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
〔汉〕 32 - 92 年
东汉扶风安陵人,字孟坚。班彪子。博学能文,续父所著《史记后传》未竟之业,被诬私修国史,下狱。弟班超上书力辩,乃获释。明帝重其学,除兰台令史,迁为郎,典校秘书,奉诏续成其父书。潜心二十余年,至章帝建初中修成《汉书》,当世重之。迁玄武司马,撰《白虎通德论》。和帝永元元年,随窦宪征匈奴,为中护军。宪败,受牵连,死狱中。善辞赋,有《两都赋》、《幽通赋》、《典引》等。后人辑有《班兰台集》。
傅介子,北地人也,以从军为官
先是,龟兹、楼兰皆尝杀汉使者,语在《西域传》
至元凤中,介子以骏马监求使大宛,因诏令青楼兰、龟兹国
介子至楼兰,责其王教匈奴遮杀汉使:“大兵方至,王苟不教匈奴,匈奴使过至诸国,何为不言?”王谢服,言:“匈奴使属过,当至乌孙,道过龟兹
”介子至龟兹,复责其王,王亦服罪
介子从大宛还到龟兹,龟兹言:“匈奴使从乌孙还,在此
”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诛斩匈奴使者
还奏事,诏拜介子为中郎,迁平乐监
介子谓大将军霍光曰:“楼兰、龟兹数反复而不诛,无所惩艾
介子过龟兹时,其王近就人,易得也,愿往刺之,以威示诸国
”大将军曰:“龟兹道远,且验之于楼兰
”于是白遣之
介子与士卒俱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
至楼兰,楼兰王意不亲介子,介子阳引去,至其西界,使译谓曰:“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王不来受,我去之西国矣
”即出金币以示译
译还报王,王贪汉物,来见使者
介子与坐饮,陈物示之
饮酒皆醉,介子谓王曰:“天子使我私报王
”王起随介子入帐中,屏语,壮士二人从后刺之,刃交胸,立死
其贵人左右皆散走
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子遣我业诛王,当更立前太子质在汉者
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遂持王首还诣阙,公卿将军议者咸嘉其功
上乃下诏曰:“楼兰王安归尝为匈奴间,候遮汉使者,发兵杀略卫司马安乐、光禄大夫忠、期门郎遂成等三辈,及安息、大宛使,盗取节印、献物,甚逆天理
平乐监傅介子持节使诛斩楼兰王安归首,县之北阙,以直报怨,不烦师从
其封介子为义阳侯,食邑七百户
士刺王者皆补侍郎

介子薨,子敞有罪不得嗣,国除
元始中,继功臣世,复封介子曾孙长为义阳侯,王莽败,乃绝
常惠,太原人也
少时家贫,自奋应募,随移中监苏武使匈奴,并见拘留十余年,昭帝时乃还
汉嘉其勤劳,拜为光禄大夫
是时,乌孙公主上书言:“匈奴发骑田车师,车师与匈奴为一,共侵乌孙,唯天子救之!”汉养士马,议欲击匈奴
会昭帝崩,宣帝初即位,本始二年,遣惠使乌孙
公主及昆弥皆遣使,因惠言:“匈奴连发大兵击乌孙,取车延、恶师地,收其人民去,使使胁求公主,欲隔绝汉
昆弥愿发国半精兵,自给人马五万骑,尽力击匈奴
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于是汉大发十五万骑,五将军分道出,语在《匈奴传》
以惠为校尉,持节护乌孙兵
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余骑,从西方入至右谷蠡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骑将以下三万九千人,得马、牛、驴、骡、橐佗五万余匹,羊六十余万头,乌孙皆自取卤获
惠从吏卒十余人随昆弥还,未至乌孙,乌孙人盗惠印绶节
惠还,自以当诛
时,汉五将皆无功,天子以惠奉使克获,遂封惠为长罗侯
复遣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未伏诛,请便道击之,宣帝不许
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
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还过,发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兵未合,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
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我无罪
”惠曰:“即如此,缚姑翼来,吾置王
”王执姑翼诣惠,惠斩之而还
后代苏武为典属国,明习外国事,勤劳数有功
甘露中,后将军赵充国薨,天子遂以惠为右将军,典属国如故
宣帝崩,惠事元帝,三岁薨,谥曰壮武侯
传国至曾孙,建武中乃绝
郑吉,会稽人也,以卒伍从军,数出西域,由是为郎
吉为人强执,习外国事
自张骞通西域,李广利征伐之后,初置校尉,屯田渠黎
至宣帝时,吉以侍郎田渠黎,积谷,因发诸国兵攻破车师,迁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
神爵中,匈奴乖乱,日逐王先贤掸欲降汉,使人与吉相闻
吉发渠黎、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口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颇有亡者,吉追斩之,遂将诣京师
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
都护之置自吉始焉
上嘉其功效,乃下诏曰:“都护西域骑都尉郑吉,拊循外蛮,宣明威信,迎匈奴单于从兄日逐王众,击破车师兜訾城,功效茂著
其封吉为安远侯,食邑千户
”吉于是中西或则立莫府,治乌垒城,镇抚诸国,诛伐怀集之
汉之号令班西域矣,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
语在《西域传》
吉薨,谥曰缪侯
子光嗣,薨,无子,国除
元始中,录功臣不以罪绝者,封吉曾孙永为安远侯
甘延寿字君况,北地郁郅人也
少以良家子善骑射为羽林,投石拔距绝于等伦,尝超逾羽林亭楼,由是迁为郎
试弁,为朝门,以材力爱幸
稍迁至辽东太守,免官
车骑将军许嘉荐延寿为郎中,谏大夫,使西域都护、骑都尉,与副校尉陈汤共诛斩郅支单于,封义成侯
薨,谥曰壮侯
传国至曾孙,王莽败,乃绝
陈汤字子公,山阳瑕兵人也
少好书,博达善属文
家贫丐贷无节,不为州里所称
西至长安求官,得太官献食丞
数岁,富平侯张勃与汤交,高其能
初元二年,元帝诏列侯举茂材,勃举汤
汤待迁,父死不奔丧,司隶奏汤无循行,勃选举故不以实,坐削户二百,会薨,因赐谥曰缪侯
汤下狱论
后复以荐为郎,数求使外国
久之,迁西域副校尉,与甘延寿俱出
先是,宣帝时匈奴乖乱,五单于争立,呼韩邪单于与郅支单于俱遣子入侍,汉两受之
后呼韩邪单于身入称臣朝见,郅支以为呼韩邪破弱降汉,不能自还,即西收右地
会汉发兵送呼韩邪单于,郅于由是遂西破呼偈、坚昆、丁令,兼三国而都之
怨汉拥护呼韩邪而不助己,困辱汉使者汉乃始等
初元四年,遣使奉献,因求侍子,愿为内附
汉议遣卫司马谷吉送之
御史大夫贡禹、博士匡衡以为《春秋》之义“许夷狄者不一而足”,今郅支单于乡化未醇,所在绝远,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还
吉上书言:“中国与夷狄有羁縻不绝之义,今既养全其子十年,德泽甚厚,空绝而不送,近从塞还,示弃捐不畜,使无乡从之心,弃前恩,立后怨,不便
议者见前江乃始无应敌之数,知勇俱困,以致耻辱,即豫为臣忧
臣幸得建强汉之节,承明圣之诏,宣谕厚恩,不宜敢桀
若怀禽兽,加无道于臣,则单于长婴大罪,必遁逃远舍,不敢近边
没一使以安百姓,国之计,臣之愿也
愿送至庭
”上以示朝者,禹复争,以为吉往必为国取悔生事,不可许
右将军冯奉世以为可遣,上许焉
既至,郅支单于怒,竟杀吉等
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遂西奔康居
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
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胁诸国
郅支数借兵击乌孙,深入至赤谷城,杀略民人,驱畜产,乌孙不敢追,西边空虚,不居者且千里
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
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
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
汉遣使三辈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诏,而因都护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遣子入侍
”其骄嫚如此
建昭三年,汤与延寿出西域
汤为人沉勇有大虑,多策谋,喜奇功,每过城邑山川,常登望
既领外国,与延寿谋曰:“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
西域本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
如得此二国,北击伊列,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离乌弋,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
且其人剽悍,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
郅支单于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如发屯田吏士,驱从乌孙众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守则不足自保,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
”延寿亦以为然,欲奏请之,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
”延寿犹与不听
会其久病,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己校尉屯田使士
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
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众邪?延寿遂从之,部勒行陈,益置扬威、白虎、合骑之校,汉兵,胡兵合四万余人,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
即日引军分行,别为六校,其三校从南道逾葱岭径大宛,其三校都护自将,发温宿国,从北道入赤谷,过乌孙,涉康居界,至阗池西
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寇赤谷城东,杀略大昆弥千余人,驱畜产甚多,从后与汉军相及,颇寇盗后重
汤纵胡兵击之,杀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还付大昆弥,其马、牛、羊以给军食
又捕得抱阗贵人伊奴毒
入康居东界,令军不得为寇
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谕以威信,与饮盟遣去
径引行,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止营
复捕得康居贵人贝色子男开牟以为导
贝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单于,由是具知郅支情
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营
单于遣使问:“汉兵何以来?”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
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
”使数往来相答报
延寿、汤因让之:“我为单于远来,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何单于忽大计,失客主之礼也!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日尽,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
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数百人披甲乘城,又出百余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余人夹门鱼鳞陈,讲习用兵
城上人更招汉军曰“斗来!”百余骑驰赴营,营皆张弩持满指之,骑引却
颇遣吏士射城门骑步兵,骑步兵皆入
延寿、汤令军闻鼓音皆薄城下,四周围城,各有所守,穿堑,塞门户,卤楯为前,戟弩为后,卬射城中楼上人,楼上人下走
土城外有重木城,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
外人发薪烧木城
夜,数百骑欲出外,迎射杀之
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
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
汉兵远来,不能久攻
”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
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
单于下骑,传战大内
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入土城,乘城呼
时,康居兵万余骑分为十余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
夜,数奔营,不利,辄却
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钲鼓声动地
康居兵引却
汉兵四面推卤楯,并入土城中
单于男女百余人走入大内
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
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
诸卤获以畀得者
凡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余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
于是延寿、汤上疏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康、虞,今有强汉
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
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
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
宜县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事下有司
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寿以为:“郅支及名王首更历诸国,蛮夷莫不闻知
《月令》春:‘掩骼埋胔’之时,宜勿县
”车骑将军许嘉、右将军王商以为:“春秋夹谷之会,优施笑君,孔子诛之,方盛夏,首足异门而出
宜县十日乃埋之
”有诏将军议是
初,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延寿,延寿不取
及丞相、御史亦恶其矫制,皆不与汤
汤素贪,所卤获财物入塞多不法
司隶校尉移书道上,系吏士按验之
汤上疏言:“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禽灭,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
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仇也!”上立出吏士,令县道具酒食以过军
既至,论功,石显、匡衡以为:“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得不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渐不可开
”元帝内嘉延寿、汤功,而重违衡、显之议,议久不决
故宗正刘向上疏曰:“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
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
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五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扫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
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稽首来宾,愿守北藩,累世称臣
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大勋莫大焉
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
’《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
’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
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
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
《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
盖急武功,重用人也
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
’千里之镐犹以为远,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
昔齐桓公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行事
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这劳,而廑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毋鼓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
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余人
今康居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
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
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

于是天子下诏曰:“匈奴郅支单于背畔礼义,留杀汉使者、吏士,甚逆道理,朕岂忘之哉!所以优游而不征者,重协师众,劳将帅,故隐忍而未有云也
今延寿、汤睹便宜,乘时利,结城郭诸国,擅兴师矫制而征之
赖天地宗庙之灵,诛讨郅支单于,斩获其首,及阏氏、贵人、名王以下千数
虽逾义干法,内不烦一夫之役,不开府库之臧,因敌之粮以赡军用,立功万里之外,威震百蛮,名显四海
为国除残,兵革之原息,边竟得以安
然犹不免死亡之患,罪当在于奉宪,朕甚闵之!其赦延寿、汤罪,勿治
诏公卿议封焉
议者皆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
匡衡、石显以为“郅支本亡逃失国,窃号绝域,非真单于”
元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封千户,衡、显复争
乃封延寿为义成侯
赐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
告上帝、宗庙,大赦天下
拜延寿为长水校尉,汤为射声校尉
延寿迁城门校尉、护军都尉,薨于官
成帝初即位,丞相衡复奏:“汤以吏二千石奉使,颛命蛮夷中,不正身以先下,而盗所收康居财物,戒官属曰绝域事不复校
虽在赦前,不宜处位
”汤坐免
后汤上书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也
按验,实王子也
汤下狱当死
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讼汤曰:“臣闻楚有子玉得臣,文公为之仄席而坐;赵有廉颇、马服,强秦不敢窥兵井陉;近汉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乡沙幕
由是言之,战克之将,国之爪牙,不可不重也
盖‘君子闻鼓鼙之声,则思将率之臣’
窃见关内侯陈汤,前使副西域都护,忿郅支之无道,闵王诛之不加,策虑愊亿,义勇奋发,卒兴师奔逝,横厉乌孙,逾集都赖,屠三重城,斩郅支首,报十年之逋诛,雪边吏之宿耻,威震百蛮,武畅西海,汉元以来,征伐方外之将,未尝有也
今汤坐言事非是,幽囚久系,历时不决,执宪之吏欲致之大辟
昔白起为秦将,南拔郢都,北坑赵括,以纤介之过,赐死杜邮,秦民怜之,莫不陨涕
今汤亲秉钺,席卷喋血万里之外,荐功祖庙,告类上帝,介胄之士靡不慕义
以言事为罪,无赫赫之恶
《周书》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
’夫犬马有劳于人,尚加帷盖之报,况国之功臣者哉!窃恐陛下忽于鼙鼓之声,不察《周书》之意,而忘帷盖之施,庸臣遇汤,卒从吏议,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厉死难之臣也
”书奏,天子出汤,夺爵为士伍
后数岁,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所围,驿骑上书,愿发城郭敦煌兵以自救
丞相王商、大将军王凤及百僚议数日不决
凤言:“汤多筹策,习外国事,可问
”上召汤见宣室
汤击郅支时中塞病,两臂不诎申
汤入见,有诏毋拜,示以会宗奏
汤辞谢,曰:“将相九卿皆贤材通明,小臣罢癃,不足以策大事
”上曰:“国家有急,君其毋让
”对曰:“臣以为此必无可忧也
”上曰:“何以言之?”汤曰:“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
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
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后敌’,今围会宗者人众不足以胜会宗,唯陛下勿忧!且兵轻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今会宗欲发城郭敦煌,历时乃至,所谓报仇之兵,非救急之用也!”上曰:“奈何?其解可必乎?度何时解?”汤知乌孙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过数日
因对曰:“已解矣!”诎指计其日,曰:“不出五日,当有吉语闻
”居四日,军书到,言已解
大将军凤奏以为从事中郎,莫府事一决于汤
汤明法令,善因事为势,纳说多从
常受人金钱作章奏,卒以此败
初,汤与将作大匠解万年相善
自元帝时,渭陵不复徙民起邑
成帝起初陵,数年后,乐霸陵曲亭南,更营之
万年与汤议,以为:“武帝时工杨光以所作数可意,自致将作大匠,及大司农、中丞耿寿昌造杜陵赐爵关内侯,将作大匠乘马延年以劳苦秩中二千石;今作初陵而营起邑居,成大功,万年亦当蒙重赏
子公妻家在长安,儿子生长长安,不乐东方,宜求徙,可得赐田宅,俱善
”汤心利之,即上封事言:“初陵,京师之地,最为肥美,可立一县
天下民不徙诸陵三十余岁矣,关东富人益众,多规良田,役使贫民,可徙初陵,以强京师,衰弱诸侯,又使中家以下得均贫富,汤愿与妻子家属徙初陵,为天下先
”于是天子从其计,果起昌陵邑,后徙内郡国民
万年自诡三年可成,后卒不就,群臣多言其不便者
下有司议,皆曰:“昌陵因卑为高,积土为山,度便房犹在平地上,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灵,浅外不固,卒徒工庸以巨万数,至然脂火夜作,取土东山,且与谷同贾
作治数年,天下遍被其劳,国家罢敝,府臧空虚,下至众庶,熬熬苦之
故陵因天性,据真土,处势高敞,旁近祖考,前又已有十年功绪,宜还复故陵,勿徙民
”上乃下诏罢昌陵,语在《成纪》
丞相、御史请废昌陵邑中室,奏未下,人以问汤:“第宅不彻,得毋复发徙?”汤曰:“县官且顺听群臣言,犹且复发徙之也

时,成都侯商新为大司马卫将军辅政,素不善汤
商闻此语,白汤惑众,下狱治,按验诸所犯
汤前为骑都尉王莽上书言:“父早死,独不封,母明君共养皇太后,尤劳苦,宜封
”竟为新都侯
后皇太后同母弟苟参为水衡都尉,死,子伋为侍中,参妻欲为伋求封,汤受其金五十斤,许为求比上奏
弘农太守张匡坐臧百万以上,狡猾不道,有诏即讯,恐下狱,使人报汤
汤为讼罪,得逾冬月,许射钱二百万,皆此类也
事在赦前
后东莱郡黑龙冬出,人以问汤,汤曰:“是所谓玄门开
微行数出,出入不时,故龙以非时出也
”又言当复发徙,传相语者十余人
丞相御史奏:“汤惑众不道,妄称诈归异于上,非所宜言,大不敬
”廷尉增寿议,以为:“不道无正法,以所犯剧易为罪,臣下承用失其中,故移狱廷尉,无比者先以闻,所以正刑罚,重人命也
明主哀悯百姓,下制书罢昌陵勿徙吏民,已申布
汤妄以意相谓且复发徙,虽颇惊动,所流行者少,百姓不为变,不可谓惑众
汤称诈,虚设不然之事,非所宜言,大不敬也
”制曰:“廷尉增寿当是
汤前有讨郅支单于功,其免汤为庶人,徙边
”又曰:“故将作大匠万年佞邪不忠,妄为巧诈,多赋敛,烦繇役,兴卒暴之作,卒徒蒙辜,死者连属,毒流众庶,海内怨望
虽蒙赦令,不宜居京师
”于是汤与万年俱徙敦煌
久之,敦煌太守奏:“汤前亲诛郅支单于,威行外国,不宜近边塞
”诏徙安定
议郎耿育上书言便宜,因冤讼汤曰;“延寿、汤为圣汉扬钩深致远之威,雪国家累年之耻,讨绝域不羁之君,系万里难制之虏,岂有比哉!先帝嘉之,仍下明诏,宣著其功,改年垂历,传之无穷
应是,南郡献白虎,边陲无警备
会先帝寝疾,然犹垂意不忘,数使尚书责问丞相,趣立其功
独丞相匡衡排而不予,封延寿、汤数百户,此功臣战士所以失望也
孝成皇帝承建业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动,国家无事,而大臣倾邪,谗佞在朝,曾不深惟本末之难,以防未然之戒,欲专主威,排妒有功,使汤块然被冤拘囚,不能自明,卒以无罪,老弃敦煌,正当西域通道,令威名折冲之臣旅踵及身,复为郅支遗虏所笑,诚可悲也!至今奉使外蛮者,未尝不陈郅支之诛以扬汉国之盛
夫援人之功以惧敌,弃人之身以快谗,岂不痛哉!且安不忘危,盛必虑衰,今国家素无文帝累年节俭富饶之畜,又无武帝荐延枭俊禽敌之臣,独有一陈汤耳!假使异世不及陛下,尚望国家追录其功,封表其墓,以劝后进也
汤幸得身当圣世,功曾未久,反听邪臣鞭逐斥远,使亡逃分窜,死无处所
远览之士,莫不计度,以为汤功累世不可及,而汤过人情所有,汤尚如此,虽复破绝筋骨,暴露形骸,犹复制于唇舌,为嫉妒之臣所系虏耳
此臣所以为国家尤戚戚也
”书奏,天子还汤,卒于长安
死后数年,王莽为安汉公秉政,既内德汤旧恩,又欲谄皇太后,以讨郅支功尊元帝庙称高宗
以汤、延寿前功大赏薄,及候丞杜勋不赏,乃益封延寿孙迁千六百户,追谥汤曰破胡壮侯,封汤子冯为破胡侯,勋为讨狄侯
段会宗字子孙,天水上邽人也
竟宁中,以杜陵令五府举为西域都护、骑都尉、光禄大夫
西域敬其威信
三岁,更尽还,拜为沛郡太守
以单于当朝,徙为雁门太守
数年,坐法免
西域诸国上书愿得会宗,阳朔中复为都护
会宗为人好大节,矜功名,与谷永相友善
谷永闵其老复远出,予书戒曰:“足下以柔远之令德,复典都护之重职,甚休甚休!若子之材,可优游都城而取卿相,何必勒功昆山之仄,总领百蛮,怀柔殊俗?子之所长,愚无以喻
虽然,朋友以言赠行,敢不略意
方今汉德隆盛,远人宾服,傅、郑、甘、陈之功没齿不可复见,愿吾子因循旧贯,毋求奇功,终更亟还,亦足以复雁门之踦,万里之外以身为本
愿详思愚言

会宗既出,诸国遣子弟郊迎
小昆弥安日前为会宗所立,德之,欲往谒,诸翕侯止不听,遂至龟兹谒
城郭甚亲附
康居太子保苏匿率众万余人欲降,会宗奏状,汉遣卫司马逢迎
会宗发戊己校尉兵随司马受降
司马畏其众,欲令降者皆自缚,保苏匿怨望,举众亡去
会宗更尽还,以擅发戊己校尉之兵乏兴,有诏赎论
拜为金城太守,以病免
岁余,小昆弥为国民所杀,诸翕侯大乱
征会宗为左曹中郎将、光禄大夫,使安辑乌孙,立小昆弥兄末振将,定其国而还
明年,末振将杀大昆弥,会病死,汉恨诛不加
元延中,复遣会宗发戊己校尉诸国兵,即诛末振将太子番丘
会宗恐大兵入乌孙,惊番丘,亡逃不可得,即留所发兵垫娄地,选精兵三十弩,径至昆弥所在,召番丘,责以:“末振将骨肉相杀,杀汉公主子孙,未伏诛而死,使者受诏诛番丘
”即手剑击杀番丘
官属以下惊恐,驰归
小昆弥乌犁靡者,末振将兄子也,勒兵数千骑围会宗,会宗为言来诛之意:“今围守杀我,如取汉牛一毛耳
宛王郅支头县槁街,乌孙所知也
”昆弥以下服,曰:“末振将负汉,诛其子可也,独不可告我,令饮食之邪?”会宗曰:“豫告昆弥,逃匿之,为大罪
即饮食以付我,伤骨肉恩,故不先告
”昆弥以下号泣罢去
会宗还奏事,公卿议会宗权得便宜,以轻兵深入乌孙,即诛番丘
宣明国威,宜加重赏
天子赐会宗爵关内侯,黄金百斤
是时,小昆弥季父卑爰疐拥众欲害昆弥,汉复遣会宗使安辑,与都护孙建并力
明年,会宗病死乌孙中,年七十五矣,城郭诸国为发丧立祠焉
赞曰:自元狩之际,张骞始通西域,至于地节,郑吉建都护之号,讫王莽世,凡十八人,皆以勇略选,然其有功迹者具此
廉褒以恩信称,郭舜以廉平著,孙建用威重显,其余无称焉
陈汤傥荡,不自收敛,卒用困穷,议者闵之,故备列云
隽不疑字曼倩,勃海人也
治《春秋》,为郡文学,进退必以礼,名闻州郡
武帝末,郡国盗贼群起,暴胜之为直指使者,衣绣衣,持斧,逐捕盗贼,督课郡国,东至海,以军兴诛不从命者,威振州郡
胜之素闻不疑贤,至勃海,遣吏请与相见
不疑冠进贤冠,带櫑具剑,佩环玦,褒衣博带,盛服至门上谒
门下欲使解剑,不疑曰:“剑者,君子武备,所以卫身,不可解
请退
”吏白胜之
胜之开阁延请,望见不疑容貌尊严,衣冠甚伟,胜之躧履起迎
登堂坐定,不疑据地曰:“窃伏海濒,闻暴公子威名旧矣,今乃承颜接辞
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永终天禄
”胜之知不疑非庸人,敬纳其戒,深接以礼意,问当世所施行
门下诸从事皆州郡选吏,侧听不疑,莫不惊骇
至昏夜,罢去
胜之遂表荐不疑,征诣公车,拜为青州刺史
久之,武帝崩,昭帝即位,而齐孝王孙刘泽交结郡国豪桀谋反,欲先杀青州刺史
不疑发觉,收捕,皆伏其辜
擢为京兆尹,赐钱百万
京师吏民敬其威信
每行县录囚徒还,其母辄问不疑:“有所平反,活几何人?”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为饮食言语异于他时;或亡所出,母怒,为之不食
故不疑为吏,严而不残
始元五年,有一男子乘黄犊车,建黄旐,衣黄襜褕,着黄冒,诣北阙,自谓卫太子
公车以闻,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
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
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
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
京兆尹不疑后到,叱从吏收缚
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
”不疑曰:“诸君何患于卫太子!昔蒯聩违命出奔,辄距而不纳,《春秋》是之
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
”遂送诏狱
天子与大将军霍光闻而嘉之,曰:“公卿大臣当用经术明于大谊
”由是名声重于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
大将军光欲以女妻之,不疑固辞,不肯当
久之,以病免,终于家
京师纪之
后赵广汉为京兆尹,言:“我禁奸止邪,行于吏民,至于朝廷事,不及不疑远甚
”廷尉验治何人,竟得奸诈
本夏阳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为事
有故太子舍人尝从方遂卜,谓曰:“子状貌甚似卫太子
”方遂心利其言,几得以富贵,即诈自称诣阙,廷尉逮召乡里知识者张宗禄等,方遂坐诬罔不道,要斩东市
一云姓张名延年
疏广字仲翁,东海兰陵人也
少好学,明《春秋》,家居教授,学者自远方至
征为博士、太中大夫
地节三年,立皇太子,选丙吉为太傅,广为少傅,数月,吉迁御史大夫,广徙为太傅
广兄子受字公子,亦以贤良举为太子家令
受好礼恭谨,敏而有辞
宣帝幸太子宫,受迎谒应对,及置酒宴,奉觞上寿,辞礼闲雅,上甚欢说
顷之,拜受为少傅
太子外祖父特进平恩侯许伯以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将舜监护太子家
上以问广,广对曰:“太子国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独亲外家许氏
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
官属已备,今复使舜护太子家,视陋,非所以广太子德于天下也
”上善其言,以语丞相魏相,相免冠谢曰:“此非臣等所能及
”广由是见器重,数受赏赐
太子每朝,因进见,太傅在前,少傅在后
父子并为师傅,朝廷以为荣
在位五岁,皇太子年十二,通《论语》、《孝经》
广谓受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今仕官至二千石,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岂如父子相随出关,归老故乡,以寿命终,不亦善乎?”受叩头曰:“从大人议
”即日父子俱移病
满三月赐告,广遂称笃,上疏乞骸骨
上以其年笃老,皆许之,加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赠以五十斤
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道,供张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两,辞决而去
及道路观者皆曰:“贤哉二大夫!”或叹息为之下泣
广既归乡里,日令家共具设酒食,请族人故旧宾客,与相娱乐
数问其家金余尚有几所,趣卖以共具
居岁余,广子孙窃谓其昆弟老人广所爱信者曰:“子孙几及君时颇立产业基址,今日饮食,费且尽
宜从丈人所,劝说君买田宅
”老人即以闲暇时为广言此计,广曰:“吾凯老悖不念子孙哉?顾自有旧田庐,令子孙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与凡人齐
今复增益之以为赢余,但教子孙怠惰耳
贤而多财,则捐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
且夫富者,众人之怨也;吾既亡以教化子孙,不欲益其过而生怨
又此金者,圣主所以惠养老臣也,故乐与乡党宗族共飨其赐,以尽吾余日,不亦可乎!”于是族人说服
皆以寿终
于定国字曼倩,东海郯人也
其父于公为县狱吏、郡决曹,决狱平,罗文法者于公所决皆不恨
郡中为之生立祠,号曰于公祠
东海有孝妇,少寡,亡子,养姑甚谨,姑欲嫁之,终不肯
姑谓邻人曰:“孝妇事我勤苦,哀其亡子守寡
我老,久累丁壮,奈何?”其后姑自经死,姑女告吏:“妇杀我母”
吏捕孝妇,孝妇辞不杀姑
吏验治,孝妇自诬服
具狱上府,于公以为此妇养姑十余年,以孝闻,必不杀也
太守不听,于公争之,弗能得,乃抱其具狱,哭于府上,因辞疾去
太守竟论杀孝妇
郡中枯旱三年
后太守至,卜筮其故,于公曰:“孝妇不当死,前太守强断之,咎党在是乎?”于是太守杀牛自祭孝妇冢,因表其墓,天立大雨,岁孰
郡中以此大敬重于公
定国少学法于父,父死,后定国亦为狱中、郡决曹,补廷尉史,以选与御史中丞从事治反者狱,以材高举侍御史,迁御史中丞
会昭帝崩,昌邑王征即位,行淫乱,定国上书谏
后王废,宣帝立,大将军光领尚书事,条奏群臣谏昌邑王者皆超迁
定国由是为光禄大夫,平尚书事,甚见任用
数年,迁水衡都尉,超过廷尉
定国乃迎师学《春秋》,身执经,北面备弟子礼
为人廉恭,尤重经术士,虽卑贱徒步往过,定国皆与钧礼,恩敬甚备,学士咸称焉
其决疑平法,务在哀鳏寡,罪疑从轻
加审慎之心
朝廷称之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冤
”定国食酒至数石不乱,冬月治请谳,饮酒益精明
为廷尉十八岁,迁御史大夫
甘露中,代黄霸为丞相,封西平侯
三年,宣帝崩,元帝立,以定国任职旧臣,敬重之
时陈万年为御史大夫,与定国并位八年,论议无所拂
后贡禹代为御史大夫,数处驳议,定国明习政事,率常丞相议可
然上始即位,关东连年被灾害,民流入关,言事者归咎于大臣
上于是数以朝日引见丞相、御史,入受诏,条责以职事,曰:“恶吏负贼,妄意良民,至亡辜死
或盗贼发,吏不亟追而反系亡家,后不敢复告,以故浸广
民多冤结,州郡不理,连上书者交于阙廷
二千石选举不实,是以在位多不任职
民田有灾害,吏不肯除,收趣其租,以故重困
关东流民饥寒疾疫,已诏吏转漕,虚仓廪开府臧相振救,赐寒者衣,至春犹恐不赡
今丞相、御史将欲何施以塞此咎?悉意条状,陈朕过失
”定国上书谢罪
永光元年,春霜夏寒,日青亡光,上复以诏条责曰:“郎有从东方来者,言民父子相弃
丞相、御史案事之吏匿不言邪?将从东方来者加增之也?何以错缪至是?欲知其实
方今年岁未可预知也,即有水旱,其忧不细
公卿有可以防其未然,救其已然者不?各以诚对,毋有所讳
”定国惶恐,上书自劾,归侯印,乞骸骨
上报曰:“君相朕躬,不敢怠息,万方之事,大录于君
能毋过者,其唯圣人
方今承周、秦之敝,俗化陵夷,民寡礼谊,阴阳不调,灾咎之发,不为一端而作,自圣人推类以记,不敢专也,况于非圣者乎!日夜惟思所以,未能尽明
经曰:‘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君虽任职,何必颛焉?其勉察郡国守相群牧,非其人者毋令久贼民
永执纲纪,务悉聪明,强食慎疾
”定国遂称笃,固辞
上乃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就第
数岁,七十余薨
谥曰安侯
子永嗣
少时,耆酒多过失,年且三十,乃折节修行,以父任为侍中中郎将、长水校尉
定国死,居丧如礼,孝行闻
由是以列侯为散骑、光禄勋,至御史大夫
尚馆陶公主施
施者,宣帝长女,成帝姑也,贤有行,永以选尚焉
上方欲相之,会永薨
子恬嗣
恬不肖,薄于行
始,定国父于公,其闾门坏,父老方共治之
于公谓曰:“少高大闾门,令容驷马高盖车
我治狱多阴德,未尝有所冤,子孙必有兴者
”至定国为丞相,永为御史大夫,封侯传世云
薛广德字长卿,沛郡相人也
以《鲁诗》教授楚国,龚胜、舍师事焉
萧望之为御史大夫,除广德为属,数与论议,器之,荐广德经行宜充本朝
为博士,论石渠,迁谏大夫,代贡禹为长信少府、御史大夫
广德为人温雅有酝藉
及为三公,直言谏争
始拜旬日间,上幸甘泉,郊泰时畤,礼毕,因留射猎
广德上书曰:“窃见关东困极,人民流离
陛下日撞亡秦之钟,听郑、卫之乐,臣诚悼之
今士卒暴露,从官劳倦,愿队下亟反官,思与百姓同忧乐,天下幸甚
”上即日还
其秋,上酎祭宗庙,出便门,欲御楼船,广德当乘舆车,免冠顿首曰:“宜从桥
”诏曰:“大夫冠
”广德曰:“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血污车轮,陛下不得入庙矣!”上不说
先驱光禄大夫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
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
御史大夫言可听
”上曰:“晓人不当如是邪!”乃从桥
后月余,以岁恶民流,与丞相定国、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俱乞骸骨,皆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
广德为御史大夫,凡十月免
东归沛,太守迎之界上
沛以为荣,县其安车传子孙
平当字子思,祖父以訾百万,自下邑徙平陵
当少为大行治礼丞,功次补大鸿胪文学,察廉为顺阳长、栒邑令,以明经为博士,公卿荐当论议通明,给事中
每有灾异,当辄傅经术,言得失
文雅虽不能及萧望之、匡衡,然指意略同
自元帝时,韦玄成为丞相,奏罢太上皇寝庙园,当上书言:“臣闻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三十年之间,道德和洽,制礼兴乐,灾害不生,祸乱不作
今圣汉受命而王,继体承业二百余年,孜孜不怠,政令清矣
然风俗未和,阴阳未调,灾害数见,意者大本有不立与?何德化休征不应之久也!祸福不虚,必有因而至者焉
宜深迹其道而务修其本
昔者帝尧南面而治,先‘克胆俊德,以亲九族’,而化及万国《孝经》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
’夫孝子善述人之志,周公既成文、武之业而制作礼乐,修严父配天之事,知文王不欲以子临父,故推而序之,上极于后稷而以配天
此圣人之德,亡以加于孝也
高皇帝圣德受命,有天下,尊太上皇,犹周文、武之追王太王、王季也
此汉之始祖,后嗣所宜尊奉以广盛德,孝之至也
《书》云:‘正稽古建功立事,可以永年,传于亡穷
’”上纳其言,下诏复太上皇寝庙园
顷之,使行流民幽州
举奏刺史二千石劳徕有意者,言勃海盐池可且勿禁,以救民急
所过见称,奉使者十一人,为最,迁丞相司直
坐法,左迁逆方刺史,复征入为太中大夫给事中,累迁长信少府、大鸿胪、光禄勋
先是,太后姊子卫尉淳于长白言昌陵不可成,下有司议
当以为作治连年,可遂就
上既罢昌陵,以长首建忠策,复下公卿议封长
当又以为长虽有善言,不应封爵之科
坐前议不正,左迁钜鹿太守
后上遂封上
当以经明《禹贡》,使行河,为骑都尉,领河堤
哀帝即位,征当为光禄大夫、诸吏、散骑,复为光禄勋、御史大夫,至丞相
以冬月,赐爵关内侯
明年春,上使使者召,欲封当
当病笃,不应召
室家或谓当:“不可强起受侯印为子孙耶?”当曰:“吾居大位,已负素餐之责矣,起受侯印,还卧而死,死有余罪
今不起者,所以为子孙也
”遂上书乞骸骨
上报曰:“朕选于众,以君为相,视事日寡,辅政未久,阴阳不调,冬无大雪,旱气为灾,朕之不德,何必君罪?君何疑而上书乞骸骨,归关内侯爵邑?使尚书令谭赐君养牛一,上尊酒十石
君其勉致医药以自持
”后月余,卒
子晏以明经历位大司徒,封防乡侯
汉兴,唯韦、平父子至宰相
鼓宣字子佩,淮阳阳夏人也
治《易》,事张禹,举为博士,迁东平太傅
禹以帝师见尊信,荐宣经明有威重,可任政事,繇是入为右扶风,迁廷尉,以王国人出为太原太守
数年,复入为大司农、光禄勋、右将军
哀帝即位,徙为左将军
岁余,上欲令丁、傅处爪牙官,乃策宣曰:“有司数奏言诸侯国人不得宿卫,将军不宜典兵马,处大位
朕唯将军任汉将之重,而子又前取淮阳王女,婚姻不绝,非国之制
使光禄大夫曼赐将军黄金五十斤、安车驷马,其上左将军印绶,以关内侯归家

宣罢数岁,谏大夫鲍宣数荐宣
会元寿元年正月朔日蚀,鲍宣复言,上乃召宣为光禄大夫,迁御史大夫,转为大司空,封长平侯
会哀帝崩,新都侯王莽为大司马,秉政专权
宣上书言:“三公鼎足承君,一足不任,则覆乱美实
臣资性浅薄,年齿老眊,数伏疾病,昏乱遗忘,愿上大司空、长平侯印绶,乞骸骨归乡里,俟置沟壑
”莽白太后,策宣曰:“惟君视事日寡,功德未效,迫于老眊昏乱,非所以辅国家、绥海内也
使光禄勋丰册诏君,其上大司空印绶,便就国
”莽恨宣求退,故不赐黄金、安车驷马
宣居国数年,薨,谥曰顷侯
传子至孙,王莽败,乃绝
赞曰:隽不疑学以从政,临事不惑,遂立名迹,终始可述
疏广行止足之计,免辱殆之累,亦其次也
于安国父子哀鳏哲狱,为任职臣
薛广德保县车之荣,平当逡遁有耻,彭宣见险而止,异乎“苟患失之”者矣
昔武王伐纣,迁九鼎于雒邑,伯夷、叔齐薄之,饿死于首阳,不食其禄,周犹称盛德焉
然孔子贤此二人,以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也
而《孟子》亦云:“闻伯夷之风者,贪夫廉,懦夫有立志”;“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莫不兴起,非贤人而能若是乎!”
汉兴有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此四人者,当秦之世,避而入商雒深山,以待天下之定也
自高祖闻而召之,不至
其后吕后用留侯计,使皇太子卑辞束帛致礼,安车迎而致之
四人既至,从太子见,高祖客而敬焉,太子得以为重,遂用自安
语在《留侯传》
其后谷口有郑子真,蜀有严君平,皆修身自保,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
成帝时,元舅大将军王凤以礼聘子真,子真遂不亻出而终
君平卜筮于成都市,以为:“卜筮者贱业,而可以惠众人
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为言利害
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各因势导之以善,从吾言者,已过半矣
”裁日阅数人,得百钱足自养,财闭肆下帘而授《老子》
博览亡不通,依老子、严周之指著书十余万言
杨雄少时从游学,以而仕京师显名,数为朝廷在位贤者称君平德
杜陵李强素善雄,久之为益州牧,喜谓雄曰:“吾真得严君平矣
”雄曰:“君备礼以待之,彼人可见而不可得诎也
”强心以为不然
及至蜀,致礼与相见,卒不敢言以为从事,乃叹曰:“杨子云诚知人!”君平年九十余,遂以其业终,蜀人爱敬,至今称焉
及雄著书言当世士,称此二人
其论曰:“或问: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盍势诸名卿可几?曰:君子德名为几
梁、齐、楚、赵之君非不富且贵也,恶虖成其名!谷口郑子真不诎其志,耕于岩石之下,名震于京师,岂其卿?岂其卿?楚两龚之洁,其清矣乎!蜀严湛冥,不作苟见,不治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虽随、和何以加诸?举兹以旃,不亦宝乎!”
自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郑子真、严君平皆未尝仕,然其风声足以激贪厉俗,近古之逸民也
若王吉、贡禹,两龚之属,皆以礼让进退云
王吉字子阳,琅邪皋虞人也
少好学明经,以郡吏举孝廉为郎,补若卢右丞,迁云阳令
举贤良为昌邑中尉,而王好游猎,驱驰国中,动作亡节,吉上疏谏,曰:
臣闻古者师日行三十里,吉行五十里,《诗》云:“匪风发兮,匪车揭兮,顾瞻周道,中心怛兮
”说曰:是非古之风也,发发者;是非古之车也,揭揭者
盖伤之也
今者大王幸方与,曾不半日而驰二百里,百姓颇废耕桑,治道牵马,臣愚以为民不可数变
昔召公述职,当民事时,舍于棠下而听断焉
是时,人皆得其所,后世思其仁恩,至乎不伐甘棠,《甘棠》之诗是也
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冯式撙衔,驰骋不止,口倦乎叱咤,手苦于棰辔,身劳乎车舆;朝则冒雾露,昼则被尘埃,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寒之所偃薄
数以耎脆之玉体犯勤劳之烦毒,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
夫广夏之下,细旃之上,明师居前,劝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际,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焉发愤忘食,日新厥德,其乐岂徒衔橛之间哉!休则俯仰诎信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练臧,专意积精以适神,于以养生,岂不长哉!大王诚留意如此,则心有尧、舜之志,体有乔、松之寿,美声广誉登而上闻,则福禄其辏而社稷安矣
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于官馆囿池弋猎之乐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
诸侯骨肉,莫亲大王,大王于属则子也,于位则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恩爱行义孅介有不具者,于以上闻,非飨国之福也
臣吉愚戆,愿大王察之
王贺虽不遵道,然犹知敬礼吉,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无惰,中尉甚忠,数辅吾过
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
”其后复放从自若
吉辄谏争,甚得辅弼之义,虽不治民,国中莫不敬重焉
久之,昭帝崩,亡嗣,大将军霍光秉政,遣大鸿胪、宗正迎昌邑王
吉即奏书戒王曰:“臣闻高宗谅暗,三年不言
今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发
且何独丧事,凡南面之君何言哉?天不言,四时行焉,百物生焉,愿大王察之
大将军仁爱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事孝武皇帝二十余年未尝有过
先帝弃群臣,属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尹亡以加也
今帝崩,亡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一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
愿留意,常以为念

王既到,即位二十余日以行淫乱废
昌邑群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令汉朝不闻知,又不能辅道,陷王大恶,皆下狱诛
唯吉与郎中令龚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髡为城旦
起家复为益州刺史,病去官,复征为博士、谏大夫
是时,宣帝颇修武帝故事,宫室车服盛于昭帝
时外戚许、史、王氏贵宠,而上躬亲政事,任用能吏
吉上疏言得失,曰:
陛下躬圣质,总万方,帝王图籍日陈于前,惟思世务,将兴太平
诏书每下,民欣然若更生
臣伏而思之,可谓至恩,未可谓本务也
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言听谏从,然未有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者也
其务在于期会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
臣闻圣王宣德流化,必自近始
朝廷不备,难以言治;左右不正,难以化远
民者,弱而不可胜,愚而不可欺也
圣主独行于深宫,得则天下称诵之,失则天下咸言之
行发于近,必见于远,故谨选左右,审择所使
左右所以正身也,所使所以宣德也
《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此其本也
《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
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礼义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独设刑法以守之
其欲治者,不知所由,以意穿凿,各取一切,权谲自在,故一变之后不可复修也
是以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户异政,人殊服,诈伪萌生,刑罚亡极,质朴日销,恩爱浸薄
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
王者未制礼之时,引先王礼宜于今者而用之
臣愿陛下承天心,发大业,与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济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窃见当世趋务不合于道者,谨条奏,唯陛下财择焉
吉意以为:“夫妇,人伦大纲,夭寿之萌也
世俗嫁娶太早,未知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民多夭
聘妻送女亡节,则贫人不及,故不举子
又汉家列侯尚公主,诸侯则国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诎于妇,逆阴阳之位,故多女乱
古者衣服车马贵贱有章,以褒有德而别尊卑,今上下僣差,人人自制,是以贪财诛利,不畏死亡
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于冥冥,绝恶于未萌也
”又言:“舜、汤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举皋陶、伊尹,不仁者远
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骄骜,不通古今,至于积功治人,亡益于民,此《伐檀》所为作也
宜明选求贤,除任子之令
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财,不宜居位
去角抵,减乐府,省尚方,明视天下以俭
古者工不造雕王缘,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独贤,政教使之然也
民见俭则归本,本立而末成
”其指如此,上以其言迂阔,不甚宠异也
吉遂谢病归琅邪
始吉少时学问,居长安
东家有大枣树垂吉庭中,吉妇取枣以啖吉
吉后知之,乃去妇
东家闻而欲伐其树,邻里共止之,因固请吉令还妇
里中为之语曰:“东家有树,王阳妇去;东家枣完,去妇复还
”其厉志如此
吉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同也
元帝初即位,遣使者征贡禹与吉
吉年老,道病卒,上悼之,复遣使者吊祠云
初,吉兼通《五经》,能为驺氏《春秋》,以《诗》、《论语》教授,好梁丘贺说《易》,令子骏受焉
骏以孝廉为郎
左曹陈咸荐骏贤父子,经明行修,宜显以厉俗
光禄勋匡衡亦举骏有专对材
迁谏大夫,使责淮阳宪王
迁赵内史
吉坐昌邑王被刑后,戒子孙毋为王国吏,故骏道病,免官归
起家复为幽州刺史,迁司隶校尉,奏免丞相匡衡,迁少府,八岁,成帝欲大用之,出骏为京兆尹,试以政事
先是,京兆有赵广汉、张敞、王尊、王章,至骏皆有能名,故京师称曰:“前有赵、张,后有三王
”而薛宣从左冯翊代骏为少府,会御史大夫缺,谷永奏言:“圣王不以名誉加于实效
考绩用人之法,薛宣政事已试
”上然其议
宣为少府月余,遂超御史大夫,至丞相,骏乃代宣为御史大夫,并居位
六岁病卒,翟方进代骏为大夫
数月,薛宣免,遂代为丞相
众人为骏恨不得封侯
骏为少府时,妻死,因不复娶,或问之,骏曰:“德非曾参,子非华、元,亦何敢娶?”
骏子崇以父任为郎,历刺史、郡守,治有能名
建平三年,以河南太守征入为御史大夫数月
是时,成帝舅安成恭侯夫人放寡居,共养长信宫,坐祝诅下狱,崇奏封事,为放言
放外家解氏与崇为婚,哀帝以崇为不忠诚,策诏崇曰:“朕以君有累世之美,故逾列次
在位以来,忠诚匡国未闻所由,反怀诈谖之辞,欲以攀救旧姻之家,大逆之辜,举错专恣,不遵法度,亡以示百僚
”左迁为大司农,后徙卫尉、左将军
平帝即位,王莽秉政,大司空彭宣乞骸骨罢,崇代为大司空,封扶平侯
岁余,崇复谢病乞骸骨,皆避王莽,莽遣就国
岁余,为傅婢所毒,薨,国除
自吉至崇,世名清廉,然材器名称稍不能及父,而禄位弥隆
皆好车马衣服,其自奉养极为鲜明,而亡金银锦绣之物
及迁徙去处,所载不过囊衣,不畜积余财
去位家居,亦布衣疏食
天下服其廉而怪其奢,故俗传“王阳能作黄金”
贡禹字少翁,琅邪人也
以明经洁行著闻,征为博士、凉州刺史,病去官
复举贤良为河南令
岁余,以职事为府官所责,免冠谢
禹曰:“冠一免,安复可冠也!”遂去官
元帝初即位,征禹为谏大夫,数虚己问以政事
是时,年岁不登,郡国多困,禹奏言:
古者宫室有制,宫女不过九人,秣马不过八匹;墙涂而不雕,木摩而不刻,车舆器物皆不文画,苑囿不过数十里,与民共之;任贤使能,什一而税,无它赋敛徭戍之役,使民岁不过三日,千里之内自给,千里之外各置贡职而已
故天下家给人足,颂声并作
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循古节俭,宫女不过十余,厩马百余匹
孝文皇帝衣绨履革,器亡雕文金银之饰
后世争为奢侈,转转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衣服履裤刀剑乱于主上,主上时临潮入庙,众人不能别异,甚非其宜
然非自知奢僣也,犹鲁昭公曰:“吾何僣矣?”
今大夫僣诸侯,诸侯僣天子,天子过天道,其日久矣
承衰救乱,矫复古化,在于陛下
臣愚以为尽如太古难,宜少放古以自节焉
《论语》曰:“君子乐节礼乐
”方今宫室已定,亡可奈何矣,其余尽可减损
故时齐三服官输物不过十笥,方今齐三服官作工各数千人,一岁费数巨万
蜀广汉主金银器,岁各用五百万
三工官官费五千万,东西织室亦然
厩马食粟将万匹
臣禹尝从之东宫,见赐怀案,尽文画金银饰,非当所以赐食臣下也
东宫之费亦不可胜计
天下之民所为大饥饿死者,是也
今民大饥而死,死又不葬,为犬猪食
人至相食,而厩马食粟,苦其大肥,气甚怒至,乃日步作之
王者受命于天,为民父母,固当若此乎!天不见耶?武帝时又多取好女至数千人,以填后宫
及弃天下,昭帝幼弱,霍光专事,不知礼正,妄多臧金钱财物,鸟、兽、鱼、鳖、牛、马、虎、豹生禽,凡百九十物,尽瘗臧之,又皆以后宫女置于园陵,大失礼,逆天心,又未必称武帝意也
昭帝晏驾,光复行之
至孝宣皇帝时,陛下恶有所言,群臣亦随故事,甚可痛也!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过度,诸侯妻妾或至数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数十人,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旷夫
及众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实地下
其过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
唯陛下深察古道,从其俭者,大减损乘舆服御器物,三分去二
子产多少有命,审察后宫,择其贤者留二十人,余悉归之
及诸陵园女亡子者,宜悉遣
独杜陵宫人数百,诚可哀怜也
厩马可亡过数十匹
独舍长安城南苑地以为田猎之囿,自城西南至山西至鄠皆复其田,以与贫民
方今天下饥馑,可亡大自损减以救之,称天意乎?天生圣人,盖为万民,非独使自娱乐而已也
故《诗》曰:“天难谌斯,不易为王”;“上帝临女,毋贰尔心
”“当仁不让”,独可以圣心参诸天地,揆之往古,不可与臣下议也
若其阿意顺指,随君上下,臣禹不胜拳拳,不敢不尽愚心
天子纳善其忠,乃下诏令太仆减食谷马,水衡减食肉兽,省宜春下苑以与贫民,又罢角抵诸戏及齐三服官
迁禹为光禄大夫
顷之,禹上书曰:“臣禹年老贫穷,家訾不满万钱,妻子糠豆不赡,裋褐不完
有田百三十亩,陛下过意征臣,臣卖田百亩以供车马
至,拜为谏大夫,秩八百石,俸钱月九千二百
廪食太官,又蒙赏赐四时杂缯、绵絮、衣服、酒肉、诸果物,德厚甚深
疾病侍医临治,赖陛下神灵,不死而活
又拜为光禄大夫,秩二千石,俸钱月万二千
禄赐愈多,家日以益富,身日以益尊,诚非草茅愚臣所当蒙也
伏自念终亡以报厚德,日夜惭愧而已
臣禹犬马之齿八十一,血气衰竭,耳目不聪明,非复能有补益,所谓素餐尸禄洿朝之臣也
自痛去家三千里,凡有一子,年十二,非有在家为臣具棺椁者也
诚恐一旦蹎仆气竭,不复自还,洿席荐于宫室,骸骨弃捐,孤魂不归
不胜私愿,愿乞骸骨,及身生归乡里,死亡所恨

天子报曰:“朕以生有伯夷之廉,史鱼之直,守经据占,不阿当世,孳孳于民,俗之所寡,故亲近生,几参国政
今未得久闻生之奇论也,而云欲退,意岂有所恨与?将在位者与生殊乎?往者尝令金敞语生,欲及生时禄生之子,既已谕矣,今复云子少
夫以王命辨护生家,虽百子何以加?传曰亡怀土,何必思故乡!生其强饭慎疾以自辅
”后月余,以禹为长信少府
会御史大夫陈万年卒,禹代为御史大夫,列于三公
自禹在位,数言得失,书数十上
禹以为古民亡赋算口钱,起武帝征伐四夷,重赋于民,民产子三岁则出口钱,故民重困,至于生子辄杀,甚可悲痛
宜令儿七岁去齿乃出口钱,年二十乃算
又言古者不以金钱为币,专意于农,故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饥者
今汉家铸钱,及诸铁官皆置吏卒徒,攻山取铜铁,一岁功十万人已上,中农食七人,是七十万人常受其饥也
凿地数百丈,销阴气之精,地臧空虚,不能含气出云,斩伐林木亡有时禁,水旱之灾未必不由此也
自五铢钱起已来七十余年,民坐盗铸钱被刑者众,富人积钱满室,犹亡厌足
民心动摇,商贾求利,东西南北各用智巧,好衣美食,岁有十二之利,而不出租税
农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捽土,手足胼胝,已奉谷租,又出稿税,乡部私求,不可胜供
故民弃本逐末,耕者不能半
贫民虽赐之田,犹贱卖以贾,穷则起为盗贼
何者?末利深而惑于钱也
是以奸邪不可禁,其原皆起于钱也
疾其末者绝其本,宜罢采珠玉金银铸钱之官,无复以为币
市井勿得贩卖,除其租铢之律,租税禄赐皆以布帛及谷,使百姓一归于农,复古道便
又言诸离宫及长乐宫卫可减其太半,以宽徭役
又诸官奴婢十万余人戏游亡事,税良民以给之,岁费五六巨万,宜免为庶人,廪食,令代关东戍卒,乘北边亭塞候望
又欲令近臣自诸曹、侍中以上,家亡得私贩卖,与民争利,犯者辄免官削爵,不得仕宦
禹又言:
孝文皇帝时,贵廉洁,贱贪污,贾人、赘婿及吏坐赃者皆禁锢不得为吏,赏善罚恶,不阿亲戚,罪白者伏其诛,疑者以与民,亡赎罪之法,故令行禁止,海内大化,天下断狱四百,与刑错亡异
武帝始临天下,尊贤用士,辟地广境数千里,自见功大威行,遂从耆欲,用度不足,乃行一切之变,使犯法者赎罪,入谷者补吏,是以天下奢侈,官乱民贫,盗贼并起,亡命者众
郡国恐伏其诛,则择便巧吏书习于计簿能欺上府者,以为右职;奸轨不胜,则取勇猛能操切百姓者,以苛暴威服下者,使居大位
故亡义而有财者显于世,欺谩而善书者尊于朝,悖逆而勇猛者贵于官
故俗皆曰:“何以孝弟为?财多而光荣
何以礼义为?史书而仕宦
何以谨慎为?勇猛而临官
”故黥劓而髡钳者犹复攘臂为政于世,行虽犬彘,家富势足,目指气使,是为贤耳
故谓居官而置富者为雄桀,处奸而得利者为壮士,兄劝其弟,父勉其子,俗之坏败,乃至于是!察其所以然者,皆以犯法得赎罪,求士不得真贤,相,守崇财利,诛不行之所致也
今欲兴至治,致太平,宜除赎罪之法
相、守选举不以实,及有臧者,辄行其诛,亡但免官,则争尽力为善,贵孝弟,贱贾人,进真贤,举实廉,而天下治矣
孔子,匹夫之人耳,以乐道正身不解之故,四海之内,天下之君,微孔子之言亡所折中
况乎以汉地之广,陛下之德,处南面之尊,秉万乘之权,因天地之助,其于变世易俗,调和阴阳,陶冶万物,化正天下,易于决流抑队
自成、康以来,几且千岁,欲为治者甚众,然而太平不复兴者,何也?以其舍法度而任私意,奢侈行而仁义废也
陛下诚深念高祖之苦,醇法太宗之治,正已以先下,选贤以自辅,开进忠正,致诛奸臣、远放谄佞,赦出园陵之女,罢倡乐,绝郑声,去甲乙之帐,退伪薄之物,修节俭之化,驱天下之民皆归于农,如此不解,则三王可侔,五帝可及
唯陛下留意省察,天下幸甚
天子下其议,令民产子七岁乃出口钱,自此始
又罢上林宫馆希幸御者,及省建章、甘泉宫卫卒,减诸侯王庙卫卒,省其半
余虽未尽从,然嘉其质直之意
禹又奏欲罢郡国庙,定汉宗庙迭毁之礼,皆未施行
为御史大夫数月卒,天子赐钱百万,以其子为郎,官至东郡都尉
禹卒后,上追思其议,竟下诏罢郡国庙,定迭毁之礼
然通儒或非之,语在《韦玄成传》
两龚皆楚人也,胜字君宾,舍字君倩
二人相友,并著名节,故世谓之楚两龚
少皆好学明经,胜为郡吏,舍不仕
久之,楚王入朝,闻舍高名,聘舍为常侍,不得已随王,归国固辞,愿卒学,复至长安
而胜为郡吏,三举孝廉,以王国人不得宿卫补吏,再为尉,一为丞,胜辄至官乃去
州举茂才,为重泉令,病去官
大司空何武、执金吾阎崇荐胜,哀帝自为定陶王固已闻其名,征为谏大夫
引见,胜荐龚舍及亢父甯寿、济阴侯嘉,有诏皆征
胜曰:“窃见国家征医巫,常为驾,征贤者宜驾
”上曰:“大夫乘私车来耶?”胜曰:“唯唯
”有诏为驾
龚舍、侯嘉至,皆为谏大夫
甯寿称疾不至
胜居谏官,数上书求见,言百姓贫,盗贼多,吏不良,风俗薄,灾异数见,不可不忧
制度泰奢,刑罚泰深,赋敛泰重,宜以俭约先下
其言祖述王吉、贡禹之意
为大夫二岁余,迁丞相司直,徒光禄大夫,守右扶风
数月,上知胜非拨烦吏,乃复还胜光禄大夫、诸吏给事中
胜言董贤乱制度,由是逆上指
后岁余,丞相王嘉上书荐故廷尉梁相等,尚书劾奏嘉“言事恣意,迷国罔上,不道
”下将军中朝者议,左将军公孙禄,司隶鲍宣、光禄大夫孔光等十四人皆以为嘉应迷国不道法
胜独书议曰:“嘉资性邪僻,所举多贪残吏
位列三公,阴阳不和,诸事并废,咎皆繇嘉,迷国不疑,今举相等,过微薄
”日暮议者罢
明旦复会,左将军禄问胜:“君议亡所据,今奏当上,宜何从?”胜曰:“将军以胜议不可者,通劾之
”博士夏侯常见胜应禄不和,起至胜前谓曰:“宜如奏所言
”胜以手推常曰:“去!”
后数日,复会议可复孝惠、孝景庙不,议者皆曰宜复
胜曰:“当如礼
”常复谓胜:“礼有变
”胜疾言曰:“去!是时之变
”常恚,谓胜曰:“我视君何若,君欲小与众异,外以采名,君乃申徒狄属耳!”
先是,常又为胜道高陵有子杀母者,胜白之,尚书问:“谁受?”对曰:“受夏侯常
”尚书使胜问常,常连恨胜,即应曰:“闻之白衣,戒君勿言也
奏事不详,妄作触罪
”胜穷,无以对尚书,即自劾奏与常争言,洿辱朝廷
事下御史中丞,召诘问,劾奏“胜吏二千石,常位大夫,皆幸得给事中,与论议,不崇礼义,而居公门下相非恨,疾言辩讼,惰谩亡状,皆不敬
”制曰:“贬秩各一等
”胜谢罪,乞骸骨
上乃复加赏赐,以子博为侍郎,出胜为渤海太守
胜谢病不任之官,积六月免归
上复征为光禄大夫,胜常称疾卧,数使子上书乞骸骨,会哀帝崩
初,琅邪邴汉亦以清行征用,至京兆尹,后为太中大夫
王莽秉政,胜与汉俱乞骸骨
自昭帝时,涿郡韩福以德行征至京师,赐策书束帛遣归
诏曰:“朕闵劳以官职之事,其务修孝弟以教乡里
行道舍传舍,县次具酒肉,食从者及马
长吏以时存问,常以岁八月赐羊一头,酒二斛
不幸死者,赐复衾一,祠以中牢
”于是王莽依故事,白遣胜、汉
策曰:“惟元始二年六月庚寅,光禄大夫、太中大夫耆艾二人以老病罢
太皇太后使谒者仆射策诏之曰:盖闻古者有司年至则致仕,所以恭让而不尽其力也
今大夫年至矣,朕愍以官职之事烦大夫,其上子若孙若同产、同产子一人
大夫其修身守道,以终高年
赐帛及行道舍宿,岁时羊酒衣衾,皆如韩福故事
所上子男皆除为郎
”于是胜、汉遂归老于乡里
汉兄子曼容亦养志自修,为官不肯过六百石,辄自免去,其名过出于汉
初,龚舍以龚胜荐,征为谏大夫,病免
复征为博士,又病去
顷之,哀帝遣使者即楚拜舍为太山太守
舍家居在武原,使者至县请舍,欲令至廷拜授印绶
舍曰:“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县官?”遂于家受诏,便道之官
既至数月,上书乞骸骨
上征舍,至京兆东湖界,固称病笃
于子使使者收印绶,拜舍为光禄大夫
数赐告,舍终不肯起,乃遣归
舍亦通《五经》,以《鲁诗》教授
舍、胜既归乡里,郡二千石长吏初到官皆至其家,如师弟子之礼
舍年六十八,王莽居摄中卒
莽既篡国,遣五威将帅行天下风俗,将帅亲奉羊、酒存问胜
明年,莽遣使者即拜胜为讲学祭酒,胜称疾不应征
后二年,莽复遣使者奉玺书,太子师友祭酒印绶,安车驷马迎胜,即拜,秩上卿,先赐六月禄直以办装,使者与郡太守、县长吏、三老官属、行义诸生千人以上入胜里致诏
使者欲令胜起迎,久立门外,胜称病笃,为床室中户西南牖下,东首加朝服拕绅
使者入户,西行南面立,致诏付玺书,迁延再拜奉印绶,内安车驷马,进谓胜曰:“圣朝未尝忘君,制作未定,待君为政,思闻所欲施行,以安海内”
胜对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随使君上道,必死道路,无益万分
”使者要说,至以印绶就加胜身,胜辄推不受
使者即上言:“方盛夏暑热,胜病少气,可须秋凉乃发
”有诏许
使者五日一与太守俱问起居,为胜两子及门人高晖等言:“朝廷虚心待君以茅土之封,虽疾病,宜动移至传舍,示有行意,必为子孙遗大业
”晖等白使者语,胜自知不见听,即谓晖等:“吾受汉家厚恩,无以报,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谊岂以一身事二姓,下见故主哉?”胜因敕以棺敛丧事:“衣周于身,棺周于衣
勿随俗动吾冢,种柏,作祠堂
”语毕,遂不复开口饮食,积十四日死,死时七十九矣
使者、太守临敛,赐复衾祭祠如法
门人衰绖治丧者百数
有老父来吊,哭甚哀,既而曰:“嗟乎!薰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
龚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
”遂趋而出,莫知其谁
胜居彭城廉里,后世刻石表其里门
鲍宣字子都,渤海高城人也
好学,明经,为县乡啬夫,守束州丞
后为都尉、太守功曹,举孝廉为郎,病去官,复为州从事
大司马、卫将军王商辟宣,荐为议郎,后以病去
哀帝初,大司空何武除宣为西曹掾,甚敬重焉,荐宣为谏大夫,迁豫州牧
岁余,丞相司直郭钦奏“宣举错烦苛,代二千石署吏听讼,所察过诏条
行部乘传去法驾,驾一马,舍宿乡亭,为众所非
”宣坐免
归家数月,复征为谏大夫
宣每居位,常上书谏争,其言少文多实
是时,帝祖母傅太后欲与成帝母俱称尊号,封爵亲属,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何武、大司马傅喜始执正议,失傅太后指,皆免官
丁、傅子弟并进,董贤贵幸,宣以谏大夫从其后,上书谏曰:
窃见孝成皇帝时,外亲持权,人人牵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贤人路,浊乱天下,奢泰亡度,穷困百姓,是以日蚀且十,彗星四起
危亡之征,陛下所亲见也,今奈何反复剧于前乎?朝臣亡有大儒骨鲠、白首耆艾、魁垒之士,论议通古今、喟然动众心、忧国如饥渴者,臣未见也
敦外亲小童及幸臣董贤等在公门省户下,陛下欲与此共承天地,安海内,甚难
今世俗谓不智者为能,谓智者为不能
昔尧放四罪而天下服,今除一吏而众皆惑;古刑人尚服,今赏人反惑
请寄为奸,群小日进
国家空虚,用度不足
民流亡,去城郭,盗贼并起,吏为残贼,岁增于前
凡民有七亡:阴阳不和,水旱为灾,一亡也;县官重责更赋租税,二亡也;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强大姓蚕食亡厌,四亡也;苛吏徭役,失农桑时,五亡也;部落鼓鸣,男女遮列,六亡也;盗贼劫略,取民财物,七亡也
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殴杀,一死也;治狱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盗贼横发,四死也;怨雠相残,五死也;岁恶饥饿,六死也;时气疾疫,七死也
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诚难
此非公卿、守、相贪残成化之所致邪?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禄,岂有肯加恻隐于细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营私家,称宾客,为奸利而已
以苟容曲从为贤
以拱默尸禄为智,谓如臣宣等为愚
陛下擢臣岩穴,诚冀有益毫毛,岂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门之地哉!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为皇太子,下为黎庶父母,为天牧养元元,视之当如一,合《尸鸠》之诗
今贫民菜食不厌,衣又穿空,父子夫妇不能相保,诚可为酸鼻
陛下不救,将安所归命乎?奈何独私养外亲与幸臣董贤,多赏赐以大万数,使奴从宾客浆酒霍肉,苍头庐儿皆用致富!非天意也
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
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
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说民服,岂不难哉!
方阳侯孙宠、宜陵侯息夫躬辩足以移众,强可用独立,奸人之雄,或世尤剧者也,宜以时罢退
及外亲幼童未通经术者,皆宜令休就师傅
急征故大司马傅喜使领外亲
故大司空何武、师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将军彭宣,经皆更博士,位皆历三公,智谋威信,可与建教化,图安危
龚胜为司直,郡国皆慎选举,三辅委输官不敢为奸,可大委任也
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内失望
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众,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不得自专快意而已也
上之皇天见谴,下之黎庶怨恨,次有谏争之臣,陛下苟欲自薄而厚恶臣,天下犹不听也
臣虽愚戆,独不知多受禄赐,美食太官,广田宅,厚妻子,不与恶人结仇怨以安身邪?诚迫大义,官以谏争为职,不敢不竭愚
惟陛下少留神明,览《五经》之文,原圣人之至意,深思天地之戒
臣宣呐钝于辞,不胜忄卷,尽死节而已
上以宣名儒,优容之
是时,郡国地震,民讹言行筹,明年正月朔日蚀,上乃征孔光,免孙宠、息夫躬,罢侍中诸曹黄门郎数十人
宣复上书言:
陛下父事天,母事也,子养黎民,即位已来,父亏明,母震动,子讹言相惊恐
今日蚀于三始,诚可畏惧
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毁败器物,何况于日亏乎!陛下深内自责,避正殿,举直言,求过失,罢退外亲及旁仄素餐之人,征拜孔光为光禄大夫,发觉孙宠、息夫躬过恶,免官遣就国,众庶歙然,莫不说喜
天人同心,人心说则天意解矣
乃二月丙戌,白虹虷日,连阴不雨,此天有忧结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
侍中、驸马都尉董贤本无葭莩之亲,但以令色谀言自进,赏赐亡度,竭尽府藏,并合三第尚以为小,复坏暴室
贤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将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赏赐
上冢有会,辄太官为供
海内贡献当养一君,今反尽之贤家,岂天意与民意耶!天不可久负,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
诚欲哀贤,宜为谢过天地,解仇海内,免遣就国,收乘舆器物,还之县官
如此,可以父子终其性命;不者,海内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
孙宠、息夫躬不宜居国,可皆免以视天下
复征何武、师丹、彭宣、傅喜,旷然使民易视,以应天心,建立大政,以兴太平之端
高门去省户数十步,求见出入,二年未省,欲使海濒仄陋自通,远矣!愿赐数刻之间,极竭毣之思,退入三泉,死亡所恨
上感大异,纳宣言,征何武、彭宣,旬月皆复为三公
拜宣为司隶
时,哀帝改司隶校尉但为司隶,官比司直
丞相孔光四时行园陵,官属以令行驰道中,宣出逢之,使吏钩止丞相掾史,没入其车马,摧辱宰相
事下御史,中丞、侍御史至司隶官,欲捕从事,闭门不肯内
宣坐距闭使者,亡人臣礼,大不敬,不道,下廷尉狱
博士弟子济南王咸举幡太学下,曰:“欲救鲍司隶者会此下
”诸生会者千余人
朝日,遮丞相孔光自言,丞相车不得行,又守阙上书
上遂抵宣罪减死一等,髡钳
宣既被刑,乃徙之上党,以为其地宜田牧,又少豪俊,易长雄,遂家于长子
平帝即位,王莽秉政,阴有篡国之心,乃风州郡以罪法案诛诸豪桀,及汉忠直臣不附己者,宣及何武等皆死
时,名捕陇西辛兴,兴与宣女婿许绀俱过宣,一饭去,宣不知情,坐系狱,自杀
自成帝至王莽时,清名之士,琅邪又有纪逡王思,齐则薛方子容,太原则郇越臣仲、郇相稚宾,沛郡则唐林子高、唐尊伯高,皆以明经饬行显名于世
纪逡、两唐皆仕王莽,封侯贵重,历公卿位
唐林数上疏谏正,有忠直节
唐尊衣敝履空,以瓦器饮食,又以历遗公卿,被虚伪名
郇越、相,同族昆弟也,并举州郡孝廉、茂材,数病,去官
越散其先人訾千余万,以分施九族州里,志节尤高
相王莽时征为太子四友,病死,莽太子遣使裞以衣衾,其子攀棺不听,曰:“死父遗言,师友之送勿有所受,今于皇太子得托友官,故不受也
”京师称之
薛方尝为郡掾祭酒,尝征不至,及莽以安车迎方,方因使者辞谢曰:“尧、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节也
”使者以闻,莽说其言,不强致
方居家以经教授,喜属文,著诗赋数十篇
始隃麋郭钦,哀帝时为丞相司直,奏免豫州牧鲍宣、京兆尹薛修等,又奏董贤,左迁卢奴令,平帝时迁南郡太守
而杜陵蒋诩元卿为兖州刺史,亦以廉直为名
王莽居摄,钦、诩皆以病免官,归乡里,卧不出户,卒于家
齐栗融客卿、北海禽庆子夏、苏章游卿、山阳曹竟子期皆儒生,去官不仕于莽
莽死,汉更始征竟以为丞相,封侯,欲视致贤人,销寇贼
竟不受侯爵
会赤眉人长安,欲降竟,竟手剑格死
世祖即位,征薛方,道病卒
两龚、鲍宣子孙皆见褒表,至大官
赞曰:《易》称“君子之道也,或出或处,或默或语”,言其各得道之一节,譬诸草木,区以别矣
故曰山林之士往而不能反,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二者各有所短
春秋列国卿大夫及至汉兴将相名臣,怀禄耽宠以失其世者多矣!是故清节之士于是为贵
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
王、贡之材,优于龚、鲍
守死善道,胜实蹈焉
贞而不谅,薛方近之
郭钦、蒋诩好遁不污,绝纪、唐矣!
韦贤字长孺
鲁国邹人也
其先韦孟,家本彭城,为楚元王傅,傅子夷王及孙王戊
戊荒淫不遵道,孟作诗风谏
后遂去位,徒家于邹,又作一篇
其谏诗曰:
肃肃我祖,国自豕韦,黼衣朱绂,四牡龙旗
彤弓斯征,抚宁遐荒,总齐群邦,以翼大商,迭披大彭,勋绩惟光
至于有周,历世会同
王赧听谮,实绝我邦
我邦既绝,厥政斯逸,赏罚之行,非由王室
庶尹群后,靡扶靡卫,五服崩离,宗周以队
我祖斯微,迁于彭城,在予小子,勤诶厥生,厄此嫚秦,耒耜以耕
悠悠嫚秦,上天不宁,乃眷南顾,授汉于京
于赫有汉,四方是征,靡适不怀,万国逌平
乃命厥弟,建侯于楚,俾我小臣,惟傅是辅
兢兢元王,恭俭净一,惠此黎民,纳彼辅弼
飨国渐世,垂烈于后,乃及夷王,克奉厥绪
咨命不永,唯王统祀,左右陪臣,此惟皇士
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继祖考!邦事是废,逸游是娱,犬马繇繇,是放是驱
务彼鸟兽,忽此稼苗,烝民以匮,我王以愉
所弘非德,所亲非悛,唯囿是恢,唯谀是信
睮睮谄夫,咢咢黄发,如何我王,曾不是察!既藐下臣,追欲从逸,嫚彼显祖,轻兹削黜
嗟嗟我王,汉之睦亲,曾不夙夜,以休令闻!穆穆天子,临尔下土,明明群司,执宪靡顾
正遐由近,殆其怙兹,嗟嗟我王,曷不此思!
非思非鉴,嗣其罔则,弥弥其失,岌岌其国
致冰匪霜,致队靡嫚,瞻惟我王,昔靡不练
兴国救颠,孰违悔过,追思黄发,秦缪以霸
岁月其徂,年其逮耇,于昔君子,庶显于后
我王如何,曾不斯觉!黄发不近,胡不时监!
其在邹诗曰:
微微小子,既耇且陋,岂不牵位,秽我王朝
王朝肃清
唯俊之庭,顾瞻余躬,惧秽此征
我之退征,请于天子,天子我恤,矜我发齿
赫赫天子,明哲且仁,悬车之义,以洎小臣
嗟我小子,岂不怀土?庶我王寤,越迁于鲁
既去祢祖,惟怀惟顾,祁祁我徒,戴负盈路
爰戾于邹,剪茅作堂,我徒我环,筑室于墙
我即逝,心存我旧,梦我渎上,立于王朝
其梦如何?梦争王室
其争如何?梦王我弼
寤其外邦,叹其喟然,念我祖考,泣涕其涟
微微老夫,咨既迁绝,洋洋仲尼,视我遗烈
济济邹鲁,礼义唯恭,诵习弦歌,于异他邦
我虽鄙耇,心其好而,我徒侃尔,乐亦在而
孟卒于邹
或曰其子孙好事,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诗也
自孟至贤五世
贤为人质朴少欲,笃志于学,兼能《礼》、《尚书》,以《诗》教授,号称邹鲁大儒
征为博士,给事中,进授昭帝《诗》,稍迁光禄大夫、詹事,至大鸿胪
昭帝崩,无嗣,大将军霍光与公卿共尊立孝宣帝
帝初即位,贤以与谋议,安宗庙,赐爵关内侯,食邑
徙为长信少府,以先帝师,甚见尊重
本始三年,代蔡义为丞相,封扶阳侯,食邑七百户
时,贤七十余,为相五岁,地节三年以老病乞骸骨,赐黄金百斤,罢归,加赐第一区
丞相致仕自贤始
年八十二薨,谥曰节侯
贤四子:长子方山为高寝令,早终;次子弘,至东海太守;次子舜,留鲁守坟墓;少子玄成,复以明经历位至丞相
故邹鲁谚曰:“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

玄成字少翁,以父任为郎,常侍骑
少好学,修父业,尤谦逊下士
出遇知识步行,辄下从者,与载送之,以为常
其接人,贫贱者益加敬,繇是名誉日广
以明经擢为谏大夫,迁大河都尉
初,玄成兄弘为太常丞,职奉宗庙,典诸陵邑,烦剧多罪过
父贤以弘当为嗣,故敕令自免
弘怀谦,不去官
及贤病笃,弘竟坐宗庙事系狱,罪未决
室家问贤当为后者,贤恚恨不肯言
于是贤门下生博士义倩等与宗家计议,共矫贤令,使家丞上书言大行,以大河都尉玄成为后
贤薨,玄成在官闻丧,又言当为嗣,玄成深知其非贤雅意,即阳为病狂,卧便利,妄笑语昏乱
征至长安,既葬,当袭爵,以病狂不应召
大鸿胪奏状,章下丞相、御史案验
玄成素有名声,士大夫多疑其欲让爵辟兄者
案事丞相史乃与玄成书曰:“古之辞让,必有文义可观,故能垂荣于后
今子独坏容貌,蒙耻辱,为狂痴,光耀暗而不宣
微哉!子之所托名也
仆素愚陋,过为宰相执事,愿少闻风声
不然,恐子伤高而仆为小人也
”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圣王贵以礼让为国,宜优养玄成,勿枉其志,使得自安衡门之下
”而丞相、御史遂以玄成实不病,劾奏之
有诏勿劾,引拜
玄成不得已受爵
宣帝高其节,以玄成为河南太守
兄弘太山都尉,迁东海太守
数岁,玄成征为未央卫尉,迁太常
坐与故平通侯杨惲厚善,惲诛,党友皆免官
后以列侯侍祀孝惠庙,当晨入庙,天雨淖,不驾驷马车而骑至庙下
有司劾奏,等辈数人皆削爵为关内侯
玄成自伤贬黜父爵,叹曰:“吾何面目以奉祭祀!”作诗自劾责,曰:
赫矣我祖,侯于豕韦,赐命建伯,有殷以绥
厥绩既昭,车服有常,朝宗商邑,四牡翔翔,德之令显,庆流于裔,宗周至汉,群后历世
肃肃楚傅,辅翼元、夷,厥驷有庸,惟慎惟祗
嗣王孔佚,越迁于邹,五世圹僚,至我节侯
惟我节侯,显德遐闻,左右昭、宣,五吕以训
既耇致位,惟懿惟奂,厥赐祁祁,百金洎馆
国彼扶阳,在京之东,惟帝是留,政谋是从
绎绎六辔,是列是理,威仪济济,朝享天子
天子穆穆,是宗是师,四方遐尔,观国之辉
茅土之继,在我俊兄,惟我俊兄,是让是形
于休厥德,于赫有声,致我小子,越留于京
惟我小子,不肃会同,惰彼车服,黜此附庸
赫赫显爵,自我队之;微微附庸,自我招之
谁能忍愧,寄之我颜;谁将遐征,从之夷蛮
于赫三事,匪俊匪作,于蔑小子,终焉其度
谁谓华高,企其齐而;谁谓德难,厉其庶而
嗟我小子,于贰其尤,队彼令声,申此择辞
四方群后,我监我视,威仪车服,唯肃是履!
初,宣帝宠姬张婕妤男淮阳宪王好政事,通法律,上奇其才,有意欲以为嗣,然用太子起于细微,又早失母,故不忍也
久之,上欲感风宪王,辅以礼让之臣,乃召拜玄成为淮阳中尉
是时,王未就国,玄成受诏,与太子太傅萧望之及《五经》诸儒杂论同异于石渠阁,条奏其对
及元帝即位,以玄成为少府,迁太子太傅,至御史大夫
永光中,代于定国为丞相
贬黜十年之间,遂继父相位,封侯故国,荣当世焉
玄成复作诗,自著复玷缺之艰难,因以戒示子孙,曰:
于肃君子,既令厥德,仪服此恭,棣棣其则
咨余小子,既德靡逮,曾是车服,荒嫚以队
明明天子,俊德烈烈,不遂我遗,恤我九列
我既兹恤,惟夙惟夜,畏忌是申,供事靡惰
天子我监,登我三事,顾我伤队,爵复我旧
我即此登,望我旧阶,先后兹度,涟涟孔怀
司直御事,我熙我盛;群公百僚,我嘉我庆
于异卿士,非同我心,三事惟艰,莫我肯矜
赫赫三事,力虽此毕,非我所度,退其罔日
昔我之队,畏不此居,今我度兹,戚戚其惧
嗟我后人,命其靡常,靖享尔位,瞻仰靡荒
慎尔会同,戒尔车服,无惰尔仪,以保尔域
尔无我视,不慎不整;我之此复,惟禄之幸
于戏后人,惟肃惟栗
无忝显祖,以蕃汉室!
玄成为相七年,守正持重不及父贤,而文采过之
建昭三年薨,谥曰共侯
初,贤以昭帝时徙平陵,玄成别徙杜陵,病且死,因使者自白曰:“不胜父子恩,愿乞骸骨,归葬父墓
”上许焉
子顷侯宽嗣
薨,子僖侯育嗣
薨,子节侯沉嗣
自贤传国至玄孙乃绝
玄成兄高寝令方山子安世历郡守、大鸿胪、长乐卫尉,朝廷称有宰相之器,会其病终
而东海太守弘子赏亦明《诗》
哀帝为定陶王时,赏为太傅
哀帝即位,赏以旧恩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列为三公,赐爵关内侯,食邑千户,亦年八十余,以寿终
宗族至吏二千石者十余人
初,高祖时,令诸侯王都皆立太上皇庙
至惠帝尊高帝庙为太祖庙,景帝尊孝文庙为太宗庙,行所尝幸郡国各立太祖、太宗庙
至宣帝本始二年,复尊孝武庙为世宗庙,行所巡狩亦立焉
凡祖宗庙在郡国六十八,合百六十七所
而京师自高祖下至宣帝,与太上皇、悼皇考各自居陵旁立庙,并为百七十六
又园中各有寝、便殿,日祭于寝,月祭于庙,时祭于便殿
寝,日四上食;庙,岁二十五祠;便殿,岁四祠
又有一游衣冠
而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各有寝园,与诸帝合,凡三十所
一岁祠,上食二万四千四百五十五,用卫士四万五千一百二十九人,祝宰乐人万二千一百四十七人,养牺牲卒不在数中
至元帝时,贡禹奏言:“古者天子七庙,今孝惠、孝景庙皆亲尽,宜毁
及郡国庙不应古礼,宜正定
”天子是其议,未及施行而禹卒
光永四年,乃下诏先议罢郡国庙,曰:“朕闻明王之御世也,遭时为法,因事制宜
往者天下初定,远方未宾,因尝所亲以立宗庙,盖建威销萌,一民之至权也
今赖天地之灵,宗庙之福,四方同轨,蛮貊贡职,久遵而不定,令疏远卑贱共承尊祀,殆非皇天祖宗之意,朕甚惧焉
传不云乎?‘吾不与祭,如不祭
’其与将军、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
”丞相玄成、御史大夫郑弘、太子太傅严彭祖、少府欧阳地馀、谏大夫尹更始等七十人皆曰:“臣闻祭,非自外至者也,繇中出,生于心也
故唯圣人为能飨帝,孝子为能飨亲
立庙京师之居,躬亲承事,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助祭,尊亲之大义,五帝、三王所共,不易之道也
《诗》云:‘有来雍雍,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
’《春秋》之义,父不祭于支庶之宅,君不祭于臣仆之家,王不祭于下土诸侯
臣等愚以为宗庙在郡国,宜无修,臣请勿复修
”奏可
因罢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
罢郡国庙后月余,复下诏曰:“盖闻明王制礼,立亲庙四,祖宗之庙,万世不毁,所以明尊祖敬宗,著亲亲也
朕获承祖宗之重,惟大礼未备,战栗恐惧,不敢自颛,其与将军、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
”玄成等四十四人奏议曰:“《礼》,王者始受命,诸侯始封之君,皆为太祖
以下,五庙而迭毁,毁庙之主臧乎太祖,五年而再殷祭,言一禘祫也
祫祭者,毁庙与未毁庙之主皆合食于太祖,父为昭,子为穆,孙复为昭,古之正礼也
《祭义》曰:‘王者禘其祖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庙
’言始受命而王,祭天以其祖配,而不为立庙,亲尽也
立亲庙四,亲亲也
亲尽而迭毁,亲疏之杀,示有终也
周之所以七庙者,以后稷始封,文王、武王受命而王,是以三庙不毁,与亲庙四而七
非有后稷始封,文、武受命之功者,皆当亲尽而毁
成王成二圣之业,制礼作乐,功德茂盛,庙犹不世,以行为谥而已
《礼》,庙在大门之内,不敢远亲也
臣愚以为高帝受命定天下,宜为帝者太祖之庙,世世不毁,承后属尽者宜毁
今宗庙异处,昭穆不序,宜入就太祖庙而序昭穆如礼
太上皇、孝惠、孝文、孝景庙皆亲尽宜毁,皇考庙亲未尽,如故
”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等二十九人以为,孝文皇帝除诽谤,去肉刑,躬节俭,不受献,罪人不帑,不私其利,出美人,重绝人类,宾赐长老,收恤孤独,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宜为帝者太宗之庙
廷尉忠以为,孝武皇帝改正朔,易服色,攘四夷,宜为世宗之庙
谏大夫尹更始等十八人以为,皇考庙上序于昭穆,非正礼,宜毁
于是上重其事,依违者一年,乃下诏曰:“盖闻王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尊尊之大义也;存亲庙四,亲亲之至恩也
高皇帝为天下诛暴除乱,受命而帝,功莫大焉
孝文皇帝国为代王,诸吕作乱,海内摇动,然群臣黎庶靡不一意,北面而归心,犹谦辞固让而后即位,削乱秦之迹,兴三代之风,是以百姓晏然,咸获嘉福,德莫盛焉
高皇帝为汉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世世承祀,传之无穷,朕甚乐之
孝宣皇帝为孝昭皇帝后,于义一体
孝景皇帝庙及皇考庙皆亲尽,其正礼仪
”玄成等奏曰:“祖宗之庙世世不毁,继祖以下,五庙而迭毁
今高皇帝为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孝景皇帝为昭,孝武皇帝为穆,孝昭皇帝与孝宣皇帝俱为昭
皇考庙亲未尽
太上、孝惠庙皆亲尽,宜毁
太上庙主宜瘗园,孝惠皇帝为穆,主迁于太祖庙,寝园皆无复修
”奏可
议者又以为《清庙》之诗言交神之礼无不清静,今衣冠出游,有车骑之众,风雨之气,非所谓清静也
“祭不欲数,数则渎,渎则不敬
”宜复古礼,四时祭于庙,诸寝园日月间祀皆可勿复修
上亦不改也
明年,玄成复言:“古者制礼,别尊卑贵贱,国君之母非适不得配食,则荐于寝,身没而已
陛下躬至孝,承天心,建祖宗,定迭毁,序昭穆,大礼既定,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祠园宜如礼勿复修
”奏可
后岁余,玄成薨,匡衡为丞相
上寝疾,梦祖宗谴罢郡国庙,上少弟楚孝王亦梦焉
上诏问衡,议欲复之,衡深言不可
上疾久不平
衡惶恐,祷高祖、孝文、孝武庙曰:“嗣曾孙皇帝恭承洪业,夙夜不敢康宁,思育休烈,以章祖宗之盛功
故动作接神,必因古圣之经
往者有司以为前因所幸而立庙,将以系海内之心,非为尊祖严亲也
今赖宗庙之灵,六合之内莫不附亲,庙宜一居京师,天子亲奉,郡国庙可止毋修
皇帝祗肃旧礼,尊重神明,即告于祖宗而不敢失
今皇帝有疾不豫,乃梦祖宗见戒以庙,楚王梦亦有其序
皇帝悼惧
即诏臣衡复修立
谨案上世帝王承祖祢之大礼,皆不敢不自亲
郡国吏卑贱,不可使独承
又祭祀之义以民为本,间者岁数不登,百姓困乏,郡国庙无以修立
《礼》,凶年则岁事不举,以祖祢之意为不乐,是以不敢复
如诚非礼义之中,违祖宗之心,咎尽在臣衡,当受其殃,大被其疾,队在沟渎之中
皇帝至孝肃慎,宜蒙祐福
唯高皇帝、孝文皇帝、孝武皇帝省察,右飨皇帝之孝,开赐皇帝眉寿亡疆,令所疾日瘳,平复反常,永保宗庙,天下幸甚!”
又告谢毁庙曰:“往者大臣以为,在昔帝王承祖宗之休典,取象于天地,天序五行,人亲五属,天子奉天,故率其意而尊其制
是以禘尝之序,靡有过五
受命之君躬接于天,万世不堕
继烈以下,五庙而迁,上陈太祖,间岁而祫,其道应天,故福禄永终
太上皇非受命而属尽,义则当迁
又以为孝莫大于严父,故父之所尊子不敢不承,父之所异子不敢同
礼,公子不得为母信,为后则于子祭,于孙止,尊祖严父之义也
寝日四上食,园庙间祠,皆可亡修
皇帝思慕悼惧,未敢尽从
惟念高皇帝圣德茂盛,受命溥将,钦若稽古,承顺天心,子孙本支,陈锡亡疆
诚以为迁庙合祭,久长之策,高皇帝之意,乃敢不听?即以令日迁太上、孝惠庙,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将以昭祖宗之德,顺天人之序,定无穷之业
今皇帝未受兹福,乃有不能共职之疾
皇帝愿复修承祀,臣衡等咸以为礼不得
如不合高皇帝、孝惠皇帝、孝文皇帝、孝武皇帝、孝昭皇帝、孝宣皇帝、太上皇、孝文太后、孝昭太后之意,罪尽在臣衡等,当受其咎
今皇帝尚未平,诏中朝臣具复毁庙之文
臣衡中朝臣咸复以为天子之祀义有所断,礼有所承,违统背制,不可以奉先祖,皇天不祐,鬼神不飨
《六艺》所载皆言不当,无所依缘以作其文
事如失指,罪乃在臣衡,当深受其殃
皇帝宜厚蒙祉福,嘉气日兴,疾病平复,永保宗庙,与天亡极,群生百神,有所归息
”诸庙皆同文
久之,上疾连年,遂尽复诸所罢寝庙园,皆修祀如故,初,上定迭毁礼,独尊孝文庙为太宗,而孝武庙亲未尽,故未毁
上于是乃复申明之,曰:“孝宣皇帝尊孝武庙曰世宗,损益之礼,不敢有与焉
他皆如旧制
”唯郡国庙遂废云
元帝崩,衡奏言:“前以上体不平,故复诸所罢祠,卒不蒙福
案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亲未尽
孝惠、孝景庙亲尽,宜毁
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后、武哀王祠,请悉罢,勿奉
”奏可
初,高后时患臣下妄非议先帝宗庙寝园官,故定著令,敢有擅议者弃市
至元帝改制,蠲除此令
成帝时以无继嗣,河平元年复复太上皇寝庙园,世世奉祠
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并食于太上寝庙如故,又复擅议宗庙之命
成帝崩,哀帝即位
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言:“永光五年制书,高皇帝为汉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
建昭五年制书,孝武皇帝为世宗
损益之礼,不敢有与
臣愚以为迭毁之次,当以时定,非令所为擅议宗庙之意也
臣请与群臣杂议
”奏可
于是,光禄勋彭宣、詹事满昌、博士左咸等五十三人皆以为继祖宗以下,五庙而迭毁,后虽有贤君,犹不得与祖宗并列
子孙虽欲褒大显扬而立之,鬼神不飨也
孝武皇帝虽有功烈,亲尽宜殿
太仆王舜、中垒校尉刘歆议曰:
臣闻周室既衰,四夷并侵,猃狁最强,于今匈奴是也
至宣王而伐之,诗人美而颂之曰“薄伐猃狁,至于太原”,又曰“啴推推,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荆蛮来威”,故称中兴
及至幽王,犬戎来伐,杀幽王,取宗器
自是之后,南夷与北夷交侵,中国不绝如线
《春秋》纪齐桓南伐楚,北伐山戎,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是故弃桓之过而录其功,以为伯首
及汉兴,冒顿始强,破东胡,禽月氏,并其土地,地广兵强,为中国害
南越尉佗总百粤,自称帝
故中国虽平,犹有四夷之患,且无宁岁
一方有急,三面救之,是天下皆动而被其害也
孝文皇帝厚以货赂,与结和亲,犹侵暴无已
甚者,兴师十余万众,近屯京师及四边,岁发屯备虏,其为患久矣,非一世之渐也
诸侯郡守连匈奴及百粤以为逆者非一人也
匈奴所杀郡守、都尉,略取人民,不可胜数
孝武皇帝愍中国罢劳无安宁之时,乃遣大将军、骠骑、伏波、楼船之属,南灭百粤,起七郡;北攘匈奴,降昆邪十万之众,置五属国,起朔方,以夺其肥饶之地;东伐朝鲜,起玄菟、乐浪,以断匈奴之左臂;西伐大宛,并三十六国,结乌孙,起敦煌、酒泉、张掖,以隔婼羌,裂匈奴之右肩
单于孤特,远遁于幕北
四垂无事,斥地远境,起十余郡
功业既定,乃封丞相为富民侯,以大安天下,富实百姓,其规模可见
又招集天下贤俊,与协心同谋,兴制度,改正朔,易服色,立天下之祠,建封禅,殊官号,存周后,定诸侯之制,永无逆争之心,至今累世赖之
单于守藩,百蛮服从,万世之基也,中兴之功未有高焉者也
高帝建大业,为太祖;孝文皇帝德至厚也,为文太宗;孝武皇帝功至著也,为武世宗,此孝宣帝所以发德音也
《礼记王制》及《春秋穀梁传》,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士二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
此丧事尊卑之序也,与庙数相应
其文曰:“天子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诸侯二昭二穆,与太祖之庙而五
”故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
《春秋左氏传》曰:“名位不同,礼亦异数
”自上以下,降杀以两,礼也
七者,其正法数,可常数者也
宗不在此数中
宗,变也,苟有功德则宗之,不可预为设数
故于殷,太甲为太宗,大戊曰中宗,武丁曰高宗
周公为《毋逸》之戒,举殷三宗以劝成王
繇是言之,宗无数也,然则所以劝帝者之功德博矣
以七庙言之,孝武皇帝未宜殿;以所宗言之,则不可谓无功德
《礼记》祀典曰:“夫圣王之制祀也,功施于民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救大灾则祀之
”窃观孝武皇帝,功德皆兼而有焉
凡在于异姓,犹将特祀之,况于先祖?或说天子五庙无见文,又说中宗、高宗者,宗其道而毁其庙
名与实异,非尊德贵功之意也
《诗》云:“蔽芾甘棠,勿剪勿伐,邵伯所茇
”思其人犹爱其树,况宗其道而毁其庙乎?迭毁之礼自有常法,无殊功异德,固以亲疏相推及
至祖宗之序,多少之数,经传无明文,至尊至重,难以疑文虚说定也
孝宣皇帝举公卿之议,用众儒之谋,既以为世宗之庙,建之万世,宣布天下
臣愚以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毁
上览其议而从之
制曰:“太仆舜、中垒校尉歆议可

歆又以为“礼,去事有杀,故《春秋外传》曰:‘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祖祢则日祭,曾高则月祀,二祧则时享,坛墠则岁贡,大禘则终王
德盛而游广,亲亲之杀也;弥远则弥尊,故禘为重矣
孙居王父之处,正昭穆,则孙常与祖相代,此迁庙之杀也
圣人于其祖,出于情矣,礼无所不顺,故无毁庙
自贡禹建迭毁之议,惠、景及太上寝园废而为虚,失礼意矣

至平帝元始中,大司马王莽奏:“本始元年丞相义等议,谥孝宣皇帝亲曰悼园,置邑三百家,至元康元年,丞相相等奏,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悼园宜称尊号曰‘皇考’,立庙,益故奉园民满千六百家,以为县
臣愚以为皇考庙本不当立,累世奉之,非是
又孝文太后南陵、孝昭太后云陵园,虽前以礼不复修,陵名未正
谨与大司徒晏等百四十七人议,皆曰孝宣皇帝以兄孙继统为孝昭皇帝后,以数,故孝元世以孝景皇帝及皇考庙亲未尽,不毁
此两统贰父,违于礼制
案义奏亲谥曰‘悼’,裁置奉邑,皆应经义
相奏悼园称‘皇考’,立庙,益民为县,违离祖统,乖缪本义
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者,乃谓若虞舜、夏禹、殷汤、周文、汉之高祖受命而王者也,非谓继祖统为后者也
臣请皇高祖考庙奉明园毁勿修,罢南陵、云陵为县
”奏可
司徒掾班彪曰:汉承亡秦绝学之后,祖宗之制因时施宜
自元、成后学者蕃滋,贡禹毁宗庙,匡衡改郊兆,何武定三公,后皆数复,故纷纷不定
何者?礼文缺微,古今异制,各为一家,未易可偏定也
考观诸儒之议,刘歆博而笃矣
魏相字弱翁,济阴定陶人也,徙平陵
少学《易》,为郡卒史,举贤良,以对策高第,为茂陵令
顷之,御史大夫桑弘羊客诈称御史止传,丞不以时谒,客怒缚丞
相疑其有奸,收捕,案致其罪,论弃客市,茂陵大治
后迁河南太守,禁止奸邪,豪强畏服
会丞相车千秋死,先是千秋子为雒阳武库令,自见失父,而相治郡严,恐久获罪,乃自免去
相使掾追呼之,遂不肯还
相独恨曰:“大将军闻此令去官,必以为我用丞相死不能遇其子
使当世贵人非我,殆矣!”武库令西至长安,大将军霍光果以责过相曰:“幼主新立,以为函谷京师之固,武库精兵所聚,故以丞相弟为关都尉,子为武库令
今河南太守不深惟国家大策,苟见丞相不在而斥逐其子,何浅薄也!”后人有告相贼杀不辜,事下有司
河南卒戍中都官者二三千人,遮大将军,自言愿复留作一年以赎太守罪
河南老弱万余人守关欲入上书,关吏以闻
大将军用武库令事,遂下相廷尉狱
久系逾冬,会赦出
复有诏守茂陵令,迁杨州刺史
考案郡国守相,多所贬退
相与丙吉相善,时吉为光禄大夫,与相书曰:“朝廷已深知弱翁治行,方且大用矣
愿少慎事自重,臧器于身
”相心善其言,为霁威严
居部二岁,征为谏大夫,复为河南太守
数年,宣帝即位,征相入为大司农,迁御史大夫
四岁,大将军霍光薨,上思其功德,以其子禹为右将军,兄子乐平侯山复领尚书事
相因平恩侯许伯奏封事,言:“《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为大夫,及鲁季孙之专权,皆危乱国家
自后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繇冢宰
今光死,子复为大将军,兄子秉枢机,昆弟诸婿据权势,在兵官
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浸不制
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以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
”又故事诸上书者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
相复因许伯白,去副封以防雍蔽
宣帝善之,诏相给事中,皆从其议
霍氏杀许后之谋始得上闻
乃罢其三侯,令就第,亲属皆出补吏
于是韦贤以老病免,相遂代为丞相,封高平侯,食邑八百户
及霍氏怨相,又惮之,谋矫太后诏,先召斩丞相,然后废天子
事发觉,伏诛
宜帝始亲万机,厉精为治,练群臣,核名实,而相总领众职,甚称上意
元康中,匈奴遣兵击汉屯田车师者,不能下
上与后将军赵充国等议,欲因匈奴衰弱,出兵击其右地,使不敢复扰西域
相上书谏曰:臣闻之,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
间者匈奴尝有善意,所得汉民辄奉归之,未有犯于边境,虽争屯田车师,不足致意中
今闻诸将军欲兴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
今边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莱之实,常恐不能自存,难以动兵
‘军旅之后,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气,伤阴阳之和也
出兵虽胜,犹有后忧,恐灾害之变因此以生
今郡国守、相多不实选,风俗尤薄,水旱不时
案今年计,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
今左右不忧此,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愿陛下与平昌侯、乐昌侯、平恩侯及有识者详议乃可
”上从相言而止
相明《易经》,有师法,好观汉故事及便宜章奏,以为古今异制,方今务在奉行故事而已
数条汉兴已来国家便宜行事,及贤臣贾谊、朝错、董仲舒等所言,奏请施行之,曰:“臣闻明主在上,贤辅在下,则君安虞而民和睦
臣相幸得备位,不能奉明法,广教化,理四方,以宣圣德
民多背本趋末,或有饥寒之色,为陛下之忧,臣相罪当万死
臣相知能浅薄,不明国家大体,明用之宜,惟民终始,未得所由
窃伏观先帝圣德仁恩之厚,勤劳天下,垂意黎庶,忧水旱之灾,为民贫穷发仓廪,赈乏餧;遣谏大夫博士巡行天下,察风俗,举贤良,平冤狱,冠盖交道;省诸用,宽租赋,弛山泽波池,禁秣马酤酒贮积,所以周急继困,慰安元元,便利百姓之道甚备
臣相不能悉陈,昧死奏故事诏书凡二十三事
臣谨案王法必本于农而务积聚,量入制用以备凶灾,亡六年之畜,尚谓之急
元鼎三年,平原、勃海、太山、东郡溥被灾害,民饿死于道路
二千石不豫虑其难,使至于此,赖明诏振救,乃得蒙更生
今岁不登,谷暴腾踊,临秋收敛犹有乏者,至春恐甚,亡以相恤
西羌未平,师旅在外,兵革相乘,臣窃寒心,宜早图其备
唯陛下留神元元,帅繇先帝盛德以抚海内
”上施行其策
又数表采《易阴阳》及《明堂月令》奏之,曰:
臣相幸得备员,奉职不修,不能宣广教化
阴阳未和,灾害未息,咎在臣等
臣闻《易》曰:“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四时不忒;圣王以顺动,故刑罚清而民服
”天地变化,必繇阴阳,阴阳之分,以日为纪
日冬夏至,则八风之序立,万物之性成,各有常职,不得相干
东方之神太昊,乘‘震’执规司春;南方之神炎帝,乘‘离’执衡司夏;西方之神少昊,乘‘兑’,执矩司秋;北方之神颛顼,乘‘坎’执权司冬;中央之神黄帝,乘‘坤’、‘艮’执绳司下土
兹五帝所司,各有时也
东方之卦不可以治西方,南方之卦不可以治北方
春兴‘兑’治则饥,秋兴‘震’治则华,冬兴‘离’治则泄,夏兴‘坎’治则雹
明王谨于尊天,慎于养人,故立羲和之官以乘四时,节授民事
君动静以道,奉顺阴阳,则日月光明,风雨时节,寒暑调和
三者得叙,则灾害不生,五谷熟,丝麻遂,草木茂,鸟兽蕃,民不夭疾,衣食有余
若是,则君尊民说,上下亡怨,政教不违,礼让可兴
夫风雨不时,则伤农桑;农桑伤,则民饥寒;饥寒在身,则亡廉耻,寇贼奸宄所繇生也
臣愚以为阴阳者,王事之本,群生之命,自古贤圣未有不繇者也
天子之义,必纯取法天地,而观于先圣
高皇帝所述书《天子所服第八》曰:“大谒者臣章受诏长乐宫,曰:‘令群臣议天子所服,以安治天下
’相国臣何、御史大夫臣昌谨与将军臣陵、太子太傅臣通等议:‘春夏秋冬天子所服,当法天地之数,中得人和
故自天子王侯有土之君,下及兆民,能法天地,顺四时,以治国家,身亡祸殃,年寿永究,是奉宗庙安天下之大礼也
臣请法之
中谒者赵尧举春,李舜举夏,皃汤举秋,贡禹举冬,四人各职一时
’大谒者襄章奏,制曰:‘可
’”孝文皇帝时,以二月施恩惠于天下,赐孝弟力田及罢军卒,祠死事者,颇非时节
御史大夫朝错时为太子家令,奏言其状
臣相伏念陛下恩泽甚厚,然而灾气未息,窃恐诏令有未合当时者也
愿陛下选明经通知阴阳者四人,各主一时,时至明言所职,以和阴阳,天下幸甚!
相数陈便宜,上纳用焉
相敕掾史案事郡国及休告从家还至府,辄白四方异闻,或有逆贼风雨灾变,郡不上,相辄奏言之
时,丙吉为御史大夫,同心辅政,上皆重之
相为人严毅,不如吉宽
视事九岁,神爵三年薨,谥曰宪侯
子弘嗣,甘露中有罪削爵为关内侯
丙吉字少卿,鲁国人也
治律令,为鲁狱史
积功劳,稍迁至廷尉右监
坐法失官,归为州从事
武帝末,巫蛊事起,吉以故廷尉监征,诏治巫蛊郡邸狱
时,宣帝生数月,以皇曾孙坐卫太子事系,吉见而怜之
又心知太子无事实,重哀曾孙无辜,吉择谨厚女徒,令保养曾孙,置闲燥处
吉治巫蛊事,连岁不决
后元二年,武帝疾,往来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上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亡轻重一切皆杀之
内谒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狱,吉闭门拒使者不纳,曰:“皇曾孙在
他人亡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还以闻,因劾奏吉
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
”因赦天下
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恩及四海矣
曾孙病,几不全者数焉,吉数敕保养乳母加致医药,视遇甚有恩惠,以私财物给其衣食
后吉为车骑将军军市令,迁大将军长史,霍光甚重之,入为光禄大夫给事中
昭帝崩,无嗣,大将军光遣吉迎昌邑王贺
贺即位,以行淫乱废,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
吉奏记光曰:“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发丧之日以大谊立后,所立非其人,复以大谊废之,天下莫不服焉
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一举
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位列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
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
愿将军详大议,参以蓍龟,岂宜褒显,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光览其议,遂尊立皇曾孙,遣宗正刘德与吉迎曾孙于掖庭
宣帝初即位,赐吉爵关内侯
吉为人深厚,不伐善
自曾孙遭遇,吉绝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
地节三年,立皇太子,吉为太子太傅,数月,迁御史大夫
及霍氏诛,上躬亲政,省尚书事
是时,掖庭宫婢则令民夫上书,自陈尝有阿保之功
章下掖庭令考问,则辞引使者丙吉知状
掖庭令将则诣御史府以视吉
吉识,谓则曰:“汝尝坐养皇曾孙不谨督笞,汝安得有功?独渭城胡组、淮阳郭徵卿有恩耳
”分别奏组等共养劳苦状
诏吉求组、征卿,已死,有子孙,皆受厚赏
诏免则为庶人,赐钱十万
上亲见问,然后知吉有旧恩,而终不言
上大贤之,制诏丞相:“朕微眇时,御史大夫吉与朕有旧恩,厥德茂焉
《诗》不云乎?‘亡德不报’
其封吉为博阳侯,邑千三百户
”临当封,吉疾病,上将使人加绅而封之,及其生存也
上忧吉疾不起,太子太傅夏侯胜曰:“此未死也
臣闻有阴德者,必飨其乐以及子孙
今吉未获报而疾甚,非其死疾也
”后病果愈
吉上书固辞,自陈不宜以空名受赏
上报曰:“朕之封君,非空名也,而君上书归侯印,是显朕不德也
方今天下少事,君其专精神,省思虑,近医药,以自持
”后五岁,代魏相为丞相
吉本起狱法小吏,后学《诗》、《礼》,皆通大义
及居相位,上宽大,好礼让
掾史有罪臧,不称职,辄予长休告,终无所案验
客或谓吉曰:“君侯为汉相,奸吏成其私,然无所惩艾
”吉曰:“夫以三公之府有案吏之名,吾窃陋焉
”后人代吉,因以为故事,公府不案吏,自吉始
于官属掾史,务掩过扬善
吉驭吏耆酒,数逋荡,尝从吉出,醉呕丞相车上
西曹主吏白欲斥之,吉曰:“以醉饱之失去士,使此人将复何所容?西曹地忍之,此不过污丞相车茵耳
”遂不去也
此驭吏边郡人,习知边塞发奔命警备事,尝出,适见驿骑持赤白囊,边郡发奔命书驰来至
驭吏因随驿骑至公车刺取,知虏入云中、代郡,遽归府见吉白状,因曰:“恐虏所入边郡,二千石长吏有老病不任兵马者,宜可豫视
”吉善其言,召东曹案边长吏,琐科条其人
未已,诏召丞相、御史,问以虏所入郡吏,吉具对
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详知,以得谴让
而吉见谓忧边思职,驭吏力也
吉乃叹曰:“士亡不可容,能各有所长
向使丞相不先闻驭吏言,何见劳勉之有?”掾史繇是益贤吉
吉又尝出,逢清道群斗者,死伤横道,吉过之不问,掾史独怪之
吉前行,逢人逐牛,牛喘吐舌,吉止驻,使骑吏问:“逐牛行几里矣?”掾史独谓丞相前后失问,或以讥吉,吉曰:“民斗相杀伤,长安令、京兆尹职所当禁备逐捕,岁竟丞相课其殿最,奏行赏罚而已
宰相不亲小事,非所当于道路问也
方春少阳用事,未可大热,恐牛近行,用暑故喘,此时气失节,恐有所伤害也
三公典调和阴阳,职当忧,是以问之
”掾史乃服,以吉知大体
五凤三年春,吉病笃
上自临问吉,曰:“君即有不讳,谁可以自代者?”吉辞谢曰:“群臣行能,明主所知,愚臣无所能识
”上固问,吉顿首曰:“西河太守杜延年明于法度,晓国家故事,前为九卿十余年,今在郡治有能名
廷尉于定国执宪详平,天下自以不冤
太仆陈万年事后母孝,惇厚备于行止
此三人能皆在臣右,唯上察之
”上以吉言皆是而许焉
及吉薨,御史大夫黄霸为丞相,征西河太守杜延年为御史大夫,会其年老,乞骸骨
病免
以廷尉于定国代为御史大夫
黄霸薨,而定国为丞相,太仆陈万年代定国为御史大夫,居位皆称职,上称吉为知人
吉薨,谥曰定侯
子显嗣,甘露中有罪削爵为关内侯,官至卫尉、太仆
始显少为诸曹,尝从祠高庙,至夕牲日,乃使出取斋衣
丞相吉大怒,谓其夫人曰:“宗庙至重,而显不敬慎,亡吾爵者必显也
”夫人为言,然后乃已
吉中子禹为水衡都尉,少子高为中垒校尉
元帝时,长安士伍尊上书言:“臣少时为郡邸小吏,窃见孝宣皇帝以皇曾孙在郡邸狱
是时,治狱使者丙吉见皇曾孙遭离无辜,吉仁心感动,涕泣凄恻,选择复作胡组养视皇孙,吉常从
臣尊日再侍卧庭上
后遭条狱之召,吉扞拒大难,不避严刑峻法
既遭大赦,吉谓守丞谁知,皇孙不当在官,使谁如移书京兆尹,遣与胡组俱送京兆尹,不受,复还
及组日满当去,皇孙思慕,吉以私钱顾组,令留与郭徽卿并养数月,乃遣组去
后少内啬夫白吉曰:‘食皇孙亡诏令’
时,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给皇孙
吉即时病,辄使臣尊朝夕请问皇孙,视省席蓐燥湿
候伺组、徽卿,不得令晨夜去皇孙敖荡,数奏甘毳食物
所以拥全神灵,成育圣躬,功德已无量矣
时岂豫知天下之福,而徼其报哉!诚其仁恩内结于心也
虽介之推割肌以存君,不足以比
教宣皇帝时,臣上书言状,幸得下吉,吉谦让不敢自伐,删去臣辞,专归美于组、徽卿
组、徽卿皆以受田宅赐钱,吉封为博阳侯,臣尊不得比组、徽卿
臣年老居贫,死在旦暮,欲终不言,恐使有功不著
吉子显坐微文夺爵为关内侯,臣愚以为宜复其爵邑,以报先入功德
”先是,显为太仆十余年,与官属大为奸利,臧千余万,司隶校尉昌案劾,罪至不道,奏请逮捕
上曰:“故丞相吉有旧恩,朕不忍绝
”免显官,夺邑四百户
后复以为城门校尉
显卒,子昌嗣爵关内侯
成帝时,修废功,以吉旧恩尤重,鸿嘉元年制诏丞相御史:“盖闻褒功德,继绝统,所以重宗庙,广贤圣之路也
故博阳侯吉以旧恩有功而封,今其祀绝,朕甚怜之
夫善善及子孙,古今之通谊也,其封吉孙中郎将、关内侯昌为博阳侯,奉吉后
”国绝三十二岁复续云
昌传子至孙,王莽时乃绝
赞曰:古之制名,必繇象类,远取诸物,近取诸身
故经谓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待而成也
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势也
近观汉相,高祖开基,萧、曹为冠,孝宣中兴,丙、魏有声
是时,黜陟有序,众职修理,公卿多称其位,海内兴于礼让
览其行事,岂虚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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