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
〔明〕 1597 - 1679 年
张岱,又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天孙,别号蝶庵居士,晚号六休居士,汉族,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寓居杭州。出生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精于茶艺鉴赏,明亡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张岱为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其最擅长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三不朽图赞》《夜航船》等绝代文学名著。
朱楚生,女戏耳,调腔戏耳
其科白之妙,有本腔不能得十分之一者
盖四明姚益城先生精音律,尝与楚生辈讲究关节,妙入情理,如《江天暮雪》、《霄光剑》、《画中人》等戏,虽昆山老教师细细摹拟,断不能加其毫末也
班中脚色,足以鼓吹楚生者方留之,故班次愈妙
楚生色不甚美,虽绝世佳人,无其风韵
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
性命于戏,下全力为之
曲白有误,稍为订正之,虽后数月,其误处必改削如所语
楚生多坐驰,一往深情,摇飏无主
一日,同余在定香桥,日晡烟生,林木窅冥,楚生低头不语,泣如雨下,余问之,作饰语以对
劳心忡忡,终以情死
彭天锡串戏妙天下,然出出皆有传头,未尝一字杜撰
曾以一出戏,延其人至家,费数十金者,家业十万缘手而尽
三春多在西湖,曾五至绍兴,到余家串戏五六十场,而穷其技不尽
天锡多扮丑净,千古之奸雄佞幸,经天锡之心肝而愈狠,借天锡之面目而愈刁,出天锡之口角而愈险
设身处地,恐纣之恶不如是之甚也
皱眉视眼,实实腹中有剑,笑里有刀,鬼气杀机,阴森可畏
盖天锡一肚皮书史,一肚皮山川,一肚皮机械,一肚皮磊砢不平之气,无地发泄,特于是发泄之耳
余尝见一出好戏,恨不得法锦包裹,传之不朽;尝比之天上一夜好月,与得火候一杯好茶,只可供一刻受用,其实珍惜之不尽也
桓子野见山水佳处,辄呼“奈何!奈何!”真有无可奈何者,口说不出
余蕴叔演武场搭一大台,选徽州旌阳戏子剽轻精悍、能相扑跌打者三四十人,搬演目莲,凡三日三夜
四围女台百什座,戏子献技台上,如度索舞縆、翻桌翻梯、觔斗蜻蜓、蹬坛蹬臼、跳索跳圈,窜火窜剑之类,大非情理
凡天神地祇、牛头马面、鬼母丧门、夜叉罗刹、锯磨鼎镬、刀山寒冰、剑树森罗、铁城血澥,一似吴道子《地狱变相》,为之费纸札者万钱,人心惴惴,灯下面皆鬼色
戏中套数,如《招五方恶鬼》、《刘氏逃棚》等剧,万馀人齐声呐喊
熊太守谓是海寇卒至,惊起,差衙官侦问,余叔自往复之,乃安
台成,叔走笔书二对
一曰:“果证幽明,看善善恶恶随形答响,到底来个能逃?道通昼夜,任生生死死换姓移名,下场去此人还在
”一曰:“装神扮鬼,愚蠢的心下惊慌,怕当真也是如此
成佛作祖,聪明人眼底忽略,临了时还待怎生?”真是以戏说法
香炉贵适用,尤贵耐火
三代青绿,见火即败坏,哥、汝窑亦如之
便用便火,莫如宣炉
然近日宣铜一炉价百四五十金,焉能办之?北铸如施银匠亦佳,但粗夯可厌
苏州甘回子文台,其拨蜡范沙,深心有法,而烧铜色等分两,与宣铜款致分毫无二,俱可乱真;然其与人不同者,尤在铜料
甘文台以回回教门不崇佛法,乌斯藏渗金佛,见即锤碎之,不介意,故其铜质不特与宣铜等,而有时实胜之
甘文台自言佛像遭劫已七百尊有奇矣
余曰:“使回回国别有地狱,则可
绍兴灯景为海内所夸者无他,竹贱、灯贱、烛贱
贱,故家家可为之;贱,故家家以不能灯为耻
故自庄逵以至穷檐曲巷,无不灯、无不棚者
棚以二竿竹搭过桥,中横一竹,挂雪灯一,灯球六
大街以百计,小巷以十计
从巷口回视巷内,复迭堆垛,鲜妍飘洒,亦足动人
十字街搭木棚,挂大灯一,俗曰“呆灯”,画《四书》、《千家诗》故事,或写灯谜,环立猜射之
庵堂寺观以木架作柱灯及门额,写“庆赏元宵”、“与民同乐”等字
佛前红纸荷花琉璃百盏,以佛图灯带间之,熊熊煜煜
庙门前高台,鼓吹五夜
市廛如横街轩亭、会稽县西桥,闾里相约,故盛其灯,更于其地斗狮子灯,鼓吹弹唱,施放烟火,挤挤杂杂
小街曲巷有空地,则跳大头和尚,锣鼓声错,处处有人团簇看之
城中妇女多相率步行,往闹处看灯;否则,大家小户杂坐门前,吃瓜子、糖豆,看往来士女,午夜方散
乡村夫妇多在白日进城,乔乔画画,东穿西走,曰“钻灯棚”,曰“走灯桥”,天晴无日无之
万历间,父叔辈于龙山放灯,称盛事,而年来有效之者
次年,朱相国家放灯塔山
再次年,放灯蕺山
蕺山以小户效颦,用竹棚,多挂纸魁星灯
有轻薄子作口号嘲之曰:“蕺山灯景实堪夸,葫筿芋头挂夜叉
若问搭彩是何物,手巾脚布神袍纱
”由今思之,亦是不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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