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
〔清〕 1716 - 1797 年
袁枚,清代诗人、散文家。
字子才,号简斋,晚年自号仓山居士、随园主人、随园老人。
汉族,钱塘(今浙江杭州)人。
乾隆四年进士,历任溧水、江宁等县知县,有政绩,四十岁即告归。
在江宁小仓山下筑随园,吟咏其中。
广收诗弟子,女弟子尤众。
袁枚是乾嘉时期代表诗人之一,与赵翼、蒋士铨合称“乾隆三大家”。
冬月,山之叟担一牡丹,高可隐人,枝柯鄂韡!,蕊丛丛以百数。
主人异目视之,为损重赀。
虑他处无足当是花者,庭之正中,旧有数本,移其位让焉。
幂锦张烛,客来指以自负。
亡何花开,薄如蝉翼,较前大不如。
怒而移之山,再移之墙,立枯死。
主人惭其故花,且嫌庭之空也,归其原,数日亦死。
客过而尤之曰:“子不见夫善相花者乎?宜山者山,宜庭者庭。
迁而移之,在冬非春。
故人与花常两全也。
子既貌取以为良,一不当,暴摧折之,移其非时,花之怨以死也诚宜。
夫天下之荆棘藜刺,下牡丹百倍者,子不能尽怒而迁之也。
牡丹之来也,未尝自言曰:‘宜重吾价,宜置吾庭,宜黜汝旧,以让吾新。
’一月之间,忽予忽夺,皆子一人之为。
不自怒而怒花,过矣!庭之故花未必果奇,子之仍复其处,以其犹奇于新也。
当其时,新者虽来,旧者不让,较其开孰胜而后移焉,则俱不死;就移焉,而不急复故花之位,则其一死,其一不死。
子亟亟焉,物性之不知,土宜之不辨,喜而左之,怒而右之。
主人之喜怒无常,花之性命尽矣!然则子之病,病乎其己尊而物贱也,性果而识暗也,自恃而不谋诸人也。
他日子之庭,其无花哉!”
主人不能答,请具砚削牍,记之以自警焉。
自觉山人胆足夸,行年七十走天涯。
公然一万三千里,听水听风笑到家。
迎门儿女庆团圞,邻里争当远客看。
不是桃源真福地,如何鸡犬尽平安。
香雪阶前扑面飞,喜从香里解征衣。
老妻指向诸姬笑,不为梅花尚不归。
一双孔雀艳归装,惹得倾城士女狂。
为要诱他开翠尾,丽人来往尽浓妆。
宾客连宵坐满庭,问山问海问花名。
急抄诗与诸公读,省得衰翁说不清。
重理残书喜不支,一言拟告世人知。
莫嫌海角天涯远,但肯摇鞭有到时。
诗人美周公而曰「笾豆有践」,恶凡伯而曰「彼疏斯稗」。
古之于饮食也若是重乎?他若《易》称「鼎烹」,《书》称「盐梅」,《乡党》、《内则》琐琐言之。
孟子虽贱「饮食之人」,而又言饥渴未能得饮食之正。
可见凡事须求一是处,都非易言。
《中庸》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典论》曰:「一世长者知居处,三世长者知服食。」古人进离肺,皆有法焉,未尝苟且。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圣人于一艺之微,其善取于人也如是。
余雅慕此旨,每食于某氏而饱,必使家厨往彼灶觚,执弟子之礼。
四十年来,颇集众美。
有学就者,有十分中得六七者,有仅得二三者,亦有竟失传者。
余都问其方略,集而存之。
虽不甚省记,亦载某家某味,以志景行。
自觉好学之心,理宜如是。
虽死法不足以限生厨,名手作书,亦多出入,未可专求之于故纸;然能率由;日章,终元大谬,临时治具,亦易指名。
或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
子能必天下之口,皆子之口乎?」曰:「执柯以伐柯,其则不远。
吾虽不能强天下之口与吾同嗜,而姑且推己及物;则食饮虽微,而吾于忠恕之道,则已尽矣。
吾何憾哉!」若夫《说郛》所载饮食之书三十馀种,眉公。
笠翁,亦有陈言。
曾亲试之,皆阔于鼻而蜇于口,大半陋儒附会,吾无取焉。
学问之道,先知而后行,饮食亦然。
作《须知单》。
【先天须知】
凡物各有先天,如人各有资禀。
人性下愚,虽孔、孟教之,无益也;物性不良,虽易牙烹之,亦无味也。
指其大略:猪宜皮薄,不可腥臊;鸡宜騸嫩,不可老稚;鲫鱼以扁身白肚为佳,乌背者,必崛强于盘中;鳗鱼以湖溪游泳为贵,江生者,必搓讶其骨节;谷喂之鸭,其膘肥而白色;奎土之笋,其节少而甘鲜;同一火腿也,而好丑判若天渊;同一台鳖也,而美恶分为冰炭;其他杂物,可以类推。
大抵一席佳肴,司厨之功居其六,买办之功居其四。
【作料须知】
厨者之作料,如妇人之衣服首饰也。
虽有大姿,虽善涂抹,而敝衣蓝缕,西子亦难以为容。
善烹调者,酱用伏酱,先尝甘否;油用香油,须审生熟;酒用酒酿,应去糟粕;醋用米醋,须求清例。
且酱有清浓之分,油有荤素之别,酒有酸甜之异,醋有陈新之殊,不可丝毫错误。
其他葱、椒、姜、桂、糖、盐,虽用之不多,而俱宜选择上品。
苏州店卖秋油,有上、中、下三等。
镇江醋颜色虽佳,味不甚酸,失醋之本旨矣。
以板浦醋为第一,浦口醋次之。
【洗刷须知】
洗刷之法,燕窝去毛,海参去泥,鱼翅去沙,鹿筋去臊。
肉有筋瓣,剔之则酥;鸭有肾臊,削之则净;鱼胆破,而全盘皆苦;鳗涎存,而满碗多腥;韭删叶而白存,菜弃边而心出。
《内则》曰:“鱼去乙,鳖去丑。
”此之谓也。
谚云:“若要鱼好吃,洗得白筋出。
”亦此之谓也。
【调剂须知】
调剂之法,相物而施。
有酒水兼用者,有专用酒不用水者,有专用水不用酒者;有盐酱并用者,有专用清酱不用盐者,有用盐不用酱者;有物太腻,要用油先炙者;有气大腥,要用醋先喷者;有取鲜必用冰糖者;有以干燥为贵者,使其味入于内,煎炒之物是也;有以汤多为贵者,使其味溢于外,清浮之物是也。
【配搭须知】
谚曰:“相女配夫。
”《记》曰:“儗人必于其伦。
”烹调之法,何以异焉?凡一物烹成,必需辅佐。
要使清者配清,浓者配浓,柔者配柔,刚者配刚,方有和合之妙。
其中可荤可素者,蘑菇、鲜笋、冬瓜是也。
可荤不可素者,葱韭、茴香、新蒜是也。
可素不可荤者,芹菜、百合、刀豆是也。
常见人置蟹粉于燕窝之中,放百合于鸡、猪之肉,毋乃唐尧与苏峻对坐,不太悻乎?亦有交互见功者,炒荤莱,用素油,炒素菜,用荤油是也。
【独用须知】
味太浓重者,只宜独用,不可搭配。
如李赞皇、张江陵一流,须专用之,方尽其才。
食物中,鳗也,鳖也,蟹也,鲥鱼也,牛羊也,皆宜独食,不可加搭配
郭璞《江赋》鱼族甚繁。
今择其常有者治之。
作《江鲜单》。
【刀鱼二法】
刀鱼用蜜酒酿、清酱放盘中,如鲥鱼法蒸之最佳。
不必加水。
如嫌刺多,则将极快刀刮取鱼片,用钳抽去其刺。
用火腿汤、鸡汤、笋汤[火畏]之,鲜妙绝伦。
金陵人畏其多刺,竟油炙极枯,然后煎之。
谚曰:“驼背夹直,其人不活。
”此之谓也。
或用快刀将鱼背斜切之,使碎骨尽断,再下锅煎黄,加作料,临食时竟不知有骨:芜湖陶大太法也。
【鲥鱼】
鲥鱼用蜜酒蒸食,如治刀鱼之法便佳。
或竟用油煎,加清酱、酒酿亦佳。
万不可切成碎块加鸡汤煮,或去其背,专取肚皮,则真味全失矣。
【鲟鱼】
尹文端公,自夸治鲟鳇最佳,然煨之太熟,颇嫌重浊。
惟在苏州唐氏,吃炒蝗鱼片甚佳。
其法切片油炮,加酒、秋油滚三十次,下寸再滚起锅,加作料,重用瓜、姜、葱花。
又一法,将鱼白水煮十滚,去大骨,肉切小方块,取明骨切小方块;鸡汤去沫,先煨明骨八分熟,下酒、秋油,再下鱼肉,煨二分烂起锅,加葱、椒、韭,重用姜汁一大杯。
【黄鱼】
黄鱼切小块,酱酒郁一个时辰。
沥干。
入锅爆炒两面黄,加金华豆鼓一茶杯,甜酒一碗,秋油一小杯,同滚。
候卤干色红,加糖,加瓜、姜收起,有沉浸浓郁之妙。
又一法,将黄鱼拆碎入鸡汤作羹,微用甜酱水、纤粉收起之,亦佳。
大抵黄鱼亦系浓厚之物,不可以清治之也。
【班鱼】
班鱼最嫩,剥皮去秽,分肝肉二种,以鸡汤煨之,下酒三分、水二分、秋油一分;起锅时加姜汁一大碗,葱数茎,杀去腥气。
煮黄鱼二条,取肉去骨,加生盐蛋四个,调碎,不拌入鱼肉;起油锅炮,下鸡汤滚,将盐蛋搅匀,加香蕈、葱、姜汁、酒,吃时酌用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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