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
〔明〕 1597 - 1679 年
张岱,又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天孙,别号蝶庵居士,晚号六休居士,汉族,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寓居杭州。出生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精于茶艺鉴赏,明亡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张岱为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其最擅长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三不朽图赞》《夜航船》等绝代文学名著。
仲叔善诙谐,在京师与漏仲容、沈虎臣、韩求仲辈结“噱社”,唼喋数言,必绝缨喷饭
漏仲容为贴括名士,常曰:“吾辈老年读书做文字,与少年不同
少年读书,如快刀切物,眼光逼注,皆在行墨空处,一过辄了
老年如以指头掐字,掐得一个,只是一个,掐得不着时,只是白地
少年做文字,白眼看天,一篇现成文字挂在天上,顷刻下来,刷入纸上,一刷便完
老年如恶心呕吐,以手扼入齿哕出之,出亦无多,总是渣秽
”此是格言,非止谐语
一日,韩求仲与仲叔同宴一客,欲连名速之,仲叔曰:“我长求仲,则我名应在求仲前,但缀绳头于如拳之上,则是细注在前,白文在后,那有此理!”人皆失笑
沈虎臣出语尤尖巧
仲叔候座师收一帽套,此日严寒,沈虎臣嘲之曰:“座主已收帽套去,此地空馀帽套头;帽套一去不复返,此头千载冷悠悠
”其滑稽多类此
报国寺松,蔓引亸委,已入藤理
入其下者,蹒跚局蹐,气不得舒
鲁府旧邸二松,高丈五,上及檐甃,劲竿如蛇脊,屈曲撑距,意色酣怒,鳞爪拿攫,义不受制,鬣起针针,怒张如戟
旧府呼“松棚”,故松之意态情理无不棚之
便殿三楹盘郁殆遍,暗不通天,密不通雨
鲁宪王晚年好道,尝取松肘一节,抱与同卧,久则滑泽酣酡,似有血气
“一尺雪”为芍药异种,余于兖州见之
花瓣纯白,无须萼,无檀心,无星星红紫,洁如羊脂,细如鹤翮,结楼吐舌,粉艳雪腴
上下四旁方三尺,干小而弱,力不能支,蕊大如芙蓉,辄缚一小架扶之
大江以南,有其名无其种,有其种无其土,盖非兖勿易见之也
兖州种芍药者如种麦,以邻以亩
花时宴客,棚于路、彩于门、衣于壁、障于屏、缀于帘、簪于席、茵于阶者,毕用之,日费数千勿惜
余昔在兖,友人日剪数百朵送寓所,堆垛狼藉,真无法处之
兖州张氏期余看菊,去城五里
余至其园,尽其所为园者而折旋之,又尽其所不尽为园者而周旋之,绝不见一菊,异之
移时,主人导至一苍莽空地,有苇厂三间,肃余入,遍观之,不敢以菊言,真菊海也
厂三面,砌坛三层,以菊之高下高下之
花大如瓷瓯,无不球,无不甲,无不金银荷花瓣,色鲜艳,异凡本,而翠叶层层,无一早脱者
此是天道,是土力,是人工,缺一不可焉
兖州缙绅家风气袭王府,赏菊之日,其桌,其炕、其灯、其炉、其盘、其盒、其盆盎、其肴器、其杯盘大觥、其壶、其帏、其褥、其酒、其面食、其衣服花样,无不菊者
夜烧烛照之,蒸蒸烘染,较日色更浮出数层
席散,撤苇帘以受繁露
万历甲辰,大父游曹山,大张乐于狮子岩下
石梁先生戏作山君檄讨大父,祖昭明太子语,谓若以管弦污我岩壑
大父作檄骂之,有曰:“谁云鬼刻神镂,竟是残山剩水!”石篑先生嗤石梁曰:“文人也,那得犯其锋!不若自认,以‘残山剩水’四字摩崖勒之
”先辈之引重如此
曹石宕为外祖放生池,积三十馀年,放生几百千万,有见池中放光如万炬烛天,鱼虾荇藻附之而起,直达天河者
余少时从先宜人至曹山庵作佛事,以大竹篰贮西瓜四,浸宕内
须臾,大声起岩下,水喷起十余丈,三小舟缆断,颠翻波中,冲击几碎
舟人急起视,见大鱼如舟,口欱四瓜,掉尾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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