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二鳥賦
吾何歸乎!吾將既行而後思
誠不足以自存,苟有食其從之
出國門而東鶩,觸白日之隆景;時返顧以流涕,念西路之羌永
過潼關而坐息,窺黃流之奔猛;感二鳥之無知,方蒙恩而入幸;惟進退之殊異,增餘懷之耿耿;彼中心之何嘉?徒外飾焉是逞
餘生命之湮厄,曾二鳥之不如?汩東西與南北,恆十年而不居;辱飽食其有數,況榮名於薦書;時所好之爲賢,庸有謂餘之非愚?昔殷之高宗,得良弼於宵寐;孰左右者爲之先?信天同而神比
及時運之未來,或兩求而莫致
雖家到而戶說,只以招尤而速累
蓋上天之生餘,亦有期於下地;盍求配於古人,獨怊悵於無位?惟得之而不能,乃鬼神之所戲;幸年歲之未暮,庶無羨於斯類
《感二鳥賦》是唐代文學家韓愈創作的一篇賦。此賦正文前有序,序中用對比手法,寫作者才高品正但不被人賞識錄用,而兩隻無知禽鳥,“非有道德智謀、承顧問、贊教化者”卻“反得蒙採擢薦進”,深刻地揭露了統治者埋沒人才、荒恤國政的無知而可恥的行徑。正文用感嘆獨白的形式來抒發作者心中對“惟進退之殊異”的不合理現象的耿耿怨氣,哀嘆自己命運坎坷到連兩隻鳥都不如。在藝術表現上,此賦少用典故,多用口語,句式趨向於散文化,使全賦曲曲折折,一唱三嘆,通過人與鳥的鮮明對比,不僅寫懷才不遇,還寄託着作者的政治抱負和開創事業的理想。
賦:古代文體的一種,是韻文和散文的綜合體,通常以寫景敘事,抒情說理。 貞元十一年:795年。貞元,唐德宗年號。 五月戊辰:貞元十一農曆五月初二。 東歸:往東回故鄉。 癸(guǐ)酉:貞元十一農曆五月初七。 潼(tóng)關:在今陝西華陰縣。 息:指停留河邊待渡。河之陰:黃河之南。山南、水北爲陽,山北、水南爲陰。 去:離開。 見行:《五百家注昌黎文集》作“行見”。行,道路。鸐鵒(qúyù):一作“鴝鵒”,鳥名,即八哥。烏和鴝鵒都是全身黑色的鳥,因此把羽毛純白的烏和鴝鵒作爲祥瑞之物獻給皇帝。據《舊唐書·德宗紀》記載“(貞元十一年)六月,河陽獻白烏。”西:向西。 號(háo):叫喊。 某土之守某官:語出《禮記》,意爲太天下的土地都是皇帝一人所有,某地的長官是代替皇帝管理、守護這塊土地的。 使使者:前一個“使”是動詞,指派遣,後一個“使”是名詞。使者,即差人。 東西行者:向東或向西走的人。 莫敢正目:不敢正面看進貢鳥的人。莫敢,不敢;正目,正面看。 因:於是。竊:私下裏。 先人:祖先,包括父親。遺業:遺留的產業。 識:一作“職”。干戈:兵器。耒耜(lěisì):翻土用的農具。勤:苦。 行己:自己的行爲。有愧:這裏指違背。道:道義。 19閒居:獨居,指家居讀書。故:事情。 僅:無幾,差不多。志:同“識”,指銘記。 舉:提拔。有司:指官府。 百十:或作“百千”,誤,因爲貞元九年應博學宏辭科的只有32人。偕進退:《五百家注昌黎文集》作“偕進偕退”。偕,偕同,一起;進退,指參加博學宏辭科的選拔考試。 曾:竟。不得名薦書:《五百家注昌黎文集》作“不得名於薦書”,不能名列於推薦做官的文書之中。名,列名;薦書,推薦做官的文書。 齒於下士:與卑職小吏相併列。齒,並列;下士,低職官吏。 承顧問:輔佐侍奉皇帝左右的近臣。贊:輔佐。教化:教導感化。 蒙:受到。採擢(zhuó):引進提拔。 光耀如此:清·何焯《義門讀書記·昌黎集》注:此下諸本有“可以人而不如鳥乎”一句。按:觀後雲“庶無羨於斯類”,則此句乃妄人謬贅也。篇末注載歐陽文忠讀李習之《幽懷賦》一段。公自雲:“庶無羨於斯類”。歐陽子豈讀之未終耶? 悼:悲傷。 遭時:即遇時。 達:顯達。 累善:積累善行。容:納用。 既行而後思:事已做過,再來思考。此與“三思而後行”恰好相反,是作者的激憤之詞。 誠:實在。自存:自我生存。 苟:如果。其:指我。 國門:國都的門。東鶩(wù):東馳,指快速東歸。鶩,馳,快走。 觸:頂着。隆景:指日光強烈。隆,程度深;景,同“影”。 西路:西出長安之路。羌(qiāng):發語詞,無義。永:長。 坐息:休息。 黃流:黃河。 方:剛剛。入幸:進入皇宮得到皇帝的寵幸。幸,到皇帝的寵幸。 進:二鳥之進幸。退:自己之退黜。殊異:不同。 懷之耿耿:耿耿於懷。耿耿,憂慮不安的樣子。 中心:心中。何嘉:有什麼值得稱許的地方。 外飾:鳥的羽毛。逞:誇耀。 湮厄(yānè):阻塞艱困。湮,塞;阨,同“厄”,阻隔,險阻。 曾:豈。 汩(gǔ)東西與南北:四方奔走求食。汩,水流的樣子,比喻人的奔走。 恆:通“亙”,持久。不居:不得安居。 有數:指次數少。 榮名:朱熹作“策名”,這樣與“薦書”重複,且如姚範:“言飽食不可數得,況於與薦書之榮名乎?”故擬作“榮”爲宜。 時所好(hào):時世所喜愛的。時,時俗。 庸有:豈有,哪有。庸,哪裏。 殷之高宗:殷高宗武丁。 良弼(bì):此指傅說。弼,輔佐。宵寐(mèi):夜晚睡覺。相傳武丁夜夢得名叫傅說的聖人,於是描繪其形貌,到處訪求。後來在傅巖(今山西平陸東)找到他,便任用他爲相。 孰左右者爲之先:本自《漢書·酈食其傳》:“沛公吾所願從遊,非爲我先。”左右,皇帝身邊的大臣或親近的人。爲之先:預先引薦。 信:實在。天同:上天的贊同。神比:神靈的幫助。比,輔佐。 兩求:指得到帝皇賞識和左右關說。莫致:不能得達。致,達到。 家到而戶說:挨家挨戶地宣傳。 尤:過失,過錯。速累:招致憂患。速,招致;累,麻煩。 期:希望。下地:與上句“上天"對應,即人間。 盍(hé):何不。求配於古人:跟傳說一類古賢人相匹比。配,匹比;古人,指上文的傅說。 獨:何獨。怊悵(chāochàng):悲傷失意的樣子。怊,悲憤。無位:無官位。 惟得之:指官位。惟,句首語氣詞。之,代詞,指官位。不能:指無才力,不能追配古人。 戲:戲弄。 未暮:未到暮年。 庶:庶幾,連詞,表示在上述的情況之下才能避免某種後果或實現某種希望。斯類:這一類人,指二鳥一一類竊據職位而無實用的人。
貞元十一年五月初二,我韓愈往東回故鄉。初七,我從潼關出來,在黃河南面休息待渡。當時剛剛離開長安,有生不逢時的感嘆。我看到路上有用籠子裝着白色的烏鴉和白色的鸜鵒往西走的人,一邊走一邊在路上喊着:“某地某官派使者進獻給皇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都把路讓開,沒有人敢正面看他。 我由此而私下爲自己覺得悲哀:有幸生在天下太平的時候,繼承了先人的遺產,沒用過兵器和農具,不知道征戰固守和耕耘收穫的辛苦,讀經書、寫文章,從七歲到現在,一共已經二十二年了。我的行爲不敢違背道義,家居讀書的時候,想着古往今來的事情,也只記住其中一兩件最重要的。我到吏部去參加選拔考試,和很多人一起參加博學宏辭科的選拔考試,卻無法名列舉薦的文書之上,不能與小官吏同上朝堂,得以瞻仰皇上的光明。現在這兩隻鳥,只因爲羽毛不一般,而不是有道德有智謀、可以讓人徵求意見、幫助朝廷教育統治百姓的人,卻反而得到提拔推薦,榮耀如此。所以我作這篇賦來爲自己悲悼,並且闡明:那些有時運的人,即使只有小小的長處也一定能成爲達官顯貴,而沒有時運的人,就算有一連串的優點也沒有地方容納。這篇賦是: 我回到哪兒去呀!我將在行動以後再思考。如果的確不足以讓自己生活下去,哪裏有飯吃我就到哪裏去。出了京城的門就往東飛快地走,頂着白天強烈的陽光,我時不時流着淚回頭看,感嘆西邊離開長安的道路是多麼漫長。走過潼關,我坐下來休息,看見黃河的流水澎湃奔流;感觸於那兩隻鳥無知卻正蒙受皇上的恩寵,想到自己被斥退和兩隻鳥被寵愛完全不同的境遇,心裏更加煩悶不安,它們的內在有什麼美好的地方?只不過是靠外表美麗而自鳴得意。我一生的命運艱難阻塞,連這兩隻鳥都比不上;我四處漂泊,連續十年沒有安定的住所;屈辱地吃飽飯的時候都寥寥可數,更何況被榮耀地列名於推薦文書之上呢?現在的時俗就喜歡賢人,哪裏有人說我這個人不笨呢?當年殷高宗在晚上睡夢中得到賢良的輔佐;在這個賢人的周圍,哪裏有什麼人預先引薦他?他實在是得到了上天的認同和幫助。在時運沒有到來的時候,有時候帝皇賞識和左右關說兩方面的追求都達不到目的;即使是挨家挨戶的去宣揚自己,也只能招來錯誤和麻煩。 大概上天生下我,也還是希望我在人世間有所作爲;我爲什麼不跟與古人相匹比,而獨獨爲自己得不到官位而惆帳呢?我想那些得到了官職卻無法勝任的人,是鬼神的戲弄;幸好我的年紀還沒到暮年的地步,大可不必羨慕這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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