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道
〔明〕 1568 - 1610 年
袁宏道,字中郎,又字無學,號石公,又號六休。湖廣公安(今屬湖北省公安縣)人。萬曆二十年(1592年)進士,歷任吳縣知縣、禮部主事、吏部驗封司主事、稽勳郎中、國子博士等職,世人認爲是三兄弟中成就最高者。他是明代文學反對復古運動主將,他既反對前後七子摹擬秦漢古文,亦反對唐順之、歸有光摹擬唐宋古文,認爲文章與時代有密切關係。袁宏道在文學上反對“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風氣,提出“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的性靈說。與其兄袁宗道、弟袁中道並有才名,由於三袁是荊州公安縣人,其文學流派世稱“公安派”或“公安體”。合稱“公安三袁”。
燕地寒,花朝節後,餘寒猶厲
凍風時作,作則飛沙走礫
侷促一室之內,欲出不得
每冒風馳行,未百步輒返
廿二日天稍和,偕數友出東直,至滿井
高柳夾堤,土膏微潤,一望空闊,若脫籠之鵠
於時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鱗浪層層,清澈見底,晶晶然如鏡之新開而冷光之乍出於匣也
山巒爲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鮮妍明媚,如倩女之靧面而髻鬟之始掠也
柳條將舒未舒,柔梢披風,麥田淺鬣寸許
遊人雖未盛,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紅裝而蹇者,亦時時有
風力雖尚勁,然徒步則汗出浹背
凡曝沙之鳥,呷浪之鱗,悠然自得,毛羽鱗鬣之間皆有喜氣
始知郊田之外,未始無春,而城居者未之知也
夫不能以遊墮事,而瀟然于山石草木之間者,惟此官也
而此地適與余近,余之遊將自此始,惡能無紀?己亥之二月也
湘山晴色遠微微,盡日江頭獨醉歸
不見兩關傳露布,尚聞三殿未垂衣
邊籌自古無中下,朝論於今有是非
日暮平沙秋草亂,一雙白鳥避人飛
弟小修詩,散逸者多矣,存者僅此耳
余懼其復逸也,故刻之
弟少也慧,十歲餘即著《黃山》、《雪》二賦,幾五千餘言,雖不大佳,然刻畫飣餖,傅以相如、太沖之法,視今之文士矜重以垂不朽者,無以異也
然弟自厭薄之,棄去
顧獨喜讀老子、莊周、列禦寇諸家言,皆自作註疏,多言外趣,旁及西方之書、教外之語備極研究
既長,膽量愈廓,識見愈朗,的然以豪傑自命,而欲與一世之豪傑爲友
其視妻子之相聚,如鹿豕之與群而不相屬也;其視鄉里小兒,如牛馬之尾行而不可與一日居也
泛舟西陵,走馬塞上,窮覽燕、趙、齊、魯、吳、越之地,足跡所至,幾半天下,而詩文亦因之以日進
大都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非從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筆
有時情與境會,頃刻千言,如水東注,令人奪魂
其間有佳處,亦有疵處,佳處自不必言,即疵處亦多本色獨造語
然予則極喜其疵處;而所謂佳者,尚不能不以粉飾蹈襲爲恨,以爲未能盡脫近代文人氣習故也
蓋詩文至近代而卑極矣,文欲準於秦、漢,詩則必欲準於盛唐,剿襲模擬,影響步趨,見人有一語不相肖者,則共指以爲野狐外道
曾不知文準秦、漢矣,秦、漢人曷嘗字字學《六經》歟?詩準盛唐矣,盛唐人曷嘗字字學漢、魏歟?秦、漢而學《六經》,豈復有秦、漢之文?盛唐而學漢、魏,豈復有盛唐之詩?唯夫代有升降,而法不相沿,各極其變,各窮其趣,所以可貴,原不可以優劣論也
且夫天下之物,孤行則必不可無,必不可無,雖欲廢焉而不能;雷同則可以不有,可以不有,則雖欲存焉而不能
故吾謂今之詩文不傳矣
其萬一傳者,或今閭閻婦人孺子所唱《擘破玉》、《打草竿》之類,猶是無聞無識真人所作,故多真聲,不效顰於漢、魏,不學步於盛唐,任性發展,尚能通於人之喜怒哀樂嗜好情慾,是可喜也
蓋弟既不得志於時,多感慨;又性喜豪華,不安貧窘;愛念光景,不受寂寞
百金到手,頃刻都盡,故嘗貧;而沉湎嬉戲,不知樽節,故嘗病;貧復不任貧,病復不任病,故多愁
愁極則吟,故嘗以貧病無聊之苦,發之於詩,每每若哭若罵,不勝其哀生失路之感
予讀而悲之
大概情至之語,自能感人,是謂真詩,可傳也
而或者猶以太露病之,曾不知情隨境變,字逐情生,但恐不達,何露之有?且《離騷》一經,忿懟之極,黨人偷樂,衆女謠諑,不揆中情,信讒齌怒,皆明示唾罵,安在所謂怨而不傷者乎?窮愁之時,痛哭流涕,顛倒反覆,不暇擇音,怨矣,寧有不傷者?且燥溼異地,剛柔異性,若夫勁質而多懟,峭急而多露,是之謂楚風,又何疑!
虎丘去城可七八里,其山無高巖邃壑,獨以近城故,簫鼓樓船,無日無之
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遊人往來,紛錯如織,而中秋爲尤勝
每至是日,傾城闔戶,連臂而至
衣冠士女,下迨蔀屋,莫不靚妝麗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間,從千人石上至山門,櫛比如鱗
檀板丘積,樽罍雲瀉,遠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鋪江上,雷輥電霍,無得而狀
布席之初,唱者千百,聲若聚蚊,不可辨識
分曹部署,競以歌喉相鬥;雅俗旣陳,姸媸自別
未幾而搖頭頓足者,得數十人而已
已而明月浮空,石光如練,一切瓦釜,寂然停聲,屬而和者,纔三四輩
一簫,一寸管,一人緩板而歌,竹肉相發,清聲亮徹,聽者魂銷
比至夜深,月影橫斜,荇藻凌亂,則簫板亦不復用,一夫登場,四座屛息,音若細髮,響徹雲際,每度一字,幾盡一刻,飛鳥爲之徘徊,壯士聽而下淚矣
劍泉深不可測,飛巖如削
千頃雲得天池諸山作案,巒壑競秀,最可觴客
但過午則日光射人,不堪久坐耳
文昌閣亦佳,晚樹尤可觀
面北爲平遠堂舊址,空曠無際,僅虞山一點在望
堂廢已久,余與江進之謀所以復之,欲祠韋蘇州、白樂天諸公於其中;而病尋作,余旣乞歸,恐進之之興亦闌矣
山川興廢,信有時哉!
吏吳兩載,登虎丘者六
最後與江進之、方子公同登,遲月生公石上,歌者聞令來,皆避匿去,余因謂進之曰:“甚矣,烏紗之橫,皂隸之俗哉!他日去官,有不聽曲此石上者,如月!”今余幸得解官稱吳客矣
虎丘之月,不知尙識余言否耶?
從武林門而西,望保叔塔突兀層崖中,則已心飛湖上也
午刻入昭慶,茶畢,即棹小舟入湖
山色如娥,花光如頰,温風如酒,波紋如綾;纔一舉頭,已不覺目酣神醉,此時欲下一語描寫不得,大約如東阿王夢中初遇洛神時也
余遊西湖始此,時萬歷丁酉二月十四日也
晚同子公渡凈寺,覓阿賓舊住僧房
取道由六橋、岳墳、石徑塘而歸
草草領略,未及偏賞
次早得陶石簣帖子,至十九日,石簣兄弟同學佛人王靜虛至,湖山好友,一時凑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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