得解客舍養之
及徙豪富茂陵也,解家貧,不中訾,吏恐,不敢不徙
衛將軍爲言:「郭解家貧不中徙
」上曰:「布衣權至使將軍爲言,此其家不貧
」解家遂徙
諸公送者出千餘萬
軹人楊季主子爲縣掾,舉徙解
解兄子斷楊掾頭
由此楊氏與郭氏爲仇
解入關,關中賢豪知與不知,聞其聲,爭交驩解
解爲人短小,不飲酒,出未嘗有騎
已又殺楊季主
楊季主家上書,人又殺之闕下
上聞,乃下吏捕解
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陽,身至臨晉
臨晉籍少公素不知解,解冒,因求出關
籍少公已出解,解轉入太原,所過輒告主人家
吏逐之,跡至籍少公
少公自殺,口絕
久之,乃得解
窮治所犯,爲解所殺,皆在赦前
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郭解專以姦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殺此生,斷其舌
吏以此責解,解實不知殺者
殺者亦竟絕,莫知爲誰
吏奏解無罪
御史大夫公孫弘議曰:「解布衣爲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解雖弗知,此罪甚於解殺之
當大逆無道
」遂族郭解翁伯
自是之後,爲俠者極眾,敖而無足數者
然關中長安樊仲子,槐裏趙王孫,長陵高公子,西河郭公仲,太原鹵公孺,臨淮兒長卿,東陽田君孺,雖爲俠而逡逡有退讓君子之風
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諸杜,南道仇景,東道趙他、羽公子,南陽趙調之徒,此盜跖居民間者耳,曷足道哉!此乃鄉者朱家之羞也
太史公曰:吾視郭解,狀貌不及中人,言語不足採者
然天下無賢與不肖,知與不知,皆慕其聲,言俠者皆引以爲名
諺曰:「人貌榮名,豈有既乎!」於戲,惜哉!
【索隱述贊】遊俠豪倨,藉藉有聲
權行州裏,力折公卿
朱家脫季,劇孟定傾
急人之難,免讎於更
偉哉翁伯,人貌榮名
悲夫!士生之不辰,愧顧影而獨存
恆克己而復禮,懼志行之無聞
諒才韙而世戾,將逮死而長勤
雖有行而不彰,徒有能而不陳
何窮達之易惑,信美惡之難分
时悠悠而蕩蕩,將遂屈而不伸
使公於公者,彼我同兮;私於私者,自相悲兮
天道微哉!吁嗟闊兮
人理顯然,相傾奪兮
好生惡死,才之鄙也
好貴夷賤,哲之亂也
炤炤洞達,胸中豁也
昏昏罔覺,内生毒也
我之心矣,哲已能忖
我之言矣,哲已能選
沒世無聞,古人惟恥
朝聞夕死,孰云其否!逆順還周,乍沒乍起
理不可據,智不可恃
無造福先,無觸禍始
委之自然,終歸一矣
高祖,沛豐邑中陽里人,姓劉氏,字季
父曰太公,母曰劉媼
其先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
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
已而有身,遂產高祖
高祖爲人,隆準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仁而愛人,喜施,意豁如也
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
及壯,試爲吏,爲泗水亭長,廷中吏無所不狎侮,好酒及色
常從王媼、武負貰酒,醉臥,武負、王媼見其上常有龍,怪之
高祖每酤留飲,酒讎數倍
及見怪,歲竟,此兩家常折券棄責
高祖常繇咸陽,縱觀,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
單父人呂公善沛令,避仇從之客,因家沛焉
沛中豪桀吏聞令有重客,皆往賀
蕭何爲主吏,主進,令諸大夫曰:「進不滿千錢,坐之堂下
」高祖爲亭長,素易諸吏,乃紿爲謁曰「賀錢萬」,實不持一錢
謁入,呂公大驚,起,迎之門
呂公者,好相人,見高祖狀貌,因重敬之,引入坐
蕭何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
」高祖因狎侮諸客,遂坐上坐,無所詘
酒闌,呂公因目固留高祖
高祖竟酒,後
呂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願季自愛
臣有息女,願爲季箕帚妾
」酒罷,呂媼怒呂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與貴人
沛令善公,求之不與,何自妄許與劉季?」呂公曰:「此非兒女子所知也
」卒與劉季
呂公女乃呂后也,生孝惠帝、魯元公主
高祖爲亭長時,常告歸之田
呂后與兩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過請飲,呂后因餔之
老父相呂后曰:「夫人天下貴人
」令相兩子,見孝惠,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
」相魯元,亦皆貴
老父已去,高祖適從旁舍來,呂后具言客有過,相我子母皆大貴
高祖問,曰:「未遠
」乃追及,問老父
老父曰:「鄉者夫人嬰兒皆似君,君相貴不可言
」高祖乃謝曰:「誠如父言,不敢忘德
」及高祖貴,遂不知老父處
高祖爲亭長,乃以竹皮爲冠,令求盜之薛治之,時時冠之,及貴常冠,所謂「劉氏冠」乃是也
高祖以亭長爲縣送徒酈山,徒多道亡
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西澤中,止飲,夜乃解縱所送徒
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
高祖被酒,夜徑澤中,令一人行前
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願還
」高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擊斬蛇
蛇遂分爲兩,徑開
行數里,醉,因臥
後人來至蛇所,有一老嫗夜哭
人問何哭,嫗曰:「人殺吾子,故哭之
」人曰:「嫗子何爲見殺?」嫗曰:「吾,白帝子也,化爲蛇,當道,今爲赤帝子斬之,故哭
」人乃以嫗爲不誠,欲告之,嫗因忽不見
後人至,高祖覺
後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獨喜,自負
諸從者日益畏之
秦始皇帝常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因東游以厭之
高祖即自疑,亡匿,隱於芒、碭山澤巖石之閒
呂后與人俱求,常得之
高祖怪問之
呂后曰:「季所居上常有雲氣,故從往常得季
」高祖心喜
沛中子弟或聞之,多欲附者矣
秦二世元年秋,陳勝等起蘄,至陳而王,號爲「張楚」
諸郡縣皆多殺其長吏以應陳涉
沛令恐,欲以沛應涉
掾、主吏蕭何、曹參乃曰:「君爲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聽
願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人,因劫眾,眾不敢不聽
」乃令樊噲召劉季
劉季之眾已數十百人矣
於是樊噲從劉季來
沛令後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城守,欲誅蕭、曹
蕭、曹恐,踰城保劉季
劉季乃書帛射城上,謂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
今父老雖爲沛令守,諸侯並起,今屠沛
沛今共誅令,擇子弟可立者立之,以應諸侯,則家室完
不然,父子俱屠,無爲也
」父老乃率子弟共殺沛令,開城門迎劉季,欲以爲沛令
劉季曰:「天下方擾,諸侯並起,今置將不善,壹敗塗地
吾非敢自愛,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
此大事,願更相推擇可者
」蕭、曹等皆文吏,自愛,恐事不就,後秦種族其家,盡讓劉季
諸父老皆曰:「平生所聞劉季諸珍怪,當貴,且卜筮之,莫如劉季最吉
」於是劉季數讓
眾莫敢爲,乃立季爲沛公
祠黃帝,祭蚩尤於沛庭,而釁鼓旗,幟皆赤
由所殺蛇白帝子,殺者赤帝子,故上赤
於是少年豪吏如蕭、曹、樊噲等皆爲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與,還守豐
秦二世二年,陳涉之將周章軍西至戲而還
燕、趙、齊、魏皆自立爲王
項氏起吳
秦泗川監平將兵圍豐,二日,出與戰,破之
命雍齒守豐,引兵之薛
泗州守壯敗於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馬得泗川守壯,殺之
沛公還軍亢父,至方與,(周市來攻方與)未戰
陳王使魏人周市略地
周市使人謂雍齒曰:「豐,故梁徙也
今魏地已定者數十城
齒今下魏,魏以齒爲侯守豐
不下,且屠豐
」雍齒雅不欲屬沛公,及魏招之,即反爲魏守豐
沛公引兵攻豐,不能取
沛公病,還之沛
沛公怨雍齒與豐子弟叛之,聞東陽甯君、秦嘉立景駒爲假王,在留,乃往從之,欲請兵以攻豐
是時秦將章邯從陳,別將司馬夷將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碭
東陽甯君、沛公引兵西,與戰蕭西,不利
還收兵聚留,引兵攻碭,三日乃取碭
因收碭兵,得五六千人
攻下邑,拔之
還軍豐
聞項梁在薛,從騎百餘往見之
項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將十人
沛公還,引兵攻豐
從項梁月餘,項羽已拔襄城還
項梁盡召別將居薛
聞陳王定死,因立楚後懷王孫心爲楚王,治盱臺
項梁號武信君
居數月,北攻亢父,救東阿,破秦軍
齊軍歸,楚獨追北,使沛公、項羽別攻城陽,屠之
軍濮陽之東,與秦軍戰,破之
秦軍復振,守濮陽,環水
楚軍去而攻定陶,定陶未下
沛公與項羽西略地至雍丘之下,與秦軍戰,大破之,斬李由
還攻外黃,外黃未下
項梁再破秦軍,有驕色
宋義諫,不聽
秦益章邯兵,夜銜枚擊項梁,大破之定陶,項梁死
沛公與項羽方攻陳留,聞項梁死,引兵與呂將軍俱東
呂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
章邯已破項梁軍,則以爲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北擊趙,大破之
當是之時,趙歇爲王,秦將王離圍之鉅鹿城,此所謂河北之軍也
秦二世三年,楚懷王見項梁軍破,恐,徙盱臺都彭城,並呂臣、項羽軍自將之
以沛公爲碭郡長,封爲武安侯,將碭郡兵
封項羽爲長安侯,號爲魯公
呂臣爲司徒,其父呂青爲令尹
趙數請救,懷王乃以宋義爲上將軍,項羽爲次將,范增爲末將,北救趙
令沛公西略地入關
與諸將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
當是時,秦兵彊,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
獨項羽怨秦破項梁軍,奮,願與沛公西入關
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爲人彊悍猾賊
項羽嘗攻襄城,襄城無遺類,皆阬之,諸所過無不殘滅
且楚數進取,前陳王、項梁皆敗
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
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誠得長者往,毋侵暴,宜可下
今項羽彊悍,今不可遣
獨沛公素寬大長者,可遣
」卒不許項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陳王、項梁散卒
乃道碭至成陽,與槓裏秦軍夾壁,破(魏)秦二軍
楚軍出兵擊王離,大破之
沛公引兵西,遇彭越昌邑,因與俱攻秦軍,戰不利
還至栗,遇剛武侯,奪其軍,可四千餘人,並之
與魏將皇欣、魏申徒武蒲之軍並攻昌邑,昌邑未拔
西過高陽
酈食其(謂)爲監門,曰:「諸將過此者多,吾視沛公大人長者
」乃求見說沛公
沛公方踞床,使兩女子洗足
酈生不拜,長揖,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
」於是沛公起,攝衣謝之,延上坐
食其說沛公襲陳留,得秦積粟
乃以酈食其爲廣野君,酈商爲將,將陳留兵,與偕攻開封,開封未拔
西與秦將楊熊戰白馬,又戰曲遇東,大破之
楊熊走之滎陽,二世使使者斬以徇
南攻潁陽,屠之
因張良遂略韓地轘轅
當是時,趙別將司馬卬方欲渡河入關,沛公乃北攻平陰,絕河津
南,戰雒陽東,軍不利,還至陽城,收軍中馬騎,與南陽守齮戰犨東,破之
略南陽郡,南陽守齮走,保城守宛
沛公引兵過而西
張良諫曰:「沛公雖欲急入關,秦兵尚眾,距險
今不下宛,宛從後擊,彊秦在前,此危道也
」於是沛公乃夜引兵從他道還,更旗幟,黎明,圍宛城三匝
南陽守欲自剄
其舍人陳恢曰:「死未晚也
」乃踰城見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咸陽者王之
今足下留守宛
宛,大郡之都也,連城數十,人民眾,積蓄多,吏人自以爲降必死,故皆堅守乘城
今足下盡日止攻,士死傷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隨足下後:足下前則失咸陽之約,後又有彊宛之患
爲足下計,莫若約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與之西
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下通行無所累
」沛公曰:「善
」乃以宛守爲殷侯,封陳恢千戶
引兵西,無不下者
至丹水,高武侯鰓、襄侯王陵降西陵
還攻胡陽,遇番君別將梅鋗,與皆,降析、酈
遣魏人甯昌使秦,使者未來
是時章邯已以軍降項羽於趙矣
初,項羽與宋義北救趙,及項羽殺宋義,代爲上將軍,諸將黥布皆屬,破秦將王離軍,降章邯,諸侯皆附
及趙高已殺二世,使人來,欲約分王關中
沛公以爲詐,乃用張良計,使酈生、陸賈往說秦將,啗以利,因襲攻武關,破之
又與秦軍戰於藍田南,益張疑兵旗幟,諸所過毋得掠鹵,秦人喜,秦軍解,因大破之
又戰其北,大破之
乘勝,遂破之
漢元年十月,沛公兵遂先諸侯至霸上
秦王子嬰素車白馬,系頸以組,封皇帝璽符節,降軹道旁
諸將或言誅秦王
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服降,又殺之,不祥
」乃以秦王屬吏,遂西入咸陽
欲止宮休舍,樊噲、張良諫,乃封秦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
召諸縣父老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市
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
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餘悉除去秦法
諸吏人皆案堵如故
凡吾所以來,爲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無恐!且吾所以還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
」乃使人與秦吏行縣鄉邑,告諭之
秦人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饗軍士
沛公又讓不受,曰:「倉粟多,非乏,不欲費人
」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爲秦王
或說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彊
今聞章邯降項羽,項羽乃號爲雍王,王關中
今則來,沛公恐不得有此
可急使兵守函谷關,無內諸侯軍,稍徵關中兵以自益,距之
」沛公然其計,從之
十一月中,項羽果率諸侯兵西,欲入關,關門閉
聞沛公已定關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關
十二月中,遂至戲
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聞項王怒,欲攻沛公,使人言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令子嬰爲相,珍寶盡有之
」欲以求封
亞父勸項羽擊沛公
方饗士,旦日合戰
是時項羽兵四十萬,號百萬
沛公兵十萬,號二十萬,力不敵
會項伯欲活張良,夜往見良,因以文諭項羽,項羽乃止
沛公從百餘騎,驅之鴻門,見謝項羽
項羽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
不然,籍何以生此!」沛公以樊噲、張良故,得解歸
歸,立誅曹無傷
項羽遂西,屠燒咸陽秦宮室,所過無不殘破
秦人大失望,然恐,不敢不服耳
項羽使人還報懷王
懷王曰:「如約
」項羽怨懷王不肯令與沛公俱西入關,而北救趙,後天下約
乃曰:「懷王者,吾家項梁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主約!本定天下,諸將及籍也
」乃詳尊懷王爲義帝,實不用其命
正月,項羽自立爲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
負約,更立沛公爲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
三分關中,立秦三將:章邯爲雍王,都廢丘;司馬欣爲塞王,都櫟陽;董翳爲翟王,都高奴
楚將瑕丘申陽爲河南王,都洛陽
趙將司馬卬爲殷王,都朝歌
趙王歇徙王代
趙相張耳爲常山王,都襄國
當陽君黥布爲九江王,都六
懷王柱國共敖爲臨江王,都江陵
番君吳芮爲衡山王,都邾
燕將臧荼爲燕王,都薊
故燕王韓廣徙王遼東
廣不聽,臧荼攻殺之無終
封成安君陳餘河閒三縣,居南皮
封梅鋗十萬戶
四月,兵罷戲下,諸侯各就國
漢王之國,項王使卒三萬人從,楚與諸侯之慕從者數萬人,從杜南入蝕中
去輒燒絕棧道,以備諸侯盜兵襲之,亦示項羽無東意
至南鄭,諸將及士卒多道亡歸,士卒皆歌思東歸
韓信說漢王曰:「項羽王諸將之有功者,而王獨居南鄭,是遷也
軍吏士卒皆山東之人也,日夜跂而望歸,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有大功
天下已定,人皆自寧,不可復用
不如決策東鄉,爭權天下

項羽出關,使人徙義帝
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
」乃使使徙義帝長沙郴縣,趣義帝行,群臣稍倍叛之,乃陰令衡山王、臨江王擊之,殺義帝江南
項羽怨田榮,立齊將田都爲齊王
田榮怒,因自立爲齊王,殺田都而反楚;予彭越將軍印,令反梁地
楚令蕭公角擊彭越,彭越大破之
陳餘怨項羽之弗王己也,令夏說說田榮,請兵擊張耳
齊予陳餘兵,擊破常山王張耳,張耳亡歸漢
迎趙王歇於代,復立爲趙王
趙王因立陳餘爲代王
項羽大怒,北擊齊
八月,漢王用韓信之計,從故道還,襲雍王章邯
邯迎擊漢陳倉,雍兵敗,還走;止戰好畤,又復敗,走廢丘
漢王遂定雍地
東至咸陽,引兵圍雍王廢丘,而遣諸將略定隴西、北地、上郡
令將軍薛歐、王吸出武關,因王陵兵南陽,以迎太公、呂後於沛
楚聞之,發兵距之陽夏,不得前
令故吳令鄭昌爲韓王,距漢兵
二年,漢王東略地,塞王欣、翟王翳、河南王申陽皆降
韓王昌不聽,使韓信擊破之
於是置隴西、北地、上郡、渭南、河上、中地郡;關外置河南郡
更立韓太尉信爲韓王
諸將以萬人若以一郡降者,封萬戶
繕治河上塞
諸故秦苑囿園池,皆令人得田之,正月,虜雍王弟章平
大赦罪人
漢王之出關至陜,撫關外父老,還,張耳來見,漢王厚遇之
二月,令除秦社稷,更立漢社稷
三月,漢王從臨晉渡,魏王豹將兵從
下河內,虜殷王,置河內郡
南渡平陰津,至雒陽
新城三老董公遮說漢王以義帝死故
漢王聞之,袒而大哭
遂爲義帝發喪,臨三日
發使者告諸侯曰:「天下共立義帝,北面事之
今項羽放殺義帝於江南,大逆無道
寡人親爲發喪,諸侯皆縞素
悉發關內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漢以下,願從諸侯王擊楚之殺義帝者

是時項王北擊齊,田榮與戰城陽
田榮敗,走平原,平原民殺之
齊皆降楚
楚因焚燒其城郭,系虜其子女
齊人叛之
田榮弟橫立榮子廣爲齊王,齊王反楚城陽
項羽雖聞漢東,既已連齊兵,欲遂破之而擊漢
漢王以故得劫五諸侯兵,遂入彭城
項羽聞之,乃引兵去齊,從魯出胡陵,至蕭,與漢大戰彭城靈壁東睢水上,大破漢軍,多殺士卒,睢水爲之不流
乃取漢王父母妻子於沛,置之軍中以爲質
當是時,諸侯見楚彊漢敗,還皆去漢復爲楚
塞王欣亡入楚
呂后兄周呂侯爲漢將兵,居下邑
漢王從之,稍收士卒,軍碭
漢王乃西過梁地,至虞
使謁者隨何之九江王布所,曰:「公能令布舉兵叛楚,項羽必留擊之
得留數月,吾取天下必矣
」隨何往說九江王布,布果背楚
楚使龍且往擊之
漢王之敗彭城而西,行使人求家室,家室亦亡,不相得
敗後乃獨得孝惠,六月,立爲太子,大赦罪人
令太子守櫟陽,諸侯子在關中者皆集櫟陽爲衛
引水灌廢丘,廢丘降,章邯自殺
更名廢丘爲槐里
於是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時祀之
興關內卒乘塞
是時九江王布與龍且戰,不勝,與隨何閒行歸漢
漢王稍收士卒,與諸將及關中卒益出,是以兵大振滎陽,破楚京、索閒
三年,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即絕河津,反爲楚
漢王使酈生說豹,豹不聽
漢王遣將軍韓信擊,大破之,虜豹
遂定魏地,置三郡,曰河東、太原、上黨
漢王乃令張耳與韓信遂東下井陘擊趙,斬陳餘、趙王歇
其明年,立張耳爲趙王
漢王軍滎陽南,築甬道屬之河,以取敖倉
與項羽相距歲餘
項羽數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遂圍漢王
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爲漢
項王不聽
漢王患之,乃用陳平之計,予陳平金四萬斤,以閒疏楚君臣
於是項羽乃疑亞父
亞父是時勸項羽遂下滎陽,及其見疑,乃怒,辭老,願賜骸骨歸卒伍,未至彭城而死
漢軍絕食,乃夜出女子東門二千餘人,被甲,楚因四面擊之
將軍紀信乃乘王駕,詐爲漢王,誑楚,楚皆呼萬歲,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
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樅公守滎陽
諸將卒不能從者,盡在城中
周苛、樅公相謂曰:「反國之王,難與守城
」因殺魏豹
漢王之出滎陽入關,收兵欲復東
袁生說漢王曰:「漢與楚相距滎陽數歲,漢常困
願君王出武關,項羽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滎陽成皋閒且得休
使韓信等輯河北趙地,連燕齊,君王乃復走滎陽,未晚也
如此,則楚所備者多,力分,漢得休,復與之戰,破楚必矣
」漢王從其計,出軍宛葉閒,與黥布行收兵
項羽聞漢王在宛,果引兵南
漢王堅壁不與戰
是時彭越渡睢水,與項聲、薛公戰下邳,彭越大破楚軍
項羽乃引兵東擊彭越
漢王亦引兵北軍成皋
項羽已破走彭越,聞漢王復軍成皋,乃復引兵西,拔滎陽,誅周苛、樅公,而虜韓王信,遂圍成皋
漢王跳,獨與滕公共車出成皋玉門,北渡河,馳宿修武
自稱使者,晨馳入張耳、韓信壁,而奪之軍
乃使張耳北益收兵趙地,使韓信東擊齊
漢王得韓信軍,則復振
引兵臨河,南饗軍小修武南,欲復戰
郎中鄭忠乃說止漢王,使高壘深塹,勿與戰
漢王聽其計,使盧綰、劉賈將卒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入楚地,與彭越復擊破楚軍燕郭西,遂復下樑地十餘城
淮陰已受命東,未渡平原
漢王使酈生往說齊王田廣,廣叛楚,與漢和,共擊項羽
韓信用蒯通計,遂襲破齊
齊王烹酈生,東走高密
項羽聞韓信已舉河北兵破齊、趙,且欲擊楚,則使龍且、周蘭往擊之
韓信與戰,騎將灌嬰擊,大破楚軍,殺龍且
齊王廣奔彭越
當此時,彭越將兵居梁地,往來苦楚兵,絕其糧食
四年,項羽乃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曰:「謹守成皋
若漢挑戰,慎勿與戰,無令得東而已
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復從將軍
」乃行擊陳留、外黃、睢陽,下之
漢果數挑楚軍,楚軍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度兵汜水
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楚國金玉貨賂
大司馬咎、長史欣皆自剄汜水上
項羽至睢陽,聞海春侯破,乃引兵還
漢軍方圍鐘離眛於滎陽東,項羽至,盡走險阻
韓信已破齊,使人言曰:「齊邊楚,權輕,不爲假王,恐不能安齊
」漢王欲攻之
留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爲守
」乃遣張良操印綬立韓信爲齊王
項羽聞龍且軍破,則恐,使盱臺人武涉往說韓信
韓信不聽
楚漢久相持未決,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饢
漢王項羽相與臨廣武之閒而語
項羽欲與漢王獨身挑戰
漢王數項羽曰:「始與項羽俱受命懷王,曰先入定關中者王之,項羽負約,王我於蜀漢,罪一
秦項羽矯殺卿子冠軍而自尊,罪二
項羽已救趙,當還報,而擅劫諸侯兵入關,罪三
懷王約入秦無暴掠,項羽燒秦宮室,掘始皇帝冢,私收其財物,罪四
又彊殺秦降王子嬰,罪五
詐阬秦子弟新安二十萬,王其將,罪六
項羽皆王諸將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爭叛逆,罪七
項羽出逐義帝彭城,自都之,奪韓王地,並王梁楚,多自予,罪八
項羽使人陰弒義帝江南,罪九
夫爲人臣而弒其主,殺已降,爲政不平,主約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無道,罪十也
吾以義兵從諸侯誅殘賊,使刑餘罪人擊殺項羽,何苦乃與公挑戰!」項羽大怒,伏弩射中漢王
漢王傷匈,乃捫足曰:「虜中吾指!」漢王病創臥,張良彊請漢王起行勞軍,以安士卒,毋令楚乘勝於漢
漢王出行軍,病甚,因馳入成皋
病癒,西入關,至櫟陽,存問父老,置酒,梟故塞王欣頭櫟陽市
留四日,復如軍,軍廣武
關中兵益出
當此時,彭越將兵居梁地,往來苦楚兵,絕其糧食
田橫往從之
項羽數擊彭越等,齊王信又進擊楚
項羽恐,乃與漢王約,中分天下,割鴻溝而西者爲漢,鴻溝而東者爲楚
項王歸漢王父母妻子,軍中皆呼萬歲,乃歸而別去
項羽解而東歸
漢王欲引而西歸,用留侯、陳平計,乃進兵追項羽,至陽夏南止軍,與齊王信、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
至固陵,不會
楚擊漢軍,大破之
漢王復入壁,深塹而守之
用張良計,於是韓信、彭越皆往
及劉賈入楚地,圍壽春,漢王敗碧陵,乃使使者召大司馬周殷舉九江兵而迎(之)武王,行屠城父,隨(何)劉賈、齊梁諸侯皆大會垓下
立武王布爲淮南王
五年,高祖與諸侯兵共擊楚軍,與項羽決勝垓下
淮陰侯將三十萬自當之,孔將軍居左,費將軍居右,皇帝在後,絳侯、柴將軍在皇帝後
項羽之卒可十萬
淮陰先合,不利,卻
孔將軍、費將軍縱,楚兵不利,淮陰侯復乘之,大敗垓下
項羽卒聞漢軍之楚歌,以爲漢盡得楚地,項羽乃敗而走,是以兵大敗
使騎將灌嬰追殺項羽東城,斬首八萬,遂略定楚地
魯爲楚堅守不下
漢王引諸侯兵北,示魯父老項羽頭,魯乃降
遂以魯公號葬項羽穀城
還至定陶,馳入齊王壁,奪其軍
正月,諸侯及將相相與共請尊漢王爲皇帝
漢王曰:「吾聞帝賢者有也,空言虛語,非所守也,吾不敢當帝位
」群臣皆曰:「大王起微細,誅暴逆,平定四海,有功者輒裂地而封爲王侯
大王不尊號,皆疑不信
臣等以死守之
」漢王三讓,不得已,曰:「諸君必以爲便,便國家
」甲午,乃即皇帝位汜水之陽
皇帝曰義帝無後
齊王韓信習楚風俗,徙爲楚王,都下邳
立建成侯彭越爲梁王,都定陶
故韓王信爲韓王,都陽翟
徙衡山王吳芮爲長沙王,都臨湘
番君之將梅鋗有功,從入武關,故德番君
淮南王布、燕王臧荼、趙王敖皆如故
天下大定
高祖都雒陽,諸侯皆臣屬
故臨江王驩爲項羽叛漢,令盧綰、劉賈圍之,不下
數月而降,殺之雒陽
五月,兵皆罷歸家
諸侯子在關中者復之十二歲,其歸者復之六歲,食之一歲
高祖置酒雒陽南宮
高祖曰:「列侯諸將無敢隱朕,皆言其情
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慢而侮人,項羽仁而愛人
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與天下同利也
項羽妒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
」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
鎮國家,撫百姓,給餽饢,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
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
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爲我擒也

高祖欲長都雒陽,齊人劉敬說,乃留侯勸上入都關中,高祖是日駕,入都關中
六月,大赦天下
十月,燕王臧荼反,攻下代地
高祖自將擊之,得燕王臧荼
即立太尉盧綰爲燕王
使丞相噲將兵攻代
其秋,利幾反,高祖自將兵擊之,利幾走
利幾者,項氏之將
項氏敗,利幾爲陳公,不隨項羽,亡降高祖,高祖侯之潁川
高祖至雒陽,舉通侯籍召之,而利幾恐,故反
六年,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禮
太公家令說太公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
今高祖雖子,人主也;太公雖父,人臣也
柰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則威重不行
」後高祖朝,太公擁篲,迎門卻行
高祖大驚,下扶太公
太公曰:「帝,人主也,柰何以我亂天下法!」於是高祖乃尊太公爲太上皇
心善家令言,賜金五百斤
十二月,人有上變事告楚王信謀反,上問左右,左右爭欲擊之
用陳平計,乃偽遊雲夢,會諸侯於陳,楚王信迎,即因執之
是日,大赦天下
田肯賀,因說高祖曰:「陛下得韓信,又治秦中
秦,形勝之國,帶河山之險,縣隔千里,持戟百萬,秦得百二焉
地勢便利,其以下兵於諸侯,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
夫齊,東有瑯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
地方二千里,持戟百萬,縣隔千里之外,齊得十二焉
故此東西秦也
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矣
」高祖曰:「善
」賜黃金五百斤
後十餘日,封韓信爲淮陰侯,分其地爲二國
高祖曰將軍劉賈數有功,以爲荊王,王淮東
弟交爲楚王,王淮西
子肥爲齊王,王七十餘城,民能齊言者皆屬齊
乃論功,與諸列侯剖符行封
徙韓王信太原
七年,匈奴攻韓王信馬邑,信因與謀反太原
白土曼丘臣、王黃立故趙將趙利爲王以反,高祖自往擊之
會天寒,士卒墮指者什二三,遂至平城
匈奴圍我平城,七日而後罷去
令樊噲止定代地
立兄劉仲爲代王
二月,高祖自平城過趙、雒陽,至長安
長樂宮成,丞相已下徙治長安
八年,高祖東擊韓王信餘反寇於東垣
蕭丞相營作未央宮,立東闕、北闕、前殿、武庫、太倉
高祖還,見宮闕壯甚,怒,謂蕭何曰:「天下匈匈苦戰數歲,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也?」蕭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宮室
且夫天子四海爲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
」高祖乃說
高祖之東垣,過柏人,趙相貫高等謀弒高祖,高祖心動,因不留
代王劉仲棄國亡,自歸雒陽,廢以爲合陽侯
九年,趙相貫高等事發覺,夷三族
廢趙王敖爲宣平侯
是歲,徙貴族楚昭、屈、景、懷、齊田氏關中
未央宮成
高祖大朝諸侯群臣,置酒未央前殿
高祖奉玉卮,起爲太上皇壽,曰:「始大人常以臣無賴,不能治產業,不如仲力
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殿上群臣皆呼萬歲,大笑爲樂
十年十月,淮南王黥布、梁王彭越、燕王盧綰、荊王劉賈、楚王劉交、齊王劉肥、長沙王吳芮皆來朝長樂宮
春夏無事
七月,太上皇崩櫟陽宮
楚王、梁王皆來送葬
赦櫟陽囚
更命酈邑曰新豐
八月,趙相國陳豨反代地
上曰:「豨嘗爲吾使,甚有信
代地吾所急也,故封豨爲列侯,以相國守代,今乃與王黃等劫掠代地!代地吏民非有罪也
其赦代吏民
」九月,上自東往擊之
至邯鄲,上喜曰:「豨不南據邯鄲而阻漳水,吾知其無能爲也
」聞豨將皆故賈人也,上曰:「吾知所以與之
」乃多以金啗豨將,豨將多降者
十一年,高祖在邯鄲誅豨等未畢,豨將侯敞將萬餘人遊行,王黃軍曲逆,張春渡河擊聊城
漢使將軍郭蒙與齊將擊,大破之
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
至馬邑,馬邑不下,即攻殘之
豨將趙利守東垣,高祖攻之,不下
月餘,卒罵高祖,高祖怒
城降,令出罵者斬之,不罵者原之
於是乃分趙山北,立子恆以爲代王,都晉陽
春,淮陰侯韓信謀反關中,夷三族
夏,梁王彭越謀反,廢遷蜀;復欲反,遂夷三族
立子恢爲梁王,子友爲淮陽王
秋七月,淮南王黥布反,東並荊王劉賈地,北渡淮,楚王交走入薛
高祖自往擊之
立子長爲淮南王
十二年,十月,高祖已擊布軍會甀,布走,令別將追之
高祖還歸,過沛,留
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縱酒,發沛中兒得百二十人,教之歌
酒酣,高祖擊築,自爲歌詩曰:「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兒皆和習之
高祖乃起舞,慷慨傷懷,泣數行下
謂沛父兄曰:「遊子悲故鄉
吾雖都關中,萬歲後吾魂魄猶樂思沛
且朕自沛公以誅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爲朕湯沐邑,復其民,世世無有所與
」沛父兄諸母故人日樂飲極驩,道舊故爲笑樂
十餘日,高祖欲去,沛父兄固請留高祖
高祖曰:「吾人眾多,父兄不能給
」乃去
沛中空縣皆之邑西獻
高祖復留止,張飲三日
沛父兄皆頓首曰:「沛幸得復,豐未復,唯陛下哀憐之
」高祖曰:「豐吾所生長,極不忘耳,吾特爲其以雍齒故反我爲魏
」沛父兄固請,乃並復豐,比沛
於是拜沛侯劉濞爲吳王
漢將別擊布軍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得斬布鄱陽
樊噲別將兵定代,斬陳豨當城
十一月,高祖自布軍至長安
十二月,高祖曰:「秦始皇帝、楚隱王陳涉、魏安釐王、齊緡王、趙悼襄王皆絕無後,予守冢各十家,秦皇帝二十家,魏公子無忌五家
」赦代地吏民爲陳豨、趙利所劫掠者,皆赦之
陳豨降將言豨反時,燕王盧綰使人之豨所,與陰謀
上使辟陽侯迎綰,綰稱病
辟陽侯歸,具言綰反有端矣
二月,使樊噲、周勃將兵擊燕王綰,赦燕吏民與反者
立皇子建爲燕王
高祖擊布時,爲流矢所中,行道病
病甚,呂后迎良醫,醫入見,高祖問醫,醫曰:「病可治
」於是高祖嫚罵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遂不使治病,賜金五十斤罷之
已而呂后問:「陛下百歲後,蕭相國即死,令誰代之?」上曰:「曹參可
」問其次,上曰:「王陵可
然陵少憨,陳平可以助之
陳平智有餘,然難以獨任
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爲太尉
」呂后復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而所知也

盧綰與數千騎居塞下候伺,幸上病癒自入謝
四月甲辰,高祖崩長樂宮
四日不發喪
呂后與審食其謀曰:「諸將與帝爲編戶民,今北面爲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盡族是,天下不安
」人或聞之,語酈將軍
酈將軍往見審食其,曰:「吾聞帝已崩,四日不發喪,欲誅諸將
誠如此,天下危矣
陳平、灌嬰將十萬守滎陽,樊噲、周勃將二十萬定燕、代,此聞帝崩,諸將皆誅,必連兵還鄉以攻關中
大臣內叛,諸侯外反,亡可翹足而待也
」審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發喪,大赦天下
盧綰聞高祖崩,遂亡入匈奴
丙寅,葬
己巳,立太子,至太上皇廟
群臣皆曰:「高祖起微細,撥亂世反之正,平定天下,爲漢太祖,功最高
」上尊號爲高皇帝
太子襲號爲皇帝,孝惠帝也
令郡國諸侯各立高祖廟,以歲時祠
及孝惠五年,思高祖之悲樂沛,以沛宮爲高祖原廟
高祖所教歌兒百二十人,皆令爲吹樂,後有缺,輒補之
高帝八男:長庶齊悼惠王肥;次孝惠,呂后子;次戚夫人子趙隱王如意;次代王恆,已立爲孝文帝,薄太后子;次梁王恢,呂太后時徙爲趙共王;次淮陽王友,呂太后時徙爲趙幽王;次淮南厲王長;次燕王建
太史公曰:「夏之政忠
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
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
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
三王之道若循環,終而復始
周秦之閒,可謂文敝矣
秦政不改,反酷刑法,豈不繆乎?故漢興,承敝易變,使人不倦,得天統矣
朝以十月
車服黃屋左纛
葬長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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