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
〔明〕 1310 - 1381 年
宋濂,初名壽,字景濂,號潛溪,漢族,祖籍金華潛溪,至宋濂時遷居金華浦江(今浙江浦江)。明初著名政治家、文學家、史學家、思想家。與高啓、劉基並稱爲“明初詩文三大家”,又與章溢、劉基、葉琛並稱爲“浙東四先生”。被明太祖朱元璋譽爲“開國文臣之首”,學者稱其爲太史公、宋龍門。宋濂與劉基均以散文創作聞名,並稱爲“一代之宗”。其散文質樸簡潔,或雍容典雅,各有特色。他推崇臺閣文學,文風淳厚飄逸,爲其後“臺閣體”作家的文學創作提供範本。其作品大部分被合刻爲《宋學士全集》(亦稱《宋文憲公全集》或《宋學士文集》)七十五卷。
余幼時即嗜學
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
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
錄畢,走送之,不敢稍逾約
以是人多以書假余,余因得遍觀群書
旣加冠,益慕聖賢之道,又患無碩師名人與遊,嘗趨百里外,從鄉之先達執經叩問
先達德隆望尊,門人弟子塡其室,未嘗稍降辭色
余立侍左右,援疑質理,俯身傾耳以請;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俟其欣悅,則又請焉
故余雖愚,卒獲有所聞
當余之從師也,負篋曳屣,行深山巨谷中
窮冬烈風,大雪深數尺,足膚皸裂而不知
至舍,四支殭勁不能動,媵人持湯沃灌,以衾擁覆,久而乃和
寓逆旅,主人日再食,無鮮肥滋味之享
同舍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余則緼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艷意
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
蓋余之勤且艱若此
今雖耄老,未有所成,猶幸預君子之列,而承天子之寵光,綴公卿之後,日侍坐備顧問,四海亦謬稱其氏名,況才之過於余者乎?
今諸生學於太學,縣官日有廩稍之供,父母歲有裘葛之遺,無凍餒之患矣;坐大厦之下而誦詩書,無奔走之勞矣;有司業、博士為之師,未有問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書,皆集於此,不必若余之手錄,假諸人而後見也
其業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質之卑,則心不若余之專耳,豈他人之過哉!
東陽馬生君則,在太學已二年,流輩甚稱其賢
余朝京師,生以鄉人子謁余,撰長書以為贄,辭甚暢達,與之論辯,言和而色夷
自謂少時用心於學甚勞,是可謂善學者矣
其將歸見其親也,余故道為學之難以告之
謂余勉鄉人以學者,余之志也;詆我夸際遇之盛而驕鄉人者,豈知予者哉!
金陵爲帝王之州
自六朝迄於南唐,類皆偏據一方,無以應山川之王氣
逮我皇帝,定鼎於茲,始足以當之
由是聲教所暨,罔間朔南;存神穆清,與天同體
雖一豫一遊,亦可爲天下後世法
京城之西北有獅子山,自盧龍蜿蜒而來
長江如虹貫,蟠繞其下
上以其地雄勝,詔建樓於巔,與民同遊觀之樂
遂錫嘉名爲“閱江”云
登覽之頃,萬象森列,千載之祕,一旦軒露
豈非天造地設,以俟大一統之君,而開千萬世之偉觀者歟?當風日清美,法駕幸臨,升其崇椒,憑闌遙矚,必悠然而動遐思
見江漢之朝宗,諸侯之述職,城池之高深,關阨之嚴固,必曰:“此朕沐風櫛雨、戰勝攻取之所致也
”中夏之廣,益思有以保之
見波濤之浩蕩,風帆之上下,番舶接跡而來庭,蠻琛聯肩而入貢,必曰:“此朕德綏威服,覃及外內之所及也
”四陲之遠,益思所以柔之
見兩岸之間、四郊之上,耕人有炙膚皸足之煩,農女有捋桑行饁之勤,必曰:“此朕拔諸水火、而登於衽席者也
”萬方之民,益思有以安之
觸類而思,不一而足
臣知斯樓之建,皇上所以發舒精神,因物興感,無不寓其致治之思,奚此閱夫長江而已哉?彼臨春、結綺,非弗華矣;齊雲、落星,非不高矣
不過樂管絃之淫響,藏燕趙之豔姬
一旋踵間而感慨系之,臣不知其爲何說也
雖然,長江發源岷山,委蛇七千餘里而始入海,白涌碧翻,六朝之時,往往倚之爲天塹;今則南北一家,視爲安流,無所事乎戰爭矣
然則,果誰之力歟?逢掖之士,有登斯樓而閱斯江者,當思帝德如天,蕩蕩難名,與神禹疏鑿之功同一罔極
忠君報上之心,其有不油然而興者耶?
臣不敏,奉旨撰記,欲上推宵旰圖治之切者,勒諸貞珉
他若留連光景之辭,皆略而不陳,懼褻也
洛陽布衣申屠敦有漢鼎一,得於長安深川之下
雲螭斜錯,其文爛如也
西鄰魯生見而悅焉,呼金工象而鑄之
淬以奇藥,穴地藏之者三年
土與藥交蝕,銅質已化,與敦所有者略類
一旦,持獻權貴人,貴人寶之,饗賓而玩之
敦偶在坐,心知爲魯生物也,乃曰:“敦亦有鼎,其形酷肖是,第不知孰爲真耳
”權貴人請觀之,良久曰:“非真也
”衆賓次第咸曰:“是誠非真也
”敦不平,辨數不已
衆共折辱之,敦噤不敢言,歸而嘆曰:“吾今然後知勢之足以變易是非也
”龍門子聞而笑日:“敦何見之晚哉?士之於文亦然
昔吳起出,遇故人,而止之食
故人曰:“諾,期返而食
”起曰:“待公而食
”故人至暮不來,起不食待之
明日早,令人求故人,故人來,方與之食
起之不食以俟者,恐其自食其言也
其爲信若此,宜其能服三軍歟?欲服三軍,非信不可也!
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然去中州萬里,陸有劍閣棧道之險,水有瞿塘、灩澦之虞
跨馬行,則竹間山高者,累旬日不見其巔際;臨上而俯視,絕壑萬仞,杳莫測其所窮,肝膽爲之悼慄
水行則江石悍利,波惡渦詭,舟一失勢尺寸,輒糜碎土沉,下飽魚鱉
其難至如此!故非仕有力者,不可以遊;非材有文者,縱遊無所得;非壯強者,多老死於其地;嗜奇之士恨焉!
天台陳君庭學,能爲詩,由中書左司掾屢從大將北征,有勞,擢四川都指揮司照磨,由水道至成都
成都,川蜀之要地
揚子云、司馬相如、諸葛武侯之所居,英雄俊傑戰攻駐守之跡,詩人文士遊眺飲射、賦詠歌呼之所,庭學無不歷覽
既覽必發爲詩,以紀其景物時世之變,於是其詩益工
越三年,以例自免歸,會予於京師;其氣愈充,其語愈壯,其志意愈高;蓋得於山水之助者侈矣
予甚自愧:方予少時,嘗有志於出遊天下,顧以學未成而不暇;及年壯可出,而四方兵起,無所投足;逮今聖主興而宇內定,極海之際,合爲一家,而予齒益加耄矣!欲如庭學之遊,尚可得乎?
然吾聞古之賢士,若顏回、原憲,皆坐守陋室,蓬蒿沒戶,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於天地者,此其故何也?得無有出於山水之外者乎?庭學其試歸而求焉
苟有所得,則以告予,予將不一愧而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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