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洵
〔宋〕 1009 - 1066 年
蘇洵,字明允,自號老泉,漢族,眉州眉山(今屬四川眉山)人。北宋文學家,與其子蘇軾、蘇轍並以文學著稱於世,世稱“三蘇”,均被列入“唐宋八大家”。蘇洵擅長於散文,尤其擅長政論,議論明暢,筆勢雄健,著有《嘉祐集》二十卷,及《諡法》三卷,均與《宋史本傳》並傳於世。
至和元年秋,蜀人傳言有寇至,邊軍夜呼,野無居人,謠言流聞,京師震驚
方命擇帥,天子曰:“毋養亂,毋助變
衆言朋興,朕志自定
外亂不作,變且中起,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競,惟朕一二大吏
孰爲能處茲文武之間,其命往撫朕師?”乃推曰:張公方平其人
天子曰:“然
”公以親辭,不可,遂行
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歸屯軍,撤守備,使謂郡縣:“寇來在吾,無爾勞苦
”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慶如他日,遂以無事
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於淨衆寺,公不能禁
眉陽蘇洵言於衆曰:“未亂,易治也;既亂,易治也;有亂之萌,無亂之形,是謂將亂,將亂難治,不可以有亂急,亦不可以無亂弛
惟是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墜於地
惟爾張公,安坐於其旁,顏色不變,徐起而正之
既正,油然而退,無矜容
爲天子牧小民不倦,惟爾張公
爾繄以生,惟爾父母
且公嘗爲我言‘民無常性,惟上所待
人皆曰蜀人多變,於是待之以待盜賊之意,而繩之以繩盜賊之法
重足屏息之民,而以斧令
於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賴之身,而棄之於盜賊,故每每大亂
夫約之以禮,驅之以法,惟蜀人爲易
至於急之而生變,雖齊、魯亦然
吾以齊、魯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齊、魯之人待其身
若夫肆意於法律之外,以威劫齊民,吾不忍爲也
’嗚呼!愛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見也
”皆再拜稽首曰:“然

蘇洵又曰:“公之恩在爾心,爾死在爾子孫,其功業在史官,無以像爲也
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則何事於斯?雖然,於我心有不釋焉
今夫平居聞一善,必問其人之姓名與其鄉里之所在,以至於其長短大小美惡之狀,甚者或詰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見其爲人
而史官亦書之於其傳,意使天下之人,思之於心,則存之於目;存之於目,故其思之於心也固
由此觀之,像亦不爲無助
”蘇洵無以詰,遂爲之記
公,南京人,爲人慷慨有大節,以度量雄天下
天下有大事,公可屬
系之以詩曰:天子在祚,歲在甲午
西人傳言,有寇在垣
庭有武臣,謀夫如雲
天子曰嘻,命我張公
公來自東,旗纛舒舒
西人聚觀,於巷於塗
謂公暨暨,公來於於
公謂西人“安爾室家,無敢或訛
訛言不祥,往即爾常
春而條桑,秋爾滌場
”西人稽首,公我父兄
公在西囿,草木駢駢
公宴其僚,伐鼓淵淵
西人來觀,祝公萬年
有女娟娟,閨闥閒閒
有童哇哇,亦既能言
昔公未來,期汝棄捐
禾麻芃芃,倉庾崇崇
嗟我婦子,樂此歲豐
公在朝廷,天子股肱
天子曰歸,公敢不承?作堂嚴嚴,有廡有庭
公像在中,朝服冠纓
西人相告,無敢逸荒
公歸京師,公像在堂
內翰執事:
洵布衣窮居,嘗竊有嘆,以爲天下之人,不能皆賢,不能皆不肖
故賢人君子之處於世,合必離,離必合
往者天子方有意於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爲樞密副使,執事與余公、蔡公爲諫官,尹公馳騁上下,用力於兵革之地
方是之時,天下之人,毛髮絲粟之才,紛紛然而起,合而爲一
而洵也自度其愚魯無用之身,不足以自奮於其間,退而養其心,幸其道之將成,而可以復見於當世之賢人君子
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執事與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勢,奔走於小官
洵時在京師,親見其事,忽忽仰天嘆息,以爲斯人之去,而道雖成,不復足以爲榮也
旣復自思,念往者眾君子之進於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間之
今之世無復有善人也,則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憂焉?姑養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傷?退而處十年,雖未敢自謂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與曩者異
而余公適亦有成功於南方,執事與蔡公復相繼登於朝,富公復自外人爲宰相,其勢將復合爲一
喜且自賀,以爲道旣已粗成,而果將有以發之也
旣又反而思,其曏之所慕望愛悅之而不得見之者,蓋有六人焉,今將往見之矣
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則又爲之潸然出涕以悲
嗚呼!二人者不可復見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猶有四人也,則又以自解
思其止於四人也,則又汲汲欲一識其面,以發其心之所欲言
而富公又爲天子之宰相,遠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於其前;余公、蔡公,遠者又在萬里外,獨執事在朝廷間,而其位差不甚貴,可以叫呼扳援而聞之以言
而飢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畱之,使不克自至於執事之庭
夫以慕望愛悅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見,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則四人之中,非其勢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
執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竊自以爲洵之知之特深,愈於天下之人
何者?孟子之文,語約而意盡,不爲巉刻斬絶之言,而其鋒不可犯
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魚黿蛟龍,萬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見其淵然之光,蒼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視
執事之文,紆餘委備,往復百折,而條達疏暢,無所間斷,氣盡語極,急言極論,而容與閑易,無艱難勞苦之態
此三者,皆斷然自爲一家之文也
惟李翺之文,其味黯然而長,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讓,有執事之態
陸贄之文,遣言措意,切近得當,有執事之實;而執事之才,又自有過人者
蓋執事之文,非孟子、韓子之文,而歐陽子之文也
夫樂道人之善而不爲諂者,以其人誠足以當之也;彼不知者,則以爲譽人以求其悅己也
夫譽人以求其悅己,洵亦不爲也;而其所以道執事光明盛大之德,而不自知止者,亦欲執事之知其知我也
雖然,執事之名,滿於天下,雖不見其文,而固已知有歐陽子矣
而洵也不幸,墮在草野泥塗之中
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
而欲徒手奉咫尺之書,自託於執事,將使執事何從而知之、何從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學,生二十七歲,始知讀書,從士君子遊
年旣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厲行,以古人自期,而視與己同列者,皆不勝己,則遂以爲可矣
其後困益甚,然後取古人之文而讀之,始覺其出言用意,與己大異
時復內顧,自思其才,則又似夫不遂止於是而已者
由是盡燒曩時所爲文數百篇,取《論語》、《孟子》、韓子及其他聖人、賢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終日以讀之者,七八年矣
方其始也,人其中而惶然,博觀於其外而駭然以驚
及其久也,讀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當然者
然猶未敢自出其言也
時旣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試出而書之
已而再三讀之,渾渾乎覺其來之易矣,然猶未敢以爲是也
近所爲《洪範論》、《史論》凡七篇,執事觀其如何?噫!區區而自言,不知者又將以爲自譽,以求人之知己也
惟執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輪、輻、蓋、軫,皆有職乎車,而軾獨若無所為者
雖然,去軾則吾未見其爲完車也
軾乎,吾懼汝之不外飾也
天下之車,莫不由轍,而言車之功者,轍不與焉
雖然,車僕馬斃,而患亦不及轍,是轍者,善處乎禍福之間也
轍乎,吾知免矣
昌言舉進士時,吾始數歲,未學也
憶與羣兒戲先府君側,昌言從旁取棗慄啖我;家居相近,又以親戚故,甚狎
昌言舉進士,日有名
吾後漸長,亦稍知讀書,學句讀、屬對、聲律,未成而廢
昌言聞吾廢學,雖不言,察其意,甚恨
後十餘年,昌言及第第四人,守官四方,不相聞
吾日益壯大,乃能感悔,摧折復學
又數年,遊京師,見昌言長安,相與勞問,如平生歡
出文十數首,昌言甚喜稱善
吾晚學無師,雖日當文,中甚自慚;及聞昌言說,乃頗自喜
今十餘年,又來京師,而昌言官兩制,乃爲天子出使萬里外強悍不屈之虜庭,建大旆,從騎數百,送車千乘,出都門,意氣慨然
自思爲兒時,見昌言先府君旁,安知其至此?富貴不足怪,吾於昌言獨有感也!大丈夫生不爲將,得爲使,折衝口舌之間足矣
往年彭任從富公使還,爲我言曰:“既出境,宿驛亭
聞介馬數萬騎馳過,劍槊相摩,終夜有聲,從者怛然失色
及明,視道上馬跡,尚心掉不自禁
”凡虜所以誇耀中國者,多此類
中國之人不測也,故或至於震懼而失辭,以爲夷狄笑
嗚呼!何其不思之甚也!昔者奉春君使冒頓,壯士健馬皆匿不見,是以有平城之役
今之匈奴,吾知其無能爲也
孟子曰:“說大人則藐之
”況與夷狄!請以爲贈
聖俞足下:暌間忽復歲晚,昨九月中嘗發書,計已達左右
洵閒居經歲,益知無事之樂,舊病漸復散去,獨恨淪廢山林,不得聖俞、永叔相與談笑,深以嗟惋
自離京師,行已二年,不意朝廷尚未見遺,以其不肖之文猶有可採者,前月承本州發遣赴闕就試
聖俞自思,僕豈欲試者
惟其平生不能區區附合有司之尺度,是以至此窮困
今乃以五十衰病之身,奔走萬里以就試,不亦爲山林之士所輕笑哉
自思少年嘗舉茂才,中夜起坐,裹飯攜餅,待曉東華門外,逐隊而入,屈膝就席,俯首據案
其後每思至此,即爲寒心
今齒日益老,尚安能使達官貴人復弄其文墨,以窮其所不知邪?且以永叔之言與夫三書之所云,皆世之所見
今千里召僕而試之,蓋其心尚有所未信,此尤不可苟進以求其榮利也
昨適有病,遂以此辭
然恐無以答朝廷之恩,因爲《上皇帝書》一通以進,蓋以自解其不至之罪而已
不知聖俞當見之否?冬寒,千萬加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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