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
〔漢〕 32 - 92 年
東漢扶風安陵人,字孟堅。班彪子。博學能文,續父所著《史記後傳》未竟之業,被誣私修國史,下獄。弟班超上書力辯,乃獲釋。明帝重其學,除蘭臺令史,遷爲郎,典校祕書,奉詔續成其父書。潛心二十餘年,至章帝建初中修成《漢書》,當世重之。遷玄武司馬,撰《白虎通德論》。和帝永元元年,隨竇憲徵匈奴,爲中護軍。憲敗,受牽連,死獄中。善辭賦,有《兩都賦》、《幽通賦》、《典引》等。後人輯有《班蘭臺集》。
孝宣皇帝五男
許皇后生孝元帝,張婕妤生淮陽憲王欽,衛婕妤生楚孝王囂,公孫婕妤生東平思王宇,戎婕妤生中山哀王竟
淮陽憲王欽,元康三年立,母張婕妤有寵於宣帝
霍皇后廢后,上欲立張婕妤爲後
久之,懲艾霍氏欲害皇太子,乃更選後宮無子而謹慎者,乃立長陵王婕妤爲後,令母養太子
後無寵,希御見,唯張婕妤最幸
而憲王壯大,好經書、法律,聰達有材,帝甚愛之
太子寬仁,喜儒術,上數嗟嘆憲王,輔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張婕妤與憲王,然用太子起於微細,上少依倚許氏,及即位而許後以殺死,太子蚤失母,故弗忍也
久之,上以故丞相韋賢子玄成陽狂讓侯兄,經明行高,稱於朝廷,乃召拜玄成爲淮陽中尉,欲感諭憲王,輔以推讓之臣,由是太子遂安
宣帝崩,元帝即位,乃遣憲王之國
時,張婕妤已卒,憲王有外祖母,舅張博兄弟三人歲至淮陽見親,輒受王賜
后王上書,請徙外家張氏於國
博上書,願留守墳墓,獨不徙
王恨之
後博至淮陽,王賜之少
博言:“負責數百萬,願王爲償
”王不許,博辭去,令弟光恐雲王遇大人益解,博欲上書爲大人乞骸骨去
王乃遣人持黃金五十斤送博
博喜,還書謝,爲諂語盛稱譽王,因言:“當今朝廷無賢臣,災變數見,足爲寒心
萬姓鹹歸望於大王,大王奈何恬然不求入朝見,輔助主上乎?”使弟光數說王宜聽博計,令於京師說用事貴人爲王求朝
許不納其言
後光欲至長安,辭王,復言“願盡力與博共爲王求朝
王即日至長安,可因平陽侯
”光得王欲求朝語,馳使人語博
博知王意動,復遺王書曰:“博幸得肺腑,數進愚策,未見省察
北遊燕、趙,欲循行郡國求幽隱之士,聞齊有駟先生者,善爲《司馬兵法》,大將之材也,博得謁見,承間進問五帝、三王究竟要道,卓爾非世俗之所知
今邊境不安,天下騷動,微此人其莫能安也
又聞北海之瀕有賢人焉,累世不可逮,然難致也
得此二人而薦之,功亦不細矣
博願馳西以此赴助漢急,無財幣以通顯之
趙王使謁者持牛、酒,黃金三十斤勞博,博不受;復使人願尚女,聘金二百斤,博未許
會得光書雲大王已遣光西,與博併力求朝
博自以棄捐,不意大王還意反義,結以朱顏,願殺身報德
朝事何足言!大王誠賜咳唾,使得盡死,湯、禹所以成大功也
駟先生蓄積道術,書無不有,願知大王所好,請得輒上
”王得書喜說,報博書曰:“子高乃幸左顧存恤,發心惻隱,顯至誠,納以嘉謀,語以至事,雖亦不敏,敢不諭意!今遣有司爲子高償責二百萬

是時,博女婿京房以明《易》陰陽得幸於上,數召見言事
自謂爲石顯、五鹿充宗所排,謀不得用,數爲博道之
博常欲誑耀淮陽王,即具記房諸所說災異及召見密語,持予淮陽王以爲信驗,詐言:“已見中書令石君求朝,許以金五百斤
賢聖制事,蓋慮功而不計費
昔禹治鴻水,百姓罷勞,成功既立,萬世賴之
今聞陛下春秋未滿四十,發齒墮落,太子幼弱,佞人用事,陰陽不調,百姓疾疫饑饉死者且半,鴻水之害殆不過此
大王緒欲救世,將比功德,何可以忽?博已與大儒知道者爲大王爲便宜奏,陳安危,指災異,大王朝見,先口陳其意而後奏之,上必大說
事成功立,大王即有周、邵之名,邪臣散亡,公卿變節,功德亡比,而樑、趙之寵必歸大王,外家亦將富貴,何復望大王之金錢?”王喜說,報博書曰:“乃者詔下,止諸侯朝者,寡人憯然不知所出
子高素有顏、冉之資,臧武之智,子貢之辯,卞莊子之勇,兼此四者,世之所鮮
既開端緒,願卒成之
求朝,義事也,奈何行金錢乎!”博報曰:“已許石君,須以成事
”王以金五百斤予博
會房出爲郡守,離左右,顯具有此事告之
房漏泄省中語,博兄弟詿誤諸侯王,誹謗政治,狡猾不道,皆下獄
有司奏請逮捕欽,上不忍致法,遣諫大夫王駿賜欽璽書曰:“皇帝問淮陽王
有司奏王,王舅張博數遺王書,非毀政治,謗訕天子,褒舉諸侯,稱引周、湯,以諂惑王,所言尤惡,悖逆無道
王不舉奏而多與金錢,報以好言,罪至不赦,朕惻焉不忍聞,爲王傷之
推原厥本,不祥自博,惟王之心,匪同於兇
已詔有司勿治王事,遣諫大夫駿申諭朕意
《詩》不云乎?‘靖恭爾位,正直是與
’王其勉之!”
駿諭指曰:“禮爲諸侯制相朝聘之義,蓋以考禮一德,尊事天子也
且王不學《詩》乎?《詩》雲:‘俾侯於魯,爲周室輔
’今王舅博數遺王書,所言悖逆
王幸受詔策,通經術,知諸侯名譽不當出竟
天子普覆,德佈於朝,而恬有博言,多予金錢,與相報應,不忠莫大焉
故事,諸侯王獲罪京師,罪惡輕重,縱不伏誅,必蒙遷削貶黜之罪,未有但已者也
今聖主赦王之罪,又憐王失計忘本,爲博所惑,加賜璽書,使諫大夫申諭至意,殷勤之恩,豈有量哉!博等所犯惡大,羣下之所共攻,王法之所不赦也
自今以來,王毋復以博等累心,務與衆棄之
《春秋》之義,大能變改
《易》曰‘借用白茅,無咎’,言臣子之道,改過自新,潔己以承上,然後免於咎也
王其留意慎戒,惟思所以悔過易行,塞重責,稱厚恩者
如此,則長有富貴,社稷安矣

於是淮陽王欽免冠稽首謝曰:“奉藩無狀,過惡暴列,陛下不忍致法,加大恩,遣使者申諭道術守藩之義
伏念博罪惡尤深,當伏重誅
臣欽願悉心自新,奉承詔策
頓首死罪

京房及博兄弟三人皆棄市,妻子徙邊
至成帝即位,以淮陽王屬爲叔父,敬寵之,異於它國
王上書自陳舅張博時事,頗爲石顯等所侵,因爲博家屬徙者求還
丞相、御史復劾欽:“前與博相遺私書,指意非諸侯王所宜,蒙恩勿治,事在赦前
不悔過而複稱引,自以爲直,失藩臣禮,不敬
”上加恩,許王還徙者
三十六年薨
子文王玄嗣,二十六年薨
子縯嗣,王莽時絕
楚孝王囂,甘露二年立爲定陶王,三年徙楚,成帝河平中入朝,時被疾,天子閔之,下詔曰:“蓋聞‘天地之性人爲貴,人之行莫大於孝’
楚王囂素行孝順仁慈,之國以來二十餘年,孅介之過未嘗聞,朕甚嘉之
今乃遭命,離於惡疾,夫子所痛,曰:‘蔑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朕甚閔焉
夫行純茂而不顯異,則有國者將何勖哉?《書》不云乎?‘用德章厥善
’今王朝正月,詔與子男一人俱,其以廣戚縣戶四千三百封其子勳爲廣戚侯
”明年,囂薨
子懷王文嗣,一年薨,無子,絕
明年,成帝復立文弟平陸侯衍,是爲思王
二十一年薨,子紆嗣,王莽時絕
初,成帝時又立紆弟景爲定陶王
廣戚侯勳薨,諡曰煬侯,子顯嗣
平帝崩,無子,王莽立顯子嬰爲孺子,奉平帝后
莽篡位,以嬰爲定安公
漢既誅莽,更始時嬰在長安,平陵方望等頗知天文,以爲更始必敗,嬰本統當立者也,共起兵將嬰至臨涇,立爲天子
更始遣丞相李鬆擊破殺嬰雲
東平思王宇,甘露二年立
元帝即位,就國
壯大,通姦犯法,上以至親貰弗罪,傅相連坐
久之,事太后,內不相得,太后上書言之,求守杜陵園
上於是遣太中大夫張子蟜奉璽書敕諭之,曰:“皇帝問東平王
蓋聞親親之恩莫重於孝,尊尊之義莫大於忠,故諸侯在位不驕以致孝道,制節謹度以冀天子,然後富貴不離於身,而社稷可保
今聞王自修有闕,本朝不和,流言紛紛,謗自內興,朕甚僣焉,爲王懼之
《詩》不云乎?‘毋念爾祖,述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朕惟王之春秋方剛,忽於道德,意有所移,忠言未納,故臨遣太中大夫子蟜諭王朕意
孔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
’王其深惟孰思之,無違朕意

又特以璽書賜王太后,曰:“皇帝使諸吏宦者令承問東平王太后
朕有聞,王太后少加意焉
夫福善之門莫美於和睦,患咎之首莫大於內離
今東平王出襁褓之中而託於南面之位,以年齒方剛,涉學日寡,驁忽臣下,不自它於太后,以是之間,能無失禮義者,其唯聖人乎!傳曰:‘父爲子隱,直在其中矣
’王太后明察此意,不可不詳
閨門之內,母子之間,同氣異息,骨肉之恩,豈可忽哉!豈可忽哉!昔周公戒伯禽曰:‘故舊無大故,則不可棄也,毋求備於一人
’夫以故舊之恩,猶忍小惡,而況此乎!已遣使者諭王,王既悔過服罪,太后寬忍以貰之,後宜不敢
王太后強餐,止思念,慎疾自愛

字慚俱,因使者頓首謝死罪,願灑心自改
詔書又敕傅相曰:“夫人之性皆有五常,及其少長,耳目牽於耆欲,故五常銷而邪心作,情亂其性,利勝其義,而不失厥家者,未之有也
今王富於春秋,氣力勇武,獲師傅之教淺,加以少所聞見,自今以來,非《五經》之正術,敢以遊獵非禮道王者,輒以名聞

宇立二十年,元帝崩
宇謂中謁者信等曰:“漢大臣議天子少弱,未能治天下,以爲我知文法,建欲使我輔佐天子
我見尚書晨夜極苦,使我爲之,不能也
今暑熱,縣官年少,持服恐無處所,我危得之!”比至下,宇凡三哭,飲酒食肉,妻妾不離側
又姬朐臑故親倖,後疏遠,數嘆息呼天
宇聞,斥朐臑爲家人子,掃除永巷,數笞擊之
朐臑私疏宇過失,數令家告之
宇覺知,絞殺朐臑
有司奏請逮捕,有詔削樊、亢父二縣
後三歲,天子詔有司曰:“蓋聞仁以親親,古之道也
前東平王有闕,有司請廢,朕不忍
又請削,朕不敢專
惟王之至親,未嘗忘於心
今聞王改行自新,尊修經術,親近仁人,非法之求,不以奸吏,朕甚嘉焉
傳不云乎?朝過夕改,君子與之
其復前所削縣如故

後年來朝,上疏求諸子及《太史公書》,上以問大將軍王鳳,對曰:“臣聞諸侯朝聘,考文章,正法度,非禮不言
今東平王幸得來朝,不思制節謹度,以防危失,而求諸書,非朝聘之義也
諸子書或反經術,非聖人;或明鬼神,信物怪;《太史公書》有戰國縱橫權譎之謀,漢興之初謀臣奇策,天官災異,地形厄塞:皆不宜在諸侯王
不可予
不許之辭宜曰:‘《五經》聖人所制,萬事靡不畢載
王審樂道,傅相皆儒者,旦夕講誦,足以正身虞意
夫小辯破義,小道不通,致遠恐泥,皆不足以留意
諸益於經術者,不愛於王
’”對奏,天子如鳳言,遂不與
立三十三年薨,子煬王雲嗣
哀帝時,無鹽危山土自起覆草,如馳道狀,又瓠山石轉立
雲及後謁自之石所祭,治石象瓠山立石,束倍草,並祠之
建平三年,息夫躬、孫寵等共因倖臣董賢告之
是時,哀帝被疾,多所惡,事下有司,逮王、後謁下獄驗治,言使巫傅恭、婢合歡等祠祭詛祝上,爲雲求爲天子
雲又與知災異者高尚等指星宿,言上疾必不愈,雲當得天下
石立,宣帝起之表也
有司請誅王,有詔廢徙房陵
雲自殺,謁棄市
立十七年,國除
元始元年,王莽欲反哀帝政,白太皇太后,立雲太子開明爲東平王,又立思王孫成都爲中山王
開明立三年,薨,無子
復立開明兄嚴鄉侯信子匡爲東平王,奉開明後
王莽居攝,東郡太守翟義與嚴鄉侯信謀舉兵誅莽,立信爲天子
兵敗,皆爲莽所滅
中山哀王竟,初元二年立爲清河王
三年,徙中山,以幼少未之國
建昭四年,薨邸,葬杜陵,無子,絕
太后歸居外家戎氏
孝元皇帝三男
王皇后生孝成帝,傅昭儀生定陶共王康,馮昭儀生中山孝王興
定陶共王康,永光三年立爲濟陽王
八年,徙爲山陽王
八年,徙定陶
王少而愛,長多材藝,習知音聲,上奇器之
母昭儀又幸,幾代皇后太子
語在《元后》及《史丹傳》
成帝即位,緣先帝意,厚遇異於它王
十九年薨,子欣嗣
十五年,成帝無子,徵入爲皇太子
上以太子奉大宗後,不得顧私親,乃立楚思王子景爲定陶王,奉共王后
成帝崩,太子即位,是爲孝哀帝
即位二年,追尊共王爲共皇帝,置寢廟京師,序昭穆,儀如孝元帝
徙定陶王景爲信都王雲
中山孝王興,建昭二年立爲信都王
十四年,徙中山
成帝之議立太子也,御史大夫孔光以爲《尚書》有殷及王,兄終弟及,中山王元帝之子,宜爲後
成帝以中山王不材,又兄弟,不得相入廟
外家王氏與趙昭儀皆欲用哀帝爲太子,故遂立焉
上乃封孝王舅馮參爲宜鄉侯,而益封孝王萬戶,以尉其意
三十年,薨,子衎嗣
七年,哀帝崩,無子,徵中山王衎入即位,是爲平帝
太皇太后以帝爲成帝后,故立東平思王孫桃鄉頃侯子成都爲中山王,奉孝王后
王莽時絕
贊曰:孝元之後,遍有天下,然而世絕於孫,豈非天哉!淮陽憲王於時諸侯爲聰察矣,張博誘之,幾陷無道
《詩》雲“貪人敗類”,古今一也
匡衡字稚圭,東海承人也
父世農夫,至衡好學,家貧,庸作以供資用,尤精力過絕人
諸儒爲之語曰:“無說《詩》,匡鼎來;匡語《詩》,解人頤

衡射策甲科,以不應令除爲太常掌故,調補平原文學
學者多上書薦衡經明,當世少雙,令爲文學就官京師;後進皆欲從衡平原,衡不宜在遠方
事下太子太傅蕭望之、少府樑丘賀問,衡對《詩》諸大義,其對深美
望之奏衡經學精習,說有師道,可觀覽
宣帝不甚用儒,遣衡歸官
而皇太子見衡對,私善之
會宣帝崩,元帝初即位,樂陵侯史高以外屬爲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前將軍蕭望之爲副
望之名儒,有師傅舊恩,天子任之,多所貢薦
高充位而已,與望之有隙
長安令楊興說高曰:“將軍以親戚輔政,貴重於天下無二,然衆庶論議令問休譽不專在將軍者何也?彼誠有所聞也
以將軍之莫府,海內莫不卬望
而所舉不過私門賓客,乳母子弟,人情忽不自知,然一夫竊議,語流天下
夫富貴在身而列士不譽,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也
古人病其若此,故卑體勞心,以求賢爲務
傳曰:以賢難得之故因曰事不待賢,以食難得之故而曰飽不待食,或之甚者也
平原文學匡衡材智有餘,經學絕倫,但以無階朝廷,故隨牒在遠方
將軍誠召置莫府,學士歙然歸仁,與參事議,觀其所有,貢之朝廷,必爲國器,以此顯示衆庶,名流於世
”高然其言,闢衡爲議曹史,薦衡於上,上以爲郎中,遷博士,給事中
是時,有日蝕、地震之變,上問以政治得失,衡上疏曰:
臣聞五帝不同禮,三王各異教,民俗殊務,所遇之時異也
陛下躬聖德,開太平之路,閔愚吏民觸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
臣竊見大赦之後,奸邪不爲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隨入獄,此殆導之未得其務也
蓋保民者,“陳之以德義”,“示之以好惡”,觀其失而制其宜,故動之而和,綏之而安
今天下俗貪財賤義,好聲色,上侈靡,廉恥之節薄,淫闢之意縱,綱紀失序,疏者逾內,親戚之恩薄,婚姻之黨隆,苟合僥倖,以身設利
不改其原,雖歲赦之,刑猶難使錯而不用也
臣愚以爲宜一曠然大變其俗
孔子曰:“能以禮讓爲國乎,何有?”朝廷者,天下之楨幹也
公卿大夫相與循禮恭讓,則民不爭;好仁樂施,則下不暴;上義高節,則民興行;寬柔和惠,則衆相愛
四者,明王之所以不嚴而成化也
何者?朝有變色之言,則下有爭鬥之患;上有自專之士,則下有不讓之人;上有克勝之佐,則下有傷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則下有盜竊之民:此其本也
今俗吏之治,皆不本禮讓,而上克暴,或忮害好陷人於罪,貪財而慕勢,故犯法者衆,奸邪不止,雖嚴刑峻法,猶不爲變
此非其天性,有由然也
臣竊考《國風》之詩,《周南》、《召南》被賢聖之化深,故篤於行而廉於色
鄭伯好勇,而國人暴虎;秦穆貴信,而士多從死;陳夫人好巫,而民淫祀;晉侯好儉,而民畜聚;太王躬仁,邠國貴恕
由此觀之,治天下者審所上而已
今之僞薄忮害,不讓極矣
臣聞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說之也
賢者在位,能者布職,朝廷崇禮,百僚敬讓,道德之行,由內及外,自近者始,然後民知所法,遷善日進而不自知
是以百姓安,陰陽和,神靈應,而嘉祥見
《詩》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極;壽考且寧,以保我後生”此成湯所以建至治,保子孫,化異俗而懷鬼方也
今長安天子之都,親承聖化,然其習俗無以異於遠方,郡國來者無所法則,或見侈靡而放效之
此教化之原本,風俗之樞機,宜先正者也
臣聞天人之際,精祲有以相蕩,善惡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動乎上,陰陽之理各應其感,陰變則靜者動,陽蔽則明者暗,水旱之災隨類而至
今關東連年饑饉,百姓乏困,或至相食,此皆生於賦斂多,民所共者大,而吏安集之不稱之效也
陛下祗畏天戒,哀閔元元,大自減損,省甘泉、建章官衛,罷珠崖,偃武行文,將欲度唐、虞之隆,絕殷、周之衰也
諸見罷珠崖詔書者,莫不欣欣,人自以將見太平也
宜遂減官室之度,省靡麗之飾,考制度,修外內,近忠正,遠巧佞,放鄭、衛,進《雅》、《頌》,舉異材,開直言,任溫良之人,退刻薄之吏,顯潔白之士,昭無慾之路,覽《六藝》之意,察上世之務,明自然之道,博和睦之化,以崇至仁,匡失俗,易民視,令海內昭然鹹見本朝之所貴,道德弘於京師,淑問揚乎疆外,然後大化可成,禮讓可興也
上說其言,遷衡爲光祿大夫、太子少傅
時,上好儒術文辭,頗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進見,人人自以爲得上意
又傅昭儀及子定陶王愛幸,寵於皇后、太子
衡覆上疏曰:
臣聞治亂安危之機,在乎審所用心
蓋受命之王務在創業垂統傳之無窮,繼體之君心存於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
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養其心,休烈盛美皆歸之二後而不敢專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祐焉
其《詩》曰:“念我皇祖,陟降廷止
”言成王常思祖考之業,而鬼神祐助其治也
陛下聖德天覆,子愛海內,然陰陽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論議者未丕揚先帝之盛功,爭言制度不可用也,務變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複復之,是以羣下更相是非,吏民無所信
臣竊恨國家釋樂成之業,而虛爲此紛紛也
願陛下詳覽統業之事,留神於遵制揚功,以定羣下之心
《大雅》曰:“無念爾祖,聿修厥德
”孔子著之《孝經》首章,蓋至德之本也
傳曰:“審好惡,理情性,而王道畢矣
”能盡其性,然後能盡人物之性;能盡人物之性,可以贊天地之化
治性之道,必審已之所有餘,而強其所不足
蓋聰明疏通者戒於大察,寡聞少見者戒於雍蔽,勇猛剛強者戒於大暴,仁愛溫良者戒於無斷,湛靜安舒者戒於後時,廣心浩大者戒於遺忘
必審己之所當戒,而齊之以義,然後中和之化應,而巧僞之徒不敢比周而望進
唯陛下戒所以崇聖德
臣又聞室家之道修,則天下之理得,故《詩》始《國風》,《禮》本《冠》、《婚》
始乎《國風》,原情性而明人倫也;本乎《冠》、《婚》,正基兆而防未然也
福之興莫不本乎室家
道之衰莫不始乎閫內
故聖王必慎妃後之際,別適長之位
禮之於內也
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統人情而理陰氣也
其尊適而卑庶也,適子冠乎阼,禮之用醴,衆子不得與列,所以貴正體而明嫌疑也
非虛加其禮文而已,乃中心與之殊異,故禮探其情而見之外也
聖人動靜遊燕,所親物得其序;得其序,則海內自修,百姓從化
如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奸因時而動,以亂國家
故聖人慎防其端,禁於未然,不以私恩害公義
陛下聖德純備,莫不修正,則天下無爲而治
《詩》雲:“於以四方,克定厥家
”傳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衡爲少傅數年,數上疏陳便宜,及朝廷有政議,傅經以對,言多法義
上以爲任公卿,由是爲光祿勳、御史大夫
建昭三年,代韋玄成爲丞相,封樂安侯,食邑六百戶
元帝崩,成帝即位,衡上疏戒妃匹,勸經學威儀之則,曰:
陛下秉至考,哀傷思慕不絕於心,未有遊虞弋射之宴,誠隆於慎終追遠,無窮已也
竊願陛下雖聖性得之,猶復加聖心焉
《詩》雲“煢煢在疚”,言成王喪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也,蓋所以就文、武之業,崇大化之本也
臣又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
”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
孔子論《詩》以《關睢》爲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後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則無以奉神靈之統而理萬物之宜
故《詩》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
”言能致其貞淑,不貳其操,情慾之感無介乎容儀,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夫然後可以配至尊而爲宗廟主
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
自上世已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
願陛下詳覽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採有德,戒聲色,近嚴敬,遠技能
竊見聖德純茂,專精《詩》、《書》,好樂無厭
臣衡材駑,無以輔相善義,宣揚德音
臣聞《六經》者,聖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於其本性者也
故審《六藝》之指,則天人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蟲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
及《論語》、《孝經》,聖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
臣又聞聖王之自爲動靜周旋,奉天承親,臨朝享臣,物有節文,以章人倫
蓋欽翼祗慄,事天之容也;溫恭敬遜,承親之禮也;正躬嚴恪,臨衆之儀也;嘉惠和說,饗下之顏也
舉錯動作,物遵其儀,故形爲仁義,動爲法則
孔子曰:“德義可尊,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是以其民畏而愛之,則而象之
”《大雅》雲:“敬慎威儀,惟民之則
”諸侯正月朝覲天子,天子惟道德,昭穆穆以視之,又觀以禮樂,饗醴乃歸
故萬國莫不獲賜祉福,蒙化而成俗
今正月初幸路寢,臨朝賀,置酒以饗萬方,傳曰“君子慎始”,願陛下留神動靜之節,使羣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楨,天下幸甚!
上敬納其言
頃之,衡復奏正南北郊,罷諸淫祀,語在《郊祀志》
初,元帝時,中書令石顯用事,自前相韋玄成及衡皆畏顯,不敢失其意
至成帝初即位,衡乃與御史大夫甄譚共奏顯,追條其舊惡,並及黨與
於是司隸校尉王尊劾奏:“衡、譚居大臣位,知顯等專權勢,作威福,爲海內患害,不以時白奏行罰,而阿諛曲從,附下罔上,無大臣輔政之義
既奏顯等,不自陳不忠之罪,而反揚著先帝任用傾覆之徒,罪至不道
”有詔勿劾
衡慚懼,上疏謝罪
因稱病乞骸骨,上丞相樂安侯印綬
上報曰:“君以道德修明,位在三公,先帝委政,遂及朕躬
君遵修法度,勤勞公家,朕嘉與君同心合意,庶幾有成
今司隸校尉尊妄詆欺,加非於君,朕甚閔焉
方下有司問狀,君何疑而上書歸侯乞骸骨,是章朕之未燭也
傳不云乎?‘禮義不愆,何恤人之言!’君其察焉
專精神,近醫藥,強食自愛
”因賜上尊酒、養牛
衡起視事
上以新即位,褒優大臣,然羣下多是王尊者
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風雨不時,連乞骸骨讓位
上輒以詔書慰撫,不許
久之,衡子昌爲越騎校尉,醉殺人,系詔獄
越騎官屬與昌弟且謀篡昌
事發覺,衡免冠徒跣待罪,天子使謁者詔衡冠履
而有司奏衡專地盜土,衡竟坐免
初,衡封僮之樂安鄉,鄉本田堤封三千一百頃,南以閩佰爲界
初元元年,郡圖誤以閩佰爲平陵佰
積十餘歲,衡封臨淮郡,遂封真平陵佰以爲界,多四百頃
至建始元年,郡乃定國界,上計簿,更定圖,言丞相府
衡謂所親吏趙殷曰:“主簿陸賜故居奏曹,習事,曉知國界,署集曹掾
”明年治計時,衡問殷國界事:“曹欲奈何?”殷曰:“賜以爲舉計,令郡實之
恐郡不肯從實,可令家丞上書
”衡曰:“顧當得不耳,何至上書?”亦不告曹使舉也,聽曹爲之
後賜與屬明舉計曰:“案故圖,樂安鄉南以平陵佰爲界,不從故而以閩佰爲界,解何?”郡即復以四百頃付樂安國
衡遣從史之僮,收取所還田租谷千餘石入衡家
司隸校尉駿、少府忠行廷尉事劾奏“衡監臨盜所主守直十金以上
《春秋》之義,諸侯不得專地,所以一統尊法制也
衡位三公,輔國政,領計簿,知郡實,正國界,計簿已定而背法制,專地盜土以自益,及賜、明阿承衡意,猥舉郡計,亂減縣界,附下罔上,擅以地附益大臣,皆不道
”於是上可其奏,勿治,丞相免爲庶人,終於家
子鹹亦明經,歷位九卿
家世多爲博士者
張禹字子文,河內軹人也
至禹父徙家蓮勺
禹爲兒,數隨家至市,喜觀於卜相者前
久之,頗曉其別蓍布卦意,時從旁言
卜者愛之,又奇其面貌,謂禹父:“是兒多知,可令學經
”及禹壯,至長安學,從沛郡施讎受《易》,琅邪王陽、膠東庸生問《論語》,既皆明習,有徒衆,舉爲郡文學
甘露中,諸儒薦禹,有詔太子太傅蕭望之問
禹對《易》及《論語》大義,望之善焉,奏禹經學精習,有師法,可試事
奏寢,罷歸故宮
久之,試爲博士
初元中,立皇太子,而博士鄭寬中以《尚書》授太子,薦言禹善說《論語》
詔令禹授太子《論語》,由是遷光祿大夫
數歲,出爲東平內史
元帝崩,成帝即位,徵禹、寬中,皆以師賜爵關內侯,寬中食邑八百戶,禹六百戶
拜爲諸吏光祿大夫,秋中二千石,給事中,領尚書事
是時,帝舅陽平侯王鳳爲大將軍,輔政專權
而上富於春秋,謙讓,方鄉經學,敬重師傅
而禹與鳳並領尚書,內不相安,數病,上書乞骸骨,欲退避鳳
上報曰:“朕以幼年執政,萬機懼失其中,君以道德爲師,故委國政
君何疑而數乞骸骨,忽忘雅素,欲避流言?朕無聞焉
君其固心致思,總秉諸事,推以孳孳,無違朕意
”加賜黃金百斤、養牛、上尊酒,太官致餐,侍醫視疾,使者臨問
禹惶恐,復起視事,河平四年代王商爲丞相,封安昌侯
爲相六歲,鴻嘉元年以老病乞骸骨,上加優再三,乃聽許
賜安車駟馬,黃金百斤,罷就第,以列侯朝朔望,位特進,見禮如丞相,置從事史五人,益封四百戶
天子數加賞賜,前後數千萬
禹爲人謹厚,內殖貨財,家以田爲業
及富貴,多買田至四百頃,皆涇、渭溉灌,極膏腴上賈
它財物稱是
禹性習知音聲,內奢淫,身居大第,後堂理絲竹管絃
禹成就弟子尤著者,淮陽彭宣至大司空,沛郡戴崇至少府九卿
宣爲人恭儉有法度,而崇愷弟多智,二人異行,禹心親愛崇,敬宣而疏之
崇每候禹,常責師宜置酒設樂與弟子相娛
禹將崇入後堂飲食,婦女相對,優人管絃鏗鏘極樂,昏夜乃罷
而宣之來也,禹見之於便坐,講論經義,日晏賜食,不過一肉卮酒相對
宣未嘗得至後堂
及兩人皆聞知,各自得也
禹年老,自治冢塋,起祠室,好平陵肥牛亭部處地,又近延陵,奏請求之,上以賜禹,詔令平陵徙亭它所
曲陽侯根聞而爭之:“此地當平陵寢廟衣冠所出遊道,禹爲師傅,不遵謙讓,至求衣冠所遊之道,又徙壞舊亭,重非所宜
孔子稱‘賜愛其羊,我愛其禮’,宜更賜禹它地
”根雖爲舅,上敬重之不如禹,根言雖切,猶不見從,卒以肥牛亭地賜禹
根由是害禹寵,數毀惡之
天子愈益敬厚禹
禹每病,輒以起居聞,車駕自臨問之
上親拜禹牀下,禹頓首謝恩,因歸誠,言:“老臣有四男一女,愛女其於男,遠嫁爲張掖太守蕭鹹妻,不勝父子私情,思與相近
”上即時徙鹹爲弘農太守
又禹小子未有宮,上臨候禹,禹數視其小子,上即禹牀下拜爲黃門郎,給事中
禹雖家居,以特進爲天子師,國家每有大政,必與定議
永始、元延之間,日蝕、地震尤數,吏民多上書言災異之應,譏切王氏專政所致
上懼變異數見,意頗然之,而未有以明見,乃車駕至禹弟,闢左右,親問禹以天變,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
禹自見年老,子孫弱,又與曲陽侯不平,恐爲所怨
禹則謂上曰:“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間,日蝕三十餘,地震五,或爲諸侯自殺,或夷狄侵中國,災變之異深遠難見,故聖人罕言命,不語怪神
性與天道,自子贛之屬不得聞,何況淺見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應之,與下同其福喜,此經義意也
新學小生,亂道誤人,宜無信用,以經術斷之
”上雅信愛禹,曲此不疑王氏
後曲陽侯根及諸王子弟聞知禹言,皆喜說,遂親就禹
禹見時有變異,若上體不安,常擇日潔齋露蓍,正衣冠立筮,得吉卦則獻其佔,如有不吉,禹爲感動有憂色
成帝崩,禹及事哀帝,建平二年薨,諡曰節侯
禹四子,長子宏嗣侯
官至太常,列於九卿
三弟皆爲校尉、散騎、諸曹
初,禹爲師,以上難數對己問經,爲《論語章句》獻之
始,魯扶卿及夏侯勝、王陽、蕭望之、韋玄成皆說《論語》,篇第或異
禹先事王陽,後從庸生,採獲所安,最後出而尊貴
諸儒爲之語曰:“欲爲《論》,念張文
”由是學者多從張氏,餘家寢微
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孫也
孔子生伯魚鯉,鯉生子思伋,伋生子上帛,帛生子家求,求生子真箕,箕生子高穿
穿生順,順爲魏相
順生鮒,鮒爲陳涉博士,死陳下
鮒弟子襄爲孝惠博士、長沙太博
襄生忠,忠生武及安國,武生延年
延年生霸,字次儒
霸生光焉
安國、延年皆以治《尚書》爲武帝博士
安國至臨淮太守
霸亦治《尚書》,事太傅夏侯勝,昭帝末年爲博士,宣帝時爲太中大夫,以選授皇太子經,遷詹事、高密相
是時,諸侯王相在郡守上
元帝即位,徵霸,以師賜爵關內侯,食邑八百戶,號褒成君,給事中,加賜黃金二百斤,第一區,徙名數於長安
霸爲人謙退,不好權勢,常稱爵位泰過,何德以堪之!上欲致霸相位,自御史大夫貢禹卒,及薛廣德免,輒欲拜霸
霸讓位,自陳至三,上深知其至誠,乃弗用
以是敬之,賞賜甚厚
及霸薨,上素服臨吊者再,至賜東園祕器、錢、帛,策贈以列侯禮,諡曰烈君
霸四子,長子福嗣關內侯
次子捷、捷弟喜皆列校尉、諸曹
光,最少子也,經學尤明,年未二十,舉爲議郎
光祿勳匡衡舉光方正,爲諫大夫
坐議有不合,左遷虹長,自免歸教授
成帝初即位,舉爲博士,數使錄冤獄,行風俗,振贍流民,奉使稱旨,由是知名
是時,博士選三科,高爲尚書,次爲刺史,其不通政事,以久次補諸侯太傅
光以高第爲尚書,觀故事品式,數歲明習漢制及法令
上甚信任之,轉爲僕射、尚書令
有詔光周密謹慎,未嘗有過,加諸吏官,以子男放爲侍郎,給事黃門
數年,遷諸吏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給事中,賜黃金百斤,領尚書事
後爲光祿勳,復領尚書,諸吏給事中如故,凡典樞機十餘年,守法度,修故事
上有所問,據經法以心所安而對,不希指苟合;如或不從,不敢強諫爭,以是久而安
時有所言,輒削草稿,以爲章主之過,以奸忠直,人臣大罪也
有所薦舉,唯恐其人之聞知
沐日歸休,兄弟妻子燕語,終不及朝省政事
或問光:“溫室省中樹皆何木也?”光嘿不應,更答以他語,其不泄如是
光,帝師傅子,少以經行自著,進官蚤成
不結黨友,養遊說,有求於人
既性自守,亦其勢然也
徙光祿勳爲御史大夫
綏和中,上即位二十五年,無繼嗣,至親有同產弟中山孝王及同產弟子定陶王在
定陶王好學多材,子帝子行
而王祖母傅太后陰爲王求漢嗣,私事趙皇后、昭儀及帝舅大司馬驃騎將軍王根,故皆勸上
上於是召丞相翟方進、御史大夫光、右將軍廉褒、後將軍朱博,皆引入禁中,議中山、定陶王誰宜爲嗣者
方進、根以爲:“定陶王帝弟之子,《禮》曰:‘昆弟之子猶子也’,‘爲其後者爲之子也’,定陶王宜爲嗣
”褒、傅皆如方進、根議
光獨以爲禮立嗣以親,中山王先帝之子,帝親弟也,以《尚書盤庚》殷之及王爲比,中山王宜爲嗣
上以《禮》兄弟不相入廟,又皇后、昭儀欲立定陶王,故遂立爲太子
光以議不中意,左遷廷尉
光久典尚書,練法令,號稱詳平
時定陵侯淳于長坐大逆誅,長小妻虒始等六人皆以長事未發覺時棄去,或更嫁
用長事發,丞相方進,大司空武議,以爲:“令,犯法者各以法時律令論之,明有所訖也,長犯大逆時,虒始等見爲長妻,已有當坐之罪,與身犯法無異
後乃棄去,於法無以解
請論
”光議以爲:“大逆無道,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欲懲後犯法者也
夫婦之道,有義則合,無義則離
長未自知當坐大逆之法,而棄去虒始等,或更嫁,義已絕,而欲以爲長妻論殺之,名不正,不當坐
”有詔“光議是”
是歲,右將軍褒、後將軍博坐定陵、紅陽侯皆免爲庶人
以光爲左將軍,居右將軍官職,執金吾王鹹爲右將軍,居後將軍官職
罷後將軍官
數月,丞相方進薨,召左將軍光,當拜,已刻侯印書贊,上暴崩,即其夜於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綬
哀帝初即位,躬行儉約,省減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褒賞大臣,益封光千戶
時,成帝母太皇太后自居長樂宮,而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在國邸,有詔問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后宜當何居?”光素聞傅太后爲人剛暴,長於權謀,自帝在襁褓而養長教道至於成人,帝之立又有力
光心恐傅太后與政事,不欲令與帝旦夕相近,即議以爲定陶太后宜改築宮
大司空何武曰:“可居北宮
”上從武言
北宮有紫房複道通未央宮,傅太后果從複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稱尊號,貴寵其親屬,使上不得直道行
頃之,太后從弟子傅遷在左右尤傾邪,上免官遣歸故郡
傅太后怒,上不得已復留遷
光與大司空師丹奏言:“詔書‘侍中、駙馬都尉遷巧佞無義,漏泄不忠,國之賊也,免歸故郡
’復有詔止
天下疑惑,無所取信,虧損聖德,誠不小愆
陛下以變異連見,避正殿,見羣臣,思求其故,至今未有所改
臣請歸遷故郡,以銷奸黨,應天戒
”卒不得遣,復爲侍中
脅於傅太后,皆此類也
又傅太后欲與成帝母俱稱尊號,羣下多順詣,言母以子貴,宜立尊號以厚孝道
唯師丹與光持不可
上重違大臣正議,又內迫傅太后,猗違者連歲
丹以罪免,而朱博代爲大司空
光自先帝時議繼嗣有持異之隙矣,又重忤傅太后指,由是傅氏在位者與朱博爲表裏,共毀譖光
後數月遂策免光曰:“丞相者,朕之股肱,所與共承宗廟,統理海內,輔朕之不逮以治天下也
朕既不明,災異重仍,日月無光,山崩河決,五星失行,是章朕之不德而股肱之不良也
君前爲御史大夫,輔翼先帝,出入八年,卒無忠言嘉謀;今相朕,出入三年,憂國之風復無聞焉
陰陽錯謬,歲比不登,天下空虛,百姓饑饉,父子分散,流離道路,以十萬數
而百官羣職曠廢,奸軌放縱,盜賊並起,或攻官寺,殺長吏
數以問君,君無怵惕憂懼之意,對毋能爲
是以羣卿大夫鹹惰哉莫以爲意,咎由君焉
君秉社稷之重,總百僚之任,上無以匡朕之闕,下不能綏安百姓
《書》不云乎?‘毋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於虖!君其上丞相、博山侯印綬,罷歸

光退閭里,杜門自守
而朱博代爲丞相,數月,坐承傅太后指妄奏事自殺
平當代爲丞相,數月薨
王嘉復爲丞相,數諫爭忤指
旬歲間閱三相,議者皆以爲不及光
上由是思之
會元壽元年正月朔日有蝕之,後十餘日傅太后崩
是月,徵光詣公車,問日蝕事
光對曰:“臣聞日者,衆陽之宗,人君之表,至尊之象
君德衰微,陰道盛強,侵蔽陽明,則日蝕應之
《書》曰‘羞用五事’,‘建用皇極’
如貌、言、視、聽、思失,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徵荐臻,六極屢降
皇之不極,是爲大中不立,其傳曰‘時則有日月亂行’,謂朓、側匿,甚則薄蝕是也
又曰‘六沴之作’,歲之朝曰三朝,其應至重
乃正月辛丑朔日有蝕之,變見三朝之會
上天聰明,苟無其事,變不虛生
《書》曰‘惟先假王正厥事’,言異變之來,起事有不正也
臣聞師曰,天左與王者,故災異數見,以譴告之,欲其改更
若不畏懼,有以塞除,而輕忽簡誣,則兇罰加焉,其至可必
《詩》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又曰:‘畏天之威,於時保之
’皆謂不懼者兇,懼之則吉也
陛下聖德聰明,兢兢業業,承順天戒,敬畏變異,勤心虛己,延見羣臣,思求其故,然後敕躬自約,總正萬事,放遠讒說之黨,援納斷斷之介,退去貪殘之徒,進用賢良之吏,平刑罰,薄賦斂,恩澤加於百姓,誠爲政之大本,應變之至務也
天下幸甚
《書》曰‘天既付命正厥德’,言正德以順天也
又曰‘天棐諶辭’,言有誠道,天輔之也
明承順天道在於崇德博施,加精至誠,孳孳而已
俗之祈禳小數,終無益於應天塞異,銷禍興福,較然甚明,無可疑惑

書奏,上說,賜光束帛,拜爲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給事中,位次丞相
詔光舉可尚書令者封上,光謝曰:“臣以朽材,前比歷位典天職,卒無尺寸之效,倖免罪誅,全保首領,今復拔擢,備內朝臣,與聞政事
臣光智謀淺短,犬馬齒,誠恐一旦顛仆,無以報稱
竊見國家故事,尚書以久次轉遷,非有踔絕之能,不相逾越
尚書僕射敞,公正勤職,通敏於事,可尚書令
謹封上
”敞以舉故,爲東平太守
敞姓成公,東海人也
光爲大夫月餘,丞相嘉下獄死,御史大夫賈延免
光復爲御史大夫,二月爲丞相,復故國博山侯
上乃知光前免非其罪,以過近臣毀短光者,復免傅嘉,曰:“前爲侍中,毀譖仁賢,誣訴大臣,令俊艾者久失其位
嘉傾覆巧僞,挾奸以罔上,崇黨以蔽朝,傷善以肆意
《詩》不云乎?‘讒人罔極,交亂四國
’其免嘉爲庶人,歸故郡

明年,定三公官,光更爲大司徒
會哀帝崩,太皇太后以新都侯王莽爲大司馬,徵立中山王,是爲平帝
帝年幼,太后稱制,委政於莽
初,哀帝罷黜王氏,故太后與莽怨丁、傅、董賢之黨
莽以光爲舊相名儒,天下所信,太后敬之,備禮事光
所欲搏擊,輒爲草,以太后指風光令上之,睚眥莫不誅傷
莽權日盛,光憂懼不知所出,上書乞骸骨
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師傅
”徙光爲帝太傅,位四輔,給事中,領宿衛供養,行內署門戶,省服御食物
明年,徙爲太師,而莽爲太傅
光常稱疾,不敢與莽並
有詔朝朔望,領城門兵
莽又風羣臣奏莽功德,稱宰衡,位在諸侯王上,百官統焉
光愈恐,固稱疾辭位
太后詔曰:“太師光,聖人之後,先師之子,德行純淑,道不通明,居四輔職,輔道於帝
今年耆有疾,俊艾大臣,惟國之重,其猶不可以闕焉
《書》曰‘無遺耇老’,國之將興,尊師而重傅
其令太師毋朝,十日一賜餐
賜太師靈壽杖,黃門令爲太師省中坐置幾,太師入省中用杖,賜餐十七物,然後歸老於第,官屬按職如故

光凡爲御史大夫、丞相各再,一爲大司徒、太傅、太師,歷三世,居公輔位前後十七年
自爲尚書,止不教授,後爲卿,時會門下大生講問疑難,舉大義雲
其弟子多成就爲博士、大夫者,見師居大位,幾得其助力,光終無所薦舉,至或怨之
其公如此
光年七十,元始五年薨
莽白太后,使九卿策贈以太師、博山侯印綬,賜乘輿、祕器、金錢、雜帛
少府供張,諫大夫持節與謁者二人使護喪事,博士護行禮
太后跡遣中謁者持節視喪
公卿百官會弔送葬
載以乘輿轀輬及副各一乘,羽林孤兒諸生合四百人挽送
車萬餘輛,道路皆舉音以過喪
將作穿復土,可甲卒五百人,起墳如大將軍王鳳制度
諡曰簡烈侯
初,光以丞相封,後益封,凡食邑萬一千戶
疾甚,上書讓還七千戶,及還所賜一第
子放嗣
莽篡位後,以光兄子永爲大司馬,封侯
昆弟子至卿大夫四五人
始光父霸以初元元年爲關內侯食邑
霸上書求奉孔子祭祀,元帝下詔曰:“其令師褒成君關內侯霸以所食邑八百戶祀孔子焉
”故霸還長子福名數於魯,奉夫子祀
霸薨,子福嗣
福薨,子房嗣
房薨,子莽嗣
元始元年,封周公、孔子後爲列侯,食邑各二千戶
莽更封爲褒成侯,後避王莽,更名均
馬宮字遊卿,東海戚人也
治《春秋》嚴氏,以射策甲科爲郎,遷楚長史,免官
後爲丞相史司直
師丹薦宮行能高潔,遷廷尉平,青州刺史,汝南、九江太守,所在見稱
徵爲詹事,光祿勳,右將軍,代孔光爲大司徒,封扶德侯
光爲太師薨,宮復代光爲太師,兼司徒官
初,宮哀帝時與丞相、御史雜議帝祖母傅太后諡,及元始中,王莽發傅太后陵徙歸定陶,以民葬之,追誅前議者
宮爲莽所厚,獨不及,內慚懼,上書謝罪乞骸骨
莽以太皇太后詔賜宮策曰:
太師、大師徒、扶德侯上書言:“前以光祿勳議故定陶共王母諡,曰‘婦人以夫爵尊爲號,諡宜曰孝元傅皇后,稱渭陵東園
’臣知妾不得體君,卑不得敵尊,而希指雷同,詭經闢說,以惑誤上
爲臣不忠,當伏斧鉞之誅,幸蒙灑心自新,又令得保首領
伏自惟念,入稱四輔,出備三公,爵爲列侯,誠無顏復望闕廷,無心復居官府,無宜復食國邑
願上太師、大司徒、扶德侯印綬,避賢者路
”下君章有司,皆以爲四輔之職爲國維綱,三公之任鼎足承君,不有鮮明固守,無以居位
如君言至誠可聽,惟君之惡在灑心前,不敢文過,朕甚多之,不奪君之爵邑,以著“自古皆有死”之義
其上太師、大司徒印綬使者,以侯就第
王莽篡位,以宮爲太子師,卒官
本姓馬矢,宮仕學,稱馬氏雲
贊曰:自孝武興學,公孫弘以儒相,其後蔡義、韋賢、玄成、匡衡、張禹、翟方進、孔光、平當、馬宮及當子晏鹹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傳先王語,其醞藉可也,然皆持祿保位,被阿諛之譏
彼以古人之跡見繩,烏能勝其任乎!
王商字子威,涿郡蠡吾人也,徙杜陵
商公武、武兄無故,皆以宣帝舅封
無故爲平昌侯,武爲樂昌侯
語在《外戚傳》
商少爲太子中庶子,以肅敬敦厚稱
父薨,商嗣爲侯,推財以分異母諸弟,身無所受,居喪哀慼
於是大臣薦商行可以厲羣臣,義足以厚風俗,宜備近臣
繇是擢爲諸曹、侍中、中郎將
元帝時,至右將軍、光祿大夫
是時,定陶共王愛幸,幾代太子
商爲外戚重臣輔政,擁佑太子,頗有力焉
元帝崩,成帝即位,甚敬重商,徙爲左將軍
而帝元舅大司馬大將軍王鳳顓權,行多驕僣
商論議不能平鳳,鳳知之,亦疏商
建始三年秋,京師民無故相驚,言大水至,百姓奔走相蹂躪、老弱號呼,長安中大亂
天子親御前殿,召公卿議
大將軍鳳以爲太后與上及後宮可御船,令吏民上長安城以避水
羣臣皆從鳳議
左將軍商獨曰:“自古無道之國,水猶不冒城郭
今政治和平,世無兵革,上下相安,何因當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訛言也,不宜令上城,重驚百姓
”上乃止
有頃,長安中稍定,問之,果訛言
上於是美壯商之固守,數稱其議
而鳳大慚,自恨失言
明年,商代匡衡爲丞相,益封千戶,天子甚尊任之
爲人多質有威重,長八尺餘,身體鴻大,容貌甚過絕人
河平四年,單于來朝,引見白虎殿
丞相商坐未央廷中,單于前,拜謁商
商起,離席與言,單于仰視商貌,大畏之,遷延卻退
天子聞而嘆曰:“此真漢相矣!”
初,大將軍鳳連昏楊肜爲琅邪太守,其郡有災害十四,已上
商部屬按問,鳳以曉商曰:“災異天事,非人力所爲
肜素善吏,宜以爲後
”商不聽,竟奏免肜,奏果寢不下,鳳重以是怨商,陰求其短,使人上書言商閨門內事
天子以爲闇昧之過,不足以傷大臣,鳳固爭,下其事司隸
先是,皇太后嘗詔問商女,欲以備後宮
時女病,商意亦難之,以病對,不入
及商以閨門事見考,自知爲鳳所中,惶怖,更欲內女爲援,乃因新幸李婕妤家白見其女
會日有蝕之,太中大夫蜀郡張匡,其人佞巧,上書願對近臣陳日蝕咎
下朝者左將軍丹等問匡,對曰:“竊見丞相商作威作福,從外製中,取必於上,性殘賊不仁,遣票輕吏微求人罪,欲以立威,天下患苦之
前頻陽耿定上書言商與父傅通,及女弟淫亂,奴殺其私夫,疑商教使
章下有司,商私怨懟
商子俊欲上書告商,俊妻左將軍丹女,持其書以示丹,丹惡其父子乘迕,爲女求去
商不盡忠納善以輔至德,知聖主崇孝,遠別不親,後庭之事皆愛命皇太后,太后前聞商有女,欲以備後宮,商言有固疾,後有耿定事,更詭道因李貴人家內女,執左道以亂政,誣罔悖大臣節,故應是而日蝕
《周書》曰:‘以左道事君者誅
’《易》曰:‘日中見昧,則折其右肱
’往者丞相周勃再建大功,及孝文時纖介怨恨,而日爲之蝕,於是退勃使就國,卒無怵惕憂
今商無尺寸之功,而有三世之寵,身位三公,宗族爲列侯、吏二千石、侍中諸曹,給事禁門內,連昏諸侯王,權寵至盛
審有內亂殺人怨懟之端,宜究竟考問
臣聞秦丞相呂不韋見王無子,意欲有秦國,即求好女以爲妻,陰知其有身而獻之王,產始皇帝
及楚相春申君亦見王無子,心利楚國,即獻有身妻而產懷王
自漢興幾遭呂、霍之患,今商有不仁之性,乃因怨以內女,其奸謀未可測度
前孝景世七國反,將軍周亞夫以爲即得雒陽劇孟,關東非漢之有
今商宗族權勢,合貲鉅萬計,私奴以千數,非特劇孟匹夫之徒也
且失道之至,親戚畔之,閨門內亂,父子相訐,而欲使之宜明聖化,調和海內,豈不謬哉!商視事五年,官職陵夷而大惡著於百姓,甚虧損盛德,有鼎折足之兇
臣愚以爲聖主富於春秋,即位以來,未有懲奸之威,加以繼嗣未立,大異並見,尤宜誅討不忠,以遏未然
行之一人,則海內震動,百奸之路塞矣

於是左將軍丹等奏:“商位三公,爵列侯,親受詔策爲天下師,不遵法度以翼國家,而回闢下媚以進其私,執左道以亂政,爲臣不忠,罔上不道,《甫刑》之闢,皆爲上戮,罪名明白
臣請詔謁者召商詣若盧詔獄
”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險,制曰“勿治”
鳳固爭之,於是制詔御史:“蓋丞相以德輔翼國家,典領百寮,協和萬國,爲職任莫重焉
今樂昌侯商爲丞相,出入五年,未聞忠言嘉謀,而有不忠執左道之辜,陷於大辟
前商女弟內行不修,奴賊殺人,疑商教使,爲商重臣,故抑而不窮
今或言商不以自悔而反怨懟,朕甚傷之
惟商與先帝有外親,未忍致於理
其赦商罪
使者收丞相印綬

商免相三日,發病嘔血薨,諡曰戾侯
而商子弟親屬爲駙馬都尉、侍中、中常侍、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補吏,莫得留給事宿衛者
有司奏商罪過未決,請除國邑
有詔長子安嗣爵爲樂昌侯,至長樂衛尉、光祿勳
商死後,連年日蝕、地震,直臣京兆尹王章上封事召開,訟商忠直無罪,言鳳顓權蔽主
鳳竟以法誅章,語在《元后傳》
至元始中,王莽爲安漢公,誅不附己者,樂昌侯安見被以罪,自殺,國除
史丹字君仲,魯國人也,徙杜陵
祖父恭有女弟,武帝時爲衛太子良娣,產悼皇考
皇考者,孝宣帝父也
宣帝微時依倚史氏
語在《史良娣傳》
及宣帝即尊位,恭已死,三子,高、曾、玄
曾、玄皆以外屬舊恩封:曾爲將陵侯,玄平臺侯
高侍中,貴幸,以發舉反者大司馬霍禹功封樂陵侯
宣帝疾病,拜高爲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
帝崩,太子襲尊號,是爲孝元帝
高輔政五年,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罷就第
薨,諡曰安侯
自元帝爲太子時,丹以父高任爲中庶子,侍從十餘年
元帝即位,爲駙馬都尉侍中,出常驂乘,甚有寵
上以丹舊臣,皇考外屬,親信之,詔丹護太子家
是時,傅昭儀子定陶共王有材藝,子母俱愛幸,而太子頗有酒色之失,母王皇后無寵
建昭之後,元帝被疾,不親政事,留好音樂
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臨軒檻上,隤銅丸以擿鼓,聲中嚴鼓之節
後宮及左右習知音者莫能爲,而定陶王亦能之,上數稱其材
丹進曰:“凡所謂材者,敏而好學,溫故知新,皇太了是也
若乃器人於絲竹鼓鼙之間,則是陳惠、李微高於匡衡,可相國也
”於是上嘿然而笑
其後,中山哀王薨,太子前吊
哀王者,帝之少弟,與太子游學相長大
上望見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
太子既至前,不哀
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廟爲民父母者乎!”上以責謂丹
丹免冠謝上曰:“臣誠見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損
曏者太子當進見,臣竊戒屬毋涕泣,感傷陛下
罪乃在臣,當死
”上以爲然,意乃解
丹之輔相,皆此類也
竟寧元年,上寢疾,傅昭儀及定陶王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進見
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數問尚書以景帝時立膠東王故事
是時,太子長舅陽平侯王鳳爲衛尉、侍中,與皇后、太子皆憂,不知所出
丹以親密臣得侍視疾,侯上間獨寢時,丹直入臥內,頓首伏青蒲上,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適長立,積十餘年,名號繫於百姓,天下莫不歸心臣子
見定陶王雅素愛幸,今者道路流言,爲國生意,以爲太子有動搖之議
審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爭,不奉詔
臣願先賜死以示羣臣!”天子素仁,不忍見丹涕泣,言又切至,上意大感,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兩王幼少,意中戀戀,亦何不念乎!然無有此議
且皇后謹慎,先帝又愛太子,吾豈可違指!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丹即卻,頓首曰:“愚臣妾聞,罪當死!”上因納,謂丹曰:“吾病浸加,恐不能自還
善輔道太子,毋違我意!”丹噓唏而起
太子由是遂爲嗣矣
元帝竟崩,成帝初即位,擢丹爲長樂衛尉,遷右將軍,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給事中,後徙左將軍、光祿大夫
鴻嘉元年,上遂下詔曰:“夫褒有德,賞元功,古今通義也
左將軍丹往時導朕以忠正,秉義醇一,舊德茂焉
其封丹爲武陽侯,國東海郯之武強聚,戶千一百

丹爲人足知,愷弟愛人,貌若儻蕩不備,然心甚謹密,故尤得信於上
丹兄嗣父爵爲侯,讓不受分
丹盡得父財,身又食大國邑,重以舊恩,數見褒賞,賞賜累千金,僮奴以百數,後房妻妾數十人,內奢淫,好飲酒,極滋味聲色之樂
爲將軍前後十六年,永始中病乞骸骨,上賜策曰:“左將軍寢病不衰,願歸治疾,朕愍以官職之事久留將軍,使躬不瘳
使光祿勳賜將軍黃金五十斤,安車駟馬,其上將軍印綬
宜專精神,務近醫藥,以輔不衰

丹歸第數月薨,諡曰頃侯
有子男女二十人,九男皆以丹任併爲侍中、諸曹,親近在左右
史氏凡四人侯,至卿、大夫、二千石者十餘人,皆訖王莽乃絕,唯將陵侯曾無子,絕於身雲
傅喜字稚遊,河內溫人也,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從父弟
少好學問,有志行
哀帝立爲太子,成帝選喜爲太子庶子
哀帝初即位,以喜爲衛尉,遷右將軍
是時,王莽爲大司馬,乞骸骨,避帝外家
上既聽莽退,衆庶歸望於喜
喜從弟孔鄉侯晏親與喜等,而女爲皇后
又帝舅陽安侯丁明,皆親以外屬封
喜執謙稱疾
傅太后始與政事,喜數諫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輔政
上於是用左將軍師丹代王莽爲大司馬,賜喜黃金百斤、上將軍印綬,以光祿大夫養病
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皆上書言:“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內輔之臣也,今以寢病,一旦遣歸,衆庶失望,皆曰傅氏賢子,以論議不合於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爲國恨之
忠臣,社稷之衛,魯以季友治亂,楚以子玉輕重,魏以無忌折衝,項以范增存亡
故楚跨有南土,帶甲百萬,鄰國不以爲難,子玉爲將,則文公側席而坐,及其死也,君臣相慶
百萬之衆,不如一賢,故秦行千金以間廉頗,漢散萬金以疏亞父
喜立於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
”上亦自重之
明年正月,乃徙師丹爲大司空,而拜喜爲大司馬,封高武侯
丁、傅驕奢,皆嫉喜之恭儉
又傅太后欲求稱尊號,與成帝母齊尊,喜與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共執正議
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師丹以感動喜,喜終不順
後數月,遂策免喜曰:“君輔政出入三年,未有昭然匡朕不逮,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咎由君焉
其上大司馬印綬,就第
”傅太后又自詔丞相、御史曰:“高武侯喜無功而封,內懷不忠,附下罔上,與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虧損德化,罪惡雖在赦前,不宜奉朝請,其遣就國
”後又欲奪喜侯,上亦不聽
喜在國三歲餘,哀帝崩,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宮爵歸故郡,晏將妻子徙合浦
莽白太后下詔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愨,論議忠直
雖與故定陶太后有屬,終不順指從邪,介然守節,以故斥逐就國
傳不云乎?‘歲寒然後知鬆伯之後凋也’
其還喜長安,以故高安侯莫府賜喜,位特進,奉朝請
”喜雖外見褒賞,孤立憂懼,後復遣就國,以壽終
莽賜諡曰貞侯
子嗣,莽敗乃絕
贊曰:自宜、元、成、哀外戚興者,許、史、三王、丁、傅之家,皆重侯累將,窮貴極富,見其位矣,未見其人也
陽平之王多有材能,好事慕名,其勢尤盛,曠貴最久
然至於莽,亦以覆國
王商有剛毅節,廢黜以憂死,非其罪也
史丹父子相繼,高以重厚,位至三公
丹之輔道副主,掩惡揚美,傅會善意,雖宿儒達士無以加焉
及其歷房闥,入臥內,推至誠,犯顏色,動寤萬乘,轉移大謀,卒成太子,安母后之位
“無言不讎”,終獲忠貞之報
傅喜守節不傾,亦蒙後凋之賞
哀、平際會,禍福速哉!
薛宣字贛君,東海郯人也
少爲廷尉書佐、都船獄吏
後以大司農斗食屬察廉,補不其丞
琅邪太守趙貢行縣,見宣,甚說其能
從宣歷行屬縣,還至府,令妻子與相見,戒曰:“贛君至丞相,我兩子亦中丞相史
”察宣廉,遷樂浪都尉丞
幽州刺史舉茂材,爲宛句令
大將軍王鳳聞其能,薦宣爲長安令,治果有名,以明習文法詔補御史中丞
是時,成帝初即位,宣爲中丞,執法殿中,外總部刺史,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哀閔元元,躬有日仄之勞,而亡佚豫之樂,允執聖道,刑罰惟中,然而嘉氣尚凝,陰陽不和,是臣下未稱,而聖化獨有不洽者也
臣竊伏思其一端,殆吏多苛政,政教煩碎,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條職,舉錯各以其意,多與郡縣事,至開私門,聽讒佞,以求吏民過失,譴呵及細微,責義不量力
郡縣相迫促,亦內相刻,流至衆庶
是故鄉黨闕於嘉賓之歡,九族忘其親親之恩,飲食周急之厚彌衰,送往勞來之禮不行
夫人道不通,則陰陽否隔,和氣不興,未必不由此也
《詩》雲:‘民之失德,乾餱以愆
’鄙語曰:‘苛政不親,煩苦傷恩
’方刺史奏事時,宜明申敕,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務
臣愚不知治道,唯明主察焉
”上嘉納之
宣數言政事便宜,舉奏部刺史郡國二千石,所貶退稱進,白黑分明,繇是知名
出爲臨淮太守,政教大行
會陳留郡有大賊廢亂,上徙宣爲陳留太守,盜賊禁止,吏民敬其威信
入守左馮翊,滿歲稱職爲真
始高陵令楊湛、櫟陽令謝遊皆貪猾不遜,持郡短長,前二千石數案不能竟
及宣視事,詣府謁,宣設酒飯與相對,接待甚備
已而陰求其罪臧,具得所受取
宣察湛有改節敬宣之效,乃手自牒書,條其奸臧,封與湛曰:“吏民條言君如牒,或議以爲疑於主守盜
馮翊敬重令,又念十金法重,不忍相暴章
故密以手書相曉,欲君自圖進退,可復伸眉於後
即無其事,復封還記,得爲君分明之
”湛自知罪臧皆應記,而宣辭語溫潤,無傷害意
湛即時解印綬付吏,爲記謝宣,終無怨言
而櫟陽令遊自以大儒有名,輕宣
宣獨移書顯,責之曰:“告櫟陽令:吏民言令治行煩苛,適罰作使千人以上;賊取錢財數十萬,給爲非法;賣買聽任富吏,賈數不可知
證驗以明白,欲遣吏考案,恐負舉者,恥辱儒士,故使掾平鐫令
孔子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
’令詳思之,方調守
”遊得檄,亦解印綬去
又頻陽縣北當上郡、西河,爲數郡湊,多盜賊
其令平陵薛恭本縣孝者,功次稍遷,未嘗治民,職不辦
而慄邑縣小,闢在山中,民謹樸易治
令鉅鹿尹賞久郡用事吏,爲樓煩長,舉茂材,遷在慄
宣即以令奏賞與恭換縣
二人視事數月,而兩縣皆治
宣因移書勞勉之曰:“昔孟公綽優於趙魏而不宜滕薛,故或以德顯,或以功舉,‘君子之道,焉可憮也!’屬縣各有賢君,馮翊垂拱蒙成
願勉所職,卒功業

宣得郡中吏民罪名,輒召告其縣長吏,使自行罰
曉曰:“府所以不自發舉者,不欲代縣治,奪賢令長名也
”長吏莫不喜懼,免冠謝宣歸恩受戒者
宣爲吏賞罰明,用法平而必行,所居皆有條教可紀,多仁恕愛利
池陽令舉廉吏獄掾王立,府未及召,聞立受囚家錢
宣責讓縣,縣案驗獄掾,乃其妻獨受系者錢萬六千,受之再宿,獄掾實不知
掾慚恐自殺
宣聞之,移書池陽曰:“縣所舉廉吏獄掾王立,傢俬受賕,而立不知,殺身以自明,立誠廉士,甚可閔惜!其以府決曹掾書立之柩,以顯其魂
府掾史素與立相知者,皆予送葬

及日至休吏,賊曹掾張扶獨不肯休,坐曹治事
宣出教曰:“蓋禮貫和,人道尚通
日至,吏以令休,所繇來久
曹雖有公職事,家亦望私恩意
掾宜從衆,歸對妻子,設酒餚,請鄰里,一笑相樂,斯亦可矣!”扶慚愧
官屬善之
宣爲人好威儀,進止雍容,甚可觀也
性密靜有思,思省吏職,求其便安
下至財用筆研,皆爲設方略,利用而省費
吏民稱之,郡中清靜
遷爲少府,共張職辦
月餘,御史大夫於永卒,谷永上疏曰:
帝王之德莫大於知人,知人則百僚任職,天工不曠
故皋陶曰:“知人則哲,能官人
”御史大夫內承本朝之風化,外佐丞相統理天下,任重職大,非庸材所能堪
今當選於羣卿,以充其缺
得其人則萬姓欣喜,百僚說服;不得其人則大職墮斁,王功不興
虞帝之明,在茲一舉,可不致詳!竊見少府宣,材茂行潔,達於從政,前爲御史中丞,執憲轂下,不吐剛茹柔,舉錯時當;出守臨淮、陳留,二郡稱治;爲左馮翊,崇教養善,威德並行,衆職修理,奸軌絕息,辭訟者歷年不至丞相府,赦後餘盜賊什分三輔之一
功效卓爾,自左內史初置以來未嘗有也
孔子曰:“如有所譽,其有所試
”宣考績功課,簡在兩府,不敢過稱以奸欺誣之罪
臣聞賢材莫大於治人,宣已有效
其法律任廷尉有餘,經術文雅足以謀王體,斷國論;身兼數器,有“退食自公”之節
宣無私黨遊說之助,臣恐陛下忽於《羔羊》之詩,舍公實之臣,任華虛之譽,是用越職,陳宣行能,唯陛下留神考察
上然之,遂以宣爲御史大夫
數月,代張禹爲丞相,封高陽侯,食邑千戶
宣除趙貢兩子爲史
貢者,趙廣漢之兄子也,爲吏亦有能名
宣爲相,府辭訟例不滿萬錢不爲移書,後皆遵用薛侯故事
然官屬譏其煩碎無大體,不稱賢也
時天子好儒雅,宣經術又淺,上亦輕焉
久之,廣漢郡盜賊羣起,丞相、御史遣掾史逐捕不能克
上乃拜河東都尉趙護爲廣漢太守,以軍法從事
數月,斬其渠帥鄭躬,降者數千人,乃平
會邛成太后崩,喪事倉卒,吏賦斂以趨辦
其後上聞之,以過丞相、御史,遂冊免宣曰:“君爲丞相,出入六年,忠孝之行,率先百僚,朕無聞焉
朕既不明,變異數見,歲比不登,倉廩空虛,百姓饑饉,流離道路,疾疫死者以萬數,人至相食,盜賊並興,羣職曠廢,是朕之不德而股肱不良也
乃者廣漢羣盜橫恣,殘賊吏民,朕惻然傷之,數以問君,君對輒不如其實
西州隔絕,幾不爲郡
三輔賦斂無度,酷吏並緣爲奸,侵擾百姓,詔君案驗,復無慾得事實之意
九卿以下,鹹承風指,同時陷於謾欺之辜,咎繇君焉!有司法君領職解嫚,開謾欺之路,傷薄風化,無以帥示四方
不忍致君於理,其上丞相、高陽侯印綬,罷歸

初,宣爲丞相,而翟方進爲司直
宣知方進名儒,有宰相器,深結厚焉
後方進竟代爲丞相,思宣舊恩,宣免後二歲,薦宣明習文法,練國制度,前所坐過薄,可復進用
上徵宣復爵高陽侯,加寵特進,位次師安昌侯,給事中,視尚書事
宣復尊重
任政數年,後坐善定陵侯淳于長罷就第
初,宣有兩弟,明、修:明至南陽太守;修歷郡守、京兆尹、少府,善交接,得州里之稱
後母常從修居官
宣爲丞相時,修爲臨菑令,宣迎後母,修不遣
後母病死,修去官持服
宣謂修三年服少能行之者,兄弟相駁不可,修遂竟服,繇是兄弟不和
久之,哀帝初即位,博士申鹹給事中,亦東海人也,毀宣不供養行喪服,薄於骨肉,前以不忠孝免,不宜複列封侯在朝省
宣子況爲右曹侍郎,數聞其語,賕客楊明,欲令創鹹面目,使不居位
會司隸缺,況恐鹹爲之,遂令明遮斫鹹宮門外,斷鼻脣,身八創
事不有司,御史中丞衆等奏:“況朝臣,父故宰相,再封列侯,不相敕丞化,而骨肉相疑,疑鹹受修言以謗毀宣
鹹所言皆宣行跡,衆人所共見,公家所宜聞
況知鹹給事中,恐爲司隸舉奏宣,而公令明等迫切宮闕,要遮創戮近臣於大道人衆中,欲以隔塞聰明,杜絕論議之端
桀黠無所畏忌,萬衆訁雚譁,流聞四方,不與凡民忿怒爭鬥者同
臣聞敬近臣,爲近主也
禮,下公門,式路馬,君畜產且猶敬之
《春秋》之義,意惡功遂,不免於誅,上浸之源不可長也,況首爲惡,明手傷,功意俱惡,皆大不敬
明當以重論,及況皆棄市
”廷尉直以爲:“律曰‘鬥以刃傷人,完爲城旦,其賊加罪一等,與謀者同罪
’詔書無以詆欺成罪
傳曰:‘遇人不以義而見憖者,與痏人之罪鈞,惡不直也
’鹹厚善修,而數稱宣惡,流聞不誼,不可謂直
況以故傷鹹,計謀已定,後聞置司隸,因前謀而趣明,非以恐鹹爲司隸故造謀也
本爭私變,雖於掖門外傷鹹道中,與凡民爭鬥無異
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古今之通道,三代所不易也
孔子曰:‘必也正名
’名不正,則至於刑罰不中;刑罰不中,而民無所錯手足
今以況爲首惡,明手傷爲大不敬,公私無差
《春秋》之義,原心定罪
原況以父見謗發忿怒,無它大惡
加詆欺,輯小過成大辟,陷死刑,違明詔,恐非法意,不可施行
聖王不以怒增刑
明當以賊傷人不直,況與謀者皆爵減完爲城旦
”上以問公卿議臣
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以中丞議是,自將軍以下至博士、議郎皆是廷尉
況竟減罪一等,徙敦煌
宣坐免爲庶人,歸故郡,卒於家
宣子惠亦至二千石
始惠爲彭城令,宣從臨淮遷至陳留,過其縣,橋樑、郵亭不修
宣心知惠不能,留彭城數日,案行舍中,處置什器,觀視園菜,終不問惠以吏事
惠自知治縣不稱宣意,遣門下掾送宣至陳留,令掾進見,自從其所問宣不教戒惠吏職之意
宣笑曰:“吏道以法令爲師,可問而知
及能與不能,自有資材,何可學也?”衆人傳稱,以宣言爲然
初,宣復封爲侯時,妻死,而敬武長公主寡居,上令宣尚焉
及宣免歸故郡,公主留京師
後宣卒,主上書願還宣葬延陵,奏可
況私從敦煌歸長安,會赦,因留與主私亂
哀帝外家丁、傅貴,主附事之,而疏王氏
元始中,莽自尊爲安漢公,主又出言非莽
而況與呂寬相善,及寬事覺時,莽並治況,發揚其罪,使使者以太皇太后詔賜主藥
主怒曰:“劉氏孤弱,王氏擅朝,排擠宗室,且嫂何與取妹披抉其閨門而殺之?”使者迫守主,遂飲藥死
況梟首於市
白太后雲主暴病薨
太后欲臨其喪,莽固爭,乃止
朱博字子元,杜陵人也
家貧,少時給事縣爲亭長,好客少年,捕搏敢行
稍遷爲功曹,伉俠好交,隨從士大夫,不避風雨
是時,前將軍望之子蕭育,御史大夫萬年子陳鹹以公卿子著材知名,博皆友之矣
時,諸陵縣屬太常,博以太常掾察廉,補安陵丞
後去官入京兆,歷曹史列掾
出爲督郵書掾,所部職辦,郡中稱之
而陳鹹爲御史中丞,坐漏泄省中語下獄
博去吏,間步至廷尉中,候伺鹹事
鹹掠治困篤,博詐得爲醫人獄,得見鹹,具知其所坐罪
博出獄,又變性名,爲鹹驗治數百,卒免鹹死罪
鹹得論出,而博以此顯名,爲郡功曹
久之,成帝即位,大將軍王鳳秉政,奏請陳鹹爲長史
鹹薦蕭育、朱博除莫府屬,鳳甚奇之,舉博櫟陽令,徙雲陽、平陵二縣,以高弟入爲長安令
京師治理,遷冀州刺史
博本武吏,不更文法,及爲刺史行部,吏民數百人遮道自言,官寺盡滿
從事白請且留此縣錄見諸自言者,事畢乃發,欲以觀試博
博心知之,告外趣駕
既白駕辦,博出就車見自言者,使從事明敕告吏民:“欲言縣丞尉者,刺史不察黃綬,各自詣郡
欲言二千石墨綬長吏者,使者行部還,詣治所
其民爲吏所冤,及言盜賊辭訟事,各使屬其部從事
”博駐車決遣,四五百人皆罷去,如神
吏民大驚,不意博應事變乃至於此
後博徐問,果老從事教民聚會
博殺此吏,州郡畏博威嚴
徙爲幷州刺史、護漕都尉,遷琅邪太守
齊舒緩養名,博新視事,右曹掾史皆移病臥
博問其故,對言:“惶恐!故事二千石新到,輒遣吏存問致意,乃敢起就職
”博奮髯抵幾曰:“觀齊兒欲以此爲俗邪!”乃召見諸曹史書佐及縣大吏,選視其可用者,出教置之
皆斥罷諸病吏,白巾走出府門
郡中大驚
頃之,門下掾贛遂耆老大儒,教授數百人,拜起舒遲
博出教主簿:“贛老生不習吏禮,主簿且教拜起,閒習乃止
”又敕功曹:“官屬多褒衣大袑,不中節度,自今掾史衣皆令去地三寸
”博尤不愛諸生,所至郡輒罷去議曹,曰:“豈可復置謀曹邪!”文學儒吏時有奏記稱說云云,博見謂曰:“如太守漢吏,奉三尺律令以從事耳,亡奈生所言聖人道何也!且持此道歸,堯、舜君出,爲陳說之
”其折逆人如此
視事數年,大改其俗,掾史禮節如夢、趙吏
博治郡,常令屬縣各用其豪桀以爲大吏,文武從宜
縣有劇賊及它非常,博輒移書以詭責之
其盡力有效,必加厚賞;懷詐不稱,誅罰輒行
以是豪強慹服
姑幕縣有羣輩八人報仇廷中,皆不得
長吏自系書言府,賊曹掾史自白請至姑幕
事留不出
功曹諸掾即皆自白,復不出
於是府丞詣閣,博乃見丕丞掾曰:“以爲縣自有長吏,府未嘗與也,丞掾謂府當與之邪?”閣下書佐入,博口占檄文曰:“府告姑幕令丞:言賊發不得,有書
檄到,令丞就職,遊檄王卿力有餘,如律令!”王卿得敕惶怖,親屬失色,晝夜馳鶩,十餘日間捕得五人
博復移書曰:“王卿憂公甚效!檄到,齎伐閱詣府
部掾以下亦可用,漸盡其餘矣
”其操持下,皆此類也
以高弟入守左馮翊,滿歲爲真
其治左馮翊,文理聰明殊不及薛宣,而多武譎,網絡張設,少愛利,敢誅殺
然亦縱舍,時有大貸,下吏以此爲盡力
長陵大姓尚方禁少時嘗盜人妻,見斫,創著其頰
府功曹受賂,白除禁調守尉
博聞知,以它事召見,視其面,果有瘢
博闢左右問禁:“是何等創也?”禁自知情得,叩頭服狀
博笑曰:“丈夫固時有是
馮翊欲灑卿恥,抆拭用禁,能自效不?”禁且喜且懼,對曰:“必死!”博因敕禁:“毋得泄語,有便宜,輒記言
”因親信之以爲耳目
禁晨夜發起部中盜賊及它伏奸,有功效
博擢禁連守縣令
久之,召見功曹,閉閣數責以禁等事,與筆札使自記,“積受取一錢以上,無得有所匿
欺謾半言,斷頭矣!”功曹惶怖,具自疏奸臧,大小不敢隱
博知其對以實,乃令就席,受敕自改而已
投刀使削所記,遣出就職
功曹後常戰慄,不敢蹉跌,博遂成就之
遷爲大司農
歲餘,坐小法,左遷犍爲太守
先是,南蠻若兒數爲寇盜,博厚結其昆弟,使爲反間,襲殺之,郡中清
徙爲山陽太守,病免官
復徵爲光祿大夫,遷廷尉,職典決疑,當訁獻平天下獄
博恐爲官屬所誣,視事,召見正監典法掾史,謂曰:“廷尉本起於武吏,不通法律,幸有衆賢,亦何憂!然廷尉治郡斷獄以來且二十年,亦獨耳剽日久,三尺律令,人事出其中
掾史試與正監共撰前世決事吏議難知者數十事,持以問廷尉,得爲諸君覆意之
”正監以爲博苟強,意未必能然,即共條白焉
博皆召掾史,並坐而問,爲平處其輕重,十中八九
官屬鹹服博之疏略,材過人也
每遷徙易官,所到輒出奇譎如此,以明示下爲不可欺者
久之,遷後將軍,與紅陽侯立相善
立有罪就國,有司奏立黨友,博坐免
後歲餘,哀帝即位,以博名臣,召見,起家復爲光祿大夫,遷爲京兆尹,數月超爲大司空
初,漢興襲秦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太尉
至武帝罷太尉,始置大司馬以冠將軍之號,非有印綬官屬也
及成帝時,何武爲九卿,建言:“古者民樸事約,國之輔佐必得賢聖,然猶則天三光,備三公官,各有分職
今末俗之弊,政事煩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獨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廢而不治也
宜建三公官,定卿大夫之任,分職授政,以考功效
”其後上以問師安昌侯張禹,禹以爲然
時曲陽侯王根爲大司馬票騎將軍,而何武爲御史大夫
於是上賜曲陽侯根大司馬印綬,置官屬,罷票騎將軍官,以御史大夫何武爲大司空,封列侯,皆增奉如丞相,以備三公官焉
議者多以爲古今異制,漢自天下之號下至佐史皆不同於古,而獨改三公,職事難分明,無益於治亂
是時,御史府吏舍百餘區井水皆竭;又其府中列柏樹,常有野烏數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日“朝夕烏”,烏去不來者數月,長老異之
後二歲餘,朱博爲大司空,奏言:“帝王之道不必相襲,各由時務
高皇帝以聖德受命,建立鴻業,置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法度,以職相參,總領百官,上下相監臨,歷載二百年,天下安寧
今更爲大司空,與丞相同位,未獲嘉祐
故事,選郡國守相高第爲中二千石,選中二千石爲御史大夫,任職者爲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聖德,重國相也
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爲丞相,權輕,非所以重國政也
臣愚以爲大司空官可罷,復置御史大夫,遵奉舊制
臣願盡力,以御史大夫爲百僚率
”哀帝從之,乃更拜博爲御史大夫
會大司馬喜免,以陽安侯丁明爲大司馬衛將軍,置官屬,大司馬冠號如故事
後四歲,哀帝遂改丞相爲大司徒,復置大司空、大司馬焉
初,何武爲大司空,又與丞相方進共奏言:“古選諸侯賢者以爲州伯,《書》曰‘諮十有二牧’,所以廣聰明,燭幽隱也
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秉一州之統,選第大吏,所薦位高至九卿,所惡立退,任重職大
《春秋》之義,用貴治賤,不以卑臨尊
刺史位下大夫,而臨二千石,輕重不相準,失位次之序
臣請罷刺史,更置州牧,以應古制
”奏可
及博奏復御史大夫官,又奏言:“漢家至德溥大,宇內萬里,立置郡縣
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國,吏民安寧
故事,居部九歲舉爲守相,其有異材功效著者輒登擢,秩卑而賞厚,鹹勸功樂進
前丞相方進奏罷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
九卿缺,以高第補,其中材則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軌不禁
臣請罷州牧,置刺史如故
”奏可
博爲人廉儉,不好酒色遊宴
自微賤至富貴,食不重味,案上不過三懷,夜寢早起,妻希見其面
有一女,無男
然好樂士大夫,爲郡守九卿,賓客滿門,欲仕宦者薦舉之,欲報仇怨者解劍以帶之
其趨事待士如是,博以此自立,然終用敗
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稱尊號,太后從弟高武侯傅喜爲大司馬,與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共持正議
孔鄉侯傅晏亦太后從弟,諂諛欲順指,會博新徵用爲京兆尹,與交結,謀成尊號,以廣孝道
由是師丹先免,博代爲大司空,數燕見奏封事,言:“丞相光志在自守,不能憂國;大司馬喜至尊至親,阿黨大臣,無益政治
”上遂罷喜遣就國,免光爲庶人,以博代光爲丞相,封陽鄉侯,食邑二千戶
博上書讓曰:“故事封丞相不滿千戶,而獨臣過制,誠慚懼,願還千戶
”上許焉
傅太后怨傅喜不已,使孔鄉侯晏風丞相,令奏免喜侯
博受詔,與御史大夫趙玄議,玄言:“事已前決,得無不宜?”博曰:“已許孔鄉侯有指
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況至尊?博唯有死耳!”玄即許可
博惡獨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鄉侯何武前亦坐過免就國,事與喜相似,即並奏:“喜、武前在位,皆無益於治,雖已退免,爵士之封非所當得也
請皆免爲庶人
”上知傅太后素常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詣尚書問狀
玄辭服,有詔左將軍彭宣與中朝者雜問
宣等劾奏:“博宰相,玄上卿,晏以外親封位特進,股肱大臣,上所信任,不思竭誠奉公,務廣恩化,爲百寮先,皆知喜、武前已蒙恩詔決,事更三赦,博執正道,虧損上恩,以結信貴戚,背君鄉臣,傾亂政治,奸人之雄,附下罔上,爲臣不忠不道;玄知博所言非法,枉義附從,大不敬;晏與博議免喜,失禮不敬
臣請詔謁者召博、玄、晏詣廷尉詔獄

制曰:“將軍、中二千石、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郎議
”右將軍蟜望等四十四人以爲:“如宣等言,可許
”諫大夫龔勝等十四人以爲:“《春秋》之義,奸以事君,常刑不捨
魯大夫叔孫僑如欲顓公室,譖其族兄季孫行父於晉,晉執囚行父以亂魯國,《春秋》重而書之
今晏放命圯族,幹亂朝政,要大臣以罔上,本造計謀,職爲亂階,宜與博、玄同罪,罪皆不道
”上減玄死罪三等,削晏戶四分之一,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詔獄
博自殺,國除
初,博以御史爲丞相,封陽鄉侯,玄以少府爲御史大夫,並拜於前殿,廷登受策,有音如鐘聲
語在《五行志》
贊曰:薛宣、朱博皆起佐史,歷位以登宰相
宣所在而治,爲世吏師,及居大位,以苛察失名,器誠有極也
博馳聘進取,不思道德,已亡可言,又見孝成之世委任大臣,假借用權
世主已更,好惡異前,復附丁、傅稱順孔鄉
事發見詰,遂陷誣罔,辭窮情得,仰藥飲鳩
孔子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博亦然哉!
翟方進字子威,汝南上蔡人也
家世微賤,至方進父翟公,好學,爲郡文學
方進年十二三,失父孤學,給事太守府爲小史,號遲頓不及事,數爲掾史所詈辱
方進自傷,乃從汝南蔡父相問己能所宜
蔡父大奇其形貌,謂曰:“小史有封侯骨,當以經術進,努力爲諸生學問
”方進既厭爲小史,聞蔡父言,心喜,因病歸家,辭其後母,欲西至京師受經
母憐其幼,隨之長安,織屨以給
方進讀經博士,受《春秋》
積十餘年,經學明習,徒衆日廣,諸儒稱之
以射策甲科爲郎
二三歲,舉明經,遷議郎
是時,宿儒有清河胡常,與方進同經
常爲先進,名譽出方進下,心害其能,論議不右方進
方進知之,候伺常大都授時,遣門下諸生至常所問大義疑難,因記其說
如是者久之,常知方進之宗讓己,內不自得,其後居士大夫之間未嘗不稱述方進,遂相親友
河平中,方進轉爲博士
數年,遷朔方刺史,居官不煩苛,所察應條輒舉,甚有威名
再三奏事,遷爲丞相司直
從上甘泉,行馳道中,司隸校尉陳慶劾奏方進,沒入車馬
既至甘泉宮,會殿中,慶與廷尉範延壽語,時慶有章劾,自道:“行事以贖論,今尚書持我事來,當於此決
前我爲尚書時,嘗有所奏事,忽忘之,留月餘
”方進於是舉劾慶曰:“案慶奉使刺舉大臣,故爲尚書,知機事周密一統,明主躬親不解
慶有罪未伏誅,無恐懼心,豫自設不坐之比
又暴揚尚書事,言遲疾無所在,虧損聖德之聰明,奉詔不謹,皆不敬,臣謹以劾
”慶坐免官
會北地浩商爲義渠長所捕,亡,長取其母,與豭豬連繫都亭下
商兄弟會賓客,自稱司隸掾、長安縣尉,殺義渠長妻子六人,亡
丞相、御史請遣掾史與司隸校尉、部刺史併力逐捕,察無狀者,奏可
司隸校尉涓勳奏言:“《春秋》之義,王人微者序乎諸侯之上,尊王命也
臣幸得奉使,以督察公卿以下爲職,今丞相宣請遣掾史,以宰士督察天子奉使命大夫,甚悖逆順之理
宣本不師受經術,因事以立奸威,案浩商所犯,一家之禍耳,而宣欲專權作威,乃害於國,不可之大者
願下中朝特進列侯、將軍以下,正國法度
”議者以爲,丞相掾不宜移書皆趣司隸
會浩商捕得伏誅,家屬徙合浦
故事,司隸校尉位在司直下,初除,謁兩府,其有所會,居中二千石前,與司直並迎丞相、御史
初,方進新視事,而涓勳亦初拜爲司隸,不肯謁丞相、御史大夫,後朝會相見,禮節又倨
方進陰察之,勳私過光祿勳辛慶忌,又出逢帝舅成都侯商道路,下車立,過,乃就車
於是方進舉奏其狀,因曰:“臣聞國家之興,尊尊而敬長,爵位上下之禮,王道綱紀
《春秋》之義,尊上公謂之宰,海內無不統焉
丞相進見聖主,御坐爲起,在輿爲下
羣臣宜皆承順聖化,以視四方
勳吏二千石,幸得奉使,不遵禮儀,輕謾宰相,賤易上卿,而又詘節失度,邪諂無常,色厲內荏
墮國體,亂朝廷之序,不宜處位
臣請下丞相免勳

時,太中大夫平當給事中奏言:“方進國之司直,不自敕正以先羣下,前親犯令行馳道中,司隸慶平心舉劾,方進不自責悔而內挾私恨,伺記慶之從容語言,以詆欺成罪
後丞相宣以一不道賊,請遣掾督趣司隸校尉,司隸校尉勳自奏暴於朝廷,今方進復舉奏勳
議者以爲方進不以道德輔正丞相,苟阿助大臣,欲必勝立威,宜抑絕其原
勳素行公直,奸人所惡,可少寬假,使遂其功名
”上以方進所舉應科,不得用逆詐廢正法,遂貶勳爲昌陵令
方進旬歲間免兩司隸,朝廷由是憚之
丞相宣甚器重焉,常誡掾史:“謹事司直,翟君必在相位,不久

是時,起昌陵,營作陵邑,貴戚近臣子弟賓客多辜榷爲奸利者,方進部掾史復案,發大奸贓數千萬
上以爲任公卿,欲試以治民,徙方進爲京兆尹,搏擊豪強,京師畏之
時,胡常爲青州刺史,聞之,與方進書曰:“竊聞政令甚明,爲京兆能,則恐有所不宜
”方進心知所謂,其後少弛威嚴
居官三歲,永始二年遷御史大夫
數月,會丞相薛宣坐廣漢盜賊羣起及太皇太后喪時三輔吏並徵發爲奸,免爲庶人
方進亦坐爲京兆尹時奉喪事煩擾百姓,左遷執金吾
二十餘日,丞相官缺,羣臣多舉方進,上亦器其能,遂擢方進爲丞相,封高陵侯,食邑千戶
身既富貴,而後母尚在,方進內行修飾,供養甚篤
及後母終,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起視事,以爲身備漢相,不敢逾國家之制
爲相公潔,請託不行郡國
持法刻深,舉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詆,中傷者尤多
如陳鹹、朱博、蕭育、逢信、孫閎之屬,皆京師世家,以材能少歷牧守列卿,知名當世,而方進特立後起,十餘年間至宰相,據法以彈鹹等,皆罷退之
初,鹹最先進,自元帝初爲卿史中丞顯名朝廷矣
成帝初即位,擢爲部刺史,歷楚國、北海、東郡太守
陽朔中,京兆尹王章譏切大臣,而薦琅邪太守馮野王可代大將軍王鳳輔政,東郡太守陳鹹可御史大夫
是時,方進甫從博士爲刺史雲
後方進爲京兆尹,鹹從南陽太守入爲少府,與方進厚善
先是,逢信已從高第郡守歷京兆、太僕爲衛尉矣,官簿皆在方進之右
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選中,而方進得之
會丞相宣有事與方進相連,上使五二千石雜問丞相、御史,鹹詰責方進,冀得其處,方進心恨
初,大將軍鳳奏除陳湯爲中郎,與從事
鳳薨後,從弟車騎將軍音代鳳輔政,亦厚湯
逢信、陳鹹皆與湯善,湯數稱之於鳳、音所
久之,音薨,鳳弟成都侯商復爲大司衛馬將軍,輔政
商素憎陳湯,白其罪過,下有司案驗,遂免湯,徙敦煌
時,方進新爲丞相,陳鹹內懼不安,乃令小冠杜子夏往觀其意,微自解說
子夏既過方進,揣知其指,不敢發言
居無何,方進奏鹹與逢信:“邪枉貪污,營私多欲
皆知陳湯奸佞傾覆,利口不軌,而親交賂遺,以求薦舉
後爲少府,數饋遺湯
信、鹹幸得備九卿,不思盡忠正身,內自知行闢亡功效,而官媚邪臣,欲以徼倖,苟得亡恥
孔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鹹、信之謂也
過惡暴見,不宜處位,臣請免以示天下
”奏可
後二歲餘,詔舉方正直言之士,紅陽侯立舉鹹對策,拜爲光祿大夫給事中
方進復奏:“鹹前爲九卿,坐爲貪邪免,自知罪惡暴陳,依託紅陽侯立徼倖,有司莫敢舉奏
冒濁苟容,不顧恥辱,不當蒙方正舉,備內朝臣
”並劾紅陽侯立選舉故不以實
有詔免鹹,勿劾立
後數年,皇太后姊子侍中衛尉定陵侯淳于長有罪,上以太后故,免官勿治罪
有司奏請遣長就國,長以金錢與立,立上封事爲長求留曰:“陛下既託文以皇太后故,誠不可更有它計
”後長陰事發,遂下獄
方進劾立:“懷奸邪,亂朝政,欲傾誤要主上,狡猾不道,請下獄
”上曰:“紅陽侯,朕之舅,不忍致法,遣就國
”於是方進復奏立黨友曰:“立素行積爲不善,衆人所共知
邪臣自結,附託爲黨,庶幾立與政事,欲獲其利
今立斥還就國,所交結尤著者,不宜備大臣,爲郡守
案後將軍朱博、鉅鹿太守孫閎、故光祿大夫陳鹹與立交通厚善,相與爲腹心,有背公死黨之信,欲相攀援,死而後已;皆內有不仁之性,而外有俊材,過絕人倫,勇猛果敢,處事不疑,所居皆尚殘賊酷虐,苛刻慘毒以立威,而無纖介愛利之風
天下所共知,愚者猶惑
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言不仁之人,亡所施用;不仁而多材,國之患也
此三人皆內懷奸猾,國之所患,而深相與結,信於貴戚奸臣,此國家大憂,大臣所宜沒身而爭也
昔季孫行父有害曰:‘見有善於君者愛之,若孝子之養父母也;見不善者誅之,若鷹鸇之逐鳥爵也
’翅翼雖傷,不避也
貴戚強黨之衆誠難犯,犯之,衆敵並怨,善惡相冒
臣幸得備宰相,不敢不盡死
請免博、閎、鹹歸故郡,以銷奸雄之黨,絕羣邪之望
”奏可
鹹既廢錮,復徙故郡,以憂死
方進知能有餘,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緣飭法律,號爲通明相,天子甚器重之,奏事亡不當意,內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
初,定陵侯淳于長雖外戚,然以能謀議爲九卿,新用事,方進獨與長交,稱薦之
及長坐大逆誅,諸所厚善皆坐長免,上以方進大臣,又素重之,爲隱諱
方進內慚,上疏謝罪乞骸骨
上報曰:“定陵侯長已伏其辜,君雖交通,傳不云乎?‘朝過夕改,君子與之’,君何疑焉?其專心一意毋怠,近醫藥以自持
”方進乃起視事,條奏長所厚善京兆尹孫寶、右扶風蕭育,刺史二千石以上免二十餘人,其見任如此
方進雖受《穀樑》,然好《左氏傳》、天文星曆,其《左氏》則國師劉歆,星曆則長安令田終術師也
厚李尋,以爲議曹
爲相九歲,綏和二年春熒惑守心,尋奏記言:“應變之權,君侯所自明
往者數白,三光垂象,變動見端,山川水泉,反理視患,民人訛謠,斥事感名
三者既效,可爲寒心
今提揚眉,矢貫中,狼奮角,弓且張,金歷庫,士逆度,輔湛沒,火守舍,萬歲之期,近慎朝暮
上無惻怛濟世之功,下無推讓避賢之效,欲當大位,爲具臣以全身,難矣!大責日加,安得但保斥逐之戮?闔府三百餘人,唯君侯擇其中,與盡節轉兇

方進憂之,不知所出
會郎賁麗善爲星,言大臣宜當之
上乃召見方進
還歸,未及引決,上遂賜冊曰:“皇帝問丞相:君孔子之慮,孟賁之勇,朕嘉與君同心一意,庶幾有成
惟君登位,於今十年,災害並臻,民被飢餓,加以疾疫溺死,關門牡開,失國守備,盜賊黨輩
吏民殘賊,毆殺良民,斷獄歲歲多前
上書言事,交錯道路,懷奸朋黨,相爲隱蔽,皆亡忠慮,羣下兇兇,更相嫉妒,其咎安在?觀君之治,無慾輔朕富民便安元元之念
間者郡國谷雖頗熟,百姓不足者尚衆,前去城郭,未能盡還,夙夜未嘗忘焉
朕惟往時之用,與今一也,百僚用度各有數
君有量多少,一聽羣下言,用度不足,奏請一切增賦,稅城郭堧及園田,過更,算馬牛羊,增益鹽鐵,變更無常
朕既不明,隨奏許可,後議者以爲不便,制詔下君,君雲賣酒醪
後請止,未盡月復奏議令賣酒醪
朕誠怪君,何持容容之計,無忠固意,將何以輔朕帥道羣下?而欲久蒙顯尊之位,豈不難哉!傳曰:‘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
’欲退君位,尚未忍
君其孰念詳計,塞絕奸原,憂國如家,務便百姓以輔朕
朕既已改,君其自思,強食慎職
使尚書令賜君上尊酒十石,養牛一,君審外焉

方進即日自殺
上祕之,遣九卿冊贈以丞相、高陵侯印綬,賜乘輿祕器,少府供張,柱檻皆衣素
天子親臨吊者數至,禮賜異於它相故事
諡曰恭侯
長子宣嗣
宣字少伯,亦明經篤行,君子人也
及方進在,爲關都尉、南郡太守
少子曰義
義字文仲,少以父任爲郎,稍遷諸曹,年二十出爲南陽都尉
宛令劉立與曲陽侯爲婚,又素著名州郡,輕義年少
義行太守事,行縣至宛,丞相史在傳舍
立持酒餚謁丞相史,對飲未訖,會義亦往,外吏白都尉方至,立語言身若
須臾義至,內謁徑入,立乃走下
義既還,大怒,陽以他事召立至,以主守盜十金,賊殺不辜,部掾夏恢等收縛立,傳送鄧獄
恢亦以宛大縣,恐見篡奪,白義可因隨後行縣送鄧
義曰:“欲令都尉自送,則如勿收邪?”載環宛市乃送,吏民不敢動,威震南陽
立家輕騎馳從武關入語曲陽侯,曲陽侯白成帝,帝以問丞相
方進遣吏敕義出宛令
宛令已出,吏還白狀
方進曰:“小兒未知爲吏也,其意以爲入獄當輒死矣

後義坐法免,起家而爲弘農太守,遷河內太守、青州牧
所居著名,有父風烈
徙爲東郡太守
數歲,平帝崩,王莽居攝,義心惡之,乃謂姊子上蔡陳豐曰:“新都侯攝天子位,號令天下,故擇宗室幼稚者以爲孺子,依託周公輔成王之義,且以觀望,必代漢家,其漸可見
方今宗室衰弱,外無強蕃,天下傾首服從,莫能亢扞國難
吾幸得備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漢厚恩,義當爲國討賊,以安社稷
欲舉兵西誅不當攝者,選宗室子孫輔而立之
設令時命不成,死國埋名,猶可以不漸於先帝
今欲發之,乃肯從我乎?”豐年十八,勇壯,許諾
義遂與東郡都尉劉宇、嚴鄉侯劉信、信弟武平侯劉璜結謀
及車郡王孫慶素有勇略,以明兵法,徵在京師,義乃詐移書以重罪傳逮慶
於是以九月都試日斬觀令,因勒其車騎材官士,募郡中勇敢,部署將帥
嚴鄉侯信者,東平王雲子也
雲誅死,信兄開明嗣爲王,薨,無子,而信子匡復立爲王,故義舉兵並東平,立信爲天子
義自號大司馬柱天大將軍,以東平王傅蘇隆爲丞相,中尉皋丹爲御史大夫,移檄郡國,言莽鴆殺孝平皇帝,矯攝尊號,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罰
郡國皆震,比至山陽,衆十餘萬
莽聞之,大懼,乃拜其黨親輕車將軍成武侯孫建爲奮武將軍,光祿勳成都侯王邑爲虎牙將軍,明義侯王駿爲強弩將軍,春王城門校尉王況爲震威將軍,宗伯忠孝侯劉宏爲奮衝將軍,中少府建威侯王昌爲中堅將軍,中郎將震羌侯竇兄爲奮威將軍,凡七人,自擇除關西人爲校尉軍吏,將關東甲卒,發奔命以擊義焉
復以太僕武讓爲積弩將軍屯函谷關,將作大匠蒙鄉侯逯併爲橫野將軍屯武關,羲和紅休侯劉歆爲揚武將軍屯宛,太保後丞丞陽侯甄邯爲大將軍屯霸上,常鄉侯王惲爲車騎將軍屯平樂館,騎都尉王晏爲建威將軍屯城北,城門校尉趙恢爲城門將軍,皆勒兵自奮
莽日抱孺子會羣臣而稱曰:“昔成王幼,周公攝政,而管、蔡挾祿父以畔,今翟義亦挾劉信而作亂
自古大聖猶懼此,況臣莽之斗筲!”羣臣皆曰:“不遭此變,不章聖德
”莽於是依《周書》作《大誥》,曰:
惟居攝二年十月甲子,攝皇帝若曰:大誥道諸侯王、三公、列侯於汝卿、大夫、元士御事
不弔,天降喪於趙、傅、丁、董
洪惟我幼衝孺子,當承繼嗣無疆大曆服事,予未遭其明哲能道民於安,況其能往知天命!熙!我念孺子,若涉淵水,予惟往求朕所濟度,奔走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予豈敢自比於前人乎!天降威明,用寧帝室,遺我居攝寶龜
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紹天明意,詔予即命居攝踐祚,如周公故事
反虜故東郡太守翟義擅興師動衆,曰“有大難於西土,西土人亦不靖
”於是動嚴鄉侯信,誕敢犯祖亂宗之序
天降威遺我寶龜,固知我國有呰災,使民不安,是天反覆右我漢國也
粵其聞日,宗室之俟有四百人,民獻儀九萬夫,予敬以終於此謀繼嗣圖功
我有大事,休,予卜並吉,故我出大將告郡太守、諸侯相、令、長曰:“予得吉卜,予惟以汝於伐東郡嚴鄉逋播臣
”爾國君或者無不反曰:“難大,民亦不靜,亦惟在帝官諸侯宗室,於小子族父,敬不可徵
”帝不違卜,故予爲沖人長思厥難曰:“嗚呼!義、信所犯,誠動鰥寡,哀哉!”予遭天役遺,大解難於予身,以爲孺子,不身自恤
予義彼國君泉陵侯上書曰:“成王幼弱,周公踐天子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諸侯於明堂,制禮樂,班度量,而天下大服
太皇太后承順天心,成居攝之義
皇太子爲孝平皇帝子,年在襁褓,宜且爲子,知爲人子道,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
畜養成就,加元服,然後復子明辟

熙!爲我孺子之故,予惟趙、傅、丁、董之亂,遏絕繼嗣,變剝適、庶,危亂漢朝,以成三厄,隊極厥命
嗚呼!害其可不旅力同心戒之哉!予不敢僣上帝命
天休於安帝室,興我漢國,惟卜用克綏受茲命
今天其相民,況亦惟卜用!
太皇太后肇有元城沙鹿之右,陰精女主聖明之祥,配元生成,以興我天下之符,遂獲西王母之應,神靈之徵,以祐我帝室,以安我大宗,以紹我後嗣,以繼我漢功
厥害適統不宗元緒者,闢不違親,辜不避戚
夫豈不愛?亦唯帝室
是以廣立王侯,並建曾玄,俾屏我京師,綏撫宇內;博徵儒生,講道於廷,論序乖繆,制禮作樂,同律度量,混一風俗;正天地之位,昭郊宗之禮,定五畤廟祧,鹹秩亡文;建靈臺,立明堂,設辟雍,張太學,尊中宗、高宗之號
昔我高宗崇德建武,克綏西域,以受白虎威勝之瑞,天地判合,乾、坤序德
太皇太后臨政,有龜、龍、麟、鳳之應,五德嘉符,相因而備
河圖、洛書遠自崑崙,出於重野
古讖著言,肆今享實
此乃皇天上帝所以安我帝室,俾我成就洪烈也
嗚呼!天明威輔漢始而大大矣
爾有惟舊人泉陵侯之言,爾不克遠省,爾豈知太皇太后若此勤哉!
天毖勞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極卒安皇帝之所圖事
肆予告我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天輔誠辭,天其累我以民,予害敢不於祖宗安人圖功所終?天亦惟勞我民,若有疾,予害敢不於祖宗所受休輔?予聞孝子善繼人之意,忠臣善成人之事
予思若考作室,厥子堂而構之;厥父菑,厥子播而獲之
予害敢不於身撫祖宗之所受大命?若祖宗乃有效湯、武伐厥子,民長其勸弗救
嗚呼肆哉!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其勉助國道明!亦惟宗室之俊,民之表儀,迪知上帝命
粵天輔誠,爾不得易定!況今天降定於漢國,惟大艱人翟義、劉信大逆,欲相伐於厥室,豈亦知命之不易乎?予永唸曰天惟喪翟義、劉信,若嗇夫,予害敢不終予畝?天亦惟休於祖宗,予害其極卜,害敢不於從?率寧人有旨疆土,況今卜並吉!故予大以爾東征,命不僣差,卜陳惟若此
乃遣大夫桓譚等班行諭告當反立孺子之意
還,封譚爲明告裏附城
諸將東至陳留菑,與義會戰,破之,斬劉璜首
莽大喜,復下詔曰:
太皇太后遭家不造,國統三絕,絕輒復續,恩莫厚焉,信莫立焉
孝平皇帝短命蚤崩,幼嗣孺衝,詔予居攝
予承明詔,奉社稷之任,持大宗之重,養六尺之託,受天下之寄,戰戰兢兢,不敢安息
伏念太皇太后惟經藝分析,王道離散,漢家制作之業獨未成就,故博徵儒士,大興典制,備物致用,立功成器,以爲天下利
王道粲然,基業既著,千載之廢,百世之遺,於今乃成,道德庶幾於唐、虞,功烈比齊於殷、周
今翟義、劉信等謀反大逆,流言惑衆,欲以篡位,賊害我孺子,罪深於管、蔡,惡甚於禽獸
信父故東平王雲,不孝不謹,親毒殺其父思王,名曰巨鼠,後雲竟坐大逆誅死
義父故丞相方進,險波陰賊,兄宣靜言令色,外巧內嫉,所殺鄉邑汝南者數十人
今積惡二家,迷惑相得,此時命當殄
天所滅也
義始發兵,上書言宇、信等與東平相輔謀反,執捕械繫,欲以威民,先自相被以反逆大惡,轉相捕械,此其破殄之明證也
已捕斬斷信二子穀鄉侯章、德廣侯鮪,義母練、兄宣、親屬二十四人皆磔暴於長安都市四通之衢
當其斬時,觀者重疊,天氣和清,可謂當矣
命遣大將軍共行皇天之罰,討誨內之仇,功效著焉,予甚嘉之
《司馬法》不云乎?“賞不逾時”
欲民速睹爲善之利也
今先封車騎都尉孫賢等五十五人皆爲列侯,戶邑之數別下
遣使者持黃金印、赤紱縌、朱輪車,即軍中拜授
因大赦天下
於是吏士精銳遂功圍義於圉城,破之,義與劉信棄軍庸亡
至固始界中捕得義,屍磔陳都市
卒不得信
初,三輔聞翟義起,自茂陵以西至氵幵二十三縣盜賊併發,趙明、霍鴻等自稱將軍,攻燒官寺,殺右輔都尉及斄令,劫略吏民,衆十餘萬,火見未央宮前殿
莽晝夜抱孺子禱宗廟
復拜衛尉王級爲虎賁將軍,大鴻臚望鄉侯閻遷爲折衝將軍,與甄邯、王晏西擊趙明等
正月,虎牙將軍王邑等自關東還,便引兵西
強弩將軍王駿以無功免,揚武將軍劉歆歸故官
復以邑弟侍中王奇爲揚武將軍,城門將軍趙恢爲強弩將軍,中郎將李棽爲厭難將軍,復將兵西
二月,明等殄滅,諸縣悉平,還師振旅
莽乃置酒白虎殿,勞饗將帥,大封拜
先是,益州蠻夷及金城塞外羌反畔,時州郡擊破之
莽乃並隸,以小大爲差,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奮怒,東指西擊,羌寇蠻盜,反虜逆賊,不得旋踵,應時殄滅,天下鹹服”之功封雲
莽於是自謂大得天人之助,至其年十二月,遂即真矣
初,義所收宛令劉立聞義舉兵,上書願備軍吏爲國討賊,內報私怨
莽擢立爲陳留太守,封明德侯
始,義兄宣居長安,先義未發,家數有怪,夜聞哭聲,聽之不知所在
宣教授諸生滿堂,有狗從外入,齧其中庭羣雁數十,比驚救之,已皆斷頭
狗走出門,求不知處
宣大惡之,謂後母曰:“東郡太守文仲素俶儻,今數有惡怪,恐有妄爲而大禍至也
大夫人可歸,爲棄去宣家者以避害
”母不肯去,後數月敗
莽盡壞義第宅,污池之
發父方進及先祖冢在汝南者,燒其棺柩,夷滅三族,誅及種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並葬之
而下詔曰:“蓋聞古者伐不敬,取其鯨鯢築武軍,封以爲大戮,於是乎有京觀以懲淫慝
乃者反虜劉信、翟義悖逆作亂於東,而芒竹羣盜趙明、霍鴻造逆西土,遣武將征討,鹹伏其辜
惟信、義等始發自濮陽,結奸無鹽,殄滅於圉
趙明依阻槐裏環堤,霍鴻負倚盩厔芒竹,鹹用破碎,亡有餘類
其取反虜逆賊之鯨鯢,聚之通路之旁,濮陽、無鹽、圉、槐裏、盩厔凡五所,各方六丈,高六尺,築爲武軍,封以爲大戮,薦樹之棘
建表木,高丈六尺
書曰‘反虜逆賊鯨鯢’,在所長吏常以秋循行,勿令壞敗,以懲淫慝焉

初,汝南舊有鴻隙大陂,郡以爲饒,成帝時,關東數水,陂溢爲害
方進爲相,與御史大夫孔光共遣掾行視,以爲決去陂水,其地肥美,省堤防費而無水憂,遂奏罷之
及翟氏滅,鄉里歸惡,言方進請陂下良田不得而奏罷陂雲
王莽時常枯旱,郡中追怨方進,童謠曰:“壞陂誰?翟子威
飯我豆食羹芋魁
反乎覆,陂當復
誰雲者?兩黃鵠

司徒掾班彪曰:“丞相方進以孤童攜老母,羈旅入京師,身爲儒宗,致位宰相,盛矣
當莽之起,蓋乘天威,雖有賁、育,奚益於敵?義不量力,懷忠憤發,以隕其宗,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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