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
〔汉〕 32 - 92 年
东汉扶风安陵人,字孟坚。
班彪子。
博学能文,续父所著《史记后传》未竟之业,被诬私修国史,下狱。
弟班超上书力辩,乃获释。
明帝重其学,除兰台令史,迁为郎,典校秘书,奉诏续成其父书。
潜心二十余年,至章帝建初中修成《汉书》,当世重之。
迁玄武司马,撰《白虎通德论》。
和帝永元元年,随窦宪征匈奴,为中护军。
宪败,受牵连,死狱中。
善辞赋,有《两都赋》、《幽通赋》、《典引》等。
后人辑有《班兰台集》。
孝文皇帝四男:窦皇后生孝景帝、梁孝王武,诸姬生代孝王参、梁怀王揖。
梁孝王武以孝文二年与太原王参、梁王揖同日立。
武为代王,四年徙为淮阳王,十二年徙梁,自初王通历已十一年矣。
孝王十四年,入朝。
十七年、十八年,比年入朝,留。
其明年,乃之国。
二十一年,入朝。
二十二年,文帝崩。
二十四年,入朝。
二十五年,复入朝。
是时,上未置太子,与孝王宴饮,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
”王辞谢。
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
太后亦然。
其春,吴、楚、齐、赵七国反,先击梁棘壁,杀数万人。
梁王城守睢阳,而使韩安国、张羽等为将军以距吴、楚。
吴、楚以梁为限,不敢过而西,与太尉亚夫等相距三月。
吴、楚破,而梁所杀虏略与汉中分。
明年,汉立太子。
梁最亲,有功,又为大国,居天下膏腴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四十余城,多大县。
孝王,太后少子,爱之,赏赐不可胜道。
于是孝王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余里。
得赐天子旌旗,从千乘万骑,出称警,入言跸,拟于天子。
招延四方豪桀,自山东游士莫不至: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之属。
公孙诡多奇邪计,初见日,王赐千金,官至中尉,号曰公孙将军。
多作兵弩弓数十万,而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
二十九年十月,孝王入朝。
景帝使使持乘舆驷,迎梁王于关下。
既朝,上疏,因留。
以太后故,入则侍帝同辇,出则同车游猎上林中。
梁之侍中、郎、谒者著引籍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亡异。
十一月,上废栗太子,太后心欲以梁王为嗣。
大臣及爰盎等有所关说于帝,太后议格,孝王不敢复言太后以嗣事。
事秘,世莫知,乃辞归国。
其夏,上立胶东王为太子。
梁王怨爰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之属谋,阴使人刺杀爰盎及他议臣十余人。
贼未得也。
于是天子意梁,逐贼,果梁使之。
遣使冠盖相望于道,复案梁事。
捕公孙诡、羊胜,皆匿王后宫。
使者责二千石急,梁相轩丘豹及内史安国皆泣谏王,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
上由此怨望于梁王。
梁王恐,乃使韩安国因长公主谢罪太后,然后得释。
上怒稍解,因上书请朝。
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
汉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外不知王处。
太后泣曰:“帝杀吾子!”帝忧恐。
于是梁王伏斧质,之阙下谢罪。
然后太后、帝皆大喜,相与泣,复如故。
悉召王从官入关。
然帝益疏王,不与同车辇矣。
三十五年冬,复入朝。
上疏欲留,上弗许。
归国,意忽忽不乐。
北猎
董仲舒,广川人也。
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
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
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
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
武帝即位,举贤良文学之士前后百数,而仲舒以贤良对策焉。
制曰:“朕获承至尊休德,传之亡穷,而施之罔极,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皇康宁,永惟万事之统,犹惧有阙。
故广延四方之豪俊,郡国诸侯公选贤良修洁博习之士,欲闻大道之要,至论之极。
今子大夫褎然为举首,朕甚嘉之。
子大夫其精心致思,朕垂听而问焉。
盖闻五帝三王之道,改制作乐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
当虞氏之乐莫盛于《韶》,于周莫盛于《勺》。
圣王已没,钟鼓管弦之声未衰,而大道微缺,陵夷至乎桀、纣之行,王道大坏矣。
夫五百年之间,守文之君,当涂之士,欲则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众,然犹不能反,日以仆灭,至后王而后止,岂其所持操或誖缪而失其统与?固天降命不查复反,必推之于大衰而后息与?乌乎!凡所为屑屑,夙兴夜寐,务法上古者,又将无补与?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灾异之变,何缘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寿,或仁或鄙,习闻其号,未烛厥理。
伊欲风流而令行,刑轻而奸改,百姓和乐,政事宣昭,何修何饬而膏露降,百谷登,德润四海,泽臻草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享鬼神之灵,德泽洋溢,施乎方外,延及群生?
子大夫明先圣之业,习俗化之变,终始之序,讲闻高谊之日久矣,其明以谕朕。
科别其条,勿猥勿并,取之于术,慎其所出。
乃其不正不直,不忠不极,枉于执事,书之不泄,兴于朕躬,毋悼后害。
子大夫其尽心,靡有所隐,朕将亲览焉。
仲舒对曰:
陛下发德音,下明诏,求天命与情性,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
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
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
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尽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强勉而已矣。
强勉学习,则闻见博而知益明;强勉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还至而有效者也。
《诗》曰“夙夜匪解”,《书》云“茂哉茂哉!”皆强勉之谓也。
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
故圣王已没,而子孙长久安宁数百岁,此皆礼乐教化之功也。
王者未作乐之时,乃用先五之乐宜于世者,而以深入教化于民。
教化之情不得,雅颂之乐不成,故王者功成作乐,乐其德也。
乐者,所以变民风,化民俗也;其变民也易,其
万石君石奋,其父赵人也。
赵亡,徙温。
高祖东击项籍,过河内,时奋年十五,为小吏,侍高祖。
高祖与语,爱其恭敬,问曰:“若何有?”对曰:“有母,不幸失明。
家贫。
有姊,能鼓瑟。
”高祖曰:“若能从我乎?”曰:“愿尽力。
”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以奋为中涓,受书谒。
徙其家长安中戚里,以姊为美人故也。
奋积功劳,孝文时官至太中大夫。
无文学,恭谨,举无与比。
东阳侯张相如为太子太傅,免。
选可为傅者,皆推奋为太子太傅。
及孝景即位,以奋为九卿。
迫近,惮之,徙奋为诸侯相。
奋长子建,次甲,次乙,次庆,皆以驯行孝谨,官至二千石。
于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宠乃举集其门。
”凡号奋为万石君。
孝景季年,万石君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以岁时为朝臣。
过宫门阙必下车趋,见路马必轼焉。
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
子孙有过失,不诮让,为便坐,对案不食。
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固谢罪,改之,乃许。
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必冠,申申如也。
僮仆如也,唯谨。
上时赐食于家,必稽首俯伏而食,如在上前。
其执丧,哀戚甚。
子孙遵教,亦如之。
万石君家以孝谨闻乎郡国,虽齐、鲁诸儒质行,皆自以为不及也。
建元二年,郎中令王臧以文学获罪皇太后。
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
建老白道,万石君尚无恙。
每五日洗沐归谒亲,入子舍,窃问侍者,取亲中裙厕牏,身自浣洒,复与侍者,不敢令万石君知之,以为常。
建奏事于上前,即有可言,屏人乃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
上以是亲而礼之。
万石君徙居陵里。
内史庆醉归,入外门不下车。
万石君闻之,不食。
庆恐,肉袒谢请罪,不许。
举宗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内史贵人,入闾里,里中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乃谢罢庆。
庆及诸子入里门,趋至家。
万石君元朔五年卒,建器泣哀思,杖乃能行。
岁余,建亦死。
诸子孙咸孝,然建最甚,甚于万石君。
建为郎中令,奏事下,建读之,惊恐曰:“书‘马’者与尾而五,今乃四,不足一,获谴死矣!”其为谨慎,虽他皆如是。
庆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
”庆于兄弟最为简易矣,然犹如此。
出为齐相,齐国慕其家行,不治而齐国大治,为立石相祠。
元狩元年,上立太子,选群臣可傅者,庆自沛守为太子太傅,七岁迁御史大夫。
元鼎五年,丞相赵周坐酎金免,制诏御史:“万石君先帝尊之,子孙至孝,
卫青字仲卿。
其父郑季,河东平阳人也,以县吏给事侯家。
平阳侯曹寿尚武帝姊阳信长公主。
季与主家僮卫媪通,生青。
青有同母兄卫长君及姊子夫,子夫自平阳公主家得幸武帝,故青冒姓为卫氏。
卫媪长女君孺,次女少皃,次女则子夫。
子夫男弟步广,皆冒卫氏。
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父使牧羊。
民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
青尝从人至甘泉居室,有一钳徒相青曰:“贵人也,官至封侯。
”青笑曰:“人奴之生,得无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青壮,为侯家骑,从平阳主。
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宫幸上。
皇后,大长公主女也,无子,妒。
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
青时给事建章,未知名。
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
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之,故得不死。
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
及母昆弟贵,赏赐数日间累千金。
君孺为太仆公孙贺妻。
少皃故与陈掌通,上召贵掌。
公孙敖由此益显。
子夫为夫人。
青为太中大夫。
元光六年,拜为车骑将军,击匈奴,出上谷;公孙贺为轻年将军,出云中;太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军各万骑。
青至笼城,斩首虏数百。
骑将军敖亡七千骑,卫尉广为虏所得,得脱归,皆当斩,赎为庶人。
贺亦无功。
唯青赐爵关内侯。
是后匈奴仍侵犯边。
语在《匈奴传》。
元朔元年春,卫夫人有男,立为皇后。
其秋,青复将三万骑出雁门,李息出代郡。
青斩首虏数千。
明年,青复出云中,西至高阙,遂至于陇西,捕首虏数千,畜百余万,走白羊、楼烦王。
遂取河南地为朔方郡。
以三千八百户封青为长平侯。
青校尉苏建为平陵侯,张次公为岸头侯。
使建筑朔方城。
上曰:“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籍兵,数为边害。
故兴师遗将,以征厥罪。
《诗》不云乎?‘薄伐猃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
今年骑将军青度西河至高阙,获首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案榆溪旧塞,绝梓领,梁北河,讨薄泥,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一十七级。
执讯获丑,驱马牛羊百有余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八百户。
”其后匈奴比岁入代郡、雁门、定襄、上郡、朔方,所杀略甚众。
语在《匈奴传》。
元朔五年春,令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
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俱出右北平。
匈奴右贤王当青等兵,以为汉
孝武皇帝六男。
卫皇后生戾太子,赵婕妤生孝昭帝,王夫人生齐怀王闳,李姬生燕刺王旦、广陵厉王胥,李夫人生昌邑哀王髆。
戾太子据,元狩元年立为皇太子,年七岁矣。
初,上年二十九乃得太子,甚喜,为立禖,使东方朔、枚皋作禖祝。
少壮,诏受《公羊春秋》,又从瑕丘江公受《穀梁》。
及冠就宫,上为立博望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故多以异端进者。
元鼎四年,纳史良娣,产子男进,号曰史皇孙。
武帝末,卫后宠衰,江充用事,充与太子及卫氏有隙,恐上晏驾后为太子所诛,会巫蛊事起,充因此为奸。
是时,上春秋高,意多所恶,以为左右皆为蛊道祝诅,穷治其事。
丞相公孙贺父子,阳石、诸邑公主,及皇后弟子长平侯卫伉皆坐诛。
语在《公孙贺》、《江充传》。
充典治巫蛊,既知上意,白言宫中有蛊气,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
上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助充。
充遂至太子宫掘蛊,得桐木人。
时上疾,辟暑甘泉宫,独皇后、太子在。
太子召问少傅石德,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皆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穷治其奸诈。
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耶?”太子急,然德言。
征和二年七月壬午,乃使客为使者收捕充等。
按道侯说疑使者有诈,不肯受诏,客格杀说。
御史章赣被创突亡。
自归甘泉。
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发中厩车载射士,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告令百官日江充反。
乃斩充以徇,炙胡巫上林中。
遂部宾客为将率,与丞相刘屈氂等战。
长安中扰乱,言太子反,以故众不附。
太子兵败,亡,不得。
上怒甚,群下忧惧,不知所出。
壶关三老茂上书曰:“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
故天平地安,阴阳和调,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室家之中子乃孝顺。
阴阳不和,则万物夭伤;父子不和,则室家丧亡。
故父不父则子不子,君不君则臣不臣,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昔者虞舜,孝之至也,而不中于瞽叟;孝已被谤,伯奇放流,骨肉至亲,父子相疑。
何者?积毁之所生也。
由是观之,子无不孝,而父有不察,今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
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谬,是以亲戚之路隔塞而不通。
太子进则不得上见,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亡告,不忍忿忿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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