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中道
〔明〕 1570 - 1623 年
明荊州府公安人,字小修。袁宏道弟。初隨兄宦遊京師,交四方名士。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官至南京吏部郎中。與兄袁宗道、袁宏道並稱三袁,爲“公安派”代表作家。有《珂雪齋集》。
洞庭爲沅湘等九水之委,當其涸時,如匹練耳;及春夏間,九水發而後有湖
然九水發,巴江之水亦發,九水方奔騰皓淼,以趨潯陽;而巴江之水,卷雪轟雷,自天上來
竭此水方張之勢,不足以當巴江旁溢之波
九水始若屏息斂衽,而不敢與之爭
九水愈退,巴江愈進,向來之坎竇,隘不能受,始漫衍爲青草,爲赤沙,爲雲夢,澄鮮宇宙,搖盪乾坤者八九百里
而岳陽樓峙於江湖交會之間,朝朝暮暮,以窮其吞吐之變態,此其所以奇也
樓之前,爲君山,如一雀尾壚,排當水面,林木可數
蓋從君山酒香、朗吟亭上望,洞庭得水最多,故直以千里一壑,粘天沃日爲奇
此樓得水稍詘,前見北岸,政須君山妖蒨,以文其陋
況江湖於此會,而無一山以屯蓄之,莽莽洪流,亦復何致
故樓之觀,得水而壯,得山而妍也
遊之日,風日清和,湖平於熨,時有小舫往來,如蠅頭細字,着鵝溪練上
取酒共酌,意致閒淡,亭午風漸勁,湖水汩汩有聲
千帆結陣而來,亦甚雄快
日暮,炮車雲生,猛風大起,湖浪奔騰,雪山洶涌,震撼城郭
予始四望慘淡,投箸而起,愀然以悲,泫然不能自已也
昔滕子京以慶帥左遷此地,鬱郁不得志,增城樓爲岳陽樓
既成,賓僚請大合樂落之,子京曰:“直須憑欄大哭一番乃快!”范公“先憂後樂”之語,蓋亦有爲而發
夫定州之役,子京增堞籍兵,慰死犒生,邊垂以安,而文法吏以耗國議其後
朝廷用人如此,誠不能無慨於心
第以束髮登朝,入爲名諫議,出爲名將帥,已稍稍展布其才;而又有范公爲知已,不久報政最矣,有何可哭?至若予者,爲毛錐子所窘,一往四十餘年,不得備國家一亭一障之用
玄鬢已皤,壯心日灰
近來又遭知己骨肉之變,寒雁一影,飄零天末,是則真可哭也,真可哭也!
山白鳥忽鳴,石冷霜欲結
流泉得月光,化爲一溪雪
明日過桃源縣,之綠蘿山下諸峰累累,極爲瘦削
至白馬雪濤處,上有怪石,登舟皆踞坐
泊水溪,與諸人步入桃花源,至桃花洞口
桃可千餘樹,夾道如錦幄,花蕊藉地寸餘,流泉汩汩
溯源而上,屢陟彌高,石爲泉齧,皆若靈壁
靑溪之跳珠濺雪,亦無以異於諸泉,獨其水色最奇
蓋世間之色,其爲正也間也,吾知之,獨於碧不甚了然
今見此水,乃悟世間眞有碧色
如秋天,如曉嵐;比之含煙新柳則較濃,比之脫籜初篁則較淡;温於玉,滑於紈;至寒至腴,可拊可餐
大江自三峽來,所遇無非石者,勢常結約不舒
至西陵以下,岸多沙泥,當之輒靡,水始得遂其剽悍之性
如此者凡數百里,皆不敢與之爭,而至此忽與石遇
水洶涌直下,注射拳石,石堮堮力抵其鋒,而水與石始若相持而戰
以水戰石,則汗汗田田滹滹幹幹,劈之爲林,蝕之爲竅,鋭之爲劍戟,轉之爲虎兕,石若不能無少讓者
而以石戰水,壁立雄峙,怒獰健鷙,隨其洗磨;簸蕩之來,而浪返濤回,觸而徐邁,如負如背;千萬年來,極其力之所至,止能損其一毛一甲,而終不能嚙骨理而動齦齶
於是,石常勝而水常不勝,此所以能爲一邑砥柱而萬世賴焉者也
予與長石諸公,步其顛,望江光皓森,黃山如展篩,意甚樂之
已而見山下石磊磊立,遂走磯上,各據一石而坐
靜聽水石相搏,大如旱雷,小如哀玉
而細睇之,或形如鐘鼎,色如雲霞,文如篆籒
石得水以助發其姸而益之媚,不惟不相害,而且相與用
予嘆曰:“士之値坎稟不平,而激爲文章以垂後世者,何以異此哉!”山以玄德娶孫夫人於此、石被睇錦,故名
其下即劉郎浦
是日同遊者,王中秘季清,曾太史長石,文學王伯雨、高守中、張翁伯、王天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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